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看过《三国演义》的,都知道曹操有一个著名的人设: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但这话还真的不是罗贯中发明的,“版权”要归于东汉末年的许劭、许靖兄弟。
许氏兄弟评价曹操的话出自“月旦评”,在每个月的初一,他们二人会召集名士,对天下各路人物进行评点,不虚美,不隐恶,成了那个时代最权威的人物评价标准。
曹操也很喜欢点评人物,在《三国演义》中他与刘备最有名的一次对话大概就是“青梅煮酒”了,那句“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也成了中国人历史记忆中最激扬的一句知人论世之语。
在曹操口中,袁绍、袁术、刘表、刘璋等人都算不上英雄,那么,他们是什么?
需要一个定义。
在写这本书时,我对于这个定义想了很久很久,在那么多历史重要人物中,除了正面形象的英雄之外,自然还有小人奸臣,但更大多数的恐怕是“非正非邪”之人,我们怎么统称这些人呢?
思来想去,还是《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的“非常之人”最为精当,所谓“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
据说汉武帝听了司马相如这段话之后,激赏不已,在举贤诏书中也借用了这段话,“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汉武帝自己就是一个“非常之人”。在我这本小书中,我也写到了他。汉武帝是不是一个盖世英雄,见仁见智,部分取决于你的世界观,至少以我的狭隘之见,他不是一个多么伟大的皇帝,如果让我穿越到那个“海内虚耗,户口减半”的时代,我实在不敢。
但我不得不承认,汉武帝是一个举足轻重的“非常之人”,他对中国历史产生了深刻深远的影响,参与定义了什么叫作“汉人”,什么叫作“中国人”。你可以去质疑他,去批评他,但不可以去漠视他,去绕开他。
我在书中写到了20个像汉武帝这样的“非常之人”,他们未必每个都像武帝那样“雄才大略”(个人认为是中性词),但却都在各自的时代对历史产生了关键影响,这些影响或许是正面的,或许是负面的,但也有千年后仍然复杂到难以评价,充满争议的。
书里的这20个人,未必都有“非常之功”,但即使是“非常之过”,也必待“非常之人”。功过背后,有太多的“非常精彩”,值得我们的“非常关注”。
古人喜欢说“盖棺论定”,但我个人觉得,作为一个历史上的“非常之人”,你就和这个时代的公众人物一样,要被剥夺很多正常的权益,比如,他的棺材板可能永远都盖不下去,要接受后人一代又一代的凝视,无论目光是崇敬的,还是怨怒的。
但无穷尽的凝视绝对不代表什么“翻案”。我对“翻案”这个词严重缺乏兴趣,如果你对历史人物不持有盖棺论定的态度,又有何“翻案”可言?
对于历史人物,我并不反感“道德视角”,一个人上千年来都被说成“奸臣”总是有原因的,古人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迂腐。“道德视角”也参与构建了历史,甚至可以说也是历史本身,比如,你可以认为贾似道不是一个奸臣,但不能否认他在历史上的确被视作奸臣,并且,去研究、去尊重古人的此种“道德感”也是有意义的。
但是,道德视角只是视角之一。我们最终还是要深入历史现场,通过一个个充满矛盾的史料,通过不同时代的后人充满争议的评价,去认真审视那一个个“非常之人”。
这本书里我没写秦桧。按照我个人的理解,秦桧自然是一个奸臣,去翻案纯属为翻而翻。但是,秦桧奸在何处,却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在历史上,秦桧反对抗金被过分道德化了,大有主和之人都是奸臣的意思。但如果我们将“和战”视作一个中立的政策选项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这么认为,秦桧之奸并不在于主张什么,而在于他为了贯彻他的“主和”意志,利用自己的权倾朝野压制主战者的言论,乃至最后基于莫须有杀了岳飞等人。主和并不天然有错,但主战就活该被杀了?
一个定性没有争议的忠臣奸臣或明君暴君,在某些具体问题上,仍然有可以深入的争议。
争议永远不是问题,我们读历史的目的不是解决争议,而是了解争议,基于自己的思想资源、世界观和个人偏好,建构自己的“月旦评”。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要多读书,空口无凭的“月旦评”只是信口雌黄,所以在这本小书中,我不敢让自己已经尽量控制的个人好恶去影响您,附上了一些尽力挑选的参考读物,就是希望我们能够一起阅读,一起思考,一起端正地凝视“非常之人”们。
最后,我想感谢一些人。感谢这本书里供我参考的作者们,没有你们,我一个学术圈外人的写作与信口雌黄无异;感谢一些媒体好友们,“腾讯·大家”的贾嘉和赵琼两位女史,“澎湃·私家历史”的饶佳荣兄,“搜历史”的曲飞兄、“网易历史”的沧浪兄,谢谢你们的鼓励与支持;感谢这本书的编辑樊诗颖,没有你的耐心和春风化雨的压力,这本书还在外太空。
最后还要感谢我的妻子和女儿,没有你们的宽容,就没有这本书。女儿的名字就用典自《为萧扬州荐士表》中的“理尚栖约,思致恬敏”,和这本书很有缘分,也是一句论人之语。不过,我真的不想让她成为一个“非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