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遇,像是春日里的一场“樱花雨”,花瓣从面庞滑落,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扬起嘴角。
01
离开家去A大报道的那个早上,舅舅和舅妈又吵了起来,原因无非是“舅舅是否应该送我去学校”,舅舅坚持要送,舅妈坚持要今天必须送她去上班。
其实我也明白,她不过是不再想让我占用家里的一点资源,今天舅舅丝毫不肯妥协,任凭舅妈怎么闹都必须要送我去学校。
在他们把“离婚”两个字说出口之前,我主动要求自己走,却被舅舅拉住,怎么都不松手。
就在两人拉扯着谁也不肯放手的时候,表弟从房间里走出来,旁若无人地从两人之间的缝隙挤了出去,走到门口,回头有些不耐烦地嘟囔一句:“都这么大的人了,想离就离,别总挂在嘴上说空话。”目光又瞟向我,嫌弃地说,“还有你,开学第一天穿的什么鬼衣服,至少穿得像样点吧!我在你床上放了一套衣服,我给我女朋友买的,你拿去穿吧!”
“臭小子,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女朋友三个字完全吸引了舅妈的注意力,她不再和舅舅拉扯,而是冲出去扯着表弟的耳朵尖声质问着。
突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先去换衣服吧,那小子特意给你买的。”舅舅把行李箱接到自己手里,“我先下楼,你一会儿到停车场门口等我。”
表弟买的衣服是一条白色连衣裙,换上之后,看着镜子里自己好像纤尘不染的样子,我咧了咧嘴,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直男审美吧。
我换好衣服走出小区,钻进了灰色的比亚迪里。车子的制冷功能因为年代久远早就没那么好用了,我坐在副驾驶位上,胃里的酸水翻腾着,只得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让自己不去多想,然后昏昏沉沉地睡去。
到达学校的时候已是中午,我睡了太久,脑子有些昏昏沉沉,还是舅舅把我推醒,等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已经打开后备厢拿出了我的行李。
我摸了摸嘴角,没有口水,松了一口气,赶忙下车从舅舅手里接过行李箱:“谢谢舅舅,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舅舅低着头,来回搓着双手,好一会儿才抬头跟我说:“要不我送你进去吧,万一他们看你父母都没来,欺负你该怎么办?”
我这才明白他坚持要送我到学校的原因,这些年他一直怯懦着,没有为我说过几次话,我以为他和舅妈一样,都嫌弃我是个累赘。听到他的话,我仰起头,怕眼泪会流下来。
冷静了一会儿,我给他一个笑脸:“没事儿啦,我自己进去就好,您下午还要上班呢,可别迟到了。”
“那……那我先回去了,都是大学生了,不要再像高中那样了,好好跟同学交往。还有,你也别怪你舅妈,她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的,别往心里去。周末要是有空的话就回家吃个饭,不管怎样,那个家永远都有你住的地方。那个……如果钱不够的话就跟我说,我还是有点私房钱的……好像挡着后面的车了,微微,我先走了啊!”舅舅迅速钻进车里,摇下车窗对我挥了挥手,发动车子离开。
望着车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鼻头一酸,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落了下来。我下意识地咬紧嘴唇,极力抑制住这种情绪继续蔓延。
深呼吸过后,我拉着行李箱往校门口走,身边来来往往的是许多陪伴儿女而来的家长,他们碎碎念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意思相近的话。
九月的C城依旧热得厉害,顶着近四十度的高温,我艰难地按照校门口的指示牌寻找着报到处。
在没有经历过事情的时候,人总是自以为无所不能,可逞强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无能,比如现在的我,茫然地站在一栋栋大楼前,不知道哪一栋才是指示牌上的三号楼。
长久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让我不太知道怎么去跟陌生人交流,几次想张口,都咽了回去,脑子更加空白。
“嘿,又见面了!真有缘!”
当他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比上一次显得更加慌乱。
寸知微啊寸知微,曾经那样风风火火、勇往直前的寸知微,此刻怎么变得畏畏缩缩、胆小怯懦起来。
我早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在A大的校园相遇,却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的快。
相比那天白T恤牛仔裤干净清爽的打扮,今天的他穿着红色篮球衣,显得格外地阳光活力,他微微眯着眼睛,澄澈的眼睛有些无辜:“你被我吓到了吗?我们之前在咖啡店见过,你还给了我一个纸袋,你忘了吗?”
“记……记得。”我努力想让自己表现得自然点,可依然显得很慌乱。
“我就说不要这么贸然地上前吧,小学妹被你吓着啦!”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旁还站着另外一名少年,和他一样穿着红色篮球服,被汗水打湿了头发,一缕缕地垂在额前,颇有点放荡不羁的样子。
男生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澄澈的眼睛有些无辜:“小学妹,你被我吓到了吗?”
“没……没有。”我往后退了一小步,不愿承认自己是被“美色”诱惑,竟结巴了起来。
他笑了笑,问我:“是找不到报到处了吗?”
我点点头。
得知情况以后,他开始热心地帮我带路,跟着他,没走多远就到了报到处,原来我刚才找到过这里,以为不是又绕了回去。
送我到地方之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热络地教我怎么填报名表,他站在我身侧,距离很近,能感受到他因为打篮球出汗太多而散发出来的热度。我的脸一直烧着,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这里父母的名字还没填,填好之后就可以交上去了。”男孩指着纸上父母姓名、职业空白的地方说,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纸上敲打着,我的目光无法从那里抽离。
“这里……可以不填吗?”我问着,声音有些虚。
“难道你父母是什么大官,说出来怕吓到我们吗?”另一个男孩插话进来。
“不是……我……我没……”想我寸知微,以前是多么嚣张的一个人,遇到所有人和事都不能让我怯懦半分,可在这个问题上,在这个男孩儿面前,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和面对为什么不能填父母这一栏。
“这里也不是什么非填不可的地方,我先帮你交上去。”男孩拿着表格走到收表老师面前,两个人小声说了些什么,老师点点头收下了表格。
“好了,我帮你交上去了,你拿着这个去找女生宿舍就好了。”男孩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女生宿舍的位置,还有我以后要居住的宿舍门牌号,“我先走了,去宿舍不要再迷路了哦!”
我想要回应他,还想要获取关于他的更多信息,可还没开口,就有一个男生蹿到我们俩的面前。
“找你好久!你怎么在这!赶紧来!有急事!”男生火急火燎地跑来,看见我以后,眼神有些变化,他冲我笑笑,“学妹好啊!”
我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心中有些厌烦,本想冷冷回应,出于礼貌,只能装作没听见。
“难不成老师找我了?”他问。
“那可不!赶紧的!”男生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正事,急急忙忙拉走了他。
他在慌乱之中,冲我挥了挥手,又留下了一个离开的背影给我。
又一次让他走掉了……
我希望,下一次见面时,他不会这么轻易地离开我的视线……
02
“503、504、505,就是这间了。”按照老师给的卡片,我找到了宿舍的位置,推开门,一股浓郁的香味迎面袭来,鼻子一痒,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后用食指揉了揉鼻头,没忍住又是一个喷嚏。
“怎么,不习惯我的香水味?”靠近窗户位置,一个烫着茶色大卷的女生瞥了我一眼,放下手里的刷子,吹了吹指甲油,“这里好久没人住,霉味实在太大了,我就喷了点,我这可是爱马仕的新款。”
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忍不住想,高中时的我是不是也这么地让人……讨厌?
“你好,我叫史殊夏,涂指甲油那个叫徐梦儿。”另一个女孩儿放下手里的事情,温柔笑着走到我面前,把我的行李箱接到手中,“你就是寸知微吧,以后我们就是舍友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些诧异。
“你进门的时候都没有看门上贴的纸吗?上面有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哦!”史殊夏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问我,“你想睡哪边?”
“另一个人没来吗?”四张床,现在只有三个人。
“虽然是四人间,不过我们宿舍只有三个人,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安排其他系的同学或者学姐过来,目前来说,我们就三个人。”她笑我,“看来你进来时还真没看门口的纸,那你估计宿舍规定也都没看,一会儿记得看哦!”
“谢谢啊!”
刚想要选位置,徐梦儿突然说:“我不喜欢我的对床有人,你睡史殊夏那边吧!”
史殊夏有些哭笑不得:“梦儿,床位是自由选择,寸知微……”
“我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呀!”徐梦儿挑眉,目光犀利,隐有怒气。
“你这人……”
史殊夏似乎还要为我据理力争,我拉拉她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我睡哪儿都一样的。”
原本我就没想选那个位置,眼前的史殊夏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让我觉得温暖,忍不住想跟她亲近一些。
A大的女生宿舍楼是老房子,没有空调,甚至连小时候经常害怕掉下来会砸掉脑袋的吊扇也没有,想要凉快一点只能自己买风扇,偏偏我忘记了这一茬。
刚爬上床还没收拾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我从箱子里好不容易找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彩绘卡纸扇着风,胸口还是觉得很闷,热度丝毫没有减少。
背后突然吹来一阵凉风,背后的汗水经这一吹,带走了身体大部分的热度,无比舒爽。我转头,史殊夏正坐在床上冲我笑,她的风扇也正朝着我的方向吹着,凉风一阵又一阵,胸口的那团热气终于散开,我咧嘴还她一个笑容,说了一句:“谢谢。”
“一会儿收拾完要不要出去喝个下午茶,就当是我们505宿舍的第一次聚会!”史殊夏提议,目光同时投向徐梦儿。
“好啊。”我欣然答应。
“去就去吧,这个鬼地方都要热死我了,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凉快凉快也好。”徐梦儿如同施舍一样答应了史殊夏的提议,她的十个指甲终于画完,粉嫩的底色上每个指甲都多多少少地贴了碎钻,在阳光下反射着七彩的光。
光影中,我恍惚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唯一不同的是,记忆里的那人是一头让人看着头疼的绿色。以前,每每我嘲笑她绿色的头发,她总会一甩短发露出一个“XX牙膏,你值得拥有”的笑容,仿佛那一排牙齿自动带了闪光特效。她接下来的话又像是喂你吃了一瓶藿香正气水,她说:“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
在我对她的话摇头叹气时,她总会凑到我面前,揽住我的脖子说:“知微,要不你去染个大红色,咱们组成一个‘红配绿,赛狗屁’的组合。”
她也像徐梦儿那样喜欢做闪闪的指甲,上面的水钻总能闪瞎一群人的眼睛。
又想起过去了,不是明明说好要和过去告别的吗?
“知微,你在发什么呆?”史殊夏问我。
“不知道学校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甜品店呢?”
一个小时后,我们站在了一家名为“抹茶”的甜品店门口,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从穿着打扮上大概能分出哪些是新生哪些是学姐,偶尔也有徐梦儿这种刚一来就成熟妖娆的。
徐梦儿抬头看了一眼牌子,撇了撇嘴:“这是什么牌子,我怎么都没听过?还有,这广告牌上说是日本抹茶,啧啧,这图片上的颜色明明是P出来的,当别人没有吃过宇治抹茶吗?”
我的脸色沉了下来,忍不住要发作,她一路都在找碴挑刺,史殊夏被她嫌弃得体无完肤,都是同学,她还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史殊夏说:“要不我们换一家?往前走走好像还有家咖啡店,我来的时候在那里买了一杯咖啡,味道还不错。”
“这里的廉价咖啡店基本都是速溶咖啡吧,连星巴克都不如。”徐梦儿又是一阵嗤笑,“你是不是没有喝过好咖啡?竟然会觉得这里的咖啡还不错。”
“为什么要换?我觉得这里偏黄的国产抹茶就不错。”我拽着史殊夏大步往里走,打开门之后,一股凉意让我浑身每一个细胞都舒爽了,忍不住说,“真凉快啊!”
“真受不了你们。”徐梦儿嘟囔了一句,跟着走了进来。
店里正在放小野丽莎的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低沉温柔的嗓音让人不由得平静下来,我刚才的不悦一扫而光。
来回翻了几遍菜单,想着自己还欠着那个男人一大笔钱,我最后只点了一个相对便宜的冰激凌饮料。史殊夏则是点了好几种,草莓大福、抹茶千层、抹茶蛋糕卷、抹茶冰激凌全来了一份,徐梦儿则有些意兴阑珊地翻了翻菜单,特别嫌弃地什么都没点,只要了一杯冰水。
东西上来之后,我有点羡慕什么都没点的徐梦儿,图片上是翠绿色的抹茶甜品,送上来的却是黄不拉几的颜色,店员还胡乱地解释说是日本一个岛上的抹茶,这里的抹茶偏黄,味道比宇治抹茶还要好上很多。
吃进嘴里一口,满满的都是人工的味道,无论是茶香还是甜味都带着一股油腻感,完全没有再吃第二口的兴致。
“我就说这里很差吧,自己点的东西哭着也要吃完!”徐梦儿嘲讽着我们说。
史殊夏抬头看了她一眼,倔强地咬了咬嘴唇,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吃着眼前那一堆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甜品。
甜品全部吃完后,史殊夏眼里已含着泪水:“不好意思,我先去个厕所。”
她刚一关上厕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呕吐声,她从厕所出来后,脸色有些苍白,微红的眼眶恢复正常。
我看了一眼徐梦儿,她皱着眉头,有些不忍地别过了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像是史殊夏表面温柔爱笑,骨子里却非常倔强,宁可难受地去吐也绝对不认输,而徐梦儿看似高傲尖酸,心里却有着柔软的一面。
我不由得想,我的另一面是什么呢?我的表面又是什么样子?
离开甜品店时已经天黑,一下午,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和史殊夏聊天,徐梦儿偶尔会插进一两句,让原本缓和不少的气氛再度降到零点。几次三番之后,我们也渐渐适应了这种聊天方式。不过,我想史殊夏和我一样,打心里不喜欢这个高傲的大小姐,而她似乎毫不在意这些,依旧我行我素着。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不知道我以后的大学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来到A大的第一个晚上,我失眠了,躺在陌生的床上,闭上眼睛努力了几次也无法入睡。我半靠在床边看着窗帘被风吹起,渗出一点点光亮后又吝啬地合上。转瞬即逝的光影中,我恍惚看到了那个抱着篮球的少年,他叫着我的名字——寸知微。
迷迷糊糊地睡着后做了一个和恍惚时完全相反的梦,梦里少年站在悬崖的彼岸朝着我伸手,声嘶力竭地喊着:“寸知微,你快过来!快过来!”
我嘶吼:“我过不去啊!”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谁知脚下的悬崖轰然塌陷,我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我面前,再无踪迹。
醒来后,眼角有些湿润,我自嘲,寸知微,你竟然为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生,一个根本不切实际的梦哭了,太可笑了吧!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们的相遇本身就是一场悲伤而又不自知的可笑闹剧。
03
南方九月的下午,天气热得厉害,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渗出一滴滴汗珠。窗外笔直站立的水杉鲜翠欲滴,偶有一阵风吹过,带来一阵阵清新的香气。
开学之后的第二天,学校没有安排课,各个班级自己安排会议,做军训前准备。老师在午休后用短信通知的方式把所有人聚了在一起。开始是冗长的自我介绍,介绍之后又是一场并不公平的班干部选举,说好听点是民主决定,实际上是班主任挑了几个学习成绩优异的人,挨个安排,让全班人一起举手赞成,毫无新意。
夏日的闷热让教室里死气沉沉的,我无聊地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中午分明睡了午觉,还是觉得浑身乏力,眼皮很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合上了。为了不让自己在第一次集体会议上丢脸,每次即将睡着时,我都会跟自己说一句“万一你睡着了打呼噜怎么办?”,说完这句我又打起精神再坚挺几分钟,不一会儿头又垂了下去。
“听说今天每个班都会有学长学姐来当辅导员,不知道来我们班的会不会是个大美女,如果是花丝语就好了。”旁边的两个男生小声讨论,其中一个男生花痴地望着窗外,那眼神热烈到仿佛要把玻璃烧出个洞来。
“花丝语?要是她来当我们的辅导员,还不把我们全班的女生都比下去?你可让她们怎么活哟!”另一个男生说。
“唉,昨天进学校时惊鸿一瞥,我就沦陷了,我的丝语学姐呀!”男生肉麻地说道。
“哼,我还真不信有人能把我们全班女生都比下去。”徐梦儿冷哼一声,不屑地对那两个男生翻了个白眼。
男生歪头看一眼徐梦儿,立刻乖乖噤声,不敢再说。
“来了,来了。”女孩儿们兴奋的声音掩盖过老师的声音,“我去,竟然是纪苏庭,我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这一天我听到了两个名字,一个是让男孩们都心跳不已的花丝语,另一个是让女孩儿们尖叫出声的纪苏庭。
我抬头,一个男生出现在门口,他笑着走到老师身边,对着所有人鞠了个躬,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叫纪苏庭,从今天到你们升大二之前,我就是你们的辅导员了。”
原来,他就是纪苏庭。
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跟他的人一样……
这一刻,我的视线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放在他的身上,他严肃讲话的时候,眉头微微有些皱起,似乎是故意想要摆出有威严的样子。他的手指洁白修长,相信弹吉他或者钢琴一定是很好看的画面。
他示意女生们坐下,然后用磁性温柔的声音说道:“我想,在接下来的一年,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
“一定会!”男生们的声音被淹没,只听到愉悦的女声。
我抬头伸长脖子,从一堆已经兴奋得站起来的女生缝隙里,再一次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笑容,纪苏庭或许是感受到我炽热的目光,扭头看向我的方向,目光在空气中短暂地相遇,像是春日里的一场“樱花雨”,花瓣从面庞滑过,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还记得我吗?记得那个手忙脚乱、不肯在父母那一栏填上名字的奇怪少女吗?昨天回宿舍的时候,就曾从女孩们的口中听说过他的名字,说他家境好、学习棒、长得帅、脾气好,简直是完美男朋友的典范,可惜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传说中的纪苏庭就是他……
既然上天让我们重新相遇,或许是觉得我过去的人生太过灰暗?想给我开一扇窗了。
这场班会因为纪苏庭的到来变得欢快起来,老师见女生们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辅导员身上,根本没人肯认真听他说话,所以简单地说了几句军训要注意的问题之后就宣布结束。
女生们一拥而上地围住纪苏庭,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他站在人群中,微笑着解答着刁钻的、可爱的、有点儿白痴的所有问题。
“知微,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好不好?”史殊夏提议。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找了个借口跑出教室。
我讨厌所有的热闹,人多只会让我厌烦,独处才能让我心安。
虽然这个教室里有我视线想要停留的地方,可是此刻,他的身边,实在太多人了。
那样的他很迷人,却让我有点望而却步。
我喜欢他的光芒万丈,却又因这样的光芒感觉刺眼。
着实是复杂又奇特的情感……
我低着头,想要好好梳理梳理自己的情绪。
“啊——”我小声惊呼出声。
没想到想事情想得太认真,没注意看路,竟一不小心撞到了别人身上,我刚要张口说抱歉,对方像是看到新大陆一般幸福地喊了起来:“怎么又是你!我们还真有缘!”
突如其来的高分贝让我耳朵一痛,抬头看着被我撞到的对象,好像有点眼熟,一时又记不起到底在哪儿见过:“不好意思,我……”
“你不记得我了?昨天,昨天下午,我找苏庭时,我们俩见过啊!记得吗?”他大大咧咧地笑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戳了几下,“我啊,我啊,才一天就不记得了吗?”
“学长好。”提起纪苏庭我才有了一点印象,昨天那个嬉皮笑脸的男生似乎就是他……
“你的眼里只有苏庭,竟然都不记得我了,唉,和帅哥当好朋友的悲哀啊!”男生摇头叹气,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很开心。
这真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为什么一直都在笑?好像昨天见他时,他也一直是笑着的。
可我没有任何想要和他聊天的欲望,我想要离开,他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我叫严文博,你叫什么名字?”
“寸知微。”
“寸知微啊,微笑的微吗?”严文博问。
我点点头。
“好好听的名字,我以后叫你微微好不好?微微,微微,微笑的微微。哈哈哈哈……”说着他又大笑起来。
我真的不是很懂这个男生,才见第二次面而已,他已经连昵称都帮我想好了,这就算了,有些人或许天生自来熟,可我的名字有那么好笑吗?
“文博,你这是又在调戏小学妹了?”
纪苏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像是被打了一剂僵硬针,浑身不能动弹。我还没有想好要给他一个怎样的微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打招呼……
“咦,是你?”不知觉间,纪苏庭已经走到我面前,他捶了严文博的肩头一下,转头看到我,有一点诧异,“发什么呆呢,又不记得我了吗?”
“学……学长好!”一时不知怎么应对,我弯腰对他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太夸张了,可此时覆水难收,懊恼也没用,已经全被他看在眼里了。
“学长好。”
“学长下午好。”
“学长——”
各色的新生从他身边走过,甜甜地喊一句学长,擦肩而过时还不忘留下一个灿若桃花的笑,花痴至极。
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也没有那么夸张了。
“还是没有想起我吗?”纪苏庭又问。
“记得,谢谢学长昨天的帮忙。”我恢复冷静,对他轻轻一笑。
“哎哎哎,记得苏庭忘记我了啊,好伤心,好难过。”严文博捂着胸口哀号,整个身体靠在纪苏庭身上,浑身无力般,“苏庭,我的小心脏受伤了,你快扶我……扶我去医院。”
“别闹了,你可真吓到人家小学妹了。”纪苏庭推了严文博的脑袋一把,让他正经一些。
“好好好,不闹,走吧,篮球队那几位还等着呢,你可不能有了小学妹就抛弃他们呀!”严文博打趣说。
“胡说什么呢!”纪苏庭晶亮的眸子看向我,熠熠生辉,“我们先走了,改天见。”
以前也曾有人问过我,会不会喜欢上一个人,一见钟情。
我坚决地摇头说不,可没想到纪苏庭的出现,让我的世界兵荒马乱了。
于他来说,昨天的帮助可能是一时兴起,今天的招呼是职责所在,于我,他的出现仿佛照亮了我灰暗多年的世界。
我带着满心喜悦回到教室,教室里,徐梦儿正在教几个女生化妆技巧,女生一个个捧着脸围在她身边,像嗷嗷待哺的雏鸟。史殊夏和两三个女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一个值得被温柔对待的女孩儿。
环顾四周,似乎只有我还没有融进这个班级,不过这也是我想要的。走进A大校门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这四年,我只要好好学习、努力打工就好。在接到A大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就在自己的眼前划了一条鸿沟,这边是即将开始的新生活,那边是注定要成为过往的嚣张跋扈。
坐到我的座位上,烈日挂在天边,火辣的阳光穿过水杉树层,金色的微尘在空气中跃动着,如同那颗我为纪苏庭剧烈跳动的心。
风来时,夹杂着丝丝凉意,吹起耳边的发丝,一切都是这么美好,我要努力配上这一切。
04
开学第三天,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军训。我一时没有办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在烈日下的训练。
除了第一天,徐梦儿颐指气使的模样没有变以外,其他方面还是有所收敛,有时候还会给我和史殊夏一点小建议,比如军训涂防晒霜这件事儿是有多么重要。
即便每天都涂着厚厚的防晒霜,仍旧阻挡不了自己变成一颗油光发亮的“小煤球”,史殊夏比我好一点,只有徐梦儿依旧嫩白,让人嫉妒。
每天,纪苏庭都会在军训开始之前的晨会上跟大家说点什么,每每望着他,我都想要极力抑制住,自己那快要溢出的喜欢。
我开始羡慕,羡慕那些可以肆意望着他背影诉说着喜欢和痴迷的女生……
她们谈论着他初高中时获得大大小小的奖项,谈论着他在篮球场上的热汗挥洒,谈论着那些追逐和表白得到的温柔拒绝。
他注定是站在光芒中心的人,总是被各色的人围绕谈论。我站在人群之后,感受着自己和他之间的天差地别。
除了那天的一句“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之间就再没有单独交流的机会,反倒是和严文博见过几次,他每次看到我从他身后寻找纪苏庭身影的模样,总会打趣我两句,噎得我说不出话来才算完。
再次和纪苏庭单独相处是在医务室,可能是因为长久不锻炼,在烈日下军训了几天后,我的身体因为中暑垮了下来,站军姿时不知道怎么就晕倒了。等我醒来时,看到纪苏庭坐在我床边的木凳上,夕阳透过树层打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像是坐在光彩之中,像是一幅唯美的画。
“我在做梦吗?”大概是晕糊涂了,这样的场面让我以为自己在梦里。
“你醒了?”纪苏庭关切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站起来走到门边,从暖瓶里倒一杯水送到我面前,“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谢谢。”我伸出手接过水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皮肤的温度,还有触碰的酥麻感,让我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
“刚刚你晕倒了,医生说你醒了要多喝水。”他坐了回去,细心嘱咐道。
“嗯。”我点头。
空气出现短暂的沉默,这样的安静让气氛变得有些暧昧,我低下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对了,这是医生给你开的藿香正气水。”纪苏庭打破沉默。
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藿香正气水,忍不住眉头稍微拧了拧。
从小到大,我最害怕的就是吃药和打针。
“怎么?害怕吃药吗?”纪苏庭看穿了我的心思,他从一旁的抽屉里,摸出一个塑胶软瓶,熟练地用剪刀剪开,然后把那棕褐色的液体递到我面前,“乖乖喝了,我觉得我得看着你喝下去,这可是医生交代的。”
纪苏庭温柔的嗓音如夏日里最轻柔的晚风,吹在我的心上,带来清凉的同时也让我觉得甜蜜满满。
我接过药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喏。”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吃下去就没有那么苦了。”纪苏庭说。
我接过糖果,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等待甜蜜的口感充斥整个口腔时,那浓郁的苦涩这才一点点被冲散。
“看见你这么听话的分上,我请你吃饭吧!”纪苏庭站起身,用不容拒绝的眼神看着我,并自然地将我一旁的书包拿起背在了自己的肩头。
“啊……好的。”我有些讶异他会有这样的提议,可见他如此自然的模样,我也只能跟着起身。
走出大楼,白日里积攒的热气像是汗蒸一般翻滚着袭面而来,空调房里的清爽瞬间变成让人心烦的黏腻。
“怎么,又不舒服了?”他回头问我。
“没有。”我猛摇头。
确定我没事之后,纪苏庭这才再一次迈开步子。
寂静的夜空之下,我们俩一前一后走在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我往旁边挪一点儿,再挪一点儿,瞟一眼确定他没有在看我,我这才敢将头往他的方向轻轻一歪,影子里我靠在他的肩头,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一股隐秘的甜蜜感从心底蔓延开来,我多希望此刻一秒也能变成永远。
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我还未从甜蜜中走出,严文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没有跟纪苏庭打招呼,而是直接跳到了我面前,抬手就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小知微,听说你中暑了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如此亲昵的举动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整个人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用不耐烦的表情看着面前如此轻浮的严文博。
“严文博,我们并没有很熟。”我丝毫没有心情掩饰自己此刻的厌恶。
严文博听着我的话,表情闪过一瞬间的尴尬,可很快又换上了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拜托,虽然你觉得我们俩不是很熟,但是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是很高的。”
说完他便伸手,想要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下意识想要闪躲的时候,他的意图就让一旁的纪苏庭看穿,并出手拦住了他:“严文博,正经点。”
“纪苏庭!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知不知道马上要篮球比赛了,你不去练习,在这儿陪小学妹,倒是我被队长数落了一下午,你竟然还好意思说我?”严文博长臂一伸,拦住纪苏庭的脖子,“下次我一定去找队长告状,让你被他碎碎念上一天。”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人往往都有两副面孔,比如严文博,我见过他对不熟悉的示好小学妹无视和冷漠,也见过他肆意张扬地大笑着调戏小姑娘;比如纪苏庭,在班里的时候,他的笑容是温柔的、疏离的,仿佛对谁都好,谁都不会进驻他的心里,现在的他笑着,是开心的、不设防的,纯真如天使。
那么我呢?我的两副面孔又都是什么样子的?
默默跟着这两人一直走到食堂,一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严文博夸张地诉说自己一天的经历,听着纪苏庭不咸不淡的吐槽跟挤对,感觉也挺舒服自在的。
或许这样简单的光景,就能构成青春时光里,让人觉得幸福跟安心的场景吧……
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刻意地附和。
到了食堂,刚走到窗口,严文博就对我做了一个使坏的眼神。
我立马感受到了,这个无聊的家伙肯定又要恶作剧了,果不其然,轮到我的时候,严文博一个劲儿地跟打菜的阿姨说:“阿姨,多给点,再多给点,你别看这小姑娘长得瘦,其实可能吃了,我都吃不过她。”
“是吗?我还以为现在的小姑娘都爱减肥呢!”阿姨毫不吝啬地往我的盘子里盛了一大勺菜,一勺之后似乎觉得有点不够,又盛了一勺子。
看着满满一盘菜,我忍不住狠狠瞪了严文博一眼,而这家伙因为奸计得逞,笑得前仰后合。
“阿姨,你别听他胡说,这位同学病了,需要吃得清淡点。”纪苏庭及时制止了满脸慈爱的打饭阿姨,顺便白了严文博一眼,“你别胡说,知微还病着呢!”
知微,知微……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嘴唇一张一合,无限温柔。
我的心脏似乎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有稍微地停顿。
“没事,待会儿吃不完给我。”纪苏庭撞了撞我的胳膊。
他对我笑着,那笑容柔软得好像我的心被羽毛轻轻扫了一下,荡起一圈圈涟漪。
“啧啧,肉麻。”严文博说完这句,便端着餐盘往餐桌走去。
我跟纪苏庭紧随其后,本以为只是简单的一次吃饭,可我们刚一坐下,就开始有女生假装不经意地从我们身边经过,偶尔还会听到几句故意为之的“窃窃私语”。
呵呵,闲言碎语真像讨人厌的苍蝇挥之不去。
一顿饭因为这些话而变得食不知味,吃过饭之后,严文博有事离开,纪苏庭送我到楼下,我们面对面站着,不远处的路灯照在我的脸上,我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澄澈的眼神如同夏日里的一阵凉风,吹开我胸口的团团云雾。看着他站在我面前,我的心就像是飘在空中的蒲公英,找到了扎根的土壤。
“回去好好休息!”纪苏庭嘱咐。
我轻轻点头。
在得到我的回应之后,他转身离开。父母离婚之后,我就经常看着别人的背影,父亲、妈妈、外婆、舅舅……几乎每次都是悲伤的,这次不一样,心因为装了一个叫纪苏庭的人而变得鲜活起来,世界因为有了一个叫纪苏庭的人而亮堂起来。
没有谁注定一生悲剧,也没有谁一辈子都学不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