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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同时,他是一个丈夫。也许,他的婚姻结合应该先强调一下。生命的王冠已经获得,那些模糊的渴望,那些误读的冲动,终于修成了正果。他再也不会感觉到孤独了,或者永远站在世界和恐惧的宽阔的公路边上,如同可怜的雪莱,开始了最漫长的旅程。他这样推论,而且最初把修成的正果看作理所当然。但是,随着学期过去,他才知道渴望后边还有渴望,在撩开的面纱后面还有一层面纱他无法撩开。他的婚礼并没有成为一生中巨大的事件:他常常会纳闷儿,这样那样的讲话或者这样那样的事件,是否会在之前或者之后出现。自从在那家索霍餐馆会面,许多事情都已经一一付诸实践——购买衣服、感谢礼物、到训练学院进行短暂拜访——一个短暂的蜜月。在这样一种物质忙碌之中,精神上的结合从何谈起呢?可以肯定,尘埃终究会落定:在意大利,在复活节期间,他可以领悟爱情的种种无限。然而,爱情已经让他看见了种种无穷了。无须通过婚姻,也用不着通过任何别的手段,人们都可以确保自己看见那一幕;里基的那一幕,早在三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因为当时他看见他的妻子和一个死去的男人互相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她从来没有像那样真正地对待过他。

她在那座房子里跑来跑去,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俊俏。她扯起欢快的嗓门儿对仆人们发号施令。他坐在书房修改作文时,她会一个箭步冲进来,给他一个吻。“亲爱的姑娘——”他则会喃喃作答,瞟一眼她手上的戒指。他们婚姻生活很快建立起来了。那会是一种坦诚的融洽,但没有过很久他便发现很难进行更深层次的交谈。

一天晚上,他做了一次努力。索斯顿比平常显得更加美丽。空气既纯洁又宁静。第二天大雾也许会到来,可是今天人们可以说:“这才像乡村的样子。”臂挽了臂,他们在侧厢花园里散步,时不时停下来观察报春花,或者猜测黄水仙什么时候绽放。突然间,他把臂挽得紧一些,说:“亲爱的,为什么你还不戴耳环呢?”

“耳环吗?”她笑起来。“也许我的趣味提升了吧。”

于是,他们就再也不提杰拉尔德的名字了。然而,他希望这个名字对她来说还是很亲切的。他并不想要她把她一生中最重大的时刻忘掉。他的爱情不需要拥有,而需要信心,对一种过分纯粹的爱情来说,信心排在第二位似乎没有那么可怕。

他看重感情——不是为感情本身,而是因为感情是通向亲密无间关系的唯一途径。她一贯健壮而讲究实际,总是让他感到泄气。她并不冰冷;她愿意随时拥抱他。但是,她很不喜欢受到干扰,每当他的声音变得严肃了,她便大笑起来或者一把把他搡开。在这方面,她总让他想起他的母亲。然而,他的母亲——他过去从来没有对自己掩藏过这点——有许多可以夸耀的东西,他的妻子在这方面则望尘莫及;许多东西可以夸耀,却不会展露出来对付一种可怕的生活——一种他很难猜测到多么可怕的生活。与母亲自己的婚姻如此不同,她会祝福他的结合吗?母亲会爱他的妻子吗?他试图向阿格尼丝谈谈母亲,然而她还是别别扭扭的。也许,这是很不喜欢承认死人的表现吧,因为死者的形象自有不朽的一面,倒让她自己的形象有几分虚幻,因此当他离开她时,不会有神秘的影响留下来,而且只有费一些力气,他才能认识到上帝已经把他们永远结合起来了。

他们在别的话题上健康地交谈,各抒己见。一个志愿步枪队组成了:她希望孩子们配备合适的制服,而不是穿了他们自己的衣服进行射击,如同杰克逊先生早已建议过的。比如说图森;对他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吗?他总是从别的级长身边悄悄溜走,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孩子们在一起。又比如劳埃德:他就是不肯学唱校歌,说唱校歌把他的嗓子唱疼了。更别说瓦尔登了,令里基迷惑不解的是,他现在还是邓伍德大厦的一个成员。

“他本来不得不去别的地方上学,”阿格尼丝说。“可他母亲很走运,我们当时有一个空额。”

“是的——可是当我碰见奥尔太太时——我就不能不感到羞愧。”

“哦,奥尔太太啊!谁还把她当回事儿呢?她的牙齿被拔掉了。如果她愿意一步步潜入那种我们计划好的事情,随她去吧。她的行为只能说成是不诚实。她打算成立一个供膳宿舍。”

奥尔太太很富有,本来没有打算成立什么供膳宿舍。她让那个孩子住宿,是出于好心,没有想到这样做是不符合学校规定的。但是,这种私人“留宿”的事情出现了,校长便感到很恼火,她便受到了指责,瓦尔登太太便受到指责,杰克逊先生便受到指责,那个男孩儿便受到指责,还交给彭布罗克先生处置,而彭布罗克先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看不起的男人。自然而然,她这下考虑进一步挑战这些故意怠慢走读生的供膳宿舍,为他们争取学校已经牢牢控制的有利条件。她和杰克逊太太在她们的茶点聚会上讨论这个问题,杰克逊太太肯定说,这样非法抢生意的做法不会从邓伍德大厦得到好处,任何好处都不会得到。

“我们爱说什么‘随他们说去’”,里基坚持说。“可是我从来都不喜欢让人们说三道四。我们是正确的,他们是错误的,但是我希望这件事情能够悄悄地处理。校长有点儿过分兴师动众了。他给一帮愚蠢的人可乘之机。我不喜欢被人家说成是‘走读生的敌人’,因为我想到我本人对走读生是一视同仁的。我的父亲认定我是一个拖累,把我扔到磨房受罪,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事儿——尤其在夜间。”

“这里很少出现以强凌弱的现象,”阿格尼丝说。

“我的学校很少有以强凌弱现象。这里只有不友好的气氛,可是纪律管不了这个。不友好的气氛不是人家对你干了什么,只是人家心里有打算,伤害只是这方面的。”

“我不明白。”

“身体上的疼痛不会发生——至少不是我所说的伤害——也就是有人因为偶然事故或者在娱乐活动中击打了你。不过仅仅是小小的击打,只是在你知道这种击打来自憎恨时,那才可怕之极了。孩子们的确互相憎恨:我记得这种事情,现在又看见了。他们能够建立起强烈的隔离的友谊,但是对一般的亲密关系,他们却没有概念。”

“就我所知,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以强凌弱行为。”

“你知道,亲密关系近来有所发展:你在级长们中间将将能看出一些苗头:在剑桥那时候,亲密关系非常普遍,令人称奇。我为那些没有上过剑桥的人感到遗憾,道理也在这里:不仅因为一所大学整洁漂亮,还因为上学的那些岁月变幻莫测,而且——走运的话——你在那里能见识你过去不曾见识的东西,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这些年难道不是变幻莫测的岁月吗?”阿格尼丝追问道。

他笑起来,轻轻打了她一下。“我有点把自己绕进去了。不过听我说,哦,阿格尼丝,因为我注重实际。我支持我们的私立学校。但愿它们长盛不衰。但是,我不支持这种寄宿制度。难道这不是一种不可避免的附属品——”

“天哪!”她尖叫起来。“你不是疯了吧?”

“请安静,太太。别把我出卖给赫伯特,要不他会把我们开除了。但是,严肃地说来,把孩子们集中在一起有什么好处呢?难道这不是把他们的生活建立在一种错误的基础上吗?他们彼此不理解。我希望他们理解了,可是他们并不理解。他们认识不到,人是非常了不起的。当他们认识到了,整个生命也改变了,你得到了真正的东西。但是,你还没有得到之前别假装你得到了。爱国主义和集体精神固然是好东西,但是老师们忘记了它们必须在一种感情上才能成长起来。它们不能创造一种感情。不能——不能——不能。除非我将英格兰人挂在心上,我从来对英格兰一丁点儿都不关心,而孩子们互相憎恨之时,是不会热爱学校的。女士们,先生们,我现在要结束我的讲话了。讲话的大部分内容是从安塞尔先生那里拷贝来的。”

实际上,他突然之间感到羞耻了。他被过去的种种感情的热血冲昏了头脑。剑桥以及所有意义非凡的东西,都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别有一种激情,旁边站着他的母亲和温馨的家庭生活,栽培出了一个最终能和同龄人交往的男孩儿。他有点害羞,因为他想起来他的新决定——埋头干活儿,不加批评;热烈的投身于这架机器,不在乎这架机器的精巧的轮子时不时会把他碾着了。

“安塞尔先生!”他的妻子叫喊道,咯咯笑得有点儿刺耳。“啊哈!现在我明白了。这就是可怜的安塞尔先生会说出来的那种东西啊。哦,我失礼了。我相信瓦尔登时不时被揪一揪耳朵,对他是有好处的,我不管他们揪他的耳朵是不是在玩耍。男孩子们应该粗鲁一点,否则他们永远也长不大,你的母亲要是活着也会同意我的看法的。哦,是的;你关于爱国主义的说法,全是错误的。爱国主义能够——能够——能够创造出一种感情。”

她把话讲得非同寻常地清晰准确,而且用一种非同寻常的注意力跟随他的思想活动。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错了,但听见她接着说下去的话感到遗憾:“我亲爱的情郎,你千万别在邓伍德大厦里进行异端邪说啊!你的话听起来完全像反动的杰克逊帮的人在大放厥词,他们就想把学校拉回去一百年,无所作为,只是全都让走读生穿起来礼服而已。”

“杰克逊帮自有他们的道理。”

“你加入他们好了。”

“邓伍德大厦帮也有自己的道理。”因为里基受不了这种“原罪”的指责,这不仅是——如同钦定本 所指出的——善的知识和恶的知识,而是善与恶混淆的知识。

“那么去和杰克逊帮紧紧地站在一起好了。”

“我现在站在一起,以后还站在一起。”他又一次感到羞愧了。为什么他总是看得见事情的另一面呢?他谴责自己的灵魂,但是并不成功,后来他们又回到了瓦尔登的话题上。

“我敢肯定他在受罪,”里基说,因为她一味地在笑。“每个走过去的男孩儿都揪他的耳朵——非常有趣,毫无疑问;但是,每天他们都坚持得更久,脸变得更红;今天下午,他不知道有人在观察他,他抱住了他的头,不停地呻吟。我不喜欢他眼睛里流露的神色。”

“整个孩子我都不喜欢。又脏又瘦的东西。”

“哦,如果这样讲话,我就是又脏又瘦的东西。”

“不,你不是的,”她叫起来,亲吻了他。但是,他又回到了这个话题。什么建设性意见都没有吗?他起草了几条新的规定——改变上床睡觉的时间,等等——有了这些新规定,也许会减少瓦尔登的耳朵挨揪的机会。这些规定交给了赫伯特,他比他的妹妹对弱者更加同情,便对这些规定进行了细致的考虑。但是很不幸,这些规定和别的规定有冲突,而且进一步审查后,还发现也和邓伍德大厦管理所依据的基本准则相违背。于是乎,一筹莫展。阿格尼丝这下更得意了,常拿瓦尔登的事儿取笑她的丈夫。他终于受不了,请她停止这种取笑。他为这个孩子感到不安——几乎是迷信。他上午的第一件工作已经给学校每年带来六十镑收入。 olcEhf0Mz/CukuzH5+9QFIvHbwfXcgU4BNX7LQ7NH5Gjv9D6m1qz/t6MyFY5pV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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