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捧着《幸福的勇气》译本样稿,思绪回到了两年前初读《被讨厌的勇气》并为之作序的时光。如今再次进入哲人的房间,聆听青年和哲人的长谈,感觉还是那么熟悉,那么如师在侧、如友在邻。
如后记所引岸见先生所言:“假如苏格拉底或柏拉图生活在当今时代,也许他们会选择精神科医生之路,而不是哲学。”这句话可能会冒犯到学院里的职业哲学教授们,他们习惯于、专精于具体的哲学问题和哲学论证,而会对诸如“人为什么活着?”“什么是幸福?”之类的问题不屑一顾。殊不知苏格拉底就是把眼光从宇宙拉回到人世,才开创了西方哲学的传统的。今天的哲学文本几乎没有柏拉图对话录那样的表述形式,而惯于大部头的著作或结构严格的论文,这使得哲学离个人的生活越来越远,无法为人们的痛苦提供理解和出路。
而这部著作如同其前篇一样延续了对话体的写作方式。在读书的时候,我常常有种就坐在哲人和青年的对面的感觉,甚至好多次都想要“插嘴”。这可能是由于我自上一次写序以来读了几部阿德勒的著作,所以内心中已经与其有了不少“内隐”的对话了吧。这次阅读其实有很多次我都发现自己蛮认同发问的青年,而且发现比起上一部次,这次青年有更多的勇气质疑哲人的观点,可见《被讨厌的勇气》 一 书的确是能增加我们“被讨厌的勇气”,使得作为读者的我也增添了几分质疑的勇气。
坊间有很多有关“幸福”的书籍。诚然几乎没有人不想过幸福的生活,尽管对幸福的定义各自不同。阿德勒的半个前辈和曾经的好友弗洛伊德怀疑纯粹幸福的存在,在他看来幸福不过是痛苦的减少,而减少的方法不过是:“如果我们能把神经症性的痛苦转化为寻常的不愉快,收获就相当可观了。”阿德勒在这一点上似乎有相当乐观的立场,如书中所引“幸福即贡献感”,而贡献的出发点是“共同体感觉”(Gemeinschaftsgefühl)!别忘了阿德勒所开创的学派名为“个体心理学”。(这里容笔者提醒一下,第一次世界大战刺激了弗洛伊德提出了“死亡本能”的概念,而启发阿德勒提出的却是“共同体感觉”。)个体的幸福出发点居然在于共同体,这不由得让深受浓厚儒家文化影响的我们感到几分亲近。而书中的哲人进一步引申到:“为了获得幸福生活,就应该让自我消失。”这几乎快要成了禅宗了!然而正如哲人反复提醒青年的是,阿德勒的心理学并非是一种宗教,我们也并不需要把阿德勒的见地视为信条。我想,这也许是阿德勒和岸见一郎先生都希望我们拥有的勇气吧!
本人长期受训于弗洛伊德所开创的传统,后来也受到荣格的部分影响。弗洛伊德走向人的内心,而荣格走得更深,从个人无意识走向了集体无意识。这固然对理解人性很有帮助,但如果只持“越深越好”的视角,难免会使我们产生一种外界社会几乎不存在的“负性幻觉”,而阿德勒的心理学实在是一帖针对“内向病”的良药。其实在弗洛伊德的后继者当中,多人都受到了阿德勒的间接影响,如书中多次引用到的弗洛姆。而存在主义疗法的创始人之一罗洛梅曾经直接受教于阿德勒。如此说来做心理咨询与治疗的同道,最好是能处于弗洛伊德一荣格—阿德勒等边三角形的中心才不至于偏颇。
然而本书并不是一本临床心理手册,相反,本书非常适合于一般读者阅读,尤其是教师和为人父母者。阿德勒有关教育的真知灼见,想必各位读后自有体会。
张沛超
哲学博士
资深心理咨询师
香港精神分析学会副主席
2017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