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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克林 2009年2月2日

亲爱的约翰:

我认为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分歧。我从巴黎发出的信件主要是回应你对观看电视转播的比赛的评论(这话题很窄,在体育这个大的话题中,不过是小话题中的小话题罢了),为什么我们都已是成年男人了,还要选择浪费一整个的周日下午,观看距离遥远的球场上的年轻运动员的那些基本上毫无意义的活动?所谓负疚的愉悦,不过是在比赛结束之后经常让我们对自己感到被掏空和厌恶的那种愉悦罢了。

从尽可能广阔的视野来看,我的感觉是:体育的主题可以分为两大类:主动的与被动的。一方面,是自身参与到体育之中的体验;另一方面,则是观看他人比赛的体验。既然我们已经好像开始讨论后者了,那我就尽力把自己论述的重点,限定在迄今我们所讨论的那部分之内。

你所提到的伦理问题,对特别年轻的人来说尤其重要。你崇拜你的神明,想效仿他们;每一场竞赛都成了生死攸关之战。但是,到了我这个年龄,这些崇拜、效仿、拼搏之类的东西明显减弱了,我往往发觉自己保持远得多的距离观看比赛,寻找“审美享受”,而不是通过他人的行动去证明我自身的存在。我就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啰嗦了,我们也放弃老人的视角吧,让我们回到从前,试着回忆一下,在那遥远的过去我们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你使用了一个词“英雄”,这恰如其分,而且无疑对我们理解痴迷的本质至关重要。痴迷,必然发端于生命觉醒的晨曦阶段。但是,把英雄行为与幼儿时期相联系,这意味着什么呢?我认为,对于男孩子来说,它在很大程度上关于男子气概、性别差异、准备成为一个男人……而非女人的观念有关。

我养育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我曾被他们两个大约在三岁时所出现的性别认同的意识深深吸引(而且常常令我开怀大笑)。他们两个,从那个时候开始,通过过度的、绝对夸张的模仿在告诉人们,作为一个男人会怎么样,作为一个女人又会怎么样。对男孩来说,全都是在模仿《超人》《无敌浩克》以及想象中被赋予了魔法和摧毁一切力量的那些人物形象。对女孩来说(她在两岁的时候曾经问大人,她能不能以及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出小鸡鸡来),呈现出来的就是晚装鞋、微型高跟鞋、芭蕾舞短裙、塑料王冠,而且着迷于芭蕾舞女演员和童话中的公主。当然了,全都是些经典玩意儿,不过由于要男孩和女孩理解他们是男孩和女孩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他们在性别识别阶段初期所迈出的第一步必定是极端化的,也会以各自固定化的性别象征以及男女的外在服饰为特征。一旦这种意识确定了(大约在五岁的时候?),先前那个坚持在所有时刻都要穿裙装的女孩,就有可能快活地换上一条裤子而不必担心再变成一个男孩了。

1950年代早期,我还是个美国小男孩,对男性生活的模仿始于扮演美国牛仔。看重的也都是些外在的装饰品——牛仔靴、牛仔帽、装在枪套里的六发左轮手枪。因为有自尊心的牛仔不可能会叫“保罗”,因此,每当我身着狂野西部牛仔服的时候,我都坚持要妈妈喊我“约翰”——只要她忘了这茬儿,我就不搭理她。(你不太会碰巧也是美国牛仔,对吧,约翰?)

但随后——具体什么时候我记不清楚了,但一定是在四五岁之间的某个时候——我又有了新的爱好,痴情于新的标志、新的领域去展现自己的男性特征。我迷上了橄榄球(那是美国的化身)。那之前我从未打过橄榄球,一点也不了解它的规则,但应该是在什么地方、通过什么途径(报纸上的照片?电视上的转播?),我的头脑中有了这样的印记:橄榄球运动员是现代文明中真正的英雄。还是同样,看重的全都是些外在的装饰。与其说我想打橄榄球,倒不如说我想要穿成一个橄榄球运动员的模样,想要拥有一套橄榄球衣,而一向娇惯我的母亲真的满足了我的愿望给我买了全套服饰。头盔、垫肩、双色相间的运动衫、耷拉下来盖住我的膝盖的特制短裤,还有一个皮质橄榄球——这套装备让我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俨然就是个橄榄球运动员。还真有照片记录了那个小男孩的形象,他身着洁净的球衣,仿佛取得过辉煌的战绩,但实际上他从未踏入过真正的橄榄球场,也从未穿着球衣走出过他与父母同住的那个带有小花园的寓所的领地。

最后,当然了,我真的开始打橄榄球了——而且也打棒球。我还要补充的是,凭着狂热的痴迷,我越参与其中,就越想追随那些了不起的球员,也就是职业球员的行踪。在葡萄牙,我跟你提起过,我曾经给奥托·格雷厄姆(当时最优秀的橄榄球四分卫,冠军克里夫兰布朗队的明星)写过一封大胆的、近乎疯狂的信,邀请他来参加我八岁的生日聚会——后来我收到了他礼貌的回复,解释了他无法参加的原因。自我向你提起这件事,我就一直在思考,寻找更多的细节,希望能够对当时我向他发出邀请的动机有更深入的理解。我现在能想到的是,当时有一个再明晰不过的幻想就是,奥托·格雷厄姆来到了我家,我们两个来到后院在玩橄榄球的接球游戏。那是个生日聚会。现场没有其他客人——没有同伴,甚至父母也不在——没有任何人,唯有即将八周岁的我自己和永远的O.G.

我现在明白了,我现在是确信无疑地知道了,这样的幻想再现了要创造一个父亲替身的愿望。在年轻的我对美国的想象中,父亲就应该跟儿子在一起玩接球游戏,但我的父亲从不跟我玩这种游戏,也很少跟我玩任何我想象当中父亲应该与儿子玩的其他游戏。于是,我邀请一位橄榄球英雄到我家来,痴心幻想他能给我一点我自己的父亲所不能给予的东西。所有的英雄都是父亲的替身吗?是不是因此男孩就要比女孩更加向往英雄?人在年轻时对体育的狂热,难道仅仅是内心隐隐与恋母情结做斗争的另外一种形式?我不敢肯定,但是体育迷——不是所有,是大多数的体育迷——那种疯狂的情感,一定来自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这里面一定有更为利害攸关的东西,而不仅仅是一时的消遣或者仅仅是娱乐。

我并不是说在这个问题上,唯有弗洛伊德才有发言权,但毫无疑问,他的某些理论可以用于我们所讨论的一些话题。

我意识到,在我回应你的评论时,我总讲起自己的故事。请谅解:我不是对自己有兴趣,我是向你提供个案研究,提供关于所有人的故事。

致以最热烈的问候!

保罗 SRlkDiIP5GdC/zgXRCTH/Y7MmPE2bdk1mqp6d4PYOwj+7VYpCtePMrhS9YE88q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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