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眉心一跳,怒极反笑,“我堂堂宋氏集团三公子,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你何德何能值得我戴上面具来往!”
“也许正因为你是宋氏集团的三公子,不管你在文学界有何造诣,在你家人眼中永远是不务正业。其实你心里清楚的,那些人恭维你才华横溢,不过是看你姓宋。
“不管你的小说写得如何,你背后有强大的宋氏集团,有豪门家族的种种恩怨,那才是每次新书发布会记者们的关心所在。一次又一次的发布会,何曾有人真正关心过新书内容?我坐在你旁边,也不过是为豪门公子的绯闻添一道花边。”
唐诗一句一句,仿佛将他赤身裸体游行示众,“我同你,恰好是两个极端。我出身平凡,亦无出众相貌,我从默默无闻的小透明爬到今日,靠的全是实力。”
她勾起唇角,“你,嫉妒我。我靠写文所得买房买车,生活富足,乐观快乐。你赚得不比我少,可是你赚再多,同你的家族产业比起来都是九牛一毛,更加无法满足你的日常消费。生在商业豪门,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却有文学天赋,这就是你的悲哀。”
唐诗有三寸不烂之舌,宋词气结,恨不得将她的嘴巴封起来。偏偏对方是女子,他但凡动作粗鲁就沦为对女人对手。
“有没有文学天赋还是两说……”唐诗悠悠叹道,“生在有钱人家就是好,哪怕写出一坨狗屎都能包装成金子。”
“唐诗!”宋词咬牙切齿,在最后一句话的刺激下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你。凭什么你的书销量好就是功底深厚想象力丰富?凭什么轮到我就是砸钱宣传花钱买榜?我的努力根本没有人看得到,我写小说这件事更是成为兄弟们调笑的话题!我的付出不比你少,凭什么只有你得到肯定?”
宋词很激动,心里很扭曲。
唐诗淡定得多,“因为你比我有钱啊。”
她非常欠扁地笑,“你讨厌我恐怕还有一个原因——你无论如何努力,销量榜上永远在我之下。”
那些公子哥常常开玩笑说:“宋词,你到底写得有多烂?花了这么多钱去宣传去买榜,还是比不过那个唐诗嘛。”
唐诗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见一次就内伤一次。
既然撕开了面具,对唐诗,好像也无须客气了。宋词冷冷一笑,唐诗听见“哒”一声,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干了什么?”
“不过是将车门上锁。”宋词调转车头,不知要将车开去哪里。
“大家都在饭店等我们。”唐诗迅速冷静下来,“我们若迟迟不到——”
宋词打断她,“我们若迟迟不到,他们最多以为唐诗宋词孤男寡女去干点其他什么事了。”
真是无耻。
他将车开到公司楼下,又将座椅放平,竟是准备睡觉的样子。他对着唐诗邪肆魅惑地笑,“若是我俩整晚都在车中度过,明天早上被公司的人看见,会传出几个版本?”
唐诗料不到他这样幼稚,尝试着开车门,又扑过方向盘拿钥匙。但这迈巴赫真是高级,她连锁眼都没找到,宋词就眼明手快将钥匙藏起来,真是一副要将她锁在车中的架势。
“宋词,你休想破坏我名誉。”
他肆无忌惮打量她,甚至目光在她胸前停留了一会儿,最后嫌弃地说,“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这样的本公子看不上。”
他闭上眼,真就开始睡觉。
唐诗说:“我要在你身上找钥匙了。”
“找得到你就拿去。”他扬唇,胸有成竹。
唐诗摸了摸他大衣的口袋,又伸进去摸衬衫口袋,然后是裤子的口袋,浑身上下都摸遍,钥匙的影子都没看到。她几乎怀疑他把钥匙给吃了。
“麻烦你开门。”
“我为刚刚同你说的话道歉。”
“其实这种程度的报复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唐诗能屈能伸,费了许多口舌同宋词交涉,他充耳不闻,只管装睡。也许是真的睡着了,车里这样暖和,他长长的睫毛半点不见颤动,呼吸均匀而轻浅。
唐诗精疲力尽,也在后座躺下。她摸到胸前的神笔,微微一笑,计上心来。
老娘待会儿凭空消失,吓不死你!
确定宋词睡熟,唐诗在手上写下:东海流波岛,藏书阁。
她轻轻扭转笔套,有柔和光芒自笔中射出,渐渐将唐诗笼罩其中。待得光芒消失,唐诗也不见了踪影。
这个时候,宋词睁开眼。
——
傍晚的藏书阁阴冷冰凉,一般是没有人的。唐诗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压抑的痛苦的又像欢愉的……呃,呻吟……
她蹑手蹑脚走向声音来源。
一排一排的书架深处,书籍散落一地的尽头,五五和陆直交缠在一起,她紧紧抱住陆直,鲜红的指甲深深刺入陆直的肉中——
这个五五,是唐一霎的贴身丫鬟。也是这个五五,引着唐一霎去见了阁休,再撺掇着唐一霎出岛去寻心上人。
而这个陆直,是流波岛岛主唐嘲风的二弟子,唐一霎的二师兄,唐嘲风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唐诗盘腿坐下,十分兴奋地看活春宫。昨天她写这个场景的时候可着实费了不少脑筋,怎么读都觉得干巴巴,没想到现场看如此鲜活啊。
唐一霎记起前尘往事,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五五。
五五十二岁时便被送到唐一霎身边伺候,虽说是丫鬟,不过陪着一霎说话解闷玩乐,平日里吃穿用度也算精细,并不曾尝过苦头。唐嘲风看到宝贝女儿在外头遭如此大难,迁怒于她:若不是五五这个贴身丫鬟当初和唐一霎走散,一霎怎会沦落至此?
他下令关押五五。
而五五自从被下了流波岛的暗狱,虽然不曾受皮肉之苦,但过的毕竟是吃糠咽菜睡地板的艰难日子,动辄还有狱卒的呵斥打骂。
她素来心气儿高,没多久就郁结而病,狱卒也不肯报上去替她请大夫。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里头了,那人承诺的荣华富贵一世尊享,统统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便在她灰心丧气之际,岛主下令放她出去。
“听说大小姐一醒过来就问了姑娘,又替姑娘在岛主面前说了话。”见风使舵的狱卒翻脸比翻书快,极尽阿谀奉承,“定是姑娘伺候大小姐用心,大小姐离不得姑娘呢。”
五五有些得意,那人说得没错,大小姐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将她当成心腹大丫鬟呢!流波岛的掌上明珠又怎么样,命运还不是掌握在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手中?
可是五五很快发现,唐一霎不仅恢复了容貌,而且待她再不如从前那般亲密。岛主将身边名唤七七的大丫鬟调到小姐身边,这个七七一点点取代了她的位置。
这天,五五上赶着去一霎跟前伺候,走到廊下听到里屋传来七七低低的声音,“不止一个人看见了,自打陆直少爷偶然夸了她一句眼睛水灵,她就惦记上了,时常在陆直少爷跟前晃,存着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五五听到这里顿时明了。原来是七七这小蹄子暗中说她坏话,肯定是觊觎小姐身边贴身大丫鬟的位置。
陆直是岛主的二弟子,长得清绝俊秀,说话斯文有礼,对她们这些丫鬟也和善,是个人气颇高的主儿。一直有传言说岛主留着他做女婿,所以即使那些心思活络的丫鬟也不敢打他主意,顶多心里暗暗倾慕。
而五五,其实不大瞧得上陆直,不过长得好看,若没有岛主,他什么都不是。一个无权无势无财的二弟子,五五哪里会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丫鬟一样去惦记?
况且陆直长得再好看,也比不上庄主的一根手指头。庄主阁休,那是画中走出的仙人,鬓若刀裁,目若秋波,面容沉静,仿有端华之貌。这样的男子,世间哪里有女子可堪匹配?就是大小姐,也是配他不上的……
所以他交代五五的任务,五五无论如何也会完成的。
于是五五费尽心思为唐一霎做了一锅粥。
“这稀饭是奴婢亲自去厨房给小姐做的,足足炖了三个时辰,小姐尝尝可还行?”
一霎扬唇微笑,“五五有心了。”
炖得乳白黏稠,舀了一勺送进口中,一霎的眸子陡然收缩,玉兰花,是玉兰花!她的眼前浮现纷纷扬扬的白色花雨,以及花雨中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
五五偷觑唐一霎的表情,小心翼翼问:“小姐用得可好?”
“玉兰花的香味……”一霎眉毛轻挑,“心思倒也奇巧。”
“不过是挑了最嫩的玉兰花蕊,洗净碾碎加糖炒熟了再和米一起炖着。”五五眼里精光闪烁,“今年花园里的玉兰花长得真好,一朵一朵又大又香。”
噢?是想勾起她的美好回忆吗?一霎微微笑了,漫不经心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玉兰花粥,而五五望向窗外,神情悠远,真像陷入回忆似的,“奴婢记得去年阁庄主到流波岛求娶小姐,正是玉兰花开的时节,岛上到处弥漫着玉兰花的香气。”
“也不知那阁庄主如今娶妻没有?”七七很是好奇。
五五就等着这句话,当下滔滔不绝道:“这神机铸剑山庄在江湖中一向低调倨傲,一扇朱漆大铁门好似从来没有打开过,半年前万金求剑的朝廷大将军也被拒之门外。外面都传庄主阁休是剑痴,生得俊美非凡气质卓越眼高于顶,这次向江湖广发英雄美女帖,倒是一时之间激起千层浪……”
“何谓英雄美女帖?”一霎慢悠悠问。
见她感兴趣,五五说得更加起劲,“铸剑山庄邀请天下英雄参加新剑邪见的祭祀大会,这便是英雄帖。又闻阁庄主已到婚配年纪,奈何佳人难觅,故此邀请天下美女进庄以求佳缘,这便是美女帖。”
七七立刻义愤填膺,“当时这位阁庄主可是信誓旦旦此生非小姐不娶,不过一年就变了心,可见薄情。”
“是啊是啊。”五五附和,“听说收到帖子的不仅有武林世家身份的矜持小姐,也有小门小派名不见经传的女弟子。坊间戏称阁庄主选妻子门槛极低,约摸真想寻找真爱。”
“我们小姐没有收到帖子。”七七替唐一霎打抱不平。
五五摆摆手,“阁庄主求婚被拒哪里好意思给小姐下帖子?不过这帖子倒也不难得,坊间早出了仿制,一两金子一张。”
七七咋舌,“一两金子一张,真够金贵的。”
“这有什么。”五五的语气中不由流露出艳羡,“如果有机会成为神机铸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别说一两金子,就是一千两一万两也是有的。”
坊间出了仿制帖子,到时不知多少人涌进旸州。唐一霎不由道:“想来一定很热闹。”
五五眼睛一亮,“小姐要去看看吗?”
一霎才要说话,忽然身上奇痒难当,密密麻麻的红疹子仿佛眨眼之间冒出来,脸上手臂腿上,无一幸免。她不敢挠,连忙吩咐七七,“快去请岛主。”
可是两个丫头都吓坏了,呆呆反应不过来,一霎只觉憋得呼吸困难,冷汗涔涔,一时之间受不住晕倒在地。
五五还指望着将唐一霎撺掇到旸州,自然不会这个时候动手。不过一霎确实是吃了她亲手熬煮的玉兰花粥奇痒难当后晕倒,这个罪责,她无论如何逃不过去。
唐嘲风当即就命人把五五拖下去杖打三十大板,她在流波岛的前程算是完了。
“一个丫鬟,你要处置不过一句话,何苦使这苦肉计?”自己的女儿,她使的小把戏唐嘲风如何看不出来。
一霎给自己用了些痒粉,倒是真受了些罪。然而同阁休加诸她身上的折磨相比,不过毛毛雨。她冷笑道:“我若无故发作五五,那些人疑心重,岂不是打草惊蛇?”
“一霎你……”唐嘲风端详女儿,“你恢复了记忆?”
“是的,爹爹,我要出岛,我要报仇。这件事我一定要自己做,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自打女儿受伤,唐嘲风就恨不得唐一霎一辈子留在流波岛受他庇护。可他也了解一霎有仇必报的性子,何况还是这不共戴天之仇?他能做的,便是给予唐一霎最大的支持。
听说唐一霎即将出岛,身边只带七七一个丫鬟,五五顿时坐不住了。她打听到陆直所在,于是泡了一壶好茶,精心打扮一番,踩着绣花鞋来找陆直。
唐嘲风的二弟子陆直是个爱读书爱写字知识渊博的好孩子,唯一的毛病就是太过怜香惜玉。五五自觉容貌在一众丫鬟中数一数二,得陆直另眼相看,一上来便泪眼婆娑道:“求二公子救救我。”
陆直尚云里雾里,被美人儿哭得心揪揪,一边扶起五五一边说:“你有什么难处慢慢说来,但凡我能做主的,一定帮你做主。”
两人在藏书阁坐下,就着一壶好茶,陆直听得五五楚楚可怜地说:“我如今的处境二公子也是知道的……那些人欺我不能伺候小姐,整日里为难我,连小姐也对我日益疏远……我只求能重新回小姐身边伺候,本想慢慢消除小姐对我的误会,可听说小姐不日将出岛游玩,我怕等小姐回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扑通”跪下,膝行至陆直跟前,“二公子,求你在岛主面前说句话,让小姐带我一起出岛,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姐。”
一言不合就下跪,陆直忙去扶她,却忽然心底燥热,手掌不由自主覆在五五柔滑的小手上。五五面颊通红,想站起来却觉浑身无力,软绵绵倒在陆直怀中……
茶里下了催情药,藏书阁的角落里还点了一盏催情香,再三贞九烈的女子都控制不住情欲,何况还有一个多情多义的二师兄……
唐诗看得颇为满意,算着时间该有人来捉奸了。
果然就听到一众脚步声往里头来,当先是唐一霎娇俏笑声,“爹爹,《奇异至》第一百零三页第八行第五个字到底是兽还是禽,马上就要见分晓,你可做好输的准备?”
“爹爹过目不忘的本领你可曾遗传到一二?同我打赌,一霎啊你输……”拐上楼梯,唐嘲风忽然语塞,显然是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而交缠在一起的男女竟然还陷在情欲中不能自拔,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
待看清男子同女子的身份,唐嘲风大怒,厉声喝道:“放肆!”
陆直和五五一惊,看到唐嘲风和唐一霎以及他们身后的一众侍女小厮,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连忙抓起衣服遮住身体。
“穿好衣服给我滚出来。”唐嘲风气得甩袖走出去,省得被污了眼睛。
五五和陆直忙不迭穿衣服,五五更是羞得没脸见人,一直躲在陆直身后。他们去迎接唐嘲风的雷霆怒火了。
一霎却没有出去,她穿梭在高大书架之间,然后一步步走到了唐诗面前。
“我感觉你在这里,你果然在这里。”唐一霎对唐诗有莫名的亲切感,她聪明地不去追究这个神秘女子的身份和神出鬼没。
她对唐诗的衣服很好奇,“你今天穿得好奇怪,像异域服饰。”
唐诗挠头。她以前进来都是换上古装最好充分准备,今次却是权宜之举。
“你知道我做的事了?”
唐诗点点头,“嗯,知道,你设计五五和陆直滚床单了。”
唐一霎听得她的形容忍不住笑了,嘴角现出和唐诗一模一样的梨涡,“你说阁休到底允诺了五五什么,值得她不遗余力背叛我?五五眼高于顶,还不至于叫简单的钱财迷了眼,后来细想五五每次提到阁休时的神情,我终于明白,那阁休允诺她的必定是姨娘侧室之类的位置。她对阁休还真是痴心啊,只是不知道,如今她与二师兄有了苟且,阁休还介不介意?为了缎华泉水,说不定阁休就戴了这顶绿帽子呢。”
唐诗狡黠一笑,“那要看陆直给五五的名分够不够分量了。”
“二师兄怜香惜玉没错,可是这门当户对的道理他也懂得很。”
唐一霎嘴角浮现冷笑,大步流星走出去。
陆直和五五就跪在藏书阁外面的院子里,向唐嘲风请罪。陆直果然是个善良的人,一句情不自禁就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在唐嘲风的逼问下,他伏地磕头,“徒儿敢作敢当,请师父将五五赐给徒儿为妾。”
其实闭一只眼睁一只眼,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流波岛民风开放,说开了不过是一个公子一时放荡,在藏书阁受用了一个丫鬟。
流波岛岛主二徒弟的妾和神机铸剑山庄庄主的妾,这就要看五五如何取舍了。
“奴婢不愿意。”
在唐一霎的预料中,勉强穿了衣却依旧衣衫不整的五五,大义凛然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唐一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慢悠悠走出来说:“你既不想做妾,为何拎过来的茶壶中有相思泪?又为何藏书阁的香炉里燃过暖情香?难不成……你想做二师兄的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