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坪,1928年设县佐,1930年正式设柯坪县。
柯坪,国家级贫困县,不是之一,是之最。
有一个故事流传至今,传说国民党政府执政初期,为体现中央政府权职所在,特意从内地为柯坪选派一名县长。那时,柯坪尚不通公路,年轻的县长携随从骑毛驴赴任。一路荒漠戈壁,飞沙走石,举目白花花盐碱地,半月走下来,不见人影,不见树木,不见河流,更不见柯坪县城影子。随从中有人害怕迷路,就问县长,数日风餐露宿,举头日月不清,咱们会不会走错道了。县长说不会,不会走错道,三只罗盘全都显示方向正确,当年林则徐、左宗棠巡疆走的就是这条道,经商西亚的骆驼马帮走的也是这条道,这是古丝绸之路上一条大道,属于必经之路。县长安慰随从说,到县城条件会好一点,咱们可以杀一头肥羊,大家好好吃一顿,痛痛快快洗个澡,再美美地睡一觉。谁知到县城一看,所有的人心都凉了:这哪是县城?分明是一座残破的驿站。不,连古道驿站都不如,驿站至少有一张板床,有一口米饭,有一口清水,这里没有板床只有土炕,没有米饭只啃干馕,没有清水全喝苦水,苦得难以入口,涩得无法下咽……
县长迷惑了:这是人间吗?地不遮绿,人不遮体,一座土房住三代,一个土炕睡全家。如此穷山恶水,苦寒之地,他到底是被提拔过来当县长,还是遭人陷害被发配流放?一腔热血顿时化为乌有,信心丧失殆尽,仰天长泣:天不养人,何以为生,民不聊生,何以为官……泣罢,策鞭而归,宁肯回去抗命坐牢,也不愿留下当这个县长。
2010年12月,来自太湖之滨浙江湖州的杨中校,率领从本市科教文卫战线上精挑细选出来的一队精英骨干、志同道合者,怀揣理想,肩负重托,整装集结,起程奔赴万里之遥的新疆,目的地——柯坪。
在这支队伍里,有对口援疆指挥部指挥长杨中校,副指挥长吕立、张云峰,具有不同专长的骨干人才孙正炎、沈伟利、王鹏、车金根、郁斌、姜新明、楼高峰和黄海舫,还有20多名从市属院校、医院精挑细选来的“园丁”和“白衣天使”。一行人乘飞机从杭州萧山机场经停乌鲁木齐机场再转阿克苏机场,而后集体坐上大巴车,沿着当年林则徐、左宗棠和那个刚上任即离任的国民党年轻县长所走过的相同的路线,一路向前。
更确切地说,他们是沿着当年王震将军的行军路线,一路向前。
窗外,风景依旧:荒漠戈壁,飞沙走石,举目白花花盐碱地……
终于到了——行程4980公里。
柯坪,以略带羞涩的姿态,欢迎来自江南水乡的首批援疆团。
历史在柯坪似乎停滞了脚步,徘徊不前。
岁月在柯坪仿佛失去了方向,无从选择。
这是一座县城吗?援疆团一行眼中所见的柯坪县城,实在无法与湖州市所辖的安吉、德清、长兴县城规模相比,其城镇规模、公共设施、街道环境,甚至连湖州一处普通乡镇都不如,举目环顾,满目荒凉,风起处,街道尘土飞扬……
援疆团成员在心底里叹息,江南和塞北,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是的,边陲新疆与东南沿海地区反差太大,改革开放30年让东南沿海地区快速成为富饶美丽之域,城镇面貌日新月异,《春天的故事》到处传唱,到处开花结果。而在新疆,尤其在南疆、在柯坪,似乎应了另一句古诗:“春风不度玉门关。”《春天的故事》似乎并没有传入柯坪,柯坪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从客观上说,新疆地处祖国西部内陆,地理环境所形成的区域经济相对封闭,加上周边国家战乱不断,民不聊生,从而使区域经济停滞不前,边境贸易、商贾流通不畅,并连累到新疆的地域经济。而基础教育投入不足、本地区浓厚的宗教民俗氛围,亦造成了新疆自身社会发展产业结构不均衡,使得新疆在过去30年间,经济和社会发展明显落后于沿海内地,并呈现差距逐年扩大之势。
从主观上来讲,两地人员在思想观念和文化意识上的差距同样巨大。即便同在新疆域内,北疆与南疆,大城市与小城市,中心城区与偏远乡镇,人们对新事物、新思想、新观念的认识、理解和接受程度,亦同样存在巨大的梯次差别,甚至部分偏远的乡镇村落,人们的思想认识、生活观念以及对待科学事物的消极态度,几乎与改革开放前并无显著区别,亟待思想启蒙。
无论从客观上说还是主观上讲,无论地理还是人文,处于新疆版图神经末梢的柯坪,上述的种种不足之处,似乎都摊上了,成为新疆所辖市县中的穷中之穷、苦中之苦。
然而,贫穷与落后的柯坪,就像正值芳华的妙龄少女,尽管穿戴普通,仍遮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天山支脉黑尔塔格山,塔里木盆地,境内的齐兰古城、猴王谷和将军山,无与伦比的天然美景、浓郁厚重的西域特色,让远道而来的援疆人惊叹不已。
湖州首批援疆人到达柯坪,受到柯坪县委、县政府的热烈欢迎。当他们步入接待室,接过工作人员热情递来的茶水时,发现水竟然呈乳白色,试着抿饮一口,喉咙里像被撒了一把盐,其苦其涩,一种人生从未曾有过的感觉划过心田,尽管他们事先有心理准备,知道柯坪水质不行,没法跟湖州的天目山之水相比,但如此苦涩,如此难以下咽,还是出乎大家的意料。有人当场变了脸色,不是害怕,而是心颤,都什么年代了,海水淡化工艺在东南沿海不少城市早已步入实用阶段,进入千家万户,柯坪人竟然还在喝这种水,喝这种水就不会……
接待人员抱歉说,这已是柯坪最好的水,只有县城人家才能喝上,一些基层乡镇村落至今还在喝“涝坝水”。
接待室陷入一片沉静,所有人的心情都沉甸甸的。
“涝坝”——依靠积蓄地表雨水而成的蓄水池,江南人称之为“山塘”。
“涝坝水”在新疆,尤其在南疆,属于专用名词,意为人畜同饮的水。
柯坪地处天山支脉黑尔塔格山南麓、塔里木盆地西北边缘,极度干旱,极度缺水。降雨较集中的月份为6、7、8三个月。但是就这三个月,每月也只降14—16毫米的雨水,其余月份几乎不超过10毫米。换言之,地表涝坝除了在6、7、8月中能补充蓄水,其余月份都是消耗蒸发。从属性上说,涝坝是一潭死水,愈消耗愈蒸发意味着水质愈恶化,柯坪当地因水质恶劣而患地方病的人不少。许多传染病亦与饮用涝坝水相关,甚至个子矮小、掉头发、面色暗黄,骨骼疏松易骨折、身体发软四肢无力……都和喝涝坝水有很大关系。柯坪医院每年收治的病人中,罹患各种结石症的病人竟占病人总数的22%以上。
招待客人的水不好喝,会议室场面显得有点尴尬,有点冷场。杨中校指挥长适时站立起来,环视各位同人一眼,端起茶杯,咕咕一饮而尽,副指挥长吕立、张云峰跟着站起身,端起茶杯,咕咕一饮而尽,一切尽在不言中。紧接着,所有的人都站立起来,端起茶杯,犹如军人出征前庄严宣誓一般,咕咕一饮而尽。
效果顿然显现,援疆团成员精气神随之焕然一新,笑逐颜开。
会场气氛迅速转圜,柯坪县委、县政府领导报以热烈掌声,好样的!
是的,前来援疆的每一个志愿者都是好样的。他们都是按照浙江省委的六条特别人才要求——特别能学习、特别能干事、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团结、特别能自律、特别能奉献——精心挑选出来的。在赴疆之前,他们个个宣过誓,誓言要把柯坪当故乡,尽自己所学、所能,报效祖国,献身边疆,无怨无悔。
杨中校爽朗地笑道:“好啊,同志们,从江南到塞北,从湖州到柯坪,不远万里,我们终于到了第二故乡。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饮,饮水思源,饮水思责。今天喝下这第一杯柯坪水,有点苦,但以后回味肯定甜,我们的援疆工作就算开始了。”
在这之前,杨中校、吕立、张云峰三位指挥长,6月下旬已先期到达柯坪打前站,与柯坪县委、县政府进行前期工作的衔接与沟通,共同规划两地合作项目和目标蓝图。
杨中校代表援疆指挥部宣布,从即日起进行为期十天的下基层工作大调查,磨刀不误砍柴功,不调查研究没有发言权。要求把柯坪的现有家底排查清楚,把柯坪百姓最迫切的需求排查清楚,把柯坪县委、县政府当下的工作任务和方向排查清楚,做到援疆指挥部与当地政府工作无缝对接,把援疆的每一件工作落到实处,把每一笔资金用到急需之处。
杨中校说:“选派来的在座各位都是科教文卫战线上的专家,是业内工作的行家里手,我们来柯坪不是观光而是扎根,不是个人修身养性而是集体立志奉献。一句话,我们不是来镀金的,而是带着使命来的,来和柯坪人民一起改变面貌,一起奋力拼搏,一起来致富奔小康的。只有树立和端正‘进疆为什么’‘在疆干什么’‘离疆留什么’的思想,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才能在将来离开的时候,可以骄傲地、无愧地说一声‘我这次代表湖州人民来柯坪援疆,我努力了,我付出了,我收获了,我不辱使命’。”
杨中校致辞完毕,在座全体援疆人心底为之一振。
柯坪县委、县政府领导全体起立,给予热烈掌声。
就这样,湖州的援疆人,在一个最贫困的遥远的地方,义无反顾地住了下来,不是为了欣赏美景,而是为了改变贫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