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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复活节期间,他们没有去成意大利。赫伯特收到一些私立学生的辅导申请,需要里基的帮助。挣钱的门路就在眼前,离开英格兰去度假似乎不合情理,于是他们去了伊尔弗拉库姆。他们花了三个星期,领略了这个旅游胜地的自然优势和不自然的劣势。旅游旺季过去了,他们按折扣价格住进了一家大旅馆。真是冤家路窄,杰克逊夫妇也来了,两家人交往起来平添了许多克制的礼节。不过杰克逊先生却没有多大节制。在所有的时间里,他都随时准备交谈,只要他们离开学校了,就应该快快活活地打发时光。不过,他也十分谨慎,女性方面的照顾非常周到。“躲开一点吧,亲爱的女士们。”他经常见机行事,提醒说。“你认为你看见了生命,那是因为你看见了裂口。可是,所有的裂口都填满了女性的枯骨。”两位女士听了莞尔一笑,难免几分担惊。他对里基很友好,甚至是亲密。在那块荒凉的海胆化石山 上,他们进行了一次长谈,他们的妻子在冬日花园里看书,彭布罗克先生看守着那几位接受辅导的学生。“我辅导过一次学生,”杰克逊说,“但是我让他们和我的外甥女们在一起划船,就把他们忘在脑后了。”掌握分寸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越说越投机,他们渐渐把话题引向了他的心中激情——索福克勒斯剧本的片断。有朝一日(“永远不会有那一天,”赫伯特讥讽说),他会把它们编辑成册的。目前,它们只是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他要用学者的热情和诗人的想象力,把那些失传的剧本片断重新组合起来——尼俄伯 、菲德拉 、和特洛伊人作对的菲罗克忒忒斯 ,这些名字,哪怕只为一次偶然事件,都会使人激动不已。“值得一为吧?”他大声说。“我们耕种土豆更可取吧?”随后找补说:“我们已经耕种了;不过编辑古希腊剧本的片断,堪称第二最佳。”

阿格尼丝不赞同这些争辩。杰克逊先生不是一个言谈诙谐的人,可他偏偏要充当这种人,这就有点要命了;从冬日花园里,她能看见人们在冲他和她丈夫大笑,而她丈夫也兴奋不已。她暗示了一两次,可是对方根本不搭理,最后她有几分刻薄地说:“行了,你们别高谈阔论了,里基。我受不了这个。”

“他正是那种和我谈得来的人。他知道我了解的人,或者我喜欢了解的人。他是托尼·菲林的朋友的朋友。很难想象到,人和人有联系,就会联系到一个了不起的人。托尼姑父好像就是这样的人。他喜欢诗歌、音乐和绘画,每一件东西都引诱他生活在一种文化乐园里,把卑劣的东西关在门外。然而,为了让更多体面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为此牺牲了一切。他不惜把‘整个美容院’砸烂,只要这样做能对他有帮助。我真的做不到这一步。我也不认为一个人需要走极端——绘画也许可以被砸烂,但是音乐和诗歌就不行;它们肯定是有帮助的——杰克逊也不这样认为。”

“哦,我受不了,你说得够多了。”阿格尼丝大笑起来,因为她的声音一向有那种职业的责备调子。“你知道,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他是反动阵营里的人。”

“他并不知道这个。他并不知道他到底在什么阵营里。”

“他的妻子是反动阵营里的,这是一回事儿。”

“再说了,这是在度假——”他和杰克逊先生在学期里疏远了,主要是因为瓦尔登那件事儿。“我们在度假就要好好让自己享受一下,你知道。”按着这种思路,他继续说:“他能让人精神振奋。他对诗歌另眼相看。取巧的、煽情的书,对他来说似乎绝对不能接受,诸神和童话故事倒是更接近现实。他试图用希腊神话表现一切现实生活,因为古希腊人看事情直截了当,得墨忒耳或者阿佛洛狄特 比起《适者生存》、《婚姻是缘分》以及当代报刊文章的那些遮羞布,脸上的面纱要薄得多。”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诗歌而不是散文,占据核心地位。”

“不对。我能告诉你那意味着什么——梦呓。”

他的嘴一下子闭上了。她用复仇的快意把薄弱的推论一扫而光。“但愿你说错了,”他回答说。“因为那些东西就是我过去两年间一直在写作的东西,不管如何糟糕。”

“可是你写的是故事,不是诗歌。”

她看了看手表。“又该上课了。你永远别想有片刻的安宁。”

“可怜的里基!你到了夏天再休一个真正的假期吧。”她对着他身后大声喊道,“记住,亲爱的,杰克逊先生就是杰克逊先生。别和他交谈过多。”

相当专横。她的口气近来变得有点儿专横了。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杰克逊先生又不是朋友,他必须担当冒犯威德林顿的可能性。上过课,他给安塞尔写信,自从六月份以来他们还没有见过面,因此请他到伊尔弗拉库姆来,哪怕相聚一天也好。写好信再读,信文的口气令他不快。信文颇有些伤感:听起来好像是牢笼里发出的呼喊。“不能把这样的废话寄给他。”他心想,又写了一次。但是不管他怎么措辞,写出来的信总是让人看出来他不开心。“怎么回事儿?”他扪心自问。“我过去给他写信,想写什么写什么。”于是,他在一张明信片上草草写下了“来吧!”两个字。然而,即便这样,明信片似乎还是严肃了点。明信片和几封信都扔掉了,阿格尼丝在废纸篓里找到了它们。

然后她说:“我一直在想——难道你不应该请安塞尔先生过来吗?吸一吸海边的空气,对那个可怜的东西有好处。”

这下没有什么困难了。他立即写信:“我亲爱的斯图尔特——我们两个都希望你来这里一趟。”但是这一邀请石沉大海。有几分不安,他又写了一封信,还使用了他们过去亲密无间的那种调侃的口气。这样写出来的信虽然不伤感,但是有几分得意之情,他刚刚把信塞进信箱里便后悔了。没有得到回音,这让他如释重负。

这件事儿令人痛苦却难以琢磨,他因此心思忡忡。这种痛苦是自己招徕的吗?还是外在的什么事情引发的?心思忡忡的结果,他得到了回答——两方面的原因都有。他身心有病,而且自从访问了卡德夫以来,他就这样子了——对不快的情绪远比欢快的情绪更容易接受。然而,即便这样,安塞尔还是太无礼了,而阿格尼丝则太爱吃醋了。安塞尔的无礼行为,他理解,尽管对他自己来说不能接受。吃醋呢,同样很难接受,是一种更坚硬的东西。就算把丈夫和妻子比作太阳和月亮,或者比作月亮和太阳。他们因此就不应该对星星表示欢迎吗?他愿意承认,激励她的爱情也许比他自己的更热烈。可是,这种爱情就可以让他们漠视仁厚待人之道吗?那个他在威尔特郡骑马出游时做的梦膨胀起来——一个奇怪的梦:百灵鸟不唱歌儿了,大地溶解了。他从梦中醒来,看见一条峡谷到处是人。

她在许多方面都吃醋——有时候用公开的诙谐风格,有时则用难以捉摸的方式,不达到“我们”已经充分显示出保护人的身份,而且如果可能表示可怜之情的程度,从来不罢休。她开始庇护和可怜安塞尔,而且十分真诚地相信,他会获得他的研究员职位。要不然,那个可怜的家伙去干什么好呢?说来似乎荒唐可笑,她竟然还吃大自然的醋呢。一天,她的丈夫摆脱了伊尔弗拉库姆的事物,到莫特霍去,回来时仍对嵌入油汪汪的大海的石板牙兴奋不已。“听起来像一只海马,”她不耐烦地说。当他们返回索斯顿时,穿过了那些田园风格的郡,她很不喜欢他向窗外张望看看那大千世界,仿佛大自然是一个危险的女人。

他继续履行他的各种责任,感觉他从来没有丢下过它们,他又面对这熙熙攘攘的大厦了。这个学期还是一个学期而已;学校仍然是那个缩小的世界。四部赋格曲的音乐进入他的脑海更深了,他开始哼哼其中的小短调。同样的日程安排,同样的曲折迂回,同样的对孩子或者大人的那种旧感觉——他全都回到了老样子;发生变化的只有那团不现实的云雾,比以前更加浓厚地笼罩在心头。他把这种现象和妻子讲了——他对她无话不谈——她立即警觉起来,想让他去看医生。然而,他解释说,这不算事儿,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既不影响他的工作,也不影响他的胃口,他依然感觉到奶牛真的不在那里。她大笑起来,很快“今天奶牛怎么样了?”便演变成了一个家庭玩笑。 fOoAKvE9UFqLoOlJPKxr4Y0+qizP/McgS1JWKbmuX1uDHfxthBfPtGGIymxrAtB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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