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一块神奇的橡皮擦,它能擦掉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无论快乐和伤悲。
01
我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时,是高考结束后的一个上午。
咖啡店在打开大门营业之前需要做一次整体清洁,哪怕昨晚打扫得再干净都要重新做一遍。
我拿着抹布穿梭在咖啡店的桌子之间,喷上去污剂之后,仔细地把每一张桌子的边边角角都擦拭干净。店长是个有强迫症的女人,每次打扫完,她都要仔细地从各个角度都检查一遍,确认桌子上没有脏污之后,才会给我一个微笑,告诉我,可以挂上“open”的牌子了。
在她微笑时,我总会恍惚地以为自己看到了长着恶魔角的天使。有时候我很想指责一下她的吹毛求疵,但一想到“顶撞上司,扣五十”这句话,就没有了底气,只能把桌子一遍又一遍地擦到她满意的程度。
我直起腰来,脑子突然空白一片,踉跄下,大腿撞在桌角,剧烈的疼痛让我的意识回归,才记起,为了这份工作,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好好睡一个觉了。
即便如此,赚的钱距离高额学费还差了一大截。
“发什么呆呢?快点整理下衣服,准备迎接顾客。”
“哦,好。”我整理好衣服站在门口,门口的铃铛清脆地响起,我弯腰致礼,“欢迎光临,请……”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在自己面前站住时,我所有要说出口的话都被迫咽回了肚子里。
我曾以为我可以冷静地面对这个男人,就当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抑或是一个可以谈交易的甲方,可当他真正站在我面前时,心上的那堵墙却在一点点龟裂,我似乎都能听到碎裂的声音。
明明是我约的他,见到时,我却脸色苍白得像是受到了巨大惊吓一般。
就在这样近似静止的时间里,我像是一个呆傻的木偶,愣愣地站在原地,内心暴风骤雨,任凭理智狠狠地鞭笞,却无法挪动一步。
“寸知微,你在干什么?您好,请随便坐,我马上为您点餐。”店长慌忙走过来瞪了我一眼,笑眯眯地看着男人说。
“店长,这是我认识的人,我可以请半个小时假吗?”我摘下围裙,还没等店长点头,便拉着男人到一个角落里坐下。
触碰到他西装的那一刻,我的心瞬间有些酸楚。
这曾是我多年前紧紧握着的手臂,这曾有我觉得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全的力量。
而现在,所有的温度都带着疏离跟隔阂。
原来,所谓血浓于水也会因为心境的转变从而沧海桑田。
所以,当他坐在我的面前,我有一秒的怔忡,看着他冒出的白发,以及细小的皱纹,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可以跟小时候一样,像个无知可爱的小姑娘,在他的大腿或者怀里嬉闹撒娇。
可眼神落在他左手上时,我几乎瞬间清醒过来,用一种冷漠的姿态面对眼前的人。
“知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我抬头看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我问他:“我过得好不好,对你来说重要吗?要是重要的话,这句话不应该早在三年前就问吗?”
听见我这话,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受伤甚至落寞。
我的心里产生一种很奇特的报复胜利感,回想高中三年,那么脆弱胆小的我,像是一个刺猬一般,忍受着各种悲伤和冷漠独自活着,努力让自己变得麻木,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那些年我张牙舞爪、打架斗殴,活脱脱把自己变成别人眼里的不良少女,只不过是想要假扮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皮囊罢了……
所以,我应该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微笑着说,不好,还是说,很好?
“对不起。”男人低下头,佝偻着身体,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再抬头时,眼眶微红。因为这神情,他的模样瞬间似乎又老了好几岁。
上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这副模样是什么时候呢?
思绪飘到遥远的从前,还是三年前吧……
正是中考那年,为了考试,我每晚忍受着睡眠不足挑灯夜读,也就在那个时候,他跟妈妈大吵了一架之后摔门离开。
那些激烈的情绪宣泄,那些不堪入耳的语句,对于当时的我而言,不过是日常的小小插曲罢了。
在我的记忆里,吵架已经是他们近几年的相处日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眉眼之间都是亲密和爱意的他们,面对彼此的时候,变成了相识不见,恶语相向再到大打出手。
他曾无数次摔门离开,那一次,我和妈妈都以为,这次也一定会和之前的很多次那样,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就会回来,然后阴沉着脸一段时间之后恢复正常。
可这一次我们都想错了,几天之后,他回来了,却只有一句冰冷而决绝的话语——
“我们离婚吧……”
短短五个字,让一个本来风雨飘摇的家瞬间瓦解。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要强的妈妈,哭得像个小孩,她不断地承认着错误,不断用很可怜的姿态祈求着最后一次相处的机会。
当时的我害怕极了,也跟着妈妈一起,哀求着挽留着。
从小到大他都是最疼爱我的,曾几何时,他也把我放在肩头招摇过市,也曾在谈及他的女儿时,眼神里散发着骄傲的光芒。
于是我想,哪怕是仗着这样的疼爱,他也不会舍得离我而去的。
可是,最后他还是在领完离婚证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妈妈开始以泪洗面,而我,因为遭受了这样的打击,中考失利,最后只进了一个不入流的高中。我曾试图去改变妈妈,哪怕她的心里对他都是恨,也不要每天都这样抑郁地活着,但最终……我还是失败了,一次放学回家后,我看到了她已经冰凉的身体,还有脸上清晰的泪痕。
“知微啊,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还这么小就没了妈妈,真让人心疼。”
“好孩子,别难过,以后的路还长,你好好的啊,不要像你妈妈这么傻。”
…………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任何的安慰在真实的心痛跟崩溃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脆弱无力。
那一刻,我需要的不是无用的安慰,我只是希望再看到她一眼。
哪怕我曾经在心里,鄙夷过她,愤恨过她,甚至嫌恶过她。
那一刻,我内心清楚地明白,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妈妈葬礼那天,我穿着黑色的衣服搀扶着外婆,看着一个个亲戚麻木地走着过场,说着客套的话。我麻木地看着人来人往,眼睛干得生疼。
外婆紧紧攥着我的手,颤抖着,倔强地、笔直地站着。
我以为眼泪已经流干,可在看到那个男人出现时,我还是不可遏制地哭了起来。
“滚!你给我滚!”外婆吼着冲到他面前,捶打着他,“你害死了我女儿,你给我滚啊,她不需要你祭拜,滚啊!”
“妈,对不起。”男人低着头,任凭老人打骂。
“我不是你妈,我也不需要你的对不起,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妈,你冷静下,冷静下。”舅舅和舅妈拉开了外婆,对男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
男人鞠了一个躬之后转身离开,看都不曾看过我一眼。
我的心像是被刺了很多刀,疼得几乎站不住了。
“知微,还不赶快过来扶着你外婆。”舅舅对我喊了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男人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突然想起的惊诧,也有无可奈何的决绝。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多想再喊一声,爸爸。
然后,迎接我的却是又一次地转身离开。
哪怕过了三年,我仍旧没有忘记那个转身,没有忘记他离开时的那个眼神。
也是那个眼神让我明白,我的世界里,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他的存在了……
外婆抓着我的手哽咽着说:“微微不哭,你还有外婆,外婆不会扔下你的。”
我重重点头:“嗯,我不哭。”
虽然搀着外婆,但我的眼神始终没有从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离开,直到舅妈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我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疯了一样冲出殡仪馆,大门的把手撞在身上,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肋骨处的疼远不及胸口的痛。
“微微……”外婆的声音消失在身后,我仿佛什么都听不见,焦急地四处奔跑,四处寻找。
和一个个黑衣人擦肩而过,撞到肩膀时,我慌乱地说一句抱歉,然后继续奔跑,只为了追寻那个身影。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如果现在不找,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来来往往的只有悲伤和麻木的人,却都不是我想见到的那个。
回到灵堂,恰好遇到舅妈和几个亲戚聊天,或许因为我站在角落里,他们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知微刚才是冲出去了吗?这丫头该不会也跟她妈一样,是个疯子吧?”
“估计是出去追她爸了吧!唉,那个男人也是没良心,老婆死了,自己的女儿也不带走。”舅妈说。
“她爸不要,你们家老太太该不会让你养吧?哈哈,这下你可倒霉咯!”
“哎哟喂,你可千万别吓我,我可不要这种累赘。”
“这么大一个丫头,上学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想想都头疼。”
“可不是,也怪她妈,活着的时候疯疯癫癫给我们找麻烦,死了还要留这么个祸害,还不如一起死了干净。”
没人接舅妈的话茬,一群人面面相觑之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散了。恶毒的话,不是每个人都敢说出口的。
那么冷的声音,那种锥心的痛,让我忍不住浑身战栗。
这个世界如果它愿意,大概有一百万种,可以让我倒下的办法。
可是,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最恶毒的言语,最残忍的离开,都是来自最亲近的人。
从小到大,我妈总爱跟我说,人哪,活在这个世界上,谁不在看谁的笑话呢?
曾经洞察人事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到死了,她也没有幸免,再一次沦为最可悲的笑话吧!
……
葬礼之后,一切又都冷清下来,外婆拉着我的手站在了舅舅舅妈面前,他们阴沉着脸,尤其是舅妈,她像看仇人一样剜了我一眼。
外婆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她身后。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的表情,满满的都是厌恶和嫌弃。
舅舅艰难地挤出个笑问:“妈,我们刚做好饭,一起坐下吃吧,不要在门口站着了。”
“我今天来做什么你们应该也明白,你姐姐以前没有少疼你,现在她去了,以后知微就跟着你们两口子过吧!”外婆说。
“妈,我们两个赚钱也不多,养一个已经很吃力了,再养一个真的……”
“你闭嘴!”外婆打断舅妈的话,抬头看着舅舅问,“我就问你,行还是不行?”
“妈,我们……”
“如果不行,今天我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舅舅为难地看了舅妈一眼,得到了一记恶狠狠的“眼刀”。
那个眼神终是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说出“还不如一起死了干净”那样的话了。
累赘,是我的代名词。
最终舅舅拗不过外婆的以死相逼同意了,但是只答应照顾我到高中毕业。听到这些,舅妈直接转身走进卧室,摔门的声音大得似乎整个家都在颤。
两天后,我从外婆那里搬进了舅妈家的储物间,狭小逼仄的空间带着浓浓的腐朽味道。房间里只有四样家具,角落里一张只能平躺下一个人的窄床,床头一个可拆卸无纺布衣柜,还有桌角垫了块板砖的写字台和一张只有在路边摊才能见到的塑料凳子。
坐在墙角,舅舅和舅妈的吵架声一清二楚,表弟不想听到这样的吵闹直接申请了住校,而我为了生存,只能接受这一切,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父亲那个称呼和母亲的死一样在我的胸口留下烙印,那些曾经的,快乐过的一家三口的时光成了我心底不可触碰的禁忌。每每梦到那一切,都会在梦中笑着,现实中哭着醒来,梦里有多快乐,现实就有多绝望、多无助。
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一块神奇的橡皮擦,它能擦掉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无论快乐和伤悲。
02
“这些年,是爸爸对不起你。”
又是一句道歉,为了钱,我想我应该接受,应该假装云淡风轻地叫他一声爸爸,可这两个字梗在喉中,鱼骨一般,吞不下、吐不出。
我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他望着我,眼里蒙着一层水雾。放在胸前的双手,握着倒满柠檬水的玻璃杯,指节微微泛白。
我别过头,避开他的眼神。不远处,和我一起上班的店员正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时不时朝着我们的方向望一眼,发现我的目光后,迅速别过头,身子微微侧一下,留一个背影给我。
“知微,给爸爸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吗?”见我沉默,他讨好似的说,“你舅舅和舅妈因为你要上大学而吵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放心,以后你的学费、生活费,爸爸都会负责,以后你也不要这么辛苦地打工了,如果你想的话,你也可以搬来跟爸爸一起住。”
他坐在我对面,眉头紧皱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我看着他的脸,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依旧是三年前那个样子。我还依稀记得妈妈在他离开后几个月就苍老了许多,她曾引以为豪的浓密黑发也渐渐开始夹杂白发。
想起妈妈,我的心又疼了。我以前总不明白,同样是离婚,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英姿勃发,一个人可以颓废衰老。后来我才明白,只是因为首先选择离开的那个人已经没那么爱了。
其实我不是没有尝试着去原谅他,外婆也曾对我说,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自己的路,不要轻易地去恨一个人,怨一个人,那样只会让自己难过。
所有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做不到。我怨恨着眼前这个男人,也怨恨着需要向他乞求的自己。
A大的录取通知书是舅妈签收的,我还记得那天我打工结束回去,舅舅和舅妈一脸凝重地坐在沙发里,见我进门,舅妈瞥了我一眼,还未等我说出一句“我回来了”,她尖锐的声音已经响起。
舅妈说:“知微,当初我和你舅舅答应你外婆照,照顾你到高中毕业,现在你毕业了,是不是也应该出去打打工什么的,报答一下我和你舅舅了?”
“你怎么和孩子这么说话?”舅舅从茶几上拿起快递文件袋递给我,“这是A大的录取通知书,以后的路你自己来决定吧!”
我接过文件袋,有些诧异地看着舅舅,这几年他总是唯唯诺诺地按照舅妈的话去做,从来没有违背过。
“你这是什么意思?”舅妈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度,“你妈现在病在床上,她爸也不管她,上大学?她拿什么上大学?难道你还想继续出钱?”
“A大是个不错的学校,孩子如果这个时候不读书了,实在有点可惜,我们就……”
“你给我闭嘴!可惜什么可惜,你心疼她,你心疼过我们自己的孩子吗?”舅妈气冲冲地站起来,抬手扯着舅舅的耳朵,“这个家还是我做主,告诉你,我不可能再供她读书,门儿都没有。”
“你这说的什么话,孩子高中毕业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我姐姐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做弟弟的照顾一下能怎样?”
“姓夏的,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只会照顾这丫头到高中毕业,你现在想要反悔吗?”
“孩子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以后工作了赚了钱,肯定也会孝敬我们,就当多了一个女儿能怎样?这些年你说什么我都顺着你,知微的事情你就听我一次不行吗?”
“不行就是不行!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出咱们家的一分钱,我们就离婚!”
“你……”在听到离婚两个字之后,舅舅的语气明显软了一些。
他能为我争取到这个程度,我已经很感动了,根本不奢求舅妈真的能出钱继续资助我。
“舅舅、舅妈,大学我肯定要上的,但是你们放心,学费我会自己想办法搞定,不会让你们为难。”我深吸了一口气,打定主意,“只是……希望你们在大学开学之前能让我继续住在这里,开学之后我就去学校住。”
“住是可以住,不过这个饭钱……”舅妈听到我这么说,明显松了一口气,离婚什么的也不过是用来威胁舅舅的“武器”,就像是当年的妈妈一样。
“饭……我会直接在打工的地方吃,不会回来吃的。”我紧咬着下唇,生怕自己会哭出来。
“饭还是回来吃吧,外面的怎么可能会有家里的干净卫生。”舅舅说。
“你给我闭嘴!”
眼看两人还要继续吵,我找了个借口匆匆回到房间,关上门后,我靠着门大口呼吸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无声无息。
我应该庆幸,至少他们养了我三年。
我又该恨,恨那个抛弃我的男人。
如果妈妈没有离开,或许,我现在是一个幸福的女孩儿,每天和妈妈还有外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那个男人的离开不但带走了我所有的幸福,还给我带来了无尽的黑暗。
我望着眼前的男人,那声爸爸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口,那句原谅也终是说不出来的。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想我不会联系他。
可是作为一个艺术生,想要读A大,艺术专业的学费比普通专业要贵很多,这两个月来,我虽然同时打了几份工,却还是没有办法在开学之前凑够学费。
每一个为了钱辗转反侧的夜晚,我都要在心里骂上他好多遍,骂着骂着就忍不住哭起来,可我连哭都只敢缩在被窝里,小声啜泣,生怕舅妈听到了,骂我扫把星。
见我一直沉默,男人把一张卡推到了我的面前,话也多了起来,句句带着讨好:“这里面有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你先用着,如果不够的话我会再往里面打。”
见我没有说话,男人苦笑:“我知道你不太想见我,甚至不愿意听到我的声音,以后没钱了只要给我发个短信就行,不用……不用打电话。”
年近半百的男人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
我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看着那张蓝色的银行卡,越发地讨厌自己。明明是厌恶的,又不得不接受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我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借以缓解一下嗓子的干涩。那张银行卡我还是收进了口袋,抬头迎上他的眼睛时,似是在解释自己的这种不耻行为,我有些心慌:“你的钱我一定会按照银行利息来还的,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我站起来干脆地转身,面对着他,我总会忍不住想起高一的那个傍晚,妈妈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手边散落着一个药瓶,里面放着不知道怎么积攒而来的安眠药。
她的心脏像是被掏空一般,穿堂风呼啸而过,凉透全身。
妈妈去世之后,原本健康矍铄喜欢耍太极剑的外婆身体也垮了,隔三岔五地就需要住院,如今连剑都提不起了。
是的,我恨这个男人。
可也是这个男人给了我最后一丝读大学的曙光。
骄傲和自尊在钱面前是那么不值一提。
03
“知微。”
我转身离开时,男人抓住了我的胳膊,他望着我,目光恳求。
“寸先生,谢谢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我试图挣脱开他的手。他抓得很紧,我手腕都疼了也挣脱不开,只能坐了回去。
上午的咖啡店本就没什么生意,其他两个无所事事的店员站在角落里一直往我们的方向看,被我瞪了几次之后,她们反而越发大胆,躲都不躲了。
她们一定在猜测我和这个中年男人的关系,或许已经脑补了一出出肮脏龌龊的戏码。
“寸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拿了人家的钱还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样子,或许会被外人说上一句——贱人就是矫情,可我依旧做不到笑脸相迎。
我掏出手机把玩着,翻看着里面寥寥无几的照片,希望这个男人能自己离开,不要再跟我演什么父女情深的戏码。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甚至连我的声音都不想听,这些年也确实是爸爸对不起你。”他看着我缓缓地说,“可是知微,我毕竟是你爸爸,你是我的亲生女儿。”
“如果可以,我宁可从来没有过你这个爸爸,那样妈妈就不会死,外婆就不会病倒,我或许还可以开开心心地活着。”说着,我的鼻子忍不住泛酸,“至少……我还有个家……”
我想有个家,哪怕一家人蜗居在一个不大的空间里也好,有每天对我微笑的妈妈,有练完剑回来碎碎念的外婆。
“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对不起,寸先生,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你是一个债主,我本应该迎合你的喜怒哀乐,可不好意思,我做不到。如果因为我的无法迎合,你就要收回这笔钱,我也就认命了。”我可能是铁石心肠吧,面对这样的认错依旧无法软下半分。
“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对你。”他解释说。
“不会吗?当初你离开我和妈妈时,我也以为你不会抛下我,可是你还是走了,一句解释、一个交代都没有就决绝离开!”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咧嘴大笑,几乎要落下泪来,越是想哭,笑得就越发灿烂,“你离开我和妈妈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次,你对不起我?你在妈妈的葬礼上头也不回,看都不看我一眼地离开时,有没有想过一次,你还有一个期待着你回头,哪怕只看一眼只问一句‘你过得还好吗’的女儿?”
“知微……”
“知微,我的名字,妈妈说当初为了取这个名字,你从刚知道她怀孕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在抓着头发想,男男女女的名字想了上百个,总想把最好的给我。你知道吗?刚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特别开心,我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你是最爱我的男人。可是呢……”我又笑了笑,“曾经的我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他点了点头,目光渐渐失去焦距,有些慌乱地站起来,手碰翻了玻璃杯,腿撞在桌子上,他抽出几张纸慌乱地擦着,低着头,说:“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好好……”
早在一旁看热闹的店员跑了过来,礼貌地微笑道:“先生,这边我来处理就好了。”
“谢谢。”他终于抬头看向了我,只是一瞬又低下了头,“我先走了,有事儿给我发消息。”
看着他离开咖啡店,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爸爸”还是被我咽了回去。
我站起来准备收拾一下继续上班,过来帮忙的小姑娘往我身边凑了凑,有些八卦味道地问:“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吗?我看他刚才好像哭了。”
“和你有关系吗?”我头也没抬地反问。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看你一副文静可爱的模样,没想到都是装的,刚才那个该不会是你的金主吧?我可是看到了哟,他给了你一张卡,里面应该有不少钱吧!既然那么有钱,还在这里打工?”
正如我所料,我在她们脑内已经和各种肮脏龌龊挂钩。
这个女生刚来两天,我们并不熟,问这种问题已经超过了底线。我也明白,在这种人面前,过多的解释只是给了她更多诋毁的机会。
她似乎不想放过我,追着我问:“寸知微,你是不是被包养了?听说你没父母哎,所以才自甘堕落了吗?”
“你不觉得这样问很不礼貌吗?”我有些不快。
“你不开心了吗?”她似乎不太懂我的话,瞪着大眼睛有些天真地问,“不好意思呀,我这人喜欢开玩笑,没想到你这么认真。”
说着,她还对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哭笑不得,如果换成以前的我,或许我会二话不说地上去扇她一巴掌,骂一句:“别在我面前装可爱。”可那也是以前了。
从拿到A大通知书那一刻,我已经决定和过去告别,我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我了。
我笑了,十分灿烂:“原来是开玩笑吗?你的演技太好了,我当真了呢!”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吃惊过后有些不甘地去忙自己的事情,我站在原地,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还真是僵硬呢!
在光线充足的咖啡厅里,我训练有素地笑着面对每一个顾客,柔声细语地给他们讲解着店里的一切。
时光改变了很多东西,让曾经叛逆的我变得成熟,谁能想到曾经我是一个染着各色头发,在校园里嚣张跋扈的不良少女呢?
“唉……”我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吧台,刚开始整理,耳边传来细细碎碎的议论跟笑声,我循声看去,正是那女生在跟其他服务生“汇报”着她打听到的情报。
人就不能活在没有八卦跟是非的环境中吗?
无聊的非议还有恶意的揣测都让我感觉到无比的厌烦,就在这时,肩膀处传来微小的动静,又来继续探听八卦了吗?
这一回又有什么猜测呢?
毕竟被包养这个疑问已经被否决了啊……
回过头的我,倒想要看看她们能有什么样的新词,“又有什么想……”脱口而出的几个字,瞬间被面前这个美好得接近梦幻的面容生生吞了回去。
高出我一个头的男孩,他逆着光,脸上是一圈金色的光晕,为了迁就我的身高,他微微弯着腰,冲着我笑,像极了漫画里走出来的阳光少年。他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下垂,像是动物园里最可爱、纯洁的小鹿,眼神清澈无比。
“不好意思,请问能不能卖给我一个纸袋?”他的眼神干净真挚,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表情,可能知道跑来咖啡店,不喝东西反而要个纸袋而显得不妥。
“啊?什……什么?”我有点没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小步。
不知怎么,从来对什么人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太多情绪起伏的我,此刻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生,竟然心跳加速,紧张得像个令人讨厌的毛头小姑娘。
“嗯,如果不方便的话,那请给我来一杯温热的卡布奇诺吧,嗯,这样的话,能不能给我一个纸袋?”男孩见我愣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并亮出了支付宝的付款码,“我身上的现金刚刚用完,可以用这个支付的吧?”
看着那个迷宫一般的付款码,我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看着他清澈的眼神摇摇头:“不,不用。”
“啊?不能用吗?”男生显得有些为难。
我赶忙摆手,一边拿起手边的纸袋递了过去,一边说:“不是不能用,而是可以免费给你一个纸袋。”
看见纸袋,他欣喜地接了过去。
接过纸袋,朝我道完谢,他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了没两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走了回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放在我的面前,真挚地说道:“愿你有个好心情。”
说完,他便再次离开了。
看着桌上的糖果,我伸手将它拿在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的烦闷一瞬间被抛在了脑后,取而代之的全是他清澈的眸子,干净的笑容。
我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背影,他走到店外,朝着我给他的纸袋里放进了好几个面包之类的食物,然后放在了一个流浪者的面前。
不是傲慢施舍的姿态,而是尊重跟理解。
从前,我是一个不相信感觉不相信爱情的人,父母的离异、母亲的自杀、舅舅、舅妈终日的争吵,爱情这两个字在我心里像是一个繁杂的绳结,看起来结实、美好,实际只要抽到那根主线,散乱只不过在瞬间。
我和这个男孩显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更是第一次见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被他吸引了,是他笑时的灿烂,还是他如鹿般澄澈的眼神?
我不知道,就像是村上春树笔下说的,春天的原野里,一个人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
明知道这样的男孩和我不是一路人,但我的脑海还是忍不住一直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
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年龄,甚至连一句完整的对话都没有发生……
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大概是十八岁这年,遇上一个男孩,然后一见钟情了。
我这辈子做过最㞞包的事,大概是十八岁这年,爱上一个男孩,却连他的名字都不敢问。
可我知道我们终会再一次遇见,因为我看到了他白色的T恤上有A大的徽章。
那徽章图案对我而言是那么的熟悉,就在不久前收到的录取通知书上,我曾经对着那个图案欢呼,是的,那是A大的专属图案。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他让我对大学生活有了更多的憧憬,脑内风暴之后想了太多太多种如何在这几千个人中找到他,让他记住我、爱上我。
我被自己的大胆想法吓到,心里又有些期待,如果真的被这样一个人爱着,该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吧!
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个男孩于我,就像是沙漠的海市蜃楼,在没有接近之前,永远不知道那是真还是虚幻。
04
幻想了无数种在A大与他偶遇的场景之后,我拖着有点魂不守舍的身体回了家,掏出钱包拿门卡时一张照片滑落在地,捡起来,照片里是十六岁时的我,一头张扬的红发,浓浓的夜店妆,十分霸道地搂着身边另一个绿色头发的女孩儿,肆意大笑。
现实提醒着我,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把照片塞到了钱包自带的卡片后面,那段过往已不想再提及。
刚进门,发现跑到外地旅游的表弟已经回来,他们一家三口正窝在沙发里吃着水果,看着综艺节目。见我回来,表弟和舅妈同步地抬头瞥了我一眼又继续看电视,只有舅舅说了一句:“回来了呀,吃饭了吗?冰箱里有菜,你自己热热。”
“我吃过了,我先回房了。”
我在很久之前就知道,这个家永远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永远。
突然很想外婆。
于是在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请了假。
外婆以前是跟我们一起住的,后来妈妈去世,房子被房东收了回去,我住在了舅舅家,外婆用自己的退休金还有外公留下的微薄遗产住进了养老院。
三年的时光,已经让矍铄的老人变得头发花白,辛苦了一辈子建立起的幸福生活,因为女儿的去世而蒙上了一层尘土,悲伤和难过褪去后,岁月给她留下了更深的皱纹以及日渐消瘦、虚弱的身体。
我走进房间时,外婆正坐在摇椅上半眯着,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听到有声音,她放在扶手上的食指动了一下,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她转过头,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光彩:“微微来了啊!”
血缘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总有一种预感让你知道,亲近的人在身边。
胸口像是被人轻碰了一下,微微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来,眼眶湿润。我走到外婆面前,半蹲在摇椅旁,轻声说:“外婆,是我。”
她握住我的手,望着窗外问:“吃饭了吗?”
“吃过了,还给外婆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枣糕呢!”
“头发是黑色的呢!”她欣慰地笑笑,“其实我们微微红色头发也挺好看的。”
“骗人!”我也笑,“你当时因为我染了红头发,好几天没跟我说话。”
“有吗?哎呀呀,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了,你这孩子,外婆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那么小气,因为你染个头发就不跟你说话?净瞎说。”外婆像个小孩子一样和我耍赖,点点老年斑的脸上带着孩童般的笑。
“好好好,是我瞎说,要不要看着电视吃点枣糕?我这次买的可是你最喜欢吃的那家哟,排了好久的队呢!”人们都说老人年纪大之后就会像个孩子,年轻时不怎么爱吃甜食的外婆,这两年总是吵着让我给她带各种甜品,奈何医嘱不让多吃,每次我带的少了都要碎碎念上好久,活脱脱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打开电视,上面演的是一出十分狗血的所谓年度巨制,女主人冲把小三儿子带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大吼大叫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难道忘记了吗……”一大串的发家史之后,女人痛哭流涕,男人无可奈何,小三儿子幸灾乐祸,实在吵得厉害。
我拿起遥控器想要换一个台,外婆冲着我摆了摆手:“就这个挺好的,这个女人啊,长得和你妈妈特别像,我爱看。”
“外婆……”
“我没事儿,就是看到这个女人啊,又想起你妈妈了。说来也怪我。”她望着电视里尖声喊叫的女人,透过那个女人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她小的时候有我和你外公宠着,结婚之后有你爸爸宠着,我们都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给她。在离婚前的那三十多年,她过得太过于顺风顺水,所以在遭受了那样的打击之后一蹶不振。一个那么宠爱妻子的男人会突然有一天就那么决绝地走了,我们没想到,你妈更没想到。”
有些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忘记,妈妈的离开是我和外婆心里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曾经有段时间我很害怕见到她,一旦见到了就会忍不住抱头痛哭,我讨厌那么脆弱的自己。
“见到你爸爸了吧?”外婆突然问我,这句话从一见面的时候她就想要问我了吧,眼神里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我早就看到了。
我点点头,把在咖啡店见面的事情拣了重要的部分说了,没有提他的悲伤也没有提我的痛楚,就像是我和我的债主一次普通的见面,他给了我一笔钱,我接受了,但是我会还给他的。
“微微啊!”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不要恨他,他毕竟是你的爸爸。”
“可是他不也是抛弃我和妈妈的人吗?您知道的,他离开后妈妈有多难过,我有多难过。”我委屈地趴在外婆的膝盖上,哽咽着,“外婆,只有这件事情我可能没有办法听你的。”
“你这孩子和你妈妈一样一根筋,认准的事情总是不轻易改变。”外婆抚摸着我的长发,轻轻叹气,“外婆只是不想你跟你妈妈一样累,你懂吗?”
“嗯。”我闷哼。
“外婆也不强求你原谅他,但是答应外婆给他一个机会,即使有一天外婆不在了,也走得安心点。”
“你怎么又乱说话了?”我不满地嘟嘴。
“是外婆乱说了,都是外婆的错,微微不生气,陪我一起吃枣糕好不好?”
“好。”
初时,我们还能互相倾诉,久而久之为了不让对方为自己难过,渐渐地就很少提及了。已经有多久,外婆没有再提起过妈妈了?今天她的这番话让我有些诧异,也开始想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得不提的事情。
那个男人的身影浮出脑海,我摇摇头想晃掉这种可能,外婆怎么可能见他?
这个下午,我和外婆聊了很多,聊电视剧里的悲欢离合,聊高中时的肆意妄为,聊舅妈新买的红色裙子……每每提及和那个男人有关的话题时,我们总会默契地避开。
三年来,我们学会了微笑、大笑,在所有人面前都假装很坚强,只有彼此知道对方依然有软肋,一旦碰触悲痛就不可遏制。
天始终阴沉着,不肯放晴,就像是我的生活一样,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阳光。
“老李,外面下雨了,你外孙女带伞了吗?”一位爷爷衣服有些湿地跑进来,抖了抖头发上的水,听到电视声音很大皱了皱眉,“你怎么又调得这么大声?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样对耳朵不好!”
老爷子把电视音量调小,我站起来恭敬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后准备离开,出门时,外婆递了一把墨绿色的伞给我:“来的时候没带伞吧,拿走吧!”
这把伞我记得清楚,是那个男人一直在用的,几年前我们在超市购物时送的安慰奖,因为嫌弃上面的LOGO太难看,我用记号笔把它改得面目全非。
“他来过了吗?”
“嗯,就是来看看我,你别多想,外婆今天的话早就想对你说了,和他无关。”外婆拍拍我拿伞的手,“微微,人活着要学会得过且过,不要太较真。”
“嗯,我知道了。”
拿着伞出门,大颗的雨滴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走到十字路口时,我看着马路对面的数字一次次变成绿色又变回红色,脑子里一片空白,握住伞柄的手心被灼烧得很疼。
“相信爸爸,一定会给你抽到那个最大的玩具熊。”
“前两次是预热,这次一定会是它的。”
“放心,爸爸是万能的,爸爸一定行的……”
记忆回溯到很多年前,他带着我,为了抽中一只我喜欢的玩具熊买了好多东西,结果最后只抽到一把安慰奖的绿伞,他还嘲笑,这超市真不会做生意,送伞怎么可以送绿色?
回到家后难免会被妈妈碎碎念上一番,而我则是听着她的念叨,把伞撑到角落里,用记号笔胡乱地自以为有艺术感地乱画。
虽然他总是嫌弃伞是绿色,可每次出门还是会特意从伞架里带它出门,还总是喜欢打趣我说,以后微微成了画家,这把伞就是最值钱的艺术品。
我还在成为画家的路上走着,却已经不再喜欢玩具熊了。
手机嗡嗡震动,是他发来的,简单的一句话:“外婆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你呢?”
…………
我删删改改了几次后,最终只打了一个“好”发了过去,不知道他看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我收起伞一个人走进了雨幕中,周围有不少人骂我傻子,我微笑着不去回应。
那天晚上,我翻箱倒柜地想找一张全家福,翻遍了所有,只从一个箱子里找出一本《挪威的森林》,轻吹一下表面,卷起一层灰尘。
翻开,扉页上是妈妈娟秀的字,上面写着一句——希望你可以记住我,记住我这样活过,这样在你身边待过。
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话,那个“你”是那个男人吧?
妈妈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这句话,以后的我呢?
那个让我心跳改变频率的男孩,是否可以让我不顾一切地去爱,最终说出一句“希望你可以记住我,记住这样在你身边待过的我?”这样的话。
我害怕了。
我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