我在我父亲往生之前,就和他讨论过:往生之后,你选择一年之内的什么时候,我们子孙来祭祀你?我们尊重你的选择。我父亲说:一年三次就够了。然后我们就说:三次不行,四次吧,最少四次。他说好,然后定下祭祀的日期,我们就记下来,尊重他的遗愿。这样,也避免了跟其他节日相冲突。
这就叫作家规,这就叫作家风,这才是真正的家传。然后把这种良好的家风世世代代传下去。什么叫祖宗?祖宗就代表阳性。凡是“祖”都是阳性的,“宗”也是阳性的,但这并不是说祭祀的时候,我们只拜爸爸,不拜妈妈。没有这回事。因为只有爸爸,没有妈妈,照样没有我们。祭祀重在虔诚、重在恭敬,而不在丰顺。搞很多隆重的祭祀典礼实在没用,这不是讲排场的时候。
有了祭祀以后,我们开始有孝祀。孝祀就是到了特殊的某一天,我们把家里的人集合在祖宗的牌位面前,上香、供奉祭品,然后对子孙们讲讲伟大祖先的荣耀往事,同时告诫子孙,不要因为自己的不当言行而埋没了祖先,更不要使祖先受到侮辱,这是你们一辈子的责任。
相比于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我们中华民族多了一条导引线,那就是和祖先之间的联系。不管是我们的祖先,还是我们的子孙,都集于我们之一身。对于祖先来说,我们是他们血脉的延续;对于子孙来说,我们是他们之所由来。这条导引线是外国人没有的。我们跟祖先互动,完全是精神方面的感应,而不是物质方面的交往。孔子讲得很清楚:我们跟祖先纯粹是一种感应,没有其他的来往。我们相信祖先最爱护我们,所以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去问别人时,就可以问问祖先。
对于我们来说,祖先作为活生生的人的形象并不具体。如果他真的站在我们面前,就算我们不怕,也可能会把他吓坏的。所以古人告诉我们:鬼吓不死人,只有人才会吓死人。当我们拜祭祖先的时候,就当作祖先在我们面前。如果面前没有祖先,心中也没有祖先,那我们还拜祭他干什么?心中有祖先,才会产生感应;心中没有祖先,所有的仪式都是自欺欺人。
只有祖先活在我们心中,我们才可能活在子子孙孙的心中。我想我已经透露了很重大的秘密。人要永生,只有活在子孙的心中,别无他途。历史上汉武帝、秦始皇,用他们最大的威势,想尽办法使自己永生,但谁做到了?还不是随着时间化作了一具具冢中枯骨。到今天为止,科学再怎么发达,人也不可能不死,这是事实。可是我们很不情愿去面对。为什么我们不能活一百岁?为什么我们不能活一千岁?所以古时的人们被迫对着高高在上的封建帝王歌功颂德,大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可是再怎么喊,那些历史上被喊万岁的人还是死了。这证明永生是不可能的,谁都非死不可。老实讲,人会死,是上天对人类无比的恩德。为什么?因为人这个臭皮囊已经用了七八十年,竟然还好好的,身体还硬朗着,这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再硬朗的身体,随着时间的流逝,皮肤也会变得松弛,骨质也会变得疏松。老天让我们及时复归尘土,不再受无情岁月的折磨,这不是对我们的爱护吗?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一个人死了,如果没有子孙祭祀他,他就真的死了;如果子孙每年清明、春节的时候还记得他,祭祀他,那他就活着。他活在哪里?就活在他家子孙的心中。这是外国人很难想象的,也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中国人想得永生有三种方法:立功、立德、立言。有人说这个要求太高了,你要我一辈子立功立德立言,我做不到。那我该做些什么?生养抚育子孙,让他们记住我。这是最实际的途径。
我们经常听到一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家有一个家门,你进了家门,就要按照这个家的家规来做事,不能乱来。这叫什么?叫伦理。中国人,家的概念是很大的,甚至整个宗族都是一家人。我们每次读《大学》,里面说:家齐而后国治。我们真的很怀疑,把一个家治好了,你就有本事治国?太夸张了吧。其实我们知道,经典里面所讲的家,不是现在的小家庭,而是家族。你能够把整个家族的事情都治理好,当然有本事治国。可是现在我们讲到家,就想到现在的小家庭,这是不正确的。以前,中国三代同堂、四代同堂、五代同堂,都是很常见的。五代同堂以后,你这个家长就非常难做。所以为什么中国的一大奇书《红楼梦》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外国人看得懂?外国人看《三国演义》看得很勉强,看《水浒传》似懂非懂。但是看到《红楼梦》,他们完全看不懂,老问这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因为书中人物众多,他们根本记不住。后来我们花了一点时间,总算让老外看懂了。老外讲了一句话,我觉得很对。他说只要把这么大的家族拆散了,也就是分家,《红楼梦》就没有了。确实如此,《红楼梦》里的四大门阀如果变成小家庭,所有错综复杂的关系都没有了,哪里还会有《红楼梦》呢?
我们中华民族是个非常勤劳的民族。人生而无勤,简直就不是人。人生最要紧的是生活,不是工作,可现在我们把这种关系全搞乱了。大部分人认为,人生是为了工作。那工作是为了什么?工作就是为了生活嘛。现在有些人为了工作不要生活了,那他完全是本末倒置了。人生最要紧的不是工作,而是生活。但是千万要记住:没有工作就生活不了。
而生活最要紧的就是人情。外国人是没有人情的,外国人跟你打招呼,问“你好吗”,其实他完全不关心你。所以我们读外国人的书,会觉得他们人与人之间有疏离感。我们中国人之间会有疏离感吗?你会欺骗你的父母吗?你会对你的知心朋友耍心眼吗?如果你这样对待亲人和朋友,那么你最终将会众叛亲离。
把对父母的情,推展到对祖先的情,再向外扩大,以情来治国。这正是现代最为需要的“和平发展”“和谐社会”“和睦家庭”“和顺邻里”“和合风气”“和气生财”的良好基石。“孝为德之本,教之所由生”果然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值得我们深入研讨,努力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