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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化的清华

闻一多

用美国退回赔款办的预备留美底学校,他的目的当然是吸收一点美国文化。所以清华若真做到美国化底程度,是一桩大幸事。实在我常听到我们这里一般美国教授们抱怨中国留美学生——清华当然在内——太不懂美国,太没受着美国文化底好处。他们的意思当然是说清华底教育,虽不算失败,但总有些令人不满意。我说他们的话是一半对,一半不对。怎样讲呢?中国人在他们美国人眼里,随便受他们的同化到什么地步,总不会同一个美国本地人一样,但是这个人在中国人眼里,总太像一个外国人;这仿佛是一个中国人穿着洋服,说着洋话,站在一群中国人里,俨然是一个洋人,但是走到一群洋人里,总是没有他们自己那样洋。一个留学生真是个“四不像”了,但是正好,他们应该是这样的。清华学生是要受点美国化,当然,不是要变成美国人。这是一般有知识的人底意见。但是我个人的意见比这还不如。

我这意见讲出来,恐怕有点骇人,也有点得罪人。但是这种思想在我脑筋酝酿了好久,到现在我将离开清华,十年底母校,假若我要有点临别的赠言,我只有这几句话可以对他讲。

我说:清华太美国化了!清华不应该美国化,因为所谓美国文化者实不值得我们去领受!美国文化到底是什么?据我个人观察,清华所代表的一点美国化所得来的结果是:笼统地讲,物质主义;零碎地数,经济、实验、平庸、肤浅、虚荣、浮躁、奢华——物质的昌盛,个人的发达……或者清华不能代表美国,清华里的美国人[是]不是真正的美国人,我不知道。不过清华里的事事物物(我又拿我那十年底经验底招牌来讲话),我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我敢于说我讲的关于清华的话,是没有错的。我现在没工夫仔细将清华底精神分析出来,以同所谓美国化者对照;我只好举其荦荦大者数端。

(一)经济 除了经济,美国文化还有什么?我们看近来清华要学这个的该有多少?再看别的不学这个的,谁不是以“吃饭”作标准去挑他们的学业?再看从美国回来当买办、经理的该有多少?再听一般人底论调,总是这个有什么“用”?那个有什么“用”?他们除了衣食住底“用”外,还知道什么?他们的思想在哪里?他们的主义在哪里?他们对于新思潮的贡献在哪里?他们的人格理想在哪里?他们的精神生活又在哪里?

(二)实验 很好!清华学生真有干练敏捷之才!五四运动证明了,童子军证明了,世界基督教学生同盟大会证明了,几次的灾区服务证明了。但是也只是efficient(有能力的——编注)而已啊!

(三)平庸 (mediocrity)清华学生不比别人好,何尝比别人坏呢?很整齐,很灵敏,很干净,很有礼貌,——很过得去。多数不吃烟,不喝酒,不打牌,不逛胡同,——很有规矩。表面上看来清华学生真令人喜欢,但是也只是令人喜欢,不能[引]起人底敬爱,因为他们没有惊人之长。

(四)肤浅 清华学生真浮浅极了!哪里谈得上学问?哪里谈得上知识?一个个见了人,笑笑弥弥的,真是 a very good fellow(一个很好的人——编注),但是真有什么诚意待人吗?外观讲得真好,形势极其整齐,正同这几间大洋楼——礼堂、图书馆…… —— 一种风味。随便在哪,面子总不能不顾。讲新也新得不彻底,讲旧也旧得不彻透。浅啊!浅极了!真是些小孩子们啦!

(五)虚荣 人说我们“急公好义”,我们捐罢,把饭钱都捐了罢,反正菜不够吃,总是要添的。人说我们能自治,学生会、法庭都干起来罢;回头会也没有人到,费也没有人交,什么也都忘掉了。运动啊,演说啊,演戏啊,一切的啊,都是出风头底好工具。

“Our Tsing Hua’s pride does still abide,and ever more shall stay!”(“我们清华的骄傲犹在,而且会继续保持下去!”——编注)

(六)浮躁 这更不用讲了。这本来是少年底气象,男儿好身手底本色!不独举动浮躁,行为也浮躁,语言也浮躁。Mob spirit(群氓精神——编注)!!

(七)奢华 谁说清华学生不浪费?厨房、售品所不用讲,每星期还非看电影不可。贵胄公子,这一点安逸不能不讲。清华底生活看着寻常,其实比一般中等社会人都高;在平时还不觉得,到出洋时,真不差似中了状元,三、四、五、六百块,阔给你瞧瞧!

以上所述的这些,哪样不是美国人底特色?没有出洋时已经这样了;出洋回来以后,也不过戴上几个硕士、博士、经理、工程师底头衔而已;那时这些特色只有变本加厉的。美国化呀!够了!够了!物质文明!我怕你了,厌你了,请你离开我罢!东方文明啊!支那底国魂啊!“盍归乎来!”让我还是做我东方的“老憨”吧!理想的生活啊!

“Oh!Raise up,return to us again,

And give us manners,virtue,freedom,power.”(“哦!站起来,再回到我们身边,给予我们礼仪、美德、自由和权力。”——编注)

导 读

闻一多,原名闻家骅,湖北浠水人,1899年出生于一个开明的书香世家,5岁入私塾接受蒙学教育,13岁考入清华留美预备学校,并改名“一多”。五四运动那年,他从写旧体诗转向写白话诗,自信自己的诗“在胡适、俞平伯、康白情三人之上”。23岁赴美留学前,写下《美国化的清华》,“作为临别赠言”,送给“十年的母校”,对清华学校的“美国化”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在美国,闻一多先后入芝加哥美术学院、科罗拉多大学美术系、纽约艺术学院专攻美术专业,但诗歌占据了他主要的精神空间。24岁时,他的第一部诗集《红烛》在国内出版,其中不少诗篇记录了他对祖国的深情思念。26岁回国后,闻一多在多间学校任教;他一面教学,一面进行诗歌创作,推动新诗格律化,系统地提出了新格律诗的理论。29岁出版的第二部诗集《死水》是现代格律诗的典范。但此后他的兴趣逐渐转向学术研究,先后在东南大学、武汉大学、青岛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大任教。抗日战争后期,他开始走出书斋,参加爱国民主斗争。1946年,著名社会教育家、民主战士李公朴被刺逝世,闻一多以民主周刊社名义为李公朴被刺事件主持记者招待会,会后在回家途中被国民党特务暗杀,年仅47岁。 48w8pWWhLNsiKkFSHb5I0WGd6BxpRu4UPQnh8/B/h8sGhJwVRLKeGYyEJZcw1Q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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