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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在各种实际事务上,彭布罗克先生往往是一个慷慨的人。他给里基提供了一份好薪水,还坚持也给阿格尼丝开工资。由于他让他们两个住房不收钱,里基还可以从学校得到一份薪水,钱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如果说不是一劳永逸,无论如何眼前无忧了。

“我可以给你搞定了,”他说。“把一切交给我办,今天之后你就能从那位校长那里听到消息。他会给你腾出空缺。一旦占了位置,我们就同舟共济、荣辱共享了。我在这点上主意已定。”

里基不喜欢“搞定了”这种念头,但是他决心不制造麻烦。只要我们不节外生枝,故作优雅和思想崇高是很容易的。但是,一个活跃的有用的人,不能同样做到与众不同。里基的计划涉及价值上的改变以及职业的改变。

“干脆采取一种知识分子的态度,”彭布罗克先生接着说。“目前我不会建议你在体育或者组织方面培养什么兴趣。校长填写时,他也许会问你是不是一个全面发展的人。大胆说不是就好。有时候,大胆说‘不是’是最好的回答。你把重点放在经典作品和一般文化上。”

经典作品!在荣誉学位考试里位居第二。一般文化!英国文学上泛泛而谈,法国文学上蜻蜓点水,足以。

“我们开始就这一套。然后,我们给你某个小位置——比如说图书馆管理员之类。就这样对付着,直到你成为必不可少的一个。”

里基哈哈笑起来;校长填写过了,回答很满意,顺理成章,新生活开始了。

索斯顿对他来说早已经熟悉了。但是,他那时熟悉它,只是业余的身份,而且在一种官方的目光注视下,索斯顿本身是重新组成一体的。学校原本是一座平淡的哥特式建筑物,现在却以学问堡垒的面目出现,其外围建筑都是供膳宿舍。那些散布的马路边到处是走读生的家长的房子。一些商店在界限之内,一些商店在界限之外。有多少次,他从邓伍德大厦匆匆走过!有一次,他还把邓伍德大厦和雪松景堂弄混了。现在,他就要生活在这里了——也许会住很多年。在大厦入口处的左边,是一座橘黄色大客厅,里面到处是舒适的角落和肥大的椅子:家长们就是在这里被接待的。入口处的右边,是一个书房,他和赫伯特一起使用:孩子们会在这里接受竹杖的惩罚——他希望这种事情别经常发生。在大厅里,摆放了一个表彰热水管的镶框证书,一尊赫耳墨斯的雕像以及一个举着托盘的雕刻柚木猴子。一些家具来自谢尔索普,一些家具则是从安尼森先生那里购置的,一些家具是新添的。不过,他完全认得出一些硬性决定的安排。这大厅里没有什么东西是附属的,或者仅仅作为一件东西而摆上的。他把这大厅和他在剑桥的房间相比较,那里的东西摆放混杂,要么是他非常喜欢的,要么是他根本不喜欢的。现在,这些东西也搬到邓伍德大厦来了,每件东西好像都各就其位了——《帕尔齐法尔爵士》在客厅里,福尔摩斯的照片在过道里,他的椅子、他的墨水瓶以及他母亲的相片在书房里。然后,他把这大厅又和安塞尔的房子进行比较,相比之下,它们的绝对的坏趣味给人一种整齐划一的感觉。他对房子的内部极其敏感,认为它是表达思想、意识和潜意识、居住人的一种机体。他对各个位置同样敏感。他还把剑桥和索斯顿作比较,又把这两者和第三种类型作比较,因为这第三者没有更合适的名字,他便取名为“威尔特郡”。

人们一定不要认为他在浪费时间。这些对比和比较,一点也没有占用他很长时间,而且一天的正经事情不干完,他从来都不会沉溺于这样的活动。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他再也没有沉溺于这样的活动了。

一月底,学生返校了,这时他才安定下来一个星期。他的健康改善了,但是改善不大,眼看就要面对这座熙熙攘攘的大厦,不免感到紧张。整整一天,一辆辆马车赶来,上面都是戴了晃晃荡荡大圆顶帽子的男孩子;阿格尼丝一直在专心清点那些圆顶帽子的数量,把它们一顶一顶摆放在柜橱里,因为到了学期末,它们就用不上了。每个男孩儿,都有一个或者应该有一个袋子,因此不到第二天也不需要把他的箱子打开。有个孩子只带来一个牛皮纸袋子,还用毛烘烘的绳子捆着,里基听见那坚定而悦耳的声音说:“不过下学期你要带个袋子啊,”听命的孩子回答说:“是的,埃里奥特太太。”在过道里,他撞上了那个领头男孩儿,那男孩儿惊吓得像一个大学本科学生。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疑心重重的样子,随后各走各的路。两分钟后,他又和另一个男孩儿撞了个满怀,接着又撞了一个,于是他开始纳闷儿他们是不是故意在捣乱,如果是故意的,那他就应该注意一下了。随着这天的时光过去,嘈杂声越来越大——脚步踩踏、东西掉落、欢快的小小尖叫——小房间给分配下去,行李袋打开了,洗澡的安排张贴出来了,而赫伯特一直在说:“一切都是临时的——一切都是临时的。我们八点十五分在这大厦里碰面。”

于是,八点十分的时候,里基把他的帽子和大学礼服穿戴上——目前为止它们还是学生身份的象征,这下就要作为职位的象征了——正是这顶帽子和外衣,前不久威德林顿还把它们悬挂在了学院的喷泉上面。赫伯特穿戴得大同小异,正在他们共用的私人餐厅等他,而阿格尼丝也坐在这里,正大口大口地吞嚼炒鸡蛋。“你应该披上你的垂布 啊,”阿格尼丝叫嚷说。赫伯特想了想,说阿格尼丝说得对。他取来他的白绸布,而里基则取来那块标志研究生学位的兔毛布。他们穿戴起来后,走过那扇台面呢门。他们晚到了一点,男孩儿们都被安排在预备室里,大呼小叫得闹成一团。一个孩子忘记了自己的声音能传出多远,嚷叫说:“当心,威尔克来了。”另一个小孬种尖叫道:“威尔克还带一个跟屁虫!”

“你千万别在意,”赫伯特友善地说。“我们当老师的特别注意,万万不可把绰号当回事儿——当然,除非他们公开场合乱叫绰号,一旦他们公开场合乱叫,规定一千条界线都不过分。”里基表示同意,然后他们走进了预备室,级长们刚刚把秩序稳定下来。

赫伯特在一把高腿椅子上坐下来,而里基呢,宛如一个女王的丈夫,在赫伯特身边的一把腿稍微短一点的椅子上坐下来。每把椅子上都安装了一个写字屉,赫伯特把他的写字屉的盖子翻起来,然后环视一下预备室,眉头一皱,仿佛写字屉里面的东西让他深感吃惊。里基见了印象深刻,不由得从侧面窥探,却只看见写字屉里只有一张小小的吸墨纸。随后他注意到,男孩儿们也获得了深刻的印象。他们的交谈停止了。他们开始直耳静听。

屋子里差不多坐满了。级长们不再在后排懒洋洋地走动,不把人放在眼里,而是像地方大员一样围在那个中心宝座周围。这是彭布罗克先生的革新举措。那个领头男孩儿卡拉瑟斯坐在中间,胳膊绕在劳埃德身上。正是这个劳埃德的陪衬,让女舍监红光满面: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颜色。这两个孩子都很大了。在他们身边,坐了图森,一个戴眼镜的圣洁的孩子,他升到这样的高位是因为他广博的知识。像另外两个孩子一样,他是学校的级长。宿舍级长低一个档次,坐在更远的地方,在他们身后便是没有任何身份的多数了。所有的脸蛋迄今为止看上去都大同小异——只有一个孩子的脸除外,因他一副要哭的样子。

“学校,”彭布罗克先生说,慢慢地盖上了写字屉的盖子——“学校就是缩小的世界。”然后,他顿住了,如同一个在做这样的讲话的人惯有的做派。但是,他停顿下来却不是有意仿照一个开幕式的讲话。里基不管怎样都不会对此采取批评态度:赫伯特的经历远比他的经历丰富,他必须接受他讲话的调子。没有人能够批评这样的谆谆教导,要爱国,要运动,要博学,要守教规,这些话像四部赋格曲一样,从彭布罗克先生嘴里涓涓流出来。他是一个实践的讲话者——也就是说,他把听众的注意力抓住了。他告诉他们,这个学期是他上任的第二个学期,是邓伍德大厦的学期;为了大厦的荣誉,每一个孩子都有责任刻苦学习。话题范围进一步扩大,他讲到了英格兰,甚至讲到了大英帝国,还讲到了大英帝国的欧洲大陆敌人。帝国建设者的肖像悬挂在墙上,他指向他们。他引用了帝国的诗人的诗句。他阐明爱国主义自从莎士比亚时代以来如何发扬光大,因为莎士比亚尽管才情四溢,也只能把自己的国家写成——

这个造化女神为她自己造下的堡垒

为了防御毒害和战争的黑手;

这个英雄豪杰的诞生地,这个小小的世界;

这颗镶嵌在银色海水中的宝石。

好像只有一架短短的梯子,架在预备室和盎格鲁-撒克逊全球霸权之间。然后,他又顿下来,在静默中传来一个小男孩儿的“呜咽,呜咽,呜咽”,因他在为吉尔福德的一所别墅以及他母亲的半英亩花园而悔恨。

这一程序以校歌更广阔的爱国主义结束,校歌是风琴手近期创作的。歌词和曲子仍然是鉴赏力的问题,是彭布罗克先生(也只能是他,因为是他写的乐曲)定下了正确的抑扬顿挫的调子。

消灭每一个落后者!不能给人话柄,

说索斯顿围墙里培养了这样的人。

“来,来,”他们在理查德·施特劳斯的风格中结束了一曲和声合唱时,他喜不自胜地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个学期我们必须紧紧抓住这支校歌。你们唱得很优美——不愧为走读生!”一阵开心的大笑之后,整座大厦的孩子们排队从他们面前走过,一一握手祝贺。

“不过你的印象如何呢?”他们刚刚回到他们自己的住处,赫伯特便问道。阿格尼丝给他们端来了一盘食物:吃的东西仍然马马虎虎,随后阿格尼丝不得不马上跑去照看那些孩子。

“我喜欢他们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说,这大厦作为一座房子,你得到了什么印象呢?”

“我没有觉得我想到这点了,”里基说,颇有点紧张。“要抓住一个东西的精神,并不容易。我只看见了屋子里到处是男孩儿。”

“我亲爱的里基,别这么没有自信。你是完全正确的。你只看了一屋子男孩儿。实际上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看嘛。这座大厦,如同那座学校,缺乏传统。瞧一瞧人家温彻斯特。瞧一瞧伊顿和哈罗 之间的传统竞争。传统具有不可估量的重要性,如果一所学校准备争取任何地位的话。为什么索斯顿不应该具备传统呢?”

“是的。传统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我很羡慕那些学校,与过去有一种自然的联系。当然,索斯顿也有过去,只是不是你一心想要的过去。一开始,贫困的手艺人的儿子们来索斯顿上学。因此,索斯顿的传统是否还停留在商业学校的层面上呢?”他神经紧张地结论说。

“你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很多很多。听我说。为什么索斯顿没有传统呢?”他那傻气很足的圆脸做出了一种阴谋家的表情。把头探在羊排上,他小声地说:“我能告诉你为什么。因为那些走读生。传统怎么能在这样的土壤里茁壮成长呢?想象一下走读生的生活——在家里吃饭,在家里准备功课,在家里睡觉,动不动就往家里跑,却把每样想象错了的东西带回家里。你的班级有一些走读生,记住我的话,他们会比寄宿生给你带来十倍的麻烦——晚到啦,拖拉啦,有一点点借口就留宿啦。还有那些家长的来信!‘为什么我的孩子本学期没有挪动?’‘为什么我的孩子本学期挪动了?’‘我是一个不信奉国教的人,因此不希望我的孩子参加学校的宗教活动。’‘你能让我的孩子早点下学浇浇花园吗?’请记住,我曾经做过走读生的舍监,试图向他们灌输一些集体精神。实际上这是根本行不通的。他们作为单位来,还保留了单位本色。还要坏。他们影响那些寄宿生。他们那种瘟疫似的、吹毛求疵的、不满足的态度,蔓延于整个学校。如果我按自己的方式——”

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停住了。

“他们唱歌时你笑起来,就是因为这些吗?”

“根本不是。根本不是。让一部分人和另一部分人作对,不是我的习惯。”

过了一会儿,他们出去巡逻。孩子们这时都上床了。“晚安!”赫伯特站在小隔间的过道里吆喝说,每个小隔间的绿色门帘后面传来了回答的声音:“晚安,先生!”“晚安。”他向每间宿舍打量了一下。然后,他把过道里的灯关上,让整座大厦变得一片黑暗。里基跟在他身后,获得一种古怪的印象。早上的时候,那些孩子还分布在英格兰的各个地方,过着他们自己的日子。现在,三个月内,他们必须改变每一样东西——认识新的面孔,接受新的观念。他们,如同他本人,必须加入一架慈善机器,学习集体精神的价值。好运伴随他们——好运和幸福的解放。因为他的心并不愿意让他们待在这些小隔间和宿舍里,而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待在自己亲亲热热的家里,生活在自己了解的面孔和东西中间。

第二天早上,在小教堂做过祈祷,他和他的班级见面了。一见面,他感觉完全不一样了。集体精神没有人会期望在班级里开展。不过是十二个男孩儿,集中在一起学习拉丁文而已。他的责任和困难并不在这方面。这项工作的计划已经详细制订出来,他愉快地开始讲授这些熟悉的字眼儿——

潘神,羊群的保护神,你热爱自己的乡村

来吧,啊,泰杰安,妥善照料吧。

“你们认为这话美丽吗?”他问道,随后接收到了老实的回答。“不,先生;我不认为我赞同这样的话。”在课间,他在院子里碰上了兴致勃勃的赫伯特。然而,赫伯特认为他的热情太业余了点儿,并且提醒他要小心才是。

“你一定要小心不让他们摆脱了你的掌控。我赞同一个活生生的老师,但是纪律必须首先建立起来。”

“我觉得我是个学者,不是一个老师。如果我在哪点上弄错了,或者不知道,那我就实话实说,马上告诉他们。”

赫伯特摇了摇头。

“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学者,情况就不同了。可是,我摆不出一个学者的样子,是吧?我比那些孩子们知道得多,但是我知道得实在有限。在他们面前,自己什么样就什么样,这肯定是老实的做法。他们接受还是拒绝,随他们去。我们任何人到头来有所收获,这是唯一的态度。”

彭布罗克先生沉默无语。然后,他说:“正像你说的,有高级的态度,有低级的态度。然而,通常的情况是,我们在这两者之间就找不出一种中庸之道吗?”

“在说什么呢?”一个轻柔的声音说。他们转过身来,看见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人,和蔼地迎接里基这位新来者,并且拉住了里基的胳膊。“中庸之道是怎么回事儿?”

“杰克逊先生——埃里奥特先生:埃里奥特先生——杰克逊先生,”赫伯特引见说,但是表情却似乎不怎么高兴。“里基,你能留给我一点儿空吗?”

然而,这位人道主义者对这个年轻人讲起了中庸之道和中间之道,随后补充说:“你知道,古希腊人不是宽宏的教堂牧师。他们真的不是,尽管有许多矛盾的证据。孩子们会把索福克勒斯看作一种开明的主教,一些东西告诉我他们是不对的。”

“杰克逊先生是一个古典文艺的热衷人士。”赫伯特说。“他把历史搞得活生生的。我想和你们谈谈单调乏味的现在。”

“我正在警告他注意单调乏味的过去呢。这是另一个问题,埃里奥特先生。听你讲课的印象,许多古希腊人和多数古罗马人,都非常愚蠢,如果孩子们不相信你,你就和他们一起读一读柴斯丰或者瓦莱里乌斯·弗莱库斯 的作品。这是什么声音?”

“是从你的教室里传出来的,我想。”另一位老师赫伯特急促地说。

“还真是的。啊,是的。我估计他们在把你的小图森放进那个废纸篓里。”

“课间我总是把我的教室锁上——”

“是吗?”

“——而且把钥匙装在我的口袋里。”

“啊。不过,埃里奥特先生,我是威德林顿的表弟。他给我写信谈到了你。我很高兴。下星期日,你能先来共进一次晚餐吗?”

“恐怕,”赫伯特插话说,“我们这些穷舍监在学期之内,必须以身作则,不可吃吃喝喝。”

“不过难道他不能来一次吗?就一次。”

“可以,我亲爱的杰克逊!我的小舅子不是一个三岁小孩儿。他自己决定吧。”

里基自然拒绝了。刚刚等到他们说话别人听不见的时候,赫伯特就说:“这有点儿倒霉啊。威德林顿是谁?”

“我在剑桥认识他的。”

“我来解释一下我们的处境,”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杰克逊是这里极端保守势力的顽固分子,而我——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呢?——决心和进步党派站在一起。你能看见在老师会议上我们如何因为他吃尽苦头。他没有任何组织才能,可是他总是把自己的见解强加给别人。瞧他说一不二的样子,非要你读什么作者的诗歌,可同时那个六年级教室像一个熊园,一个学校级长被塞进了废纸篓里。我的好里基,这没有什么好笑的。学校里有这样一个人物,怎么搞得好呢?要不是因为他杰出的才能,早该‘快快走人’了。我刚才说有点儿倒霉,就是这个意思。你们不会有任何共同的东西,你和他。”

里基没有回答。他非常喜欢威德林顿,他是个古怪的敏感的人。他不由得也被杰克逊先生所吸引,他那种欢迎态度让人愉快,和别的同事那种官腔官调的漠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也说不清楚,他对古人有些不敬态度,能显示多大的反动势力。

“一点没错,我投票赞成保守党,”彭布罗克先生继续说,显然在和一些反对因素较劲。“可为什么呢?因为保守党代表进步,远非自由党能比。你可千万别让时髦话误导了。”

“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事儿吗?”

“啊,是的。你在你的班级里发现一个名叫瓦尔登的孩子吗?”

“瓦尔登吗?是的;有一个。”

“狠狠训斥他一顿。他把学校的章程破坏了。他是作为走读生来上学的。学校章程规定,一个孩子必须和家长或者监护人住在一起。他没有和任何一方住在一起。这事儿必须制止。你必须告诉校长。”

“这孩子住在哪里?”

“某个叫奥尔太太的家里,这位太太和学校没有任何联系。这事儿必须制止。这孩子要么寄宿,要么走人。”

“可是为什么我应该处理这件事儿呢?”里基问。他想起了那个男孩儿,两只扇风耳朵,一点也不惹人注意。“这是他的舍监的事儿啊。”

“舍监——一点没有错。我们说来说去把话又说回来了。现在谁是走读生的舍监呢?又是杰克逊吧——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和杰克逊有关系!上个学期,我把那个房子交回去,处于最好的状况。还说瓦尔登吧。我发现了一个阴谋。杰克逊先生和奥尔太太是朋友。你明白了吧?一切都绕着圈儿转呢。”

“我明白了。绕圈儿转——或者也许是这样的。”

“这事儿明明白白摆在校长跟前,他也从来不会支持。”

“可是为什么我应该提出来呢?”里基说,一边把他大学礼服的飘带绕在手指上。

“因为你是那个男孩的班级老师。”

“这也算一个原因吗?”

“当然。”

“我只是不知道是否——”他不愿意说出来,他不知道是不是他上课的第一个早上就非得干这种事情。

“通过这样那样的手段你一定能找到办法——当然你已经知道了,不过你必须从那个孩子那里下手。我知道——我有了!他的健康证书在哪里?”

“他忘记带来了。”

“这就是他们的一贯行为。哦,等他带来时,健康证书上面署了奥尔太太的名字,你一定看一看,说:‘奥尔——奥尔——奥尔太太吗?’或者类似的话达到这样的效果,然后整个事情就自然而然地抖搂出来了。”

钟声响了,他们走进学校对付结束上午的最后一个小时。瓦尔登把健康证书带来了——一张豪华的文件,说明他在假期中没有生过玫瑰疹或者类似的疾病——里基把这份文件摆在面前坐了很长时间。他一点也不喜欢干这种事情。这是在搞阴谋诡计,他来索斯顿不是来搞阴谋,而是来教书的。毫无疑问,赫伯特是对的,杰克逊先生和奥尔太太是错的。不过,他们为什么不在他们自己之间把事情解决了呢?然后,他想:“我是一个懦夫,我之所以提出这些反对意见,就是因为我是懦夫,”接下来他把这个男孩叫到他跟前,事情自然而然地差不多弄清楚了。到目前为止,瓦尔登过去和他母亲住在一起;不过他母亲圣诞节离开了索斯顿,现在他和奥尔太太住在一起。“杰克逊先生说了,先生,这样做完全可以。”

“是的,是的,”里基说;“正是这样的。”他记起了赫伯特的名言:“老师们必须筑成一道统一的前线。如果他们做不到——大洪水就会到来。”他把那个男孩打发回座位,上完课便带上那份私下了结的健康证书,找到了校长。事关破坏学校的规矩,校长到了这种时候很容易激动。“家长或者监护人,”他反复说——“家长或者监护人,”嘴上说这些话,他去找杰克逊先生了。

要说里基充当了马前卒,这话说得言重了。赫伯特是体面之人,做事有分寸,从来没有把里基推到一种非法或者真正危险的境地;然而,毫无疑问,在这一场合和许多别的场合,他不得已干些在别的情况下干不出来的事情。世上总是有些耍手段的角落不得不借助一下,一些话总是不得已说出来或者不得已不说出来。随着学期一天天过去,他丧失了他的独立——几乎不知不觉中就丧失了。他要学许多东西来了解孩子们,不仅通过直接观察——这方面他相信自己是弱项——而且还要不耻下问地模仿那些更有经验的老师。原本,他打算和学生们交朋友,彭布罗克先生对这样的意向也大加称赞;然而,在这种过程中你除非把自己放弃,否则很难和孩子或者大人交朋友,而彭布罗克先生又不赞成放弃自己。他呢,便把“个人影响”替换了“个人交往”,在布置善意的陷阱时给他的低年级学生一些提醒,孩子置身陷阱真的放弃自己并且暴露害羞的微妙的思想时,做老师的该赞成便赞成,该纠正便纠正。原本,里基打算帮助孩子们克服那些转变成男人时所经历的焦虑:在剑桥时,他曾经把这点列入生活的责任。但是,有一个主题,我们一谈到它,就不可避免地必须在人与人之间进行,而不是在权威人士或者权威的影子下进行,鉴于此,上年纪的老师也提不出什么高招,只能说一些俗套话应付。俗套话,如同善意的陷阱,不是里基擅长的,于是他把这些科目全放弃了,把自己框起来,在容易的问题上下苦功。用自己这种形式,他成了个严格执行制度的人。严格执行章程更简单。他紧抓学校的规章制度,坚持激励学生顺从规章制度。他采取了集体负责的信条。当一个孩子迟到的时候,他便惩罚整个年级。“我是万不得已呀,”他如是说,仿佛他就是一种自然力量。身为老师,他相当枯燥乏味。他约束自己的一腔热情,发现热情只能分散他的注意力,还发现他在热血沸腾地讲授维吉尔的诗歌韵律时,后排的孩子却乱了套。不过总的说来,他喜欢他的年级工作:他知道他为什么到这里来,赫伯特并没有完全把他笼罩在阴影里。

赫伯特身上有什么错误吗?里基早知道有些事情已经错了,却已经睁着眼睛参与其中,成为伙伴关系。那个人善良,不自私;更重要的是,他是真心实意、仁慈为怀的,给别人快乐对他来说是一种真正的快乐。当然,事后他也许会为此津津乐道;但是,他真正看重的是“做”,而不是“说”,而这样的庇护人却不是太多。还有,他刻苦努力,诚心诚意: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他信奉英国国教,不仅仅是形式。他能够表达爱意:他平常都以礼待人,宽容大度。那么,错误究竟是什么呢?咳,尽管具备这些品质,但是里基仍觉得他有些东西是错误的——不,他整个说来是错误的,而且如果“博爱精神”应该当作一种评判,那么他无疑应该被算作替罪羊吗?这个回答乍看起来好像是一个不雅的回答——赫伯特愚蠢。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愚蠢——他有一个有条不紊的头脑,而且容易获得知识——而是重要意义上的愚蠢:他整个一生都以蔑视才智为能事。他本人也有几分才智,但是不是因此而蔑视才智:我们大家依靠的检验标准,是我们所看重的东西,而不是我们所拥有的东西。里基的才智不出众。他获得了自己超值的结果,是凭借想象力和本能,而不是逻辑。一场辩论把他搞糊涂了,他还能困难重重地写在纸上辩论下去。然而,他对此没有理由感到满意,于是试图尽可能利用自己的脑子,正如一个体弱的运动员不遗余力地锻炼自己的身体。也像一个体弱的运动员,他喜欢欣赏别人的种种成绩而不是种种努力——他们的努力与其说获得知识,不如说驱散了包围我们以及我们所有获得物的一点点黑暗。剑桥教会了他这点,他知道,如果不为其他原因,他在剑桥的时间就是白白度过了。他看出来,尽管他张口闭口谈论精神生活,但是只有一个检验东西的标准——成功:今生今世中的肉体成功,或者来世生活中的灵魂成功。由于这个原因,博爱,也许还有别的裁判标准,无疑会否决他的。 H29YevQ/0RZ7XCKisXQ6e9d4GCZ+Ssueh6ou9jxiMU0ougtZOJu6hjAUAnWwgB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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