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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站在时光之外

我承认我爱你,可你不能因为我爱你,就肆无忌惮地消费我对你的爱,我也是人,我也会疼。

01

南方难得的温柔天气里,又不需要去咖啡店打工,我一个人坐在读书角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读起来有些晦涩的名著,昏昏欲睡。阳光透过巨大的水杉树洒落在我的身上,耳边是一个中文系的同学,他抑扬顿挫地朗诵着:“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有一瞬,我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爸爸陪坐在书桌旁,耐心地给我解释这句诗的意思。

春天的江水与大海连成一片,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像是与潮水一起涌了出来,月光照耀着江面,波光潋滟……

即便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清楚地记着这句诗的意思,也记得当年他敲了一下我的脑门说:“这个滟字有三点水,不是鲜艳的艳。”

那些事清晰地存在于记忆中,我恍惚觉得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发生在昨天。

半个小时前,我见了那个男人,即便我强调了很多遍让他低调一点出现,不要引起同学的注意,我不想再发生当初在咖啡店的那种事儿,他还是开着自己的豪车出现在了校门口。

一辆灰色吉利出现在门口大家不会多看两眼,但一辆卡宴停在那儿,多多少少会有人在意开车的是什么人,他又在学校门口等着谁。

“有什么事情吗?”我没好气地拉着他到角落里,尽量避开同学们的目光。

“就是来看看你,刚开学有没有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钱还够花吗?听说你们大学生女生宿舍有时候会有纠纷,要不要我帮你疏通一下换个单间什么的?”他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我,目光游离,不知该看向何处。

“听说?”

“我跟我朋友的孩子们打听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些事情我也不太好问得太细。”

“我挺好的,你回去吧!”我冷冷地回他。

其实下午根本没有课,我只是还没有习惯他对我好,没有习惯他在我面前这么一味地讨好。在看到他时,我仍旧止不住会想起妈妈,这是我们之间的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不是这么倔强,是不是能变得幸福一些?眼前的男人是犯过错,可他终究是我的父亲。

后来史殊夏知道了我的家庭之后对我说:“知微,其实你是在害怕吧,渴望被爱又害怕被爱。”

或许我真的是在害怕吧,哪有人会不喜欢被爱,只是害怕不爱之后的绝望罢了。

“微微……”他犹豫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好了,你回去吧,我过得很好,我真的要去上课了。”我害怕受伤害,为了保护自己,我让自己浑身长满了刺,哪怕他已遍体鳞伤,也不愿让他再一次进入我的世界。

我这么做是对的,我对自己说。

既然是对的,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像是站在原野上,心空荡荡的,像是有凛冽的风吹来吹去,就像当年他离开时那样。

我用过很多方法去填补这个空洞,直到妈妈去世,心彻底被冰封,才渐渐地不再有这种感觉出现。

我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在脑海里不去想那个男人,逼着自己不继续对他冷漠。

“嘿,要下雨了,该回家收衣服了。”

一滴冰凉的水滴在我的鼻头,我皱着眉,迷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躺椅上坐着睡着了。

阳光依旧温柔,天空中不见一片乌云,倒是严文博正站在长椅后面,隔着椅背低着头,弯腰看着我,他手里的冰镇饮料有水滴落,透心凉。

他迎着阳光对着我灿烂地笑,笑容闪亮。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好看的人,只是在纪苏庭身边,我眼里的他便没有那么光芒万丈了而已。

“怎么,被我帅到了?”他绕过长椅坐到我身边,我刚想反驳一句,他突然直直地看着我说,“别动。”

我愣住,他的脸慢慢靠近,手伸出来用食指轻扫一下我的脸,带走一滴冰凉。

他笑道:“水滴在那个位置像是哭过一样,就不可爱了。”

我别过头,不看他的眼睛。

我始终没有问严文博来找我的原因,是偶然还是刻意为之,我以后也不会再问。任晓琪事件之后,严文博和我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之前的他于我是纪苏庭的朋友,是纪苏庭的附属品,那天之后我才真正地把他当独立的个体来看,不过是一个很小的转变,也因为这个转变看到了一些以前从不会注意的细枝末节。

比如,他似乎很喜欢出现在我的四周,比如,他利用无聊的插科打诨,表达的却是真心实意地关心。

他对我所有的好,都让我浑身的敏感神经处于紧绷状态。

我不可能接受任何形式的暧昧,因为所有的若即若离都是自私的产物。

可我又害怕,害怕是自己想太多,害怕自己会错了意。

所以我只能徘徊,徘徊在纠结的情绪之中。

“你真的很喜欢放空自己。”严文博看着我笑着,他笑起来时半眯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受过专门训练一般,露出整齐洁白的八颗牙齿,和纪苏庭的温柔不同,他是张扬的,有攻击性的。

如果我最先遇到的那个人不是纪苏庭,我的一见钟情对象会不会是眼前这个男孩呢?

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我慌乱着,结巴着回:“我……我只是在想事情……”

哪怕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面对这样的男孩儿,也没有办法做到处变不惊。

“知微,你果然在这儿。”史殊夏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我俩的对话,她笑眯眯地走到严文博面前,乖巧温柔地问好,“学长好。”

“你们聊,我先走了。”严文博站起来不给我继续追问的机会,小跑着离开。

他和我只是在读书角偶遇,然后随便逗弄我一下?

史殊夏坐到我身边,狐疑地问:“学长是来找你的吗?”

我摇摇头:“可能就是偶遇吧!”

她的眼睛里带着和我一样的怀疑,还有一丝的不确定,她试探着问:“严文博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哈?”我哭笑不得,“别开这种玩笑,太吓人了。”

喜欢纪苏庭又被他的好兄弟喜欢上确实是一件挺吓人的事情,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了,估计史殊夏这个喜欢看书喜欢脑洞大开的少女,已经在心里想了一出三角恋大戏了吧!

“对了,你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史殊夏突然问。

“嗯?”我想了想,摇摇头。

“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最近总觉得在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有时候还会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可是回头的时候又什么都看不到。”她有些不安地皱眉。

“你最近是看什么恐怖小说了吧?”我打趣她。

“会是因为这个关系吗?”她还是有些不安,“心里毛毛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想多了,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出门时候她还在洗衣服,还说下午在宿舍看书就好,不想出门了。

“哦哦,差点忘记了,月底学校要办元旦晚会,老师要求每个宿舍都出一个节目,然后最后评选出两个节目上来。”她想了想说。

“是我们三个一起想节目吗?”我问。

“不是的。”史殊夏摇摇头,有些无奈,“下午的时候老师在班级群里说这个事儿,最后说要找一个统筹助理,其实也就是个干杂活的,班里的人都不想干,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你很适合,大家跟着附和,这个活儿就落到你身上了。”

“统筹助理?”这个职务做什么的不是重点,重点是会不会影响到我打工?

“对,老师打电话找不到你,就让我找找你,找到你的话就去开个会,安排一下这个事情。具体的我也没那么清楚,要你去了才知道。”史殊夏说。

我这才想起,见过那个男人之后我太心烦直接把手机关机了,没想到给自己惹了这么个麻烦。

“我还有拒绝的机会吗?”我不抱希望地看着史殊夏,她也十分同情地看着我。

我们两个人面面相觑,唉声叹气。

史殊夏把手机里的消息递给我看,老师已经说五点的时候会有个筹备会议,到时候我就会知道具体需要做什么,地点是在学生会的活动室。

班级活动为什么会用到学生会的活动室?我把这个疑问说给史殊夏听,她也不明白,她只知道这肯定不是个好差事。

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没有办法拒绝。

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伸手把史殊夏拉起来:“走吧,回去收拾下就去开那个什么筹备会议了。”

如果时光能定格在那个下午,我只是一个暗恋着学长的普通女生,每天循规蹈矩地生活着该有多好?

这样至少不必去揭开那些伤人至深的现实。

02

在这个城市,我似乎没有见到过秋天,没有见到过黄叶满地,也没有感受过秋高气爽,只是一瞬间就从夏天进入了冬天。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今年冬天还没有开始下雨,往年此时基本会连续下半个月的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能下上一整天,不大却很烦人。浑身上下感觉黏糊糊的,一天洗两个澡都没有办法缓解。

冬日的阳光有些苍白,我坐在学生会靠窗的位置上,安静地等待着纪苏庭的到来。

我和史殊夏嘴里的令人头疼、影响我打工的工作在看到纪苏庭那一刻,瞬间变成了这世上最好的美差。

那天我按照老师的短信提醒走到活动室,敲门听到“请进”时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想着可能我最近太痴迷纪苏庭了,所以听谁的声音都像,当我推开门,发现他站在桌子后面歪头对我笑着,一如刚见时的模样。

所有的抱怨在看到那个笑容的一刻都是甜蜜。

活动室就我们两个人,我们面对面坐在桌子旁,他左手支着头,右手用笔写着一些类似流程的东西。

他的字和他本人有些不同,棱角分明。外婆教我写字的时候总跟我说不能写得歪歪扭扭,别人会看字识人,纪苏庭的字有着和他这个人身上散发的不同的气质,一个刚毅,一个柔软。

“徐老师在找人的时候可能没跟你们讲清楚,这个筹备助理并不是说班级里选节目需要的,而是要跟着我一起走完整个晚会流程。”他边写边说,遇到需要想的地方会停下来,笔在指尖转两个圈再继续写下去。

写完后他把纸推到我面前:“这是时间表,其实这活本来学生会有人想做,我想着我是你们班的辅导员,就跟徐老师提了一下,带一下你们,虽然不是有偿,但多少能攒点经验。”

纪苏庭喊了我两声,看我没有应答,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看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想着这段日子我们都要单独相处,为了同一件事情去努力去忙碌,感觉自己幸福得都要死掉了。

原以为是两个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以为我只能远远看着他,对他的暗恋也只能永久地藏在心里,现在看来老天把这扇窗户开得很大,阳光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知微……知微……”

我暗爽着,心里的那点小心思都表露在了脸上,等我被纪苏庭喊回神时,他估计都怀疑自己是遇到女流氓了,从我看完那张纸的内容开始,我就一直盯着他不怀好意地笑。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嘴角,害怕自己会像动漫里那样对着男主流口水,发现没有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纪苏庭尴尬笑笑,装回自己天真小学妹的模样,生硬解释:“不好意思学长,我刚才是想到……想到……想到……”

连续用了三遍想到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真恨自己高中时没有好好读书,没有学会怎么编造作文。

“你先看看时间安排,我知道你要打工,尽量跟咖啡店那边协商一下,看看能不能空出时间来,我看你们那边的老板娘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好好协商的话应该没问题。”这种被女生花痴的场面他怕是见得多了,也没有戳穿我,把话题拉回到正事儿上来。

“你去过我打工的咖啡店?”我吃惊。

“经过的时候看到过两次,没有进去。”他毫不掩饰地说。

“或许他特意去看过我”这种可能还没冒出个头就被掐死在心里,渣都不剩。

“其实今天主要是给你看一下日程安排,让你有个准备。这段时间除了要筛选节目之外,你还要跟我出去拉赞助,一场晚会用的那点钱看起来不多,但是真正实际操作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你先确认下自己的时间,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晚上给我发条消息,如果时间安排不过来的话,我就找徐老师重新安排人过来。”说着他掏出手机,找出一个二维码给我扫。

加完微信后,我一直都在强忍着自己要翻遍他朋友圈的冲动,听他继续说着这次活动的难度,还有各个细节的安排计划。明明开始是让我回去协调时间,现在听来倒像是笃定了我一定会参加进来似的。

如果不是加了微信,我巴不得他再多说一点,再多说一点,最好说到月亮挂起来,两个人一起出去,然后他像军训时那样送我回女生宿舍。

距离那次已经过去两个月,我们的所有进展也都停在了那个夜里,我又回到了只能远远看着他,偶尔心机一下制造点偶遇,跟他多说两句话,仅此而已。

这次活动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砸到了我,还是我最喜欢的牛肉馅饼。

“这样吧,我周末先带你去一趟我们准备谈的公司,对方是一家创业公司,规模不大,主要是做面向学生团体的APP,公司叫奇美,你回去查一下,到时候不要别人问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把我面前的纸张转回到自己面前,在上面写下“奇美”两个字又转回到我眼前,“今天没什么事儿了,你先回去吧!”

这个人是不是忘了刚才跟我说的,让我回去先跟老板娘安排时间来着?

他收拾好眼前的东西准备离开,走了几步,我犹豫着喊了他一声:“学长——”

“嗯?”他回头。

看着那张脸我突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只能摇摇头说:“没事儿,路上小心。”

“你难道还怕学校里有人会半路抢劫?”他回头笑着问我。

“学长长得太好看了,我怕有人会半路劫色。”这是实话,天大的实话。

纪苏庭刚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身子动了动似是要回转,犹豫了一下,动作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些。

喜欢一个人会注意到他的每一个微笑动作,每一次的表情变化。

他把手里齐整的文件在就近的桌子上敲了敲,低头闷声说了句“你也早点回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瞧着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我偷偷摸摸地掏出手机点开他的朋友圈,本想着能从里面套出点什么消息,结果只显示三天朋友圈,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那叫一个失落。

下楼后,我酝酿了好一会儿,想好了苏姐可能会问的所有问题,才鼓起勇气给她打了电话,知道我要做的事情之后,她很快就答应了我的调班、请假申请,之前想的一大堆用来说服她的话一句都没用上,心里竟然还有点小失落。

他刚才像是经历了什么心理斗争,他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回到寝室,我兴奋地抱着史殊夏又蹦又跳,她也陪着我笑着,直到徐梦儿说我们太吵了,我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拉着她到我的书桌旁小声告诉她:“我以后的日子都可以和纪苏庭单独相处了,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早在第二次见到纪苏庭之后,我就被细心的史殊夏拆穿了我暗恋他这件事儿,她说那天纪苏庭出现在教室时,原本昏昏沉沉的我突然坐得笔直,疲惫无焦的眼神立刻像GPS定位一样固定在他的身上,脸上还有两团可疑的潮红。在他说话时,我不自觉地看着他傻笑,任谁都能看出来我对人家有意思。

我当时摸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问她:“有那么明显吗?”

她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又问她:“为什么只有你看出来了,其他人没有看出来?”

她哈哈大笑:“因为当时全班一大半的女生目光都被纪苏庭吸引,她们恨不得多看他几眼,哪有心情去关注别人?”

我又问了一个十分白痴的问题引来她哈哈大笑,我问:“为什么你没有看他啊?”

“我当然也看了,不过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就不像你们似的那么一直死盯着他不放。”史殊夏回答。

后来我还问她,既然那么多人都在看纪苏庭,为什么你认定我是喜欢他的呢?她反问我是否看到过自己的眼神。

史殊夏告诉我,我表面上开朗,眼神却是凉薄的,在看到那些和自己的无关的人和事时,哪怕脸上挂着笑容,那笑也都只是浮在表面上的,根本没有到达心底。只有在看向纪苏庭时,我是不一样的,就像小宇宙突然燃烧,整个人都有了热度,散发着不一样的光彩。

后来我对着镜子看了很久,试图找到她说的那份凉薄,可能是这张脸,这双眼睛看得太久,除了自己的影子,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有一点没有说错,就是在看到纪苏庭的时候,我心里有一团火,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这团火焰会让我温暖起来,还是会把自己燃烧殆尽。

03

周六在我的各种掰手指算日子,各种期待中终于来了,我翻箱倒柜地想要找一件压箱底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好看一点去和纪苏庭见面,结果发现我冬天的衣服只有黑白灰三色,而且种类少到令人发指,想学着徐梦儿穿条连衣裙套件风衣都做不到,最后还是卫衣、运动外套加牛仔裤的组合跑了出去。

我下楼时,他已经在树下等着,用在五楼窗户口观察战况的史殊夏的话来说,我像是饿虎扑食般奔向纪苏庭,那模样恨不得想把他生吞活剥了,纪苏庭没被我吓走说明他胆子真的很大。

听她说这话时,我正僵硬地坐在镜子前,让徐梦儿给我化一个清纯怡人的妆,头被死死按住,根本没办法冲起来跟史殊夏理论。在这件事上我是那么地矜持。

“不冷吗?”走出校门,纪苏庭皱眉看着我今天的打扮,“是为了穿着好看才穿这么薄的外套吗?”

“不冷呀,我早就习惯了冬天这样穿了。”以前总是觉得冬天穿得少一些冷一点会让头脑清醒些,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丝毫不觉得自己穿得有什么不对。

“这么薄,怎么可能不冷?”纪苏庭边走边数落我,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我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总不能说打工工资还没发,我没钱买衣服吧?那个男人的钱在交学费和没拿到工资之前我用了一部分,发了工资之后立刻把用于生活的那部分还了进去。

兼职毕竟不是朝九晚五的工作,工资也差了一大截。为了兼顾学校我又不能像高中毕业时那样同时打几份工,日子过得着实拮据。

这些话是没办法跟纪苏庭说出口的,我总不能跟他说,我穷得买不起衣服,只能这么穿,你看不过去我也没钱,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从我的沉默中他也许读懂了什么,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了下来围到我的脖子上。长长的围巾在胸前交叉又绕回到背后,然后打一个简单的结。我看着他熟练地做着这一切,打结时的姿势像极了拥抱,我伸出手悬空着摆在他后背的位置,像是我们真的拥抱过。

“好了。”他说完这两个字,也察觉到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脸红蔓延到耳根,像极了平安夜的苹果,“刚是怕你冷,没注意,我……我……”

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他,可爱得不像话,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把他的脸,滑滑的、软软的,比我的皮肤都要好。

不过,我的动作好像吓到他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我,僵硬着不知道怎么反应。

我试图缓解气氛,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学长……你皮肤真好……比我好……”

“是吗?”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快来不及了,我们快走吧!”

原来他说谎的时候是这么可爱,距离我们跟“奇美”约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坐车过去最多也就一个小时。

我起了逗弄他的心,小跑着追到他身边,像玩十万个为什么似的追问着一个个让他脸更加红的问题。

“学长,你有什么养肤妙招吗?不然为什么皮肤那么滑?”

“学长,你这么白用的什么牌子的防晒霜?”

“学长,你看起来这么瘦,捏起来肉肉的,可是脸又不大,是怎么做到的?”

“学长……”

问题一直追问到我们上了公交坐下,他哭笑不得地对我说了一句:“原来你是这样的寸知微。”

我冲他眨了眨眼,俏皮地回一句:“是呀!”

在心里我默默补了一句,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这样的寸知微。

他没有接我的话茬,低头看起了手机,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有几次我都想找个话题打破这种沉默,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又不知道该怎么张口。

他给我围上围巾之后,我确实有些僭越了。寸知微啊,你这个大傻瓜,真的是给你点阳光就灿烂,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啊。你们才认识了多久啊,你就敢这么不管不顾地跟他说话,万一被讨厌了怎么办?

我抓耳挠腮地想着解决方案,临下车之前,纪苏庭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问了我一句:“这个季节还有蚊子吗?”

我开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以为我抓耳挠腮是因为被蚊子咬了。

天哪!好可爱!

愉悦的心情在见到奇美负责人之后才彻底消失殆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刻薄的人。

舅妈虽然说话做事儿凶巴巴的,但是并没有在生活上亏待过我,我对刻薄这两个字的认识是来自小说,一个戴着眼镜,穿着职业套装的尖下巴中年女人,她说话之前喜欢推一下眼镜,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让你想掐死她好几次。

我和纪苏庭灰头土脸地走出了奇美,我查的那些资料也没有派上用场,原以为像他这种天之骄子遇到这种事情会有些挫败感,低落是难免的,毕竟我这个一直没插上话的人都被气得够呛,更别说他这个一直跟对方谈,试图打开一个突破口的人了。

失败而归的路上他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气馁,反而一直柔和地跟我说话,和往常一样。

走了一段路,我终于忍不住:“学长难道不生气吗?”

“嗯?”他似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被那个人那么羞辱了一顿,你都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轮到他意外了。

“为什么不生气?那个人说话那么难听,口口声声说我们为了钱一点儿尊严都不要了,脸皮厚成那样之类的话,任谁被这样说都生气吧?”生气不才是正常反应吗?

他笑道:“她说的不都是实话吗?我们确实是为了钱去的,也确实为了钱脸皮很厚,既然是实话为什么要生气?”

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我又一时又想不出反驳的话。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他的手放在我的头上,揉了一下我刚及肩的头发,然后轻轻拍了两下,“这还只是个开始,以后更过分的你都会看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理解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事实上,人与人之间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互相理解,如果真的有了,什么犯罪率啊、纠纷率啊都会大大地降低。

为了偶尔在他面前塑造一下好女孩儿的形象,我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就当自己是一个虚心接受学长教导的小学妹就好。

他摸我头发的时候,我还是愣了一下,随即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吗?

以后所有空闲的日子都被我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咖啡店,一份是当纪苏庭的跟班小妹。最初是跟着他一家公司一家公司地跑,哪怕是一千块的赞助也笑着脸感恩戴德般地接受,一段时间下来钱还是有些不太够。

眼看距离晚会日子越来越近,在一次上门又碰了一鼻子灰之后,纪苏庭像第一次那样自己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身上带着一份合同,上面的金额刚好是我们这次缺的所有钱。学生会的人都拍着他的肩膀赞赏他,只有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甘……还有悲伤。

我没去问他的钱是怎么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保留一定空间才是人与人之间最佳的相处模式,哪怕最亲近的人也不能毫无秘密。

时间一分一秒地从我们身边溜走,经历了找投资、节目初选、预选、决选等一系列之后,时间也终于到了元旦晚会。

一个多月的相处,我和纪苏庭的关系变得愈发微妙起来,我对他更加热烈,他对我似乎也不是没有情意的。

就像是史殊夏说的那样,喜欢一个人是可以从眼神中看出来的。纪苏庭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跳跃着的是最美的星星。

我并不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在感受到对方对自己也有意思之后,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在原地等待对方主动表白,也害怕着,万一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抢先我一步该怎么办?

在元旦晚会开始的前一天,我和史殊夏开了一个表白作战会议,一向和我们不太是一路人的徐梦儿也参与了讨论。

徐梦儿:“我觉得表白就是要干脆,直接约出来说一句,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要是喜欢就拉个小手、亲个小嘴,不喜欢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以后想当朋友就是朋友,不想当朋友就江湖不见,太简单了。”

史殊夏:“我也赞成直截了当地说明白。”

我:“那如果被拒绝了怎么办?”

徐梦儿弹了弹指甲:“能怎么办?各回各家呗,你还怕宿舍没有让你哭的地方吗?”

“不会的,其实我都看到过几次纪苏庭对着你欲言又止了,要不是周围的人突然出现打断,说不定他早就对你表白了,你可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啊!”史殊夏拍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说,“知微啊,和纪苏庭谈恋爱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这条革命路上荆棘不断,你可要好好地活到毕业啊!”

她这玩笑开得一点都不好笑,反而有一种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悲壮感。

“那就……约出来试试?”我不确定的问题得到了两人空前一致地点头,然后史殊夏一系列的心理辅导,让我的心安定了不少。

“彩排之后发现有一些细节还要重新敲定,我在礼堂等你。”纪苏庭的微信吓了我一跳,看到内容之后,史殊夏就怂恿着我借这个机会把他一把拿下,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千万不要错过。

“既然要表白还是化个妆吧!”徐梦儿提议,见我眼里有犹豫,她补了一句,“我化妆很快,五分钟,保证让你变得美美的。”

十五分钟后,我给纪苏庭回了一句:“不好意思刚没看到微信,我马上过去。”匆匆套了外套,七上八下地出门了。

去往礼堂的路上,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定,掏出手机给外婆打了个电话。

苍老、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时,给了我安定的力量。

外婆也不问我打电话给她是什么事情,只是叫了一句我的名字。

“外婆,我喜欢上一个男孩,我要去跟他表白了。”我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她,“外婆,我也有资格幸福,有资格被爱对吗?”

“外婆最爱微微了。”

“微微也最爱外婆了。”她的话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答案。

挂掉电话,我甩开胳膊大步朝着礼堂方向走去,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迈出这一步,就永远没有答案。

04

推开礼堂大门,偌大的地方只有纪苏庭面对着舞台站着。

我从大门进去,看着他的背影,走过一排排座椅来到他面前,听到我的声音,他回头看了看我,又转头看向舞台说:“我们忙碌了那么久,晚会终于可以开始了,我感觉这就像是我们的一个孩子,怀胎一个多月终于呱呱坠地了。”

“孩子一个月是坠不了地的。”我纠正他说。

“哈哈哈哈哈,寸知微,你理解的点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呢!”他突然大笑。

这段日子我见到了他很多面,害羞的他、窘迫的他、骄傲的他……还有面前哈哈大笑的他。我眼里的纪苏庭一直收敛着的,他最大限度的笑容也不过是露出八颗牙齿,这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笑着,我不由得也被感染跟着大笑起来。

那些因为表白带来的局促不安,统统在笑声中烟消云散。

我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整理好衣服、收拾好所有心情站在了他的对面,鼓足勇气说:“学长……我喜……”

“有些话还是我来说比较好。”纪苏庭打断我的话,正视着我。

有阳光从很高位置的小窗户里透进来,并没有把礼堂照得亮堂反而更加昏暗。微弱的光线下,纪苏庭逆光站在我对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两颗心脏在急剧跳动着。

扑通——

扑通——

他这是要先我一步表白吗?

我闭上眼睛,满脸潮红地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手被轻轻地拉起,微微湿润的指尖互相碰触后,像是电流一般的酥麻传遍全身,我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是要直接说喜欢我?还是直接吻下来呢?还没开始就拉小手、亲小嘴是不是有点进展过快了?

如果时光能在怦然心动的那一刻停滞该有多好?

“啪!”一声脆响,纪苏庭拉着我的手被外力拉开,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的是我左腮火辣辣的疼。

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一个面目扭曲、咬牙切齿的女孩儿,她甩了甩自己因为打我而疼的右手,反手又是一巴掌。

未及反应,这一巴掌即将落下,有一个人挡在我面前,硬生生地接住了这一巴掌。

声音依旧清脆,她的手心和手背都已泛红。

花丝语,这个名字我曾在开学第二天就从班里的男生嘴里听到了很多很多遍,关于她的传闻和纪苏庭差不多,成绩优秀、家世良好、长得好看、脾气温柔……他们毫不吝啬地把所有溢美之词都用在她的身上,仿佛她就是从神话中走出的阿芙洛狄忒,是爱与美的化身。

就是这样一个女神,此刻满脸怒容,表情狰狞地站在我面前,她瞪着严文博一字一句都咬牙切齿:“让开。”

“花丝语你冷静一点儿,不管事情是怎样,你都不能动手。”严文博劝解着她,挡在我面前的身子没有因为她的愤怒让步半分。

“严文博,是朋友的话你就给我让开!”花丝语大喊,手扯着严文博的领子试图把他拉到一边,尝试了几次都无果之后,更加愤怒,“你今天就是想护着她了?为了她,连我这个朋友都可以不要了,对不对?”

“我不会让,丝语,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而不是这样抓住一个女孩儿不停宣泄。”严文博扳着她的肩膀说。

“冷静?严文博,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你一直都知道纪苏庭和这个女孩儿那些烂事儿没有告诉我对不对?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一辈子都看不出来我的男朋友对我的疏远和心不在焉?”两行泪滑过她精致的脸,美人即便是哭也是好看得惊心动魄。

男朋友……

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已听不清,我望着站在花丝语身后不远处始终一言不发的纪苏庭,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是不是说过我见过纪苏庭的很多面,今天我又见到了一面——懦弱。

原来我在无形之中成了别人感情中的第三者,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那个我一见钟情,看到我被打都不敢上前的温柔男孩。

温柔啊,可是真够温柔的。

我能接受他不爱我,甚至能忍受他对我视而不见,让我一个人活在自己的单恋里,但我不能接受这样莫名其妙地暧昧之后发现自己是个小三的事实。

哪怕是被小三,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我看着纪苏庭,心里特别地难受又特别嫌弃自己。寸知微,你是瞎了吗?他有女朋友啊,这么长时间你就一点都没有发现吗?你不是一直自诩心细如尘吗?

第一次见面时,纪苏庭就在我的心上丢了一颗种子,在他的浇筑下,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大树了,在即将要开花的时候,一个叫花丝语的女人出现告诉我,这棵树不属于你,必须要拔掉了。

她用尽力气拔着这棵长在我心上的树,每拔出一分都是带着血和肉的。

我很疼却没有资格哭,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

这场我自以为马上要开花结果的暗恋,打一开始不过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而已。只有我把这笑话当真了。

“对不起。”我绕过严文博走到花丝语面前道歉,然后一步步艰难地走到纪苏庭面前,我抬手想要给这个男孩一巴掌,手举在空中变成拳头收了回来。即便是这样,我仍不愿伤他一分。

纪苏庭看着我,眼里遍布心疼。

我知道我的眼神已如死灰。

他张了张嘴,终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我站直身子,逼迫自己挺直脊背走出这里,在礼堂大门关上的那一瞬,眼泪再也藏不住。

严文博追了出来,拽住我的胳膊把我带入一个几乎没有人经过的角落,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想哭的话就靠在这里哭吧!”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你早就知道我喜欢纪苏庭,也早就知道纪苏庭和花丝语是情侣对吗?”我抓着他的领口来回晃着,声嘶力竭地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成为别人的第三者,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的手一下一下地捶打在严文博的胸口,我知道他做的并没有错,错的是我,只是我。

“微微,对不起,对不起。”他把我的头按进怀里,任凭我怎么挣扎怎么打他、咬他也不肯放开,就那么死死地抱着,让我的鼻涕和眼泪蹭在他价值不菲的外套上。

外婆,对不起,我终究还是不被人爱着,终究还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 Oh0ylAWBfeoGfW1g5ovDK2i51ZIBZrD/T+4F4p3S416YtLjus3p/b9TFeLahqwQ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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