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保罗:
在你告诉我你对竞赛的乐趣的看法前,我要抢先做一番评论。
我二十出头的时候,深深地迷上了国际象棋。在那几年当中,我把工作时间都用在为计算机写代码上了,深陷其中,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在坠入一种疯狂的状态,大脑完全被机械逻辑控制着。
我很明智,放弃了计算机,然后动身到美国去攻读博士学位。在穿越大西洋的轮船上(是的,在那个时候,如果你没有太多的钱,就可以乘船旅行——横跨大西洋需要五天时间),我参加了一场象棋比赛,后来还进入了决赛。我的对手是一位后来读工程学的学生,他来自德国,名叫罗伯特。
我们之间的比赛是从半夜开始的。到黎明时,我们依旧在棋盘上酣战。罗伯特比我多一颗子,但我觉得我在战略上有优势。甲板上最后几位观战者也都慢慢散去:他们要去观看自由女神像了。只剩下罗伯特和我了。
“我们和棋吧。”罗伯特提议道。“好啊。”我说。我们双方起身,握手,收好了棋子。
他多我一子,但我占有优势:和棋是很公正的折中方案,不是吗?
轮船靠岸了。我来到了传奇般的城市纽约。但比赛的那种兴致依然未消,大脑仍处于兴奋状态,有点发热和轻微的难受,就像大脑真的着了火一样。我对周围的一切了无兴趣。内心深处有种东西在不停地嗡嗡作响。
我和太太过了海关,找到了汽车站。我们要分乘不同的汽车:她要去佐治亚州和朋友待在一起,而我要去奥斯汀找我们俩可以生活的地方。我跟她告了别,有点心不在焉。我只想独自待着,这样我就可以在纸上把那局棋复盘一下,解除那些困扰我的疑惑。在去得克萨斯的一路上,在灰狗长途汽车上(两天?三天?),我全神贯注于那些棋路,凭直觉认为:我根本就不应该接受和棋的提议,要知道,再有三步、四步或者五步,那个德国人罗伯特就必定被迫缴械投降啦。
第一次看到新大陆,我应该开怀畅饮才对。新的生活展现在我的面前,我应该规划未来才对。但我没有,反倒被一股狂热紧紧地攫住了。慢慢地、慢慢地,我开始胡言乱语、近乎疯狂了。我成了汽车最后一排的疯子。
这段插曲在看到你所写的竞赛的乐趣时闪入了我的脑海。竞赛带给我的绝非乐趣,而是一种痴迷的状态,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单一而荒谬的目标上:打败那个你对他毫无兴趣、过去从未谋面、未来永不会再见的陌生人。
我记忆中经历的那阵阵令人生厌的狂热之举,差不多是半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了,但这段记忆使我从此杜绝了不惜代价成为获胜者的念头,再也不愿费尽心机去击败某个或新的对手以期最终获得成功。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下过象棋。我参与过球类项目(打过网球、板球),也多次加入自行车赛的行列,但在所有这些运动中,我的愿望很简单,尽我所能。至于输赢——谁在乎呢?我要怎样去判定自己做得好坏,成了一件私事,属于我自己和我称之为我的良知之间的一件私事。
我不喜欢有些体育形式,它们的模式太接近于战争,唯一的目标就是赢得胜利,如此一来,赢得胜利就变成了生死攸关的问题——这样的运动缺少优雅,就像战争缺少优雅一样。在我的脑海深处,对日本有某种理想化的想象——也可能是融合而成的:在那里,人们不允许把失败加在对手身上,因为失败本身有可耻之处,正因为如此,把失败强加于对手,同样有可耻之处。
一切顺利!
约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