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三章
你是我不可言说的伤

年少时,我们总会有很多不懂的事情,渐渐地我明白了,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哪怕真相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会选择视而不见。

01

军训结束之后,我开始找兼职,那个男人的钱都被我记录在一个本子上,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虽然我还没想清楚前路究竟要怎么走,但和过去告别,和那个男人永远地划清界限,却一直在我的计划之内。

听到我要找工作的事情后,徐梦儿不置可否地一笑,破天荒地没有嘲讽。史殊夏则是陪着我一家一家地问,帮我筛选工作难度和工资尽量成正比,又不影响学业的工作。一天下来,我们筋疲力尽,也终于在一家咖啡店里找到了工作。老板娘人很好,知道了我是A大的学生之后,同意我按时计费,并且让我确定课表之后,再来安排我工作的时间,这样能让我工资收益最大化。

我还记得那天史殊夏抓着老板娘的手连连说感谢,好像找到工作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个饥肠辘辘没有这份工作已经活不下去的她。

咖啡店的名字叫“c'est la vie”,是一句法语,意思是生活。老板娘说,人生就像是咖啡,每个人对甜味的需求度不一样,对人生的感悟就不一样。甲觉得美式的苦味恰如其分,乙觉得焦糖玛奇朵的甜腻才是自己的人生。她说自己是个没追求的人,她的梦想是开着这样一家小店,品味着不同人的不同人生。

我问她:“什么才是有追求?”

她诧异地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到了其他东西,然后她缓缓地回答说:“对一些人来说或许是赚大钱吧,毕竟钱是万能的。”

我不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样的故事,但我很想告诉她,我喜欢她这样的人生:开一家自己的小店,养一只慵懒的猫,陪着自己的爱人地久天长。

后来,现实一次次地打我的脸,我终于明白,这样的人生看似普通却是最难实现的。

梦想是需要用努力来打造桥梁的,在迈向梦想的路上,我首先要做的,也只能是在好好学习之余,每天老老实实地在店里打工。

如果没有遇到任晓琪,我想我的人生或许不会发生那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任晓琪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两个的合影一直被我放在钱包的夹层,她顶着“要想生活过得去”的绿色头发,我染着凌乱妖艳的红发,两个人在阳光下,咧着嘴大笑,一副老天爷老大我老二的气势。

她走进店铺时,我正在收拾餐桌,抬头刚想说一句“欢迎光临”,顶着红发的任晓琪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我面前,大声嚷嚷道:“寸知微,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你这是在打工吗?天哪,我看到什么了,你竟然穿得这么一本正经地在打工,太不可思议了。来来,让我拍张照发给卷毛她们,让她们瞧瞧,她们的大姐大现在从良了。”

“这位顾客,这里是咖啡厅,请保持安静。”周围的顾客纷纷投来厌烦的目光,我小声提醒她。

她翻了个白眼,坐了下来:“好好好,听你的,保持安静。”

“您好,这是餐单,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按桌子上的铃叫我。”把餐单放下,我想要迅速逃离任晓琪。我的脑子高速运转起来,想找一个理由跟老板娘请假离开。

“寸知微,你是假装不认识我吗?”任晓琪拉住我的手腕,眯着眼睛看我,这样的目光我太熟悉,以前她每次生气想要教训人的时候就是这样。

怕她在咖啡店闹起来不好收场,我只好小声哄骗:“我在上班呢,有什么话还是等我下班再说吧,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要是丢了这份工作,我可就饿死了。”

半真半假的话最容易迷惑人,任晓琪松开我的手,咧嘴一笑:“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故意装作不认识我,我们可是好姐妹。”

“好姐妹”三个字让我浑身一抖,表面上装作平静的样子,直了直腰转身走向吧台方向。

我颤抖着,脸色苍白地回到吧台,眼睛也失去了焦距。

老板娘拍着我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呼喊我的名字后,我才回过神,腮帮痒痒的,抬手一摸,不知什么时候,我已泪流满面。

“苏姐,不好意思,我先到后面冷静一下。”把手里的东西胡乱地堆在桌子上,我推开门躲进了储藏室。

双手紧紧抱着手臂,依旧是抑制不住地颤抖,我蹲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在某一个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跌进了时空黑洞,来自中心的巨大引力撕扯着我,我拼命挣扎,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吸力越来越大,身体里的水分像是雾气一般被吸了出来,笼罩全身。耳畔有一个幽幽的声音来来回回在喊着:“寸知微,你逃不开的,逃不开的,逃不……”

“知微,知微,知微,你怎么了?是我啊,苏姐,你怎么了?”

苏姐的声音像一道光,冲破了层层迷雾来到我身边,水分渐渐回到身体。那根我拼命伸手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出现在眼前,我迫不及待地抓住它,像是灵魂终于回到躯壳之中,终于可以正常呼吸。我大口呼吸着储藏室内的潮湿空气,胸口也趋于平静。

“喝口水吧,别太急。”苏姐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水递到我手里,“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开口,但是知微,事情是用来解决的,不是用来逃避的。”

“嗯。”我重重地点头。

“店里我先照顾着,一会儿小陈就会来了,你在这里先休息一下吧!”苏姐没有多问就退出了储藏室,把门轻轻关上。

我靠着墙坐着,抬头望着储藏室不大、四四方方的窗户,微尘在空气中毫无章法地胡蹦乱跳,一如当初的我和任晓琪。

这世上有两个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一个是那个被我叫作爸爸的男人,一个是任晓琪,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他们一个是我的因,一个是我的果,我却想把这一切都舍弃,重新开始。

02

如果说纪苏庭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光,那任晓琪就是我生命里的一道闪电,她在短暂的光亮之后,带我走入了无尽的黑暗里,让我习惯黑暗、习惯暴雨、惧怕阳光。

人在遭受一系列的打击之后,都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儿在经历了妈妈自杀、爸爸抛弃、寄人篱下的时候,还要忍受舅妈无穷无尽的嘲讽和奚落,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会做什么?

就像有人说的,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被抛弃的女孩儿也可能有一千种不同的活法,而我因为遇到任晓琪,有了自己的活法。

我不抽烟、不喝酒,可我不是个好女孩儿。

回忆是一条河,有深有浅,和任晓琪在一起的日子是流沙河,泥足深陷却无法自拔。

第一次见到任晓琪是刚上高一分班时,我们都是艺术生,都是班级里成绩拖后腿的,我没有爸爸,她没有妈妈,经常会在跟别人起冲突的时候被骂:“有人生没人教的缺教养的家伙。”

不同的是,遇到这种谩骂我会沉默以对,她会冲上去跟别人撕扯在一起,最后双双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教训一顿。骂我们的人如果是学习成绩优秀的,老师会象征性地责怪几句就让他们回去,如果都是拖后腿的,那就是两个大过。这样的规律,雷打不动。

我的生活因为妈妈的去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一次一个优等生嘲笑我时,任晓琪刚想上前教训她一番,我抢先冲了上去,直接把那个女生按倒在地,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打闹,按倒之后我恶狠狠地瞪着她,最初她还跟我对视,没一会儿就㞞了,嘴硬地说着:“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在我真的抬起手时,她害怕地扭过了头。

我突然觉得占据上风是一件这么爽的事情,同样是人,同样是学生,难道就因为我是单亲,因为我的妈妈突然去世,我就要被那些父母都在的人欺负?我不服,也不甘心。

回到座位的路很短,几步的距离,我接受了来自全班人目光的洗礼,还有任晓琪的赞赏。刚一坐下,她就跳到我身边,揽着我的肩膀,一副姐妹好的模样,啧啧说着:“寸知微,没想到你这么霸气啊,你知道不,你刚才那个眼神我看了都瘆得慌,生怕你一时收不住把那丫头给废了,我正想着怎么上前拉架呢,你就回来了,收放自如,佩服佩服。”

我翻着白眼:“你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怎么可能上前拉架,你不上去补两脚都是帮我了。”

“啧啧,怎么说好姐妹呢!”她嘿嘿笑着,躲闪的目光告诉我,她就是那么想的。

我一直以为我和任晓琪的友谊是始于那个我突然爆发的下午,可是在后来,我们都遍体鳞伤之后才明白,有些感情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我和任晓琪结成“革命”友谊的第二天上午,我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发。发型总监tony给我剪头发时,我哭得一塌糊涂,或许我哭的样子太美,他一时没把持得住,把我的头发剪成了狗啃式。为了不辜负他发型总监之名,也在我哭得更加汹涌之前,他决定补救,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着我用一折的超低折扣染个很适合自己的颜色。

染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因为哭得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几觉后,张开眼,镜子里是一个眼睛红肿、脸色苍白、顶着一个鸡窝般红色短发的“妖怪”,好像每年暑假我都会从电视里看到的《西游记》里的红发妖怪。

一旁tony老师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等待我夸奖他,另一旁任晓琪顶着比我还要更像妖怪的绿色短发走了出来,我们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爆笑不止。

之后,任晓琪回到家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找出一个相纸可能已经过期的拍立得,“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然后找了两张牙肉露得最多的,一张塞进我的钱包,一张塞进她自己的口袋,并给我们的组合取了个很无言以对的名字——清纯美少女。

我说:“这名字好像和我们的形象不太搭。”

她说:“其实我开始想给我们的组合取个名字叫红配绿赛狗屁的,这名字你肯定不喜欢,就给改了。”

她说她最开始的时候想?最开始是什么时候?

我狐疑地看着她,她知道自己藏不下去,就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和tony老师是怎么合谋,趁着我睡着把镜子弄模糊,又是怎么把我原本顺滑的头发搞成现在七长八短的红色短发的,她说,这样才更像是姐妹花。

之后她又用了很长时间说服我接受“红配绿”这个名字,被我一次又一次地否定,她恹恹地说以后她就是“清纯美少女”的一员了。

我们开始顶着回头率百分百的头发在校园里张扬跋扈。如果说以前想要放肆还有几分忌惮,那么这个发色彻底释放了我压抑许久的天性,在小太妹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唯一坚持的是不抽烟、不喝酒,因为那是外婆最讨厌的。

再以后,班主任找我们谈话,年级主任让我们叫家长,校长威胁我们要退学,但这些都没有阻止我们继续“前进”的步伐,我天天像个中二少女一样在校园里叫嚣:“我不抽烟、不喝酒,但我不是个好姑娘。”

那些曾经欺负过我们、想要将来欺负我们的人,都安静起来。偶尔他们会三五成群地小声骂我们,我经过他们身边时又同时噤声,生怕惹怒了我。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很爽、很解气、又……很寂寞。

身边所有人都开始变得疏离,曾经关系还不错的女孩在甩出一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之后也跟我划清了界限,我的生活里有且只有任晓琪这一个朋友,也是她用她的张扬陪我走过了最艰难的那三年。

03

“清纯美少女”组合在学校里真正声名大噪是高考前一个月。

有一天,从来不跟我们多说一句话的班长,找到任晓琪说道:“赵老师让你放学后去办公室,讨论一下升学的事情,你要是不去的话就打电话给你爸。”

这三年,我们有默契地不去探究对方的家庭,虽然不知道她家的情况,我仍知道“爸爸”两个字是她的死穴。

放学后,她出门之前丢了一个飞吻给我:“妞,等着大爷回来宠幸你,十分钟,哦不,三分钟。”

十分钟后,任晓琪没有出现,我拎着背包到赵老师的办公室门口站着等她,南方的五月已经三十几度,路上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短袖的女生,我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心里莫名烦躁,像是有什么不好事情即将发生。

人渐渐走光,天色暗沉,我揉着站得有些发酸的双腿,纠结着要不要敲门问一声,正当我天人交战时,一声尖叫刺破耳膜。

是任晓琪的声音!

“滚!你要对老娘干啥!呜呜呜……”她的嘴像是突然被谁按住,发不出声来。

以前学校就有老师对女学生动手动脚的传言,我和任晓琪听到之后自嘲,像我们这样的女霸王,要是他敢动手一定把他打得老婆都不认识。

可说笑归说笑,一个女生力气再大也比不过一个中年男人。

听到尖叫之后,我像发疯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踹着办公室的门。

老旧的教学楼的门是那种两层木板,中间空心的老式门,里面是三角铁片固定的插锁,踹了几脚之后门板裂开,插锁也有所松动。

我踹开门时,任晓琪的T恤被卷了上去,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肤,赵老师站在一旁,慌乱地整理衣服。

“你大爷的!”我抓起背包就往他的头上砸,一声惨叫后,他的额头渗出血珠,看到鲜红的血,我的头脑才清醒了一点,下午休息的时候,任晓琪曾给我买了一瓶可乐,我当时胃胀得慌就没喝,没想到现在竟成了“武器”。

“你去死吧,你竟然敢对我这样,真的活得不耐烦了!”任晓琪从慌乱中缓过神,一跃而起冲到赵老师面前,伸手就给他的脸上留下四道血痕,似乎这样还不解气,她抬脚直接踢在了他的裆部。

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赵老师弯下了腰,脸色瞬间苍白,和额头鲜红的血形成鲜明对比。

“走,快走。”任晓琪拉着我跑出学校,跑出去很远之后,她突然把手里的背包扔在地上,紧紧抱着我,眼泪弄花了她熊猫般的眼妆,“寸知微,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真以为要被那个人欺负了!我真的好害怕,还好有你,还好有你在啊!”

我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着,说着:“没事儿,我一直都在。”

等她哭完,我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要赔我的T恤吗?”

她推开我,拍了拍胸口:“走,姐带你去买,姐就不缺钱。”

那天,她买了很多闺密T恤,你一件我一件的,连续穿一周都不会重样,每买一件她都会强调一次:“寸知微,你说你一直都会在的,可不准骗我哦!”

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会是我们相互取暖的最后一个下午。

回到学校,那里已经炸了锅,赵老师因为被女学生踢了下体紧急送医院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各种不堪入耳的猜测弥漫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从校门口到教室几分钟的路程,我接受了无数目光的审视和口水的洗礼。

走到教室,任晓琪的位子空了,我再一次被班主任、年级主任、校长叫进办公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昨天下午发生的所有事情。每说一次,心就寒一分,明明我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他们都不愿意相信一向作风严谨的赵老师会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说得我口干舌燥,得到的只是他们一句:“回去等消息吧!”

后来,赵老师的老婆来学校大闹了一场,甚至抱着自己才一岁的儿子爬上了高楼,吵闹着要是不给自己老公一个清白就跳楼。

后来警察来了,校长不知道动用了什么关系,让他们没有查证就走了。

再后来,任晓琪的爸爸来了,我的舅舅、舅妈来了,最后外婆都来了。

校方说,我和任晓琪为了掩盖自己打老师的事实,凭空捏造赵老师欺辱女学生的谎言,这样的行为十分恶劣,一定要严惩,一定要退学。没有人相信我们是被欺负的那一个,没有人同情我们,甚至都用一种鄙夷的姿态嘲讽着我们。

我和外婆站在校长室内,校长坐在旋转软椅上轻轻吹着茶杯上的浮叶,慢条斯理地说:“老人家,这次不是我不肯通融,实在是寸知微的行为太恶劣了,学校没办法容忍。你今天就带她回去吧,以后也不要来了。”

“行为恶劣?我只是看到同学被老师欺负出手帮忙,然后在事后说出了整件事的事实而已,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真的不服气,“如果是班长、副班长他们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你们还会这么笃定赵老师没错,错的都是学生吗?”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校长被我气得把茶杯重重拍在桌上,拍下之后又有些后悔,假装不经意地检查了一下茶杯,发现没有问题才松了一口气,“你和任晓琪平时做那些欺负同学,和校外不良少年勾肩搭背的事儿,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你们两个这样的,不欺负别人就算是不错了,别人还能欺负了你们?”

“校长,你这是偏见!难道坏学生就不能被欺负了吗?”我还想据理力争,外婆拉着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说。

看着外婆悲伤的眼神,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佝偻着腰,蹒跚走到校长面前,在转椅转向自己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外婆!”我失声尖叫。

她摆手让我站在原地别动。

我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我最爱的人给那个校长下跪,声声恳求:“校长啊,我女儿死了,我也活不久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女,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了,不管怎样都别让她退学,今天我老人家跪在这里求您了。”

“老人家,你别这样,我受不起。”校长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弯腰扶着外婆,“您先起来,凡事好商量不是,其实这个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你求我其实没……”

“校长,我求你了,你大发慈悲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愿望吧。这孩子要是这样离开学校,这辈子怕是毁了啊,我女儿就留下这么一个宝贝给我,我不能……我不能看着她毁了,这样我死了都没脸见我女儿啊!”外婆不肯站起来,声泪俱下。

我流着泪站在原地,脚底像灌了铅挪动不了半分,只能一声声喊着:“外婆……外婆……”

“老人家,你……你别这样……”

“校长……我求你了。”

“我只能答应你保留她的学籍,让她能在一个月之后参加高考,但是这一个月,学校是不能来了,我作为校长,也要照顾到老师们的心情。”

“谢谢,谢谢。”外婆抓着桌角勉强站起来,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眼泪,转身走向我,抬手按着我的头给校长鞠了一个躬,“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还不快谢谢校长。”

“谢……谢……校长。”我是哭着、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四个字的,所有的悲伤和屈辱都融入这四个字里,这是我第一次恨不得掐死这样的自己。

“好了,回去吧!”

外婆拉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出校长办公室,走出学校,在公交车站等车时,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微微不哭,不要为外婆觉得委屈,只要你能留下来,外婆一点都不委屈。”

“外婆,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我没有办法说出自己做错了这句话,千言万语堵塞在胸口,闷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张大嘴巴大口呼吸着,眼泪更加汹涌。

“你没错,外婆知道我的微微没做错,我为你的见义勇为而自豪。”外婆笑着说。

“可是,可是既然我没错,为什么他们要让我退学,为什么要把你逼得下跪,把我逼得没有退路?外婆,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外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抚摸着我支棱的红色短发说:“微微,把头发留长好不好?外婆喜欢长发的微微。”

我重重地点头。

年少时候的我们总会有很多不懂的事情,渐渐地我明白了,人们只愿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有些时候,哪怕是真相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会选择视而不见。

等我明白这一切之后,我也终于知道一向高傲的外婆为什么会向校长下跪,也终于懂得,哪怕你再骄傲,也是要学会妥协和低头。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成人的世界,为了自己能更好地活着,你必须掌握这些规则。

很残忍,不是吗?

我在同学们狐疑的目光中参加了高考,一个月的突击复习,加上我在绘画方面的天赋,勉强过了A大的录取分数线,不然的话我怕是连个普通本科都读不了。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任晓琪,有人说她跟着爸爸出国了,有人说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学校,也参加了高考,也有人说她一个人背包旅游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关于她的传闻很多,唯一能确认的是,她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

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我换了电话号码,把和以前有关的东西都烧掉了,找出那张合影时,我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舍得把它扔进火焰中,而是放进了钱包夹层。

外婆的那一跪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也决定扔掉过往、重新开始,成为一个崭新的寸知微。

04

所有的决定在我看到任晓琪出现的那一刻动摇起来,她就像是一个承载着我所有过往的标志,她的出现提醒着我,有些事情是抹不掉的,我是没有资格重新开始的。

我缩在储物室的墙角,颤抖着,害怕去面对自己的过去,每每想起,我总会记得外婆的那一跪和她的眼泪,妈妈已经很不孝地离她而去了,我不能再让她继续担忧。

“喂,寸知微,你去哪儿了?快点出来给老娘点餐啊,我要喝咖啡,我要吃饭,我快饿死了!”任晓琪的声音穿透储物室的门直达耳膜,我浑身一凛,颤抖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门外,小陈焦急地问苏姐:“苏姐,该怎么办啊?她要往吧台这边冲,我快劝不住了。”

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份工作,我不能给苏姐和小陈添麻烦,就像苏姐说的那样,问题是用来解决的不是用来逃避的,我和任晓琪终究要面对面谈一谈的。

“喂,寸知微,你该不会在躲我吧,我可是你的好姐妹哎,你这么做让我很寒心。”任晓琪又大喊起来,声音距离我越来越近。

我仰头,把眼泪逼回,然后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服,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还以为你躲着我不肯出来呢!”任晓琪正坐在吧台前,假装若无其事地对我笑着,她手一扬,“快把店里菜单给我,我饿了,好饿好饿。”

小陈怯生生地把菜单递过去,任晓琪目光根本不在餐单上停留,直接问:“你们有麻辣烫吗?”

“不好意思,没有。”小陈小声回。

“你们有阳春面吗?”任晓琪问。

“不好意思,没有。”小陈说。

“那你们有巨无霸汉堡吗?”任晓琪又问。

小陈知道她是故意找碴,提醒了一句:“小姐,我们这里是咖啡厅,能提供的饮食大多是西式,您要的这些我们实在没有。”

“小姐?你叫谁小姐呢?”任晓琪站起来把餐单往桌子上一拍,色厉内荏,“骂人呢你!你才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

“我来吧。”我把小陈拉到一边,鼓足了勇气站到了任晓琪面前。我知道她在故意刺激我,她点的那些都是我们曾经最爱吃的。

我认真打量着任晓琪,阳光打在她的脸上,长而翘的睫毛像是翩然飞舞的蝴蝶,随着眼睛一闪一闪的。以前我总是羡慕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有着所有女人都嫉妒的长睫毛,她却总暴殄天物地化着熊猫眼妆,遮盖这一切。

今天的她化着很淡的妆,穿着也比以前正常许多,不再是铆钉、破洞。我不知道这不到半年的时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从她进门那一刻起,就觉得她身上笼罩着一层我看不透的雾气,只有在她大声喊我的名字、在她爆出脏话的时候,才会让我有见到了真正的任晓琪的感觉。

想起过往勾肩搭背的日子,我有些悲伤,那些如同电影胶片一样的时光在岁月里流淌,仿佛雨后樱花,突然间灰败,失去光彩。

我咬着唇提醒自己,过去的都已过去,我不能回头,一旦转身,必将是万劫不复。

收拾好心情,我以店员的姿态站到了任晓琪的面前,挂着职业的笑容:“这位顾客,我们店里目前做不了您点的那几道菜,目前餐厅师傅能做的也只有菜单上的这些。”

“寸知微,你这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她望着我,满脸忧伤,即便是当年她被赵老师欺负的时候,也不曾见她这样难过过。

我咬紧嘴唇,口中弥漫起血腥味,让大脑保持清醒:“现在是上班时间,我必须要对每一个顾客负责。”

“寸知微!我在问你,你这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她怒目以对,声嘶力竭。

“这位顾客,现在是上班……”

“去你的上班时间,去你的对每一个顾客负责,寸知微,我是你的朋友,朋友!”任晓琪冲进吧台里面,扯着我往门外走,她的力气很大,我挣脱不了。

小陈见到这种状况慌了神,冲着厨房大喊:“苏姐,苏姐,你快出来看看,快点。”

我被任晓琪连拖带拽地拉出咖啡店门口,苏姐带着小陈冲出来问我是否要报警,被我拒绝了,这样只会让任晓琪更加疯狂。苏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拉着担心的小陈回到店里。她比谁都聪明,比谁都懂得人心这回事儿。

任晓琪抓着我的胳膊,还是炎热的夏末,我们都穿着短袖,她抓住我的手十分用力,做得色彩斑斓的坚硬指甲刺痛了我。

看到我皱眉,她慌乱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问道:“我抓疼你了吗?”

我望着她担忧的样子,有些不忍。

长痛不如短痛,我下定决心后对她说:“晓琪,我决定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新的生活?什么意思?”她像是一时没弄懂我的话,茫然地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转悠着,“寸知微,你的意思是,不要我这个朋友了吗?”

“我是说,我们还可以当朋友,但是我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陪着你疯,陪着你闹了。我想要开始自己的生活,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当一个说真话都没人相信的小太妹,晓琪,我们都曾经历过,我想你能懂。”我开始告诉她当年我一遍遍说着真相被质疑的事情,省略掉了外婆下跪的部分。

“我懂,所以呢?因为这个你就要放弃我们的友谊?”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低吼着、质问着。

“我不是说放弃我们的友谊,我只是……”我想要解释,又找不到足以说服她的理由。

“寸知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考上A大就很了不起了,是不是就瞧不上我了?是不是觉得自己有那么一段过往,认识我这么一个人让你觉得很丢人?”她再一次扯住我的胳膊,死死拽着,不再在意我是否会疼,“我告诉你,不可能,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绝对不会!”

“你做什么?”严文博突然出现,挡在了我和任晓琪之间,甩开了她抓住我的手,把我挡在身后。

我像是个人偶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脸上的悲伤、难过、愤怒、吃惊……我不是没有想过我们的再次相逢,想过很多种可能,最终都是悲伤收尾。我太了解任晓琪了。

“你是什么人?”她戒备地看着眼前人,试图换个位置看清严文博身后的我,却被他轻松移位挡住。

“你猜我是什么人,猜对了我就告诉你。”严文博无视任晓琪的愤怒,轻松应对。

平日里被严文博故意挤对调戏的我,此刻竟然看着他的身影,内心充斥着莫名的安全感。

在别人的口中,他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据说没有一个女孩儿可以在他身边超过三个月。

听到这个传闻后,史殊夏还在宿舍里掰着手指算过,就算是一个女朋友三个月,大学三年,三十六个月,这就要交十二个女朋友,如果再算上那些时间不超过一周、一个月的,他这三年至少谈二十来个了啊!

徐梦儿更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要是按照他这样交女朋友的速度,会不会出现四个前女友不小心打了同一桌麻将的事。

我们三被这样的猜想逗得哈哈大笑,这是进了新宿舍以后第一次,聚在一起融洽地开怀大笑。

而就是这样一个在外人眼中有点不可思议,有点放浪不羁的严文博,却在此刻,坚定地挡在我的前面,似乎担心我受到伤害。

每个人都像是一个多面的菱形,每接近一点,每多了解一点,都会发现不一样的一面。

目的无法得逞的任晓琪看严文博如山一样挡在我面前,冲着我丢了一句:“寸知微,今天有外人在,我不想跟你再争辩,我们改天见面再说个清楚。”说完便愤然离开了。

她的离开让我的内心五味杂陈,我知道,今天的风浪是因为严文博这才得到搁浅,下一次的见面定不会像现在这般风平浪静了……

我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不想被面前的严文博看穿。时钟提醒着,已经到了下班的点,跟苏姐道歉之后,我和严文博一起离开了咖啡店。

回去的路上,那些关于过去的痛苦和悲伤在我的脑海越发清晰,每想起一分,我的发丝头皮便会狠狠地扯痛一分。

我和任晓琪相依为命的那三年,是真心笑着的,也是真心把对方当成过唯一的朋友。

我知道我变了,只是她还站在原地,傻傻地以为我还会回头。

除了一句我最讨厌的“对不起”,一时想不起有什么话还能对她说了。

严文博的手在我眼前挥来挥去,打断了我的回忆:“喂,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看着面前的严文博,稍微愣了一下:“嗯?”

“寸知微,你的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啊?”严文博探究一般地死死盯着我。

这样的眼神让我感觉有点胆怯,生怕自己的一切都被他看穿。

没有得到我的回答,严文博迟疑了一阵,便又换上了平日里没正形吊儿郎当的模样:“你不说没关系,反正这个世界上啊,每个人都有秘密。是秘密就黑暗,就无法光明正大地说给别人听,所以啊,我不勉强。”

说完,严文博伸手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不过啊,你下次要是有这种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英雄救美的事情,一定要记得联系我,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没忍住给了他一个无聊的表情,然后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严文博皱了皱鼻子说:“原因很简单啊,听说你在那里打工,我出于好奇就想来看两眼,看看穿制服的微微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变得可爱一点儿。结果我刚到,你就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女生给拖了出来,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我看那女生抓着你的胳膊,你都疼得皱眉头了,她还不肯放,我就知道是时候英雄救美了,我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刚刚好?”

“嗯嗯,好好好,谢谢你。”面对他如此狂轰滥炸一般的自我吹捧,我有点厌倦,便敷衍地回了两句,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一路上,我都在纠结着下一次如何跟任晓琪说清楚整件事情,作为曾经的好友,我希望她能理解我做的决定,而不是就此反目、分道扬镳。

我还是很珍惜她的,毕竟是她陪我走过了那一段黑暗岁月。可是我又纠结于,既然要告别过去,那就要告别过去的人和事,不能有丝毫留恋,她就是过去的人中的一个。

我该怎么办呢?

严文博像只苍蝇一样在我耳边说着单口相声,让我实在没有办法去忽略他的存在,嗡嗡嗡嗡,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敲打我混乱的脑袋,让它更加乱七八糟。

“喂,寸知微,你们女生都是这么善变吗?你刚刚躲在我身后的时候,明明对我一副感激的模样,这下怎么又这么冷冰冰地不理我了?看来啊,你跟我的那些女朋友,果真都是一个样。”严文博叹了一口气。

第一次听到他主动提及自己的事情,我没忍住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你到底谈了多少个女朋友?”

这个问题让严文博愣了一下,随后他陷入了漫长的思考,过了好一会这才慢悠悠地回答道:“这个嘛,我倒是没有认真数过,不过加起来的话,应该二十多个是有的……”

听见这么骇人的数字,我忍不住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再探究下去的欲望。

可严文博却打开了话匣子:“你别摇头啊,你以为我想要谈这么多女朋友吗?还不是她们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跟我在一起没多久,就开始提分手,我都怀疑我是不是遭受了什么可怕的诅咒,真的!”

他的模样极其认真,似乎是有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一般。

“不是受了什么诅咒,你可能还不知道怎么样爱一个人吧……”我淡淡地回应,表达欲望也趋近于零。

“怎么样爱一个人?难道不是把她所有想要的东西都买了送到她面前吗?”他一脸迷茫,像是看人生导师一样看着我。

本来只是敷衍地回嘴,却被问了这么一个高深的问题,一瞬间我也有些傻眼。

就在我思考时,一个人的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

是的,纪苏庭。

我想起他被余光笼罩时候的侧颜,想起他温暖微笑时候灿若星辰的眼,想起他低语时,抬头那一瞬的温暖阳光。

在没有遇到他之前,我坚信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必有黑暗面;可遇见他以后,我知道,有些人注定是太阳。

他虽然光芒万丈,却温暖真实。

“假如有一天,你遇到一个人,你们一起走在这城市的夜里,你转头看她,她低眸微笑,抬头时,星光灿烂,那你就是爱上这个人了。”我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于是说得极其委婉。

“哈哈哈哈,星光灿烂,微微,你是小说看多了,魔怔了吧?就我们这个城市的空气质量,晚上抬头的时候能看到星星?做梦呢吧!”严文博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他没有再看我,转头朝前走去。

我知道,我的这些话在他那儿,不过是言情小说里的无聊桥段。

曾经我也和严文博一样认为这是小说里用来骗人的空话,在雾霾严重的今天,怎么可能看到星星?

可是,和纪苏庭一起走的那个夜里,我相信了,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打破你心上的坚硬外壳。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带你领略世间繁华,让你看遍满天繁星。

在遇到他的那一瞬,心里的烟花就灿烂绽放了。 HXco06w+m0n6K4Z8oOVVHxvpiLPQktiExpTo62NPV0gsER9d/3JUG2LxVg4gxNTv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