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可怕的不是在黑夜中行走,而是不知道黎明何时到来。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能消磨人所有的斗志。
我不喜欢酒吧,不喜欢弥漫的香气里夹杂浓浓的酒气,也不喜欢看烟雾缭绕里的人影晃动,觥筹交错中的虚情假意,熏熏然似在梦中。不过,我的确做了一场梦,梦中弥漫着洋甘菊的香气。
我在哪儿?和谁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一连串的疑惑使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被子里——还好,身上穿着衣服!我独自躺在床上,整个人像被拆散的零件,没有半点力气,只觉得口渴难耐,挣扎着坐起来,一眼看到床头柜上的桌牌。
原来这是一家酒店。可我是怎么来到这家酒店的,却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兰芝脸上的笑容。但她去了哪儿?我正思索,被一串急切的门铃声惊醒。我挣扎着站起身,头痛欲裂,扶墙走到门口。刚打开门,一张笑脸映入眼帘。
“您好,先生,这是您的早餐。”
我还来不及问清情况,餐车已经推进房间了。标准的美式早餐:鸡蛋,火腿,两片刚刚烤好的面包,一杯美式咖啡。在兰芝的会馆里,每天早上也吃这样一份早餐。我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浓浓的苦味穿过喉咙,仿佛在食道上燃起一缕烟,被狠狠地烫了一把,酸涩的味道留在舌尖,持续冲击味蕾。服务生特地交给我一个信封,是兰芝留给我的,里面夹着一张赵瑞的名片。
享用完早餐,我匆匆赶回公司。刚进公司就接到了股东退股的噩耗!向财务总监确认消息准确性后,我的心泛起一阵波澜。
“有多大范围?”
“据目前情况掌握,有6个股东,股权倒是不多,占比不到6%,但难办的是,这6位股东都是债转股来咱们公司的。”
又是债转股,这就意味着买下他们的股份相当于还清所有欠款,甚至还要支付相应的利息。尽管以公司的股权分布来看,6%的股权不足以撼动公司的根基,但也足够雪上加霜了。
“不能答应他们。”
“难啊,邢总,要不咱们再从银行想想办法,哪怕一点贷款也行。”
“能想的办法已经想了。”
“杨副行长呢?没准儿他能帮您。”
以公司现在的状况,哪一家银行也不会贷款,杨副行长要是强行贷款给我们,便是违规操作。我不能让他为我犯错误。我不禁靠在椅背上,长叹了口气。总是挣扎在破产边缘,这样的日子很累,加上宿醉的头痛,让我疲态尽露。财务总监走后,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降临,我依偎在沙发里,从落地窗向外张望。冬日里,夜色来得早,下班时分,街上已经霓虹一片。行色匆匆的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走在干冷的街上,脚步比平日加快了许多。
又一天结束了。我不觉开始怀念那些朝九晚五的日子,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今天的困境。人生总是历经沧桑才会懂得拥有的幸福。投标失利,公司业务闲淡,加班的人少了,一下子冷清许多。华灯初上,我看着隔间外办公区的灯一盏盏熄灭,仿佛希望的火焰被绝望一点点浇灭,视线渐渐模糊起来。这些年经历的种种艰辛,突然浮现在眼前……这时,一个电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邢总,听说你回公司了?”
我看了看办公桌上的电子时钟,已经是晚上七点。这个时间打电话来的人,通常是难缠的主儿。
“是啊,钱总好。”
这位钱总对于金钱有近乎偏执的喜好,虽然所有生意人都爱钱财,但爱到他那种程度的并不多。他可以容忍自己胡乱花钱,却对借债之人不会多一份同情。
“还没吃饭吧?”
“没有。”
“别太拼命了,钱是赚不完的,该休息时就休息,多少人还指望着你呢!”
“钱总过奖了,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
“怎么没有,你可关系到我们大家的生计呢!”
他定然是听到风声才来催债的,当初游说他同意债转股下了不少功夫,连杨副行长都惊动了。好话说尽,立书作保,他才勉强同意,眼下必然是听闻了投标失利的噩耗前来催债的。
“哪里、哪里,都是大家帮忙。”
我嘴上搪塞,心里却已经发了慌。
“就是不知道我们这忙要帮到什么时候?”
我顿了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茬儿。
“我们这些小股东也不容易,当初是看中你邢斌这个人,才做了债转股。原是想帮你一把,可是你也知道,我们公司流动资金本来就不多,还指望着这笔钱再接些项目,公司上下这几十口人还等着发工资呢。”
电话另一端不断传来钱总的唠叨,三句话离不开还债的事。我无言以对,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乖乖听着。那一晚我接到了好几位股东打来的电话,虽然都是无疾而终,但心情却郁闷得很。大衣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我从口袋里掏钥匙时,又碰到了赵瑞的名片,想起兰芝的话:
“既然赵总对咱们公司有兴趣,就不应该轻易放弃。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再说,中标的是荣鑫公司,如果还想做这个项目,合作是唯一出路。毕竟咱们在方案上投入了那么多精力,现在放弃,谁都不会甘心……”
兰芝的建议点醒了我。虽然投标输给了荣鑫公司,但作为小公司,能够与行业巨头竞争,虽败犹荣。我的确不甘心,因为付出了太多心血,但也没有遗憾。拒绝赵瑞抛来的橄榄枝,也确实存在一点私心——不想与荣鑫公司共享项目方案。但转念一想,眼下我们公司也就只剩下这个方案还有些商业价值,只怕是人家荣鑫公司人才广济,也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才看中我们的方案!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办公室。一夜未眠的我,精神依旧还好,坐在沙发上,透过落地窗看昨日匆匆归家的人又重新迈着急促的步伐。我收起茶几上放着的标书,准备奔向新的起点。
“邢总,你这么早就来了,还是……”
田蕊推开门,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下意识地说了谎。
“有点事,早来了一会儿。你吃早饭了吗?”
田蕊摇了摇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喜欢她眼睛中的清澈,真希望能够永远看到这双清澈的眼睛。
“一起吃吧!”
我不由分说地穿上大衣,就和田蕊一起往外走。时间尚早,我们习惯性地一前一后出了公司大门。尽管我并不是一个爱摆架子的老板,但和一位新入职的女同事吃饭,总会惹来风言风语,尤其是人太闲的时候,就只下八卦了。
早餐馆离公司所在大厦不算太远,绕过两条街便是,不过走路过去要二十分钟。正好可以看看街景,平日里忙碌惯了,今天正好悠闲一下,感受一个城市的生活节奏,早上的街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一景。S市的生活节奏虽然比不了北上广深,但忙碌已经刻在每个人的脸上。
“我认识一家面馆,味道不错,带你去尝尝。”
“面馆?”
田蕊已经追上我的步伐,怔怔地看着我。自从投标失利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相处。虽然田蕊说话的口吻如初,但总是感觉她刻意在与我保持距离。
“大冬天,早上吃一碗热汤面,马上就暖和了,一天都有精神。”
我依稀听见田蕊“哦”地回复了一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的声音。
“偶尔也感受一下咱们S市的传统早餐,总吃面包不腻啊?”
早上七点,面馆里已经满座了。田蕊好不容易等到了位置,高兴地朝我招手,我正在排队买面。那一瞬间,时光恍惚,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我刚进学校教书,前妻也刚进医院实习。每到周末,她值完夜班,我都会带她到这家面馆吃一碗热汤面,驱走彻夜工作的疲劳,然后送她回家休息。那时这家面馆也像今天这样,要等很久才能等到座位,她总是坐在座位上兴奋地朝我招手,而站在队伍中的我,真希望马上买完面坐过去。但自从我下海经商后,这样的情景就再也没出现过了。虽然我还是习惯来这家馆子吃早餐,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孤独地望着窗外的街景,要么匆匆吃上两口就被电话打断了。
“38号,请到服务台取面。”
叫号机里传来声音,面馆也现代化了。过去是回不去了,只能回忆。
“我去吧!”
田蕊不由分说地抢着去取面。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年轻、活力,还有似曾相识的影子。关于这次投标失利,我不想把责任转嫁到“职场新人”身上,毕竟追究责任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何况我相信,她不会辜负我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