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就是现代所说的知识分子,但是我们比较喜欢用“读书人”来称呼,含有“明白道理”的企盼与期待。想不到教育普及、知识爆炸后,人们有了能够赚钱的知识,却十分不明白道理,实在是始料未及的不幸事实。
古代人读书的机会不多,读书人占人口总比例很小。所以“学而优则仕”,读书人大多出任政府官吏。分为上士、中士、下士,都是初级官职的称呼,职位比卿大夫为低,属于中基层的工作人员。这里所说的士,是文士,并不是军队中的士官。士本来是喜欢学习、追求正道、明白道理的尊称,可惜变成“士大夫”之后,但知考试中举、做官显贵,简直成为中华民族的“腐败、诈骗集团”,实在对不起“读书人”这样的称呼。现代人更添加了一份“重人轻己”的自卑感,令人十分痛心。
在子女的心目中,父母应该同等重要。徒有父精或者只有母血,根本不能成人。以孝敬父亲的道理同样来孝敬母亲,对双亲的敬爱应该是相同的。由于父母在家庭中的表现并不一样,难免造成某些错觉,认为母亲比父亲慈爱,对子女更加有耐性,也给予更多生活上的助益。但是,父母双方都应该帮助子女进一步了解,父母有其分工,对家人的贡献其实是完全相等的。现代父母为了争取子女的喜爱而互相竞争,忙于讨好子女的结果,实际上对子女的伤害十分重大。子女的感情不论偏向双亲的哪一方,对家庭和谐及分工合作都有害而无利。至少会对于父严母慈、男女有别,产生不正确的观念。
亲生父母是生我、养我、教我的生养父母。长大以后在社会担任职务,长官或老板便是提供机会让我们工作,使我们得以衣食无虞的衣食父母。倘若被人领养,那就有了领养父母。我们把原先对亲生父母的孝敬,同样扩大到这些和生养父母具有相似或相近恩惠的人身上,这是明白道理、不忘根本的做法。当然,在爱心和敬意这两方面的比重,应该会出现不太相同的情况。通常侍奉母亲时,爱心会多过敬意,如此一来,有事情不便和父亲商讨时,至少可以向母亲倾诉。侍奉长官或老板时,敬意会多过爱心,因为长官或老板与自己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不可能如同亲生父母那样,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或关心得细致周到。
士的孝道,在把对亲生父母的敬意和爱心,转化为对长官或老板的忠诚和顺从。但是,我们修养的目的,在于提高自己的人格,以实现道德的要求。孔门的主张是仁义并重,也就是仁必须合义,才是合理的仁。顺从是美德,却也必须合义,表现出合理的顺从,而不是盲目的服从。《论语·宪问篇》记载:“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同样是人,有上达的,先在小事细节上磨砺,逐渐向上提升而到达理想的境界;也有下达的,安于卑污的人格而不求上进。君子的顺,是顺乎天理;小人的顺,是奉迎、拍马,谄媚的盲从。动机完全不同,效果当然也不一样。
保住俸禄和职位,是手段而非目的;守其祭祀是礼的表达,也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可以安心地孝敬父母、发扬家风。因此,问心无愧、对得起父母和祖先,才叫作务本。
顺从即无违,不违背礼的规范。长官或老板叫自己违法作为,当然不可以顺从。但是,态度必须恭敬,语气应该和缓,用词也要委婉。孝敬的基本修养,是随时随地都必须保持的。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难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应该得理而不饶人。
诸侯、卿大夫、士的孝道,实际上相差不远。都在讲求各守其位、各安其分,在职责范围内妥善完成为人民服务的责任。现代各行各业,必须善尽社会责任,实际上也都在为人民服务。所以,各依其职位高低、职务轻重,不妨自行比照以循序行孝,应该可以善尽孝道。
《论语·卫灵公篇》记载:“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义指合宜,也就是合理。凡事求合理,是本质。依礼来实行,才比较妥当而不至于无礼。礼是什么?便是当时当地的社会组织和生活方式。全世界都有礼,不过是大同小异。入境先问俗,就是避免由于不知而失礼,造成大家的不安。至于合不合理,各有不同的礼法和风俗习惯,必须尊重。
礼的起源,本来是祭祀以祈求福祉。《说文》指出:“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尚书》说:“有能典朕三礼。”这三礼便是祭祀天神、地祇、人鬼。后来礼的范围逐渐扩大,把所有人事规则和国家法则都包含在内。以通俗的说法,礼就是规矩。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社会也应该有秩序。
礼和节合在一起,称为礼节。表示为了适应不同的身份、地位、职责,礼的规范必须要有弹性,能应变。实践的时候,各人知所节制,才能求得动态中的平衡点。譬如顺从上级,原本是诸侯、卿大夫和士的共同守则,但是各有其可从与不可从的分际,必须用心加以明辨。古人说孝,由于那时候大多一字一太极,所以单单用一个孝字,而没有孝顺这样的复名词。即使后来复名词愈用愈多,出现孝心、孝敬、孝道、孝经,也不见有孝顺的字样。孟子在《滕文公下篇》就明白指出:“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长久以来,由于孝顺二字连用,我们几乎误认为孝即是顺、顺便是孝。因此引起很多困惑,造成很多不良的后果,实在是做学问的人望文生义、不求甚解,而又自以为是的恶果。
孔子倡导“事父母几谏”,用意即在提醒子女不应该盲目顺从,以免陷父母于不义。对亲生父母尚且如此,对长官或老板当然不必要盲从。然而,自己的职位比长官或老板低,视野较为狭窄,经验、见识也都比较不足。倘若自以为是而冒犯了长上,岂非自取其祸?所以,如何明辨当为不当为、可为不可为、能为不能为,便成为我们自己必须修炼的必要课目。从早到晚,心目中皆有父母,养成每一件事都能够念及不使父母蒙羞受辱的习惯,应该可以忠孝结合而找到可行的合理点。
孝的终极目标,在扬名显亲。前面开宗明义章明白指出:“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学而优则仕,真正的用意即在于此。然而有了职位、得了利禄,往往利令智昏或者得意忘形,反而做出许多令父母蒙羞,连带祖先也遭受侮辱的邪恶行径。所以仕而优则学,即在警示我们:有了机会,更应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抱持“夙夜匪懈,以事一人”的忠诚心态,俾能无忝这一生来人间走一趟而一无所获。这些要求,都顺天理而合乎人性。只要凭良心、立公心,不计较他人如何,但求自己无愧于心,相信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顺这个字,在中华群经之源的《易经》中出现过很多次。其中顺乎天、顺天命、顺以则、顺以动、顺以说、顺以听,主要都在顺德,也就是合乎自然的规律。下对上当然要顺,但是顺有两种情况:一为顺得合理;一为顺得不合理。中华民族是讲求合理的,凡事合理就好。情要合理,叫作合情合理;法也应该合理,称为合理合法。无论依情、论法,都必须求其合理。所以孝顺同样需要合理,顺得合理才叫真孝,顺得不合理必然是虚假的孝。顺或不顺,以合理为标准,必须在日常生活中多加磨炼、细加斟酌,务求顺得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