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上帝会“根机不可被人识透”“待等妖对妖相杀尽惫”之“避吉”策略,相当精明。十月,去年以来大扰境内的几股悍匪,经官军以九牛二虎之力围剿,巨首陈亚贵、钟亚春次第就擒,郑祖琛等方捷闻于朝,拜上帝会便乘隙而作。
策略精明外,运气亦复不错。先是林则徐即将行至省内之前,病逝于普宁,继而提督张必禄甫至浔州,也一命呜呼。诏起张必禄本是剿讨旧匪,而于途中接报:旧匪已平,新匪继起。巡抚郑祖琛“飞咨该提督,亲行统带,驰赴浔州,相机督剿” ,此处“浔州”,指的就是洪、杨。换言之,此时张必禄的任务,业改为专门镇压金田,但人刚到位便即暴卒。
敌我犹未对垒,一方帅、将俱损,吉凶立判。
关键在于林、张均系能吏。后来官军迄至南京失守,屡战屡败、望风披靡,直接原因正是文武疆吏失策无能、畏葸塞责。其危害性,尤以起义初起时突出,彼时叛众人少、规模小、物资匮乏、没有据点,从扑灭角度说难度最低。错过这样的时机,待及太平军攻占永安,明显迎来一个转折点,后围攻省城桂林,虽不克,太平军却借此表明其已不再是在山坳中东躲西藏之流寇,摇身一变,成为可与官军正面作战的强大军团,旋突出广西、挺进湘鄂,局面遂一泻千里、不可收拾。而纵观广西阶段官军的作为,可以概括为十二个字:主帅平庸、将弁怯懦、内耗严重。其中,主帅一端尤为根本,倘若林则徐不死而履其职任,时势或将不同。此种可能性,由日后清廷以曾国藩“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并浙江全省军务,所有四省巡抚提镇以下各官悉归节制” 而终于平定太平天国,得到证明。
在林则徐死后继任钦差大臣者,始终未得佳选。
第一个是前任两江总督李星沅。他十一月二十日从长沙启程赴任,二十八日入广西境内,十二月初抵桂林就职。十一月二十九日,李星沅前脚刚踏上广西土地,洪、杨就给他一个下马威,在金田痛击总兵周凤岐部,阵毙副将伊克坦布等。此事虽与他指挥调度无关,但毕竟令他到广西的开局糟糕至极。而他就职后,也的确处处显得束手无策。新任巡抚周天爵到任前,据后来赛尚阿给咸丰皇帝的报告中评论:“从前李星沅到粤,于前任巡抚未免有所回护,不肯和盘托出,以致蔓延弥甚。” 谓其对已经革职的郑祖琛,仍然有所依赖,遇事不能明断。周天爵到任后,与向荣每每意见相左,似此巡抚、提督间的矛盾,本来正该由钦差大臣抉择,而“星沅调和之,仍不协,军事多牵掣” ,可见其为人含混,少魄力。随着局势毫无起色、每况愈下,北京终于不掩失望,“诏斥其推诿” 。其实这也难怪,当时李星沅身体已非常不好,荷此重任,有心无力。翌年四月十一日,他奏请将钦差大臣关防交周天爵护理,第二天 便死在武宣军营。这是连续第三位为广西剿匪而病故任上的大臣,由此可见清廷的用人窘境,所用或能用的人,居然都是年老多病之辈。而李星沅虽死于任上,较诸林则徐、张必禄,却不能说是“鞠躬尽瘁”,因为他是用失败来为生命画上句号;他在遗疏中说:“贼不能平,不忠;养不能终,不孝。” 满心愧赧。
此前,见李星沅办事不力,朝廷动了换人之念,准备让赛尚阿来接替,调李星沅回湖南“防堵”。眼下,李星沅既死,赛尚阿犹在途中,乃命巡抚周天爵“暂署”其职,这就是第二位钦差大臣。
周天爵名气很大,但这名气,不来自才干,而来自品德。“天爵少以坚苦自立,笃信王守仁之学。及为令,尽心民事,廉介绝俗”,上司评价他:“爱民如子,嫉恶如仇,古良吏也”,已故宣宗皇帝也曾发话:“不避嫌怨之员,最为难得,小过可宥之。” 得到皇上御口嘉励,周天爵更陶醉于如上姿态。彼为官之道就是直来直去,敢得罪人,“多怨者”,到处与人不愉快。朝廷任李星沅为钦差大臣的同时,革原巡抚郑祖琛的职,派他来当广西巡抚,与新任广西提督向荣分别为该省军政首脑。这个安排很有意思,撤掉一位官场老油条,换上一位直肠子,明显是有针对的换人,但又有些矫枉过正。因为周天爵不只是正直,多年来他在仕途仗此扬名立万,弄得有点刻意抑或钻牛角尖,凡事不以合作为要,总想着抬杠。所以他来了以后,与向荣老说不到一块儿去、文武不和,李星沅居上又不能驾驭。后李星沅死,他暂署钦差大臣,问题依旧。两广总督徐广缙咸丰元年五月二十九日奏折批评他:“至周天爵来咨,颇觉老羞变怒,不愿人之过问。查武宣东乡会匪,既不与战,又不能守,久在圣明洞鉴之中……乃于二月一挫之后,至今四月有余,坐待迁延,毫无办法,不知是诚何心?” 四月中旬,太平军从紫荆山成功突走,窜往象州。朝廷闻讯,于五月初二日革去周天爵总督衔,“饬回桂林暂署广西巡抚,毋庸专办军务” ,收了他的兵权,降了他的职,这距其“暂署”钦差大臣不过二十天。朝廷在给赛尚阿的谕旨中,这样概括周天爵自到广西以来的作为:“周天爵勇于任事而不能用人,不但失秦定三之心,亦不能与向荣和衷办事。览其陈奏,概行参劾,并无拊循激励之法。赛尚阿到粤尚需时日,此时若照周天爵所奏全予罢斥治罪,此数十日中,军务延误,将谁责乎?” 周但能挑人毛病,“览其陈奏,概行参劾”,别人在他眼里,没有好只有差,依其所奏,简直无一例外都该就地免职,这岂非咄咄怪事?可见他只是一位批评家,而非想方设法、积极谋事之人。
第三位在广西任钦差大臣的,乃文华殿大学士赛尚阿。李星沅到任而无功后,咸丰皇帝派他前来。这个任命,一是出于广西战事升级,故而提高规格,以大学士出任钦差大臣,示以重视;二是回到“自家人牢靠”思路,认为关键时候还是要用满洲亲贵,“以赛尚阿亲信大臣,命为钦差大臣”, 特赐遏必隆刀 可先斩后奏 、给库帑二百万两为军饷,由副都统巴清德、达洪阿率京军随行,显然是出“重拳”了。
跟李星沅抵粤时一样,太平军也给了赛尚阿一个下马威。当时太平军被官军包围在象州,有点瓮中之鳖的样子。六月二十日上谕指示赛尚阿,要他完成两个任务:第一“严防北窜”,因为象州距桂林不远,要确保祸水不波及省城;第二,“断不可再令窜回旧巢”,以致倦鸟归林。 结果“北窜”虽然防住,“窜回旧巢”却未能阻止。洪、杨还是成功突围,从象州撤回紫荆山。赛尚阿六月初四抵桂林,恰在这一天,太平军开始动作。赛尚阿奏称:“奴才于初四日赶赴桂林省垣,讵贼早已探知奴才到省日期。” 可见太平军谍报之出色。由于赛尚阿带来新增官军万余,一旦到位,太平军处境更险,遂趁彼刚到桂林采取行动,经过十天战斗,成功突围。这件事,赛尚阿只好干瞪眼,徒呼奈何,其实无责。然而账到底要记在他的头上。当然,太平军退回紫荆山,本身也并不明智,官军再成围困之势,又要关门打狗。初时情势极利,连获几个胜仗,把前后门堵死,就等着破门而入聚歼洪、杨。连北京闻讯,亦觉得此番志在必得:“此时贼匪失其负嵎之固,我兵据险临高,势若建瓴,事机极为得手”,热望赛尚阿“时不可失”。 岂知末了又功亏一篑,被太平军闯出绝地,逃之夭夭,继而攻陷永安州,迎来发展壮大的转折点。“赛尚阿坐失机,降四级留任。”
从道光三十年底迄咸丰元年底,走马灯也似来了三位钦差大臣,结果太平军愈挫愈勇,从幼嫩弱苗长成挺秀新树。清廷国中无人的窘状一目了然。其实,这三位钦差,樗栎材质固已明验,但比起太平军出广西后所遇到的程矞采、徐广缙、陆建瀛辈,尚非寙楛之尤。他们各有各的问题。李星沅驾驭力弱,本身又年迈体衰;周天爵不善团结、水至清无鱼;赛尚阿八旗贵胄,最无能,他本来运气不坏,有望鼎定战局,最终却因无能功败于垂成。然而除了自身缺陷,他们真正的共同问题是,所面对的对手非等闲草寇。
这是一群有能力打江山并几乎做到了改朝换代的人。换作打家劫舍、大秤分金银的寻常土寇,李、周、赛固然庸碌,想亦不难荡平。不幸的是,太平军达到了中国农民起义的最高水准。拿明末李自成相比,洪、杨方方面面都在其上,广西阶段对此最有验证意义。出广西后,从湘楚而皖苏,太平军一路摧枯拉朽,极易使人误会它的成功纯属清廷过于腐烂所致;然而看看广西阶段,自能断定太平天国崛起绝非占了清廷朽衰的便宜,而是自身确有遒劲强大处,官军在广西战绩虽谈不上骄人,却还不像后来那样一触即溃,大致还能与太平军抗衡一番,有时局面甚至占优,纵然如此,太平军仍数度绝处逢生,反获大捷。
总之,官军进剿以来一再功亏一篑,掌事者平庸仅为问题一方面;在另一面,太平军能征善战是更加主要的。清方朝野诸记,述太平天国事,每每从“承平日久”的感慨开始,如《辛壬寇记》所谓“二百年来安居乐业,久沐升平德泽矣 ,《金陵杂记·小叙》所谓“躬际隆平之世,耳不闻钲鼙,目不睹干矛” ,仿佛洪、杨逞凶,乃是宇内晏然、武备不修所致。其实,稽诸史册,无论《实录》、方志,有清以来地方上并不靖宁,各种叛乱匪患不绝如缕,而官军对于弹压剿抚也是阅历颇丰,绝非久疏战阵。惟一区别,仅仅是此番非前度,金田起义不是普通作乱的低水平重复。
如果说太平军的分量起初未被认知,那么,几次交手后,官军即已领教。新任广西提督向荣的经历最具代表性。他算得上一位名将,历征青海、回疆,很能打。入广西前,还刚刚在湖南擒悍匪李沅发。广西乱炽,朝廷临时将他从固原提督改任广西提督,寄予厚望。遇到太平军前,他在广西一路凯歌,战无不胜,“从柳州、庆远转战横州、宾州一带,索潭、陶旺等处连获胜仗,陈亚溃、张家盛、覃香晚等,迭就歼擒,贼势稍平。” 这样一员战将,若目为窝囊废,显然说不过去。然而一遇太平军,立遭败绩。其实交手前,向荣足够慎重。他非莽撞武夫、骄横军头,颇能审时度势。贵州署总兵周凤岐在金田惨败,致副将伊克坦布等阵亡,他心里已敲响警钟。周天爵致赛尚阿信透露:“渠一闻会匪,即信致石梧 李星沅表字 ,邪教非盗贼可比,商石梧不可大题小做。” 周天爵所记的这个“不可大题小做”之说,获证于后来咸丰皇帝给予向荣“随时奏报”权力时,向荣的亲自奏稿:“起事之初,当事者轻于视贼,少调兵而多募勇,以致不能得力……当时即请钦差大臣李星沅奏调大兵围剿,故有大题小做之说。” 在此,向荣基本判断是:洪、杨非一般土匪,不打无准备之仗,要多调集正规军,而不是以团练一类乌合之众进剿。但李星沅听不进去,催促即战,致书向荣,“浔州平南兵勇万余,相持已数十日,日用数万,若再延未扫荡,‘何以上纾宸念,五中焦灼,如坐针毡。’” 作为文官统帅,既不知兵,又害怕担责,同时还轻敌,就乱发号施令。这很不合向荣脾性,我们观察后来一系列战事可知,他的风格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属于老成持重一类。眼下钦差催战,不能拒命,向荣得书翌日,率云南临元镇总兵李能臣、署贵州镇远镇总兵周凤岐,分三路进攻牛排岭,结果被太平军用地雷阵伏击,损兵折将。此即太平军牛排岭之捷,也是向荣到广西后的首败。战败之因,验证了向荣之前的预感:太平军“非盗贼可比”,战法与手段有正规军之况。与这种敌人交手,不在摸清敌情前提下妥为制订方案,难免吃大亏。牛排岭蒙羞后,向荣硬着头皮作战,互有胜负,稍稍扳回数局。太平军弃牛排岭,入紫荆山,西行武宣东乡以突围。二月十七日,在东岭村,太平军再惩向军,围其大营,向荣本人幸为知府张敬修援军救出。三月二日复战于台村、东岭、三里墟等处,再败。四月十六日,太平军主力成功逸出,引军象州。至此,数月对垒,向荣以无功收场。
北京闻报,将向荣和总兵秦定三“均拔去花翎”,降三级留用。 北京最感困惑的,是常胜将军向荣为何状态陡然至此:“向荣非不能办贼之人……何以坐拥重兵,任贼远飏?” 为此,曾令乌兰泰“密奏”实情。 以“将之杰者”,对付不了“蕞猥丑类”,的确令人百思不解。为了这诧愕,人们欲探究竟。命乌兰泰“密奏”实情是一种方式,也有另外的方式——揣度向荣必有“猫腻”,以至暗藏奸诈。例如,简又文引当时吴文镕、张亮基的劾状说:
向荣 老于军务,尤善于夸张战功及讳饰败绩以邀赏固位者。试阅咸丰二年五月云贵督抚吴文镕、张亮基会衔严劾向氏之奏疏,可知此语非苛。其言曰:“滇黔边境,多与粤邻,防堵不容刻懈,因时差人赴粤西大营一带,侦探贼情。臣等细加访察,似系提督向荣,夸诈冒功,饰智欺人,以致军心不能帖服奋兴……乃向荣徒为大言,一无实际,屡屡自表军令严明,将士用命,并未破一贼营,擒一贼目,而我军损兵折将,不一而足。伊所禀报,非曰轰毙贼匪多名,即曰夺获贼械多件,此虚拟而绝无实数也……似有此虚名而无实用之人,谅未足办贼。”
吴、张持论,很迎合我们对于晚清腐烂透顶的定见,因此把向荣的表现归结于此,好像文从字顺。然而,一纸劾奏,其实不说明任何问题。王朝时代的中国官场,彼此参劾全不稀奇,一辈子不曾被人纠弹的官员,实际一个也找不出来,如果一纸劾奏即足断论,也许什么事情都没法求真相了。官场弹劾,固有铁证如山的,但捕风捉影、夸大其辞抑或出于朋党原因的攻讦,往往有之。事实上,与吴、张会衔严劾同时,关于向荣在进剿中的实际能力与作用,还有其他更多官员表示过意见,而这些人,与吴、张得之“访闻” 不同,都置身广西前线与现场,其看法来自亲眼的直击。例如周天爵,作为广西巡抚暂署钦差大臣,众所周知他与向荣不无矛盾,但在给赛尚阿的信中他这样谈论向荣:“缘向荣才气本为诸镇将之巨擘……此等识见,直出徐仲升 即两广总督徐广缙,仲升其表字 之上,而石梧力拒之。” 认为向荣的军事识见,在两广文武大吏中无出其右。至于实际的战功,周天爵说:“是武宣之不失,省城之不危,向一人之力也。” 又如中途调至广西前线的广州副都统乌兰泰,他与向荣战略战术有分歧,带兵作战也互不服气,但当皇帝命他以监视者身份密奏时,他据实言道:
提臣向荣久历戎行,勇敢有为,屡著战功。惟此次统带楚兵,始而攻剿流匪,屡战屡捷,因之或有大意,未能严制其兵。后遇金田会匪,较流匪伎俩凶悍,屡次打仗未能得手,即欲制兵,兵心已骄。又因向继雄不知避嫌,以致楚兵借口,情亦不免。更因周天爵精神不及,未能设法调处。向荣知楚兵心离,自挽无术,是以战之恐复不利,不战则恐误事机,故有诿卸之处。然久历戎行,熟悉战阵,现在军营镇将各员以及奴才,均有不及向荣者。若大学士赛尚阿到时,必能激励劝勉,或更易其兵,则向荣必知感奋,仍可立功。奴才冒昧陈言,悚惶之至。
我们考核向荣方方面面,觉得乌兰泰所言最允;既未掩其能,也不讳其过。向荣治军存在不少问题,自利之心时有,但把他说成靠冒功骗饭吃、“虚名而无实用”“未足办贼”的人,却不负责任。我们知道乌兰泰自己以善战著称,但他仍坦承向荣出己之上。须知此乃密奏,乌兰泰不必有何顾忌,况且他与向荣并无交情,自无回护之心。而赛尚阿到任后,也这样汇报:“向荣节节追击,屡有斩获,继复奋勇冲锋,身先士卒,实为壮往可嘉。” 这些都是第一线的在场者,他们所见所闻难道不及吴文镕、张亮基的隔省“访闻”来得真切?
向荣有不少心眼儿。他不像乌兰泰那样勇往直前,时常打一点小算盘。乌兰泰密奏中“向继雄不知避嫌”,指的就是他让儿子向继雄在军中干预,目的是使他早日积功提升,引起了部众不满。此人非不忠诚,只是惯于计较得失、妥为自保。后来官村失利,以及桂林解围后,两次消极托病,都是在耍手腕。应该说,他不属于那种血性军人,而是富于心机的老兵油子,但这不表示他无德无能,不表示他是饭桶,更不表示他浪得虚名。对向荣作为良将与老兵油子的两面,赛尚阿体会最深——既深深倚赖之,又时时叫苦不迭。桂林解围后,向荣顿兵不前,赛尚阿窝了一肚皮火,一改先前竭力替他说好话、以利驱策的态度,终于奏他“诿卸”“掣肘”“能胜不能败”。然而也就在这道奏章中,赛尚阿仍明确肯定向荣:“到粤以来,剿贼功绩最多,粤人称颂,舆论翕然。”
所以,对向荣其人,若不能看到同时作为良将与老兵油子的两面,不能中鹄;只言其一而忽视另一面,皆非事实。到曾国藩、李鸿章以及湘军淮军起来之前,从广西而江宁,向荣基本上一直是清方主将乃至主帅 桂林之后、长沙之前数月除外 ,其间官军虽落下风,但向荣勉力支撑,致局面未往太平军一方完全倾倒,殊为不易。应该说,在太平天国保持上升势头的前半期,向荣仍不失为清朝军事上惟一挑得起大梁的人物。
认明此点,始能对太平军实力有正确评估。正如亲尝厉害的乌兰泰所指出,“金田会匪”完全不同于“流匪”,“伎俩凶悍”,战法出色,打仗极有一套。这才是官军难以匹敌的主要原因。且不说官军整体上深陷腐败、老化以及制度陈旧等困扰,即以其最强战斗力,例如向荣、乌兰泰那样的精兵,与太平军交手,也仅有支撑的份儿,毫无战而胜之的把握。从纯军事角度言,太平军之强劲相当惊人,包括后来洋人介入,以最先进兵器装备、按西式操典训练组成雇佣军 洋枪队 ,乃至英法正规军直接参战,太平军也未落下风。实际上,太平军真正败覆,不是军事原因,而是其自身发生各种变异。这一点,在天京之变以前,尚无从谈起。
假使客观认识双方实际战斗力,则官军广西阶段的进剿,已达其能力极限,并无寄予更高期待的余地。赛尚阿抵粤后,消除了之前周天爵暂署钦差大臣时将帅不和因素 周不单跟向荣,与乌兰泰、秦定三等均不相协 ,明确了向荣、乌兰泰“节制镇将以下” 的权责,虽未采用六月十一日上谕“向荣籍隶四川,现调四川兵有四千余名,或即酌拨数千交向荣管带” 的建议 以解决原先其所部湖南兵不服号令的问题 ,但关系似已理顺。以向荣、乌兰泰为两大支柱,攻剿事宜取得显著进展。六月末,乌兰泰约会各路进攻新墟获胜,向荣同时率部攻紫荆山后路,并于七月十五日得手,夺获双髻山顶要口。至此,紫荆山前后门径俱为官军所扼,胜利在望,以致北京已经畅想“务获韦正洪秀全等”,谕曰:“赛尚阿奏新墟前路进剿情形,并后路攻破风门坳,屡战屡胜一折,览奏实深欣慰……贼首韦正、洪秀泉、杨秀清、冯云山、胡以洸等此时均在新墟各村围困之中,一经大军攻破,必须按名擒获,或临阵歼毙亦须确切认明,毋令兔脱。” 然此等愿望,实超所能。八月中旬,洪、杨大股乘夜翻山逸出,成功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