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他的姓氏呢,这里就不必啰嗦了:他是一个年轻的农夫,受过一些教育,努力通过科学方法悉心侍弄威尔特郡古老的土地——到卡德夫来办事儿,与埃里奥特太太堕入了情网。埃里奥特太太还是新娘身份,在这里串亲戚,而罗伯特什么身份都没有,平头百姓,菲林太太把他请到家里,并没有把他看作什么名流,社会地位和她半斤对八两而已。罗伯特乡居田园,在农人堆儿里算得上一表人才,人们往往误以为他是个绅士,见识了他那双手后才深感上当。他看出了蹊跷,在与人们交往时见机行事,进行一种斯文的玩笑,把两只手背在身后,谈论某个文化话题,随后突然把两只手暴露出来。“你酷爱划船吧?”女士见了问道;然后他交待说,手上那些特别的大硬茧,是犁耙生生磨出来的。女士听了这样的解释,兴趣陡生,觉得早先和别人交谈,是白白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罗伯特第一个晚上便对埃里奥特太太使了这一手,却不知道埃里奥特太太从他进屋起就在观察他。他脚步如夯,深一脚浅一脚,好像地毯上开出了一道道犁沟,而且还没有穿晚礼服。大家都尽力吩咐他随便起来,可是埃里奥特太太却怀疑大家多此一举,他早已泰然处之,不禁对他暗自钦佩。经人介绍,他们两个谈起了拜伦这个依然时尚的话题。他那双手不失时机地展现出来——整个客厅里唯一一双粗糙的手,唯一一双干过活儿的手。埃里奥特太太顿生异趣,一下子喜欢上了他。
晚餐毕,他们两个再次相见,不过不再谈论拜伦,却谈起了肥料。旁人在一旁自作聪明,觉得不可思议,埃里奥特太太竟然心安理得地听从一个农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要她千万不要购买现成的人工沤制的肥料,如果她要使用肥料,到时候自己沤制好了。因为,人工肥料的氨水已经蒸发了。两个小粉袋子摆了出来。它们有臭味吗?没有。把它们掺和在一起,倒进一些咖啡——一股强烈的臭味儿顿时散发开,大家纷纷开始咳嗽,惊呼一片。土地感受酸臭,便会获益多多,因为罗伯特知道土地什么时候病魔缠身了。他也知道,土地什么时候饥肠辘辘了:他还谈起土地的种种怪脾气——这是土壤里毫无科学道理可言的成分,始终让科学家摸不着头脑。“钻研一下吧,埃里奥特太太,”他跟她说;“你能弄到什么书就看什么书;一旦碰上了关键问题,不妨嘴里叼上烟斗出去走走,把问题好好琢磨一下。”他说话的当儿,土地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东西——或者更恰当地说,一个东西披上了一张活生生的皮——肥料也不再是肮脏之物,成了繁衍生命的生生不息的象征物。“这么说,生生不息,永无止境!”她兴奋不已,叫嚷道。他回答说:“不会永无止境的。大地中心的火力冷却的时候,一切都会停止下来的。”
他步步为营,逼近爱情,两只眼睛溜圆,缓慢,沉稳,正像他先前走过客厅的地毯的样子。然而,这一次,那位新娘却没有观察他的步履。她在同自己的丈夫说话,竭力表现得不那么傻愣愣的。他走近她身边,近在咫尺——近在咫尺啊,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她揽进怀抱——他开始与菲林先生讲话,却立即被撵出了卡德夫。
“很遗憾,”菲林先生说,一只手扶在他的客人的肩头,走下马车道。“我不知道你是这种人。不管是谁,只要有这种行为,就在农场待不下去了。”
“不管谁吗?”
“不管谁。”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是因为什么个人的愁绪,而是因为他看到了人的灵魂竟然如此没有规矩,肆无忌惮。毕竟,这个人与多数人相比,要文明得多。
“你生我的气了,老爷?”他叫菲林先生“老爷”,不是因为菲林先生更富有,更聪明,更洒脱,也不是因为菲林先生曾经帮助他接受教育,借给他过钱,而是因为一个更加深层的理由——那就是苍天有层数,层层不相同。
“我真没有想到,你——你这样一个人,还敢轻举妄动,让大家扫兴。我的大舅子——我不必提及这点,阻止你爱她;别的情况也一定会阻止你的——我大舅子,就我所知,对你根本不屑一顾。如果你说过什么失礼的话,如果她也一时糊涂,与一个邂逅的人陷入了这种可怕的状态,那你只是打开了地狱的大门。像她那种女人,一失足酿成千古恨——”
“我知道会这样的。”
菲林先生把手松开了。他不高兴了。
“可是,这里有些东西啊,”罗伯特语无伦次地说。“这里啊。”他在自己的胸膛重重地捶了一下。“这里啊,有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不会让她失脚的,酿不成什么千古恨——我——”短暂的沉默后他问道,“老爷,在人人亲如手足这种事情上,我领会了你的意思了吗?”
“你什么意思?”
“我认为爱情就能体现这样的东西。”
“爱上另一个男人的妻子吗?肉欲的爱情吗?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随后他感到羞怒,大声嚷叫道:“我自己也什么都不懂,”因为他记起来,这种肉欲和精神的说法,不是拈来就说的词儿;也许不存在两个阿佛洛狄特都有杰纳斯 的面孔,只有一个阿佛洛狄特具有两面神的面孔。“我只明白,你必须努力忘记她。”
“我努不了那个力啊。”
“那么只要答应我这点就行——别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
“我会光明正大的。不会说大话,不过我不会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不会,就是我努力也不会的。”
在后来的岁月中,他表现得光明正大,让人刮目相看,菲林先生恨不得他没有做出这种保证,而是另一种保证。
罗伯特只是在等待。他跟自己说,事情是没有希望的,可是他内心深处又有某种东西说,事情是有希望的。他禁酒,滴酒不沾,让自己方方面面都洁身自好,因为他想等到时机一到,能够配得上她。女人似乎都喜欢他,这让他想一想都深感快活。“她们都跟在我身后跑呢。我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同凡响的东西。好啊。如果我身上没有什么,那我可就完了。”六年里,他走遍了威尔特郡的土地,为了充实头脑一本接一本地读书,为了绅士们的语言他主动和他们攀谈,每年驾车到卡德夫向埃里奥特太太脱帽致敬,而且,也许和她讲些庄稼收成的事情。菲林先生一般都在场,这个男人也没有大惊小怪,以为这些无聊的短暂来访,会说出多少话儿,让一个孤单的女人听了可以连成意蕴深邃的句子。后来,罗伯特到伦敦办事儿。他碰见埃里奥特先生身边有个陌生的女子。时机终于到来了。
他做得很老到,先走访埃里奥特先生的房间,把事情弄弄清楚。因为,如果埃里奥特太太一直很幸福,他不能让她更幸福,那么他就趁早拉倒,暗地里爱恋她算了。然而,如果他能够让她更幸福,那么他就一不做二不休,轰轰烈烈进行到底。埃里奥特先生把他当作大舅子的朋友,接待了他,而且觉得这样做心胸很大度。不过,罗伯特大获成功。那里的年轻人都觉得他很有意思,都喜欢讲些伦敦和巴黎的下流故事让他目瞪口呆,一个比一个不堪入耳。他们讲“经历”,讲“销魂”,讲“见识生活”,等到他的脸上笑意绽放时,他们都结论说,他的拘谨彻底消失了。他看出来,他们远不像人们以为的那么用心邪恶:一个男孩儿显然是在一本书里看到了他的种种销魂感受。不过,他能够原谅邪恶。他所不能够原谅的是鸡毛蒜皮的杂烂,也希望端庄正派的女人都不能原谅鸡毛蒜皮的杂烂。他心里渐渐对这些冒傻气的人儿产生了一种冷淡的、不变的气愤,因为他们以讲述骇人听闻的故事为得意,当作特别挑选的、有教育意义的东西加以渲染,可这些东西他深有体会,多年来一直在与之斗争。他问起埃里奥特太太情况怎样,一个男孩儿听了暗自窃笑。看那样儿好像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住在远郊,保养弱不禁风的身子。“我时不时去拜访,”罗伯特说。“去吧,”埃里奥特先生说,微微一笑。下次见到他的妻子,他祝贺她有一个乡巴佬对她顶礼膜拜。
她吃尽苦头,不堪承受。她要求有口面包吃就行,可是连一块石头都尝不到。人们谈论对理想的渴望,但是另有一种渴望,相当神圣,那就是渴望各种事实。她要求各种事实,但是得到的却是“观点”、“情感立场”和“生活态度”。一个女人相信事实是美丽的;相信生活的世界是美丽的,超出了美丽的法则;相信肥料不是不洁的,不是荒谬可笑的;相信在地心燃烧的地火不是永恒的;这样一个女人,是埃里奥特家族所谓的“哲学”无法忍受的,不可容忍的,而且,如果她加以拒绝,那他们就会对她说,她没有幽默感。“嫁进了埃里奥特家门里。”这话听起来曾经那么让人向往,因为她本是一个不名分文的女子,没有任何嫁资,而埃里奥特家族的人昂首高视,不把人放在眼里。凭什么啊?除了说些风凉话儿,生就的瘸子,附庸风雅,他们有过什么了不起的作为吗?菲林先生也有苦难言,但是她苦水更多,因为弗雷德里克比埃米莉更让人受不了。他不喜欢她,他实际上出去住了,他做过了头,到了不忠和失礼的份儿上。这些都是很严重的过错,不过它们都是人之常情:她甚至想象得到,他深爱的人身上也会有这样的毛病。她一辈子爱不起来的,是一个艺术上的半吊子。
罗伯特给她送来一大捧花儿。他把花儿放在了桌子上,把两只手放在了身后,一直等到访问结束都没有露出来。她很清楚他为什么前来拜访,虽然她知道他会失败,但是她心里深爱着他,不忍心厉声制止,凛然正气地怒目而视。“你怎么又来了?”她严肃地问道。“你为什么给我带来这么多的花儿?”
“我的花园里到处都是这玩意儿,”他回答说。“香豌豆需要摘下来。还有,一般说来,七月里的花儿多不胜收。”
她把他的礼物分成几束——客厅里摆一些,育婴室摆一些,厨房摆一些,丈夫的房间也摆一些,因为丈夫晚间要回来。最美丽的花儿她会留给自己享用。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的丈夫没有什么好的。我跟踪了他一个星期。我三十了,不像你所说的是草率行事,和过去不一样了,也不像法国人一样想事情不知轻重。不是的。我是一个平常的英国人,只是——我——我一开头没有开好,埃里奥特太太;我可以无愧地说,我六年来主要都在想你,尽管我在这里说话相敬如宾,可是如果我一旦露出我的两只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打住了。随后,她软言细语地说:“谢谢你;你爱我,我高兴,”接着摇响了铃儿。
“你摇铃干什么?”他叫道。
“因为你现在必须离开这所房子,再也不能进来了。”
“我不会一个人离去,”他开始生气了。
她的声音依然轻软,然而她说话的当儿,声音里有不容商量的力量,“你现在要么带着我的谢意和祝福离开,要么你与警察一起离去。我是埃里奥特太太。我们用不着讨论埃里奥特先生。我是埃里奥特太太,要是你再向我走近一步,我就把你送到警察那儿。”
但是,女仆回应的铃声不是客厅的,而是前门的。埃里奥特先生走进来,和他们不期而遇,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握手。可是这只手没有人接住。他迅即向妻子看去,说:“我来的不是时候?”随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弗雷德里克,把这个人撵出去。”
“我亲爱的,为什么?”
罗伯特说,他爱她。
“那么,我来得不是时候,”埃里奥特先生说,一边把手套捋了捋。他会给这两个迟钝的粗人一顿教训。“我的马车在门口等我。请坐马车走吧。”
“不能啊!”她叫道,几乎在苦苦央求。“亲爱的弗雷德里克,这不是闹着玩的。赶紧告诉他离去,要么你把他交给警察。”
“恰恰相反;这才是一出很好玩的法国喜剧呢。先生,送交警察会是一个很没有艺术性的错误,你认为不是吗?”他异常冷静,泰然自若,而他们两个则处于一种可怜巴巴的境地。
“把他撵出去!”她叫道。“他侮辱了你的妻子。救救我,救救我!”她依偎在自己的丈夫身上,哭泣起来。“他就会走的——我已经把他安排了——他永远都不知道——”埃里奥特先生断然拒绝了她。
“如果你还没有意思马上离去,”他客客气气地说,“那我们一起喝点茶吧。我亲爱的先生,我不开枪打你,你一定要宽恕我。我们都改变了 。快别作出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快把你紧握的手松开吧——”
他孤身一人了。
“这就对了,”他大声说,漫步走到了门口。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这就对了,”他又说,声音颤抖得更厉害,等他返回客厅时,看见客厅到处散着香豌豆。花儿的颜色触动了他的神经——品红,殷红;品红,殷红。他试图把它们捡起来,但是它们滑了出去。他把它们踩在了脚下,它们一下子变得多不胜数,宛如成千只蝴蝶,在夏天欣欣向荣的气氛里活蹦乱跳。他来到火车站时火车已经离去。他顺着铁路向伦敦走去,到了伦敦他什么轨迹都找不到了。时值午夜,他开始醒过劲儿来,意识到他的妻子再也不属于他了。
菲林先生收到了一封来自斯德哥尔摩的信。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冲动把他们两个送到了斯德哥尔摩。“我对这一切感到遗憾,可是这是唯一的出路。”这封信让英格兰的法律成为空文。“因为是唯一的出路,我们便不得不这样行事儿,要不然,我们便永远结不成婚了。我将回去面对各种事情:她要在成为我的妻子时才会回去。他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否则我们将会找个人对付他。这事儿好像伤风败俗,可是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儿。只不过万事开头难而已。我们不像你,也不像你的妻子:我们只是想做平民百姓,把农场经营得有吃有喝,并不想让人们关注我们的生活。”
他们心想事成,能够谋生。让菲林太太深为迷恋的阶级差异,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阶级差异本来存在,可是别的事情也存在。他们俩埋头干活儿,在露天谋生,只是在有事请说的时候才讲话。他们对美的爱,如同他们彼此相爱,并不拘泥于细节:这样的爱不是来自神经,而是来自心灵。
我相信,草叶不比繁星的漫游渺小,
蚂蚁一样完美,一粒沙子一样完美,鹪鹩蛋一样完美,
树蛙是跳高能手,
攀缘的黑莓可以装饰天堂的客厅。
他们一辈子没有读过这样的诗行,而且如果看到了,也会认为它们是些无病呻吟的废话。他们没有细细品评其中的含义——他们也的确不会细细品评。然而,无论如何,她深知,只有完美的健康,完美的天气和个人的爱,才能够把那短短的十七个日子应付裕如,别的都无关紧要。
“平民百姓!”菲林太太听到信的内容,惊呼道。那时候,她很年轻,口无遮拦。“啊,他们成仙了!他们是造化的神力!他们像火山一样平常。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兄弟非常可恶,恨不得他碎成八瓣儿,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这件事儿要看得开,像我一样,认定他们俩在上帝眼里是无罪的。”
“我认为他们俩是无罪的,”她的丈夫回答道。“可是,他们在世人眼里是有罪的呀。”
“你俗不可耐!”她厌恶地嚷嚷道。
“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只是让他们自己痛苦,也让别人痛苦。你兄弟也痛苦啊,尽管你想不为他着想。那个小男孩呢——你想到他了吗?也许对另一孩子来说,世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整个世界都将会和他作对呢。他们对社会犯下了罪过,你就是证明社会很坏或者愚蠢,那也不能让痛苦减轻。真相让人心酸透了,我才看出来,可爱的共和国”——这时她拿起一本书——“斯温伯恩 谈到共和国时说”——这时她又把书放下——“可爱的共和国不只是靠爱建立起来的。共和国到来,是没有锣鼓齐鸣的,不是宣布独立就独立的。自我牺牲——更要命的是——自我残废,有时候才最管用,鉴于此,我们今天晚上就起身去斯德哥尔摩。”他等待她的火气下去,然后接着说。“我不知道这件事儿能不能不了了之。不过,我们应该提供这样的机会。目前还没有丑闻传开。如果我们走了,很有可能息事宁人,再也不会有波涛。我们一定把整个事情权衡一下——”
“——还编出一套瞎话!”菲林太太插话说,因为她很不喜欢出门旅行。
“——还要看看如何避免最大的不幸。”
丑闻没有流传起来。他们到达之时,罗伯特已经淹死了。埃里奥特太太交待一番他们如何去游泳,又如何,“因为他一直生活在内地,”巨大的浪头把他折腾累了。他们你追我赶,争先向开阔的海域游去。
“你有什么计划?”他问道。“我给你带来了弗雷德里克的信。”
“我听见他喊叫了,”她继续说,“可是我以为他在搞笑呢。等我返回去,一切都晚了。他把手背到了身后,沉了下去。因为他要是抓住我,那我就和他一起淹死了。我应该和他一起淹死啊。”
菲林太太激动万分,亲吻了她。但是,菲林先生知道,生活不会长久地在英雄色彩里继续下去,把她丈夫的信拿给了她:她愿意回到他身边去吗?
令他惊讶万分的是——一开始他有些遗憾——她回答说:“我会考虑的。如果我爱他一丁点儿,我都应该说不。如果我生命里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我也应该说不。可是,现在只是熬日子了,熬到我死了。以后没有什么事情大不了的。我也许会坐在他的客厅里,给他的家具掸一掸灰尘,不枉他有这样一个提议。”
埃里奥特先生,尽管他提出了一些约定,不过表现得很主动,见了她也高兴。人们开始取笑他,说他的妻子离家出走过。她没有离家出走。她一直和她姐姐待在瑞典。说怪也怪,说不怪也不怪,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就是希尔特一家也只是感觉到“事情有几分怪怪的”。斯蒂芬出生后,一直待在国外。等他回到英格兰,他的身份是菲林先生朋友的孩子。埃里奥特太太回到丈夫身边,没有引起人们的怀疑。
然而,尽管事情平息下来,但是熬日子的事情是不存在的;年复一年过去了,她意识到她犯下了可怕的错误。她的情人沉下海去,躲开了她最后的拥抱,她想到,如同阿格尼丝设身处地为她想的一样,她的灵魂已经随他沉下海底了,她再也不能产生世俗间的爱了。一切都无所谓了。她可以走,可以对她的丈夫有点用处,对那个小男孩儿有点用处,小小儿子生得和他一模一样,而且,她认为,和他的脾性也一模一样。然后,斯蒂芬出生了,改变了她的生活。她依然可以一腔热情的热爱人们;她毅然从光辉的过去汲取力量。但是,按她遵守的约定,她必须把这个孩子当作一个陌生人。她受到了世俗约定的保护,那就必须为这些约定交费。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的第二个孩子把她和第一个孩子的距离拉近了。她也开始爱恋里基了,对里基比过去更有用处了。随着她的爱复活,她感受痛苦的能力也复活了。生活,更加重要了,也更加痛苦了。她对丈夫也更上心了,不那么漠然了;最后丈夫死了,她看见了一个硕果累累的秋天,回响着应该叫她母亲的男孩的声音,美丽极了,然而,她的大限也到了,这时候她才记起来遥远的北方那个墓堆儿,其中那个遗骸再也不能够返回生养它的亲切的故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