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今天科学的话来讲,“常道”叫作绝对宇宙。绝对宇宙是圆的,圆代表圆满,是理想状态。但是,在月亮圆的那一刹那,我们就知道,它马上要开始缺了。人求圆满,实际上是跟自己过不去。但是,人又非求圆满不可。所以孔子才说:取法乎上,得乎中。也就是说,人要有理想,不能放弃,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如果不懂《易经》,就很难理解孔子的话。
绝对宇宙就是《易经》里面所讲的不易,它一点变化都没有,永远是那样绝对圆满、绝对自由、绝对平等、绝对光明的状态。但是,那种状态会使我们很难接受。因为绝对平等,就是你我不分。就好比一笔钱放在这里,你会不会去拿?这就看你有没有“分”的观念。如果这钱在谁手里,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你绝不会去拿;如果你伸手去拿,就证明这个东西是可以分的,你据为己有,别人就要不到了。人会伸手去拿东西,就是因为知道这个东西是可分的。没有人会去抓月亮,因为那是不可能私有的东西。只有在绝对状态下,才有百分之百公有的东西。所以,我们一旦生而为人,落入这个地球,就一定要觉悟:我们只能获得相对的自由、相对的平等,只能享受相对的光明,一定有黑暗面存在。
柏拉图有他的理想国,陶渊明有他的桃花源,但那都是不可能实现的。现在,我们推出一个“香格里拉”的概念,就是人间乐土。香格里拉在哪里?答案其实很残酷,香格里拉在人没有到过的地方。因为人只要一去,这个地方就被糟蹋掉了,就不是香格里拉了。人是什么?破坏香格里拉的就叫人。这是人类的不幸。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是开放一个香格里拉,过一阵子就被毁坏了。现在香格里拉跑到中国来了,但是我们很担心它能保持多久。
我们现在都想追求绝对的自由,实际上绝对的自由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有,那就是人死后。人死之后才是绝对自由,才能有绝对的平等。人们就是被这些很奇怪的名词,把脑袋箍得死死的,盲目地追求这些根本不可能和不存在的事情,那不是很冤枉吗?
世界上有变就有不变,它们是同时存在的,不可分割的。而且变的当中就含有不变,不变的当中就含有变。这就是《易经》当中变易和不易的意思。
有一句话很多人不会相信,甚至听了会很愤怒:人类最高的智慧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不变的是原则,万变的是现象,我们要用不变的原则,来应对万变的现象。一个人里面一定要有原则,而且要坚持,但是外面要磨成圆的,才有办法去跟别人妥协、协调,最后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内圆外圆的人是小人,因为他完全没有理想,没有目标,唯利是图,有洞就钻,这种人是可耻的。内方外方也不好,内圆外圆更不好,外圆内方的人才是可贵的。有句话很重要:能妥协却不能放弃立场,才叫圆通。
因此我们得到一个结论:站在不变的立场来变,才不会乱变。
中国人有跟没有合在一起,要跟不要合在一起,好跟不好合在一起,善跟恶合在一起,都是不能分的,一分开就完了。我们不要认为这样的人糊涂,不负责任。在中国社会,立场太分明,就得不到群众的支持。我们明明不喜欢的,也都说“好”“没关系”,然后再想办法慢慢地把它一个个否定掉,而绝不会一开始就全盘否定。这样大家才知道,为什么美国的小孩子一做错事情,爸爸一定要问谁对谁错,然后只骂错的,不骂对的。
我有两个儿子,他们一吵架,我就两个都罚站。我首先教他们两个,对是没有用的,不要以为你对就没事了。等到兄弟两个站了五分钟以后,我就把弟弟叫来,对他说:“今天你没有错,就是哥哥一个人的错,不要以为爸爸糊涂。可是既然你没有错,我为什么罚你站?”弟弟说:“这样比较好。”我说:“你不高兴就说不高兴,不用拍爸爸马屁。”他说:“我真的没有不高兴。”我问为什么,他说:“有一次不晓得为什么,你只罚哥哥站而没有罚我,结果事后我被哥哥打得好惨。”我说:“哥哥打你,你就告诉我好了。”他说:“不告还好,告了打得更惨。”我说:“那我要怎么样呢?”他说:“就像这样好了,不管我有没有错,都罚我站,事后我会安全些。”这其中的道理,很多外国人一辈子都想不通。
然后,我又把哥哥叫来,问他:“今天是谁的错?”他说:“是我的错。”我又问:“弟弟有没有错?”他说弟弟没有错。我说:“你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他说:“当然了,是非我总还是知道的。”我们看,中国人是表面没有是非,但心里一清二楚,叫作心中有数。我又问哥哥:“那为什么我还要罚弟弟站?”他说:“你是给我面子。”我说:“我干吗给你面子?”他马上说:“你是要我以后更加爱护弟弟。”我就说:“你知道这些就好了。”这样一来,兄弟两个今后会减少很多的争执和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