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北瞰,英西睒,法南瞵,日东眈,处四强邻之中而为中国,岌岌哉!况磨牙涎舌,思分其余者,尚十余国。辽台茫茫,回变扰扰,人心皇皇,事势儳儳,不可终日。
昔印度,亚洲之名国也,而守旧不变,乾隆时英人以十二万金之公司,通商而墟五印矣。昔土耳其,回部之大国也,疆土跨亚、欧、非三洲,而守旧不变,为六国执其政,剖其地,废其君矣。其余若安南,若缅甸,若高丽,若琉球,若暹罗,若波斯,若阿富汗,若俾路芝,及为[国]于太平洋群岛、非洲者,凡千数百计,今或削或亡,举地球守旧之国,盖已无一瓦全者矣。
我中国孱卧于群雄之间,鼾寝于火薪之上,政务防弊而不务兴利,吏知奉法而不知审时,士主考古而不主通今,民能守近而不能行远。孟子曰:“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蒙盟、奉吉、青海、新疆、卫藏土司圉徼之守,咸为异墟;燕、齐、闽、浙、江、淮、楚、粤、川、黔、滇、桂膏腴之地,悉成盗粮:吾为突厥黑人不远矣。
西人最严种族,仇视非类:法之得越南也,绝越人科举富贵之路,昔之达宦,今作贸丝也;英之得印度百年矣,光绪十五年而始举一印人以充议员,自余土著,畜若牛马。若吾不早图,倏忽分裂,则桀黠之辈,王、谢沦为左衽;忠愤之徒,原、却夷为皂隶。伊川之发,骈阗于万方;钟仪之冠,萧条于千里。三州父子,分为异域之奴;杜陵弟妹,各衔乡关之戚。哭秦庭而无路,餐周粟而匪甘。矢成梁之家丁,则螳臂易成沙虫;觅泉明之桃源,则寸埃更无净土。肝脑原野,衣冠涂炭。嗟吾神明之种族,岂可言哉!岂可言哉!
夫中国之在大地也,神圣绳绳,国最有名。义理、制度、文物,驾于四溟。其地之广于万国等在三,其人之众等在一,其纬度处温带,其民聪而秀,其土腴而厚,盖大地万国未有能比者也;徒以风气未开,人才乏绝,坐受陵侮。昔曾文正与倭文端诸贤,讲学于京师,与江忠烈、罗忠节诸公,讲练于湖湘,卒定拨乱之功。普鲁士有强国之会,遂报法仇。日本有尊攘之徒,用成维新。盖学业以讲求而成,人才以摩厉而出。合众人之才力,则图书易庀;合众人之心思,则闻见易通。《易》曰:“君子以朋友讲习。”《论语》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海水沸腾,耳中梦中,炮声隆隆。凡百君子,岂能无沦胥非类之悲乎!图避谤乎?闭户之士哉!有能来言尊攘乎?岂惟圣清,二帝、三王、孔子之教,四万万之人将有托耶!
本文首刊于1896年1月的《强学报》第1号。一般史书称的“公车上书”是指康有为、梁启超等人于1895年组织18省1200名举人联名上书一事。实际上,这一年发生的公车们(即入京参与会试之举人)的上书达几十起,而康有为组织的只是其中一次,参与者只有广东的80位举人,且所谓“上书”根本没有发出。直到当年5月初康有为中进士、被授工部主事后,他于5月底呈递的《上清帝第三书》才首次到达御前,并受到光绪帝的重视,下发各省“将军督抚议”。《上清帝第三书》使康有为开始名噪政坛,但仅仅一个月后,《上清帝第四书》却又受到体制内重重阻碍,未达天听。作为一个天生的政治活动家,康有为转而致力于在体制外打造力量,扩大自己的影响力。8月,他在北京创办《万国公报》,“每日刊送千份于朝士大夫”,以期使之“渐知新法之益”;后又筹设京师强学会,写作了本文,刊登在《强学报》第1号上。强学会又称强学书局,成员多为京官,包括袁世凯,其主要活动是集会讲演、购置图书仪器、译书办报等。它是近代中国的第一个政治性社团,梁启超称其“实兼学校和政党而一之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