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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安塞尔待在他钟爱有加的常来常往之地——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里。在这个书卷成林的地方,他总是能找到安宁。他喜欢看见万卷图书一层摞一层,直达那青烟缭绕的圆顶。他喜爱那些无声无息地滑动的椅子,那些亮闪闪的桌子,还有那个中心区域,书目架子围绕在那个监管的宝座周边。在这里,他知道他的生命不是卑贱的。在寻求真理中变老变成一把灰,是值得的,尽管真理不容易找到,重申世界之初已经提出的那些问题,也是有意义的。失败也许在等待他,但是理想并没有破灭。阅读书籍,写一两本很少有人问津、也许无人签名转让的书,都是值得的。他不是英雄,他知道这点。他的父亲和姐妹,由于他们始终如一地成全,让他的这种生活成为可能。但是,尽管如此,这种生活并非一个惯坏了的孩子的生活。

他身边的那把椅子上,坐着威德林顿,他正在埋头历史研究。他的桌子上摆满了大量的书,没过多一会儿一个助手就会给他搬来更多的书。书摞得像一堵墙,把他和安塞尔隔了开来。上午快过去时,这堵墙出现了一个缺口,通过这个缺口,他们进行了如下交谈。

“我刚刚在索斯顿我的表弟家住了几天。”

“嗯。”

“那里令人耳目一新。空气里回响着战斗的气息。大约三分之二的老师都昏了头,在努力营造一个华而不实的伊顿公学的拷贝。上个学期,你知道,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总算把学校的人数固定下来了。这个学期,他们想创造一个新的供膳宿舍。”

“供膳宿舍受欢迎吧。”

“可是,他们建立的供膳宿舍越多,他们为走读生留下的空间就越少。当地的母亲们都快发疯了,我那古怪的表兄也快发狂了。我一直不知道他对从属古希希腊的东西那么投入。在他的家中,召开了一次愤怒的会议。他应名儿是维护走读生的利益,但是没有人认为他办得到——尤其赋予他这个位置的人。那些讲话都振振有词。他们争辩说,学校本来是为走读生成立的,现在把他们拒之门外是不能容忍的。一个可怜的太太诉苦说:‘我家哈罗尔德在学校里,我家托蒂到了上学年龄。人家不可能告诉我供膳宿舍没有空位给她。那么,我怎么办呢?如果我走了,哈罗尔德的情况会怎么样?如果我留下,托蒂又会怎么样?’我必须说,我都感动了。家庭生活要比民族生活更真实——至少我借来这么多书都证明是这样的——而且我相信那尊欧里庇得斯半身像和我的看法一致,而且深为那些脸颊发烫的母亲们难过。杰克逊将会尽力而为。他很不喜欢直接说出那个赤裸裸的真相——那就是,供膳宿舍有利可图。他事后向我解释说:供膳宿舍是一个愚蠢老师的唯一未来。只要你年轻,身体强壮,当一个老师是很容易的事儿,能够提供最新近的大学入门知识。困难在于,当你变得老迈时,还能保住位置,更年轻的浅薄之徒后浪推前浪。而钻进一所供膳宿舍,你就万事大吉了。一个老师的生活是很有悲剧性的。杰克逊的生活相当正确,因为他具备一流的头脑。但是,我碰见了一个可怜的四肢发达的家伙,受雇做一名运动员。他在一所供膳宿舍错失了机会,他在这个世界就没有出路了,只好滚下这座山去。”

安塞尔打了一个哈欠。

“我也看见里基了。我在那里用了一次餐。”

又是一个哈欠。

“我表弟认为埃里奥特太太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一个女人。他称她为‘阿卡狄亚的美杜莎 ’。她也有和蔼可亲的一面。不过,这种和蔼可亲是一种非常冷酷的食物。”

“什么样的冷酷?”

“没有人会停下来讲话,一会儿都没有。”

“这倒是名副其实的那种,”安塞尔闷闷不乐地说。“唯一名副其实的那种。”

“咳,我呢,”他继续说,“很乐意把她比作电灯。咔哒,她亮起来。咔哒,她黑下来。没有浪费。没有闪烁。”

“但愿她烧断保险。”

“她永远不会烧断保险——除非电源出了问题。”

“你说的电源是什么意思?”安塞尔问道,他总是对比喻说法穷追不舍。

威德林顿不知道安塞尔这样追问什么意思,便建议他去一趟索斯顿,看看能不能弄清楚。

“我去那里没有什么好处。我应该找不到埃里奥特太太:她并不真的存在。”

“里基存在呀。”

“我深表怀疑。去年四月份,我收到了两封从伊尔弗拉库姆写来的信,我很怀疑那个写信来的男人还能存在。”低下头,他开始用一个正方形修饰他的论文,正方形里是一个圆圈儿,圆圈儿里是另一个正方形。这是他的第二篇论文:第一篇没有通过。

“我认为他存在:他很不开心。”

安塞尔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他不开心?”

“因为他总是不停地说话。”停顿一会儿,他找补说:“我们是多么聪明的年轻人啊!”

“难道我们不聪明了吗?我还指望我们不久就会有人追着结婚呢。我说,威德林顿,我们应该——”

“接受吗?当然。年轻男子汉都不应该说不。”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做一件更加精彩的事情——把埃里奥特太太给融化了。”

“不,”威德林顿赶紧说。“我们千万不能做,一辈子都不能做。”他补充说:“不过,我认为你可以到索斯顿去一趟。”

“我已经对三封邀请信都拒绝或者没有理睬了。”

“我听说是这样的。”

“去一趟有什么好处呢?”安塞尔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些话。“我不能容忍琐碎小事儿。我宁愿表现得无礼,也不愿意听一个我熟知的人说那些无聊的小事儿。”

“你可以去一趟索斯顿看看他,哪怕只住一个晚上。”

“我上个月看见他了——至少蒂利亚德告诉我了。他说我们三个人一起用午餐,里基买单,餐桌上的谈话有意思之极。”

“哦,我很满意他还存在,如果你去一趟——哦,我就不再耍什么聪明了。你真的必须去一趟,伙计。我敢肯定,他很痛苦,很孤独。邓伍德大厦散发着商业和势利的气味,所有的东西他都憎恨之极。他没有进行任何写作。他没有交下任何朋友。他表现得也很反常。在这场刚刚开始的走读生事件中,他抨击了我的表弟。你会相信吗?相当狠毒呢。我想去一起进餐,搞得还相当困难。不像他本来的样子——不像他的情感,也不像他的行为。我保证他不是他自己了。是彭布罗克过去照看走读生的,因此他不能率先带头和他们作对,也许里基在干这件肮脏的工作——而且做得过分了,如同体面的人一般会犯的毛病一样。他甚至在改变说话的口气。可是,他结婚还不到一年呢。彭布罗克和那位妻子完全操纵了他。我看不出来为什么他们应该操纵他,你也看不出来的;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让你去索斯顿的原因,哪怕只住一晚上也好。”

安塞尔摇了摇头,抬头向那圆顶望去,如同别人仰望天空。在这宏大的拱顶下,灯焰毕剥作响,闪烁不定,因为这个月又是十一月了。然后,他从那冷飕飕的紫色光线中把目光收回来,开始看书。

“不,威德林顿;不。我们不能因为人高兴不高兴而去看望他们。我去看望,是我们能够和他们交谈。我不能和里基交谈了,所以我不会去索斯顿浪费我的时间。”

“我认为你是对的,”威德林顿温和地说。“可是我们是没有血性的冷酷之人。我不知道——如果我们是另一类人的话——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拯救他。那是做一个小知识分子的祸根。你我这种人总是把事情看得十分透彻。我们站在一旁——与此同时,他却变成了石头 。两个从事哲学研究的年轻人在大英博物馆里发牢骚!我们干了些什么呢?我今后应该做些什么?随波逐流,横挑鼻子竖挑眼,眼看着那些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的人从我们这里抢夺东西,笑话我们。”

“也许你是那种人。我不是。时机到了,我会像农家孩子一样大打出手的。别相信那些关于知识人士的谎言。他们只是写出来安慰多数人的。世界就这个样子,你认为保持安静是容易的事情吗?你真以为我不想把他从那个可怕的女人身边拯救出来吗?行动啊!行动易如反掌;傻子都能有所行动。但是,我想名正言顺地行动。”

“那个监管在看我们呢。我必须回到我的工作上。”

“你认为这番话都是胡说八道吧。”安塞尔说,不让他埋头工作。“请记住,如果我要采取行动,你一定要帮助我。”

威德林顿看上去有点儿严肃。他不是无政府主义者。向埃里奥特太太喊上几声,表示哀怨,就是他准备发泄的一切。

“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安塞尔接着说。“我脑子里一点计划的影子都没有。我不只了解里基,他的全部历史我都知道:你记得在马丁莱附近的那个日子。什么东西都帮不上我的忙:我只能干看。”

“可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生命的精神。”

威德林顿感到惊诧。这样的说法不在他们的哲学范畴。他们已经涉足诗歌的领域了。

“依靠别的东西,你没法和美杜莎斗争。如果你问我‘生命的精神’是什么,或者它依附于什么,我也讲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留心它就行了。我自己在书里发现它的。有些人在户外或者对方身上找到了它。别刨根问底了。它是同样的精神,我相信自己在任何地方都能了解它,并且正确地使用它。”

但是,说到这里,那位监管派人送来一个条子。

威德林顿随后建议在那些走廊里溜达溜达。空气中有雾:他们需要新鲜空气。他喜爱和敬重他的朋友,但是今天他领会不了他说的话。安塞尔眼中的世界,似乎是一个怪异的世界,有崭新的法律管束着。尽可能多地去看望里基,和他多交交心,给一些精神支持,此外还能为他做什么呢?埃里奥特太太——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把一个受人尊敬的女人“烧断保险”呢?

安塞尔同意出去溜达溜达,但是,像平常一样,只是把郁闷的情绪舒缓一下。书本的舒服把他抛弃在那些大理石的女神和诸神中间。艺术家的眼光在神韵和身姿里找到了乐趣,但他只能在水波不兴的大海旁,想到消失的香气和废弃的庙宇。

“我们走吧,”他说。“我不喜欢雕刻的石头。”

“你这人太特别了,”威德林顿说。“你总是期望碰见活生生的人。一个人不能永远碰到吧。我就很喜欢看一看帕台农神庙柱子上的中楣。”他在这中楣下走了几码,安塞尔跟在后面,仅仅意识到中楣上那些令人哀伤的东西。

“蒂利亚德过来了,”他说。“我们把他弄死吧?”

“请吧,”威德林顿说,他说话的当儿,蒂利亚德早加入了他们中间。他给他们带来了消息。那天上午他听里基说:埃里奥特太太怀上了孩子。

“孩子?”安塞尔说,突然感到迷惑不解。

“呃,我忘记了,”威德林顿插话说。“我的表弟告诉过我了。”

“你忘记了!嗯,我忘记了也就忘记了。我们毕竟都是年轻人。”他依靠在伊利苏斯河岸 诸神庙的垫座上,想起了他们谈论过的生命的精神。尽管他没有弄懂“怀上孩子”意味着什么,但他捉摸他寻求的机会是不是就在这方面。

“我很高兴,”蒂利亚德说,并未流露特别高兴的意思。“一个孩子可以把他们联系得更亲近。我喜欢看见年轻人围着他们的孩子团团转。”

“我觉得我必须回去写我的论文了,”安塞尔说。他离开了帕台农神庙,从我们更有节制的信仰的纪念物中间走过——以弗所人的阿耳忒弥斯 的神庙、尼多斯的得墨忒耳雕像。老实说,他知道有些力量他对付不了,而且目前也理解不了。 Qn/luYtRsLVHp95fyRUDmUaMFnsIty29ccrBKVQe1MnEo/rjL3RvZd5qBjeIfX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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