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田正马教授认为:神经症发生的基础是神经质,其表现是精神内向,内省力很强,有疑病倾向,对自己心身的活动状态及异常都很敏感过分注意、担心自己的心身健康,生存欲强,求全欲也强。他们经常把人们司空见惯了的正常生理反应或轻度不适感视为病态,精神过度紧张、忧心忡忡,久而久之,导致疾病。并于身心之间造成恶性循环,使病症愈演愈烈。
神经质症状纯属主观问题,而非客观产物。它是由患者的疑病素质所引发的精神活动过程中的精神交互作用所致。注意力越是集中在这些“症状”上,感觉越敏锐,“症状”也就越严重,形成恶性循环。
所谓“症状”,其实是来自于患者过于关注所谓的异常反应,又因为恐惧与注意力的固着与此,而产生的精神交互作用。最后,这种感觉就会变得敏锐起来,而这一敏锐的感觉又会进一步引发注意力固着于此,这样一来,感觉与注意彼此促进、交互作用,致使该不良感受越发强烈。
另外,森田教授认为,神经症患者是“完善主义者”,他们往往在欲求与现实之间,在“理应如此”和“事已如此”之间形成“思想矛盾”,并力图解决些现实无法解决的矛盾,对客观现实采取主观强求的态度,促使症状越来越严重。
例如,一位男性患者,他的问题是每天都要照镜子看自己的眼睛和嘴巴是否正常,并且极其害怕别人的关注。这些问题起源于他看电视中领导讲话的时候嘴在不说话的时候是闭着的,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嘴闭不严,从此他就对自己的嘴特别关注,担心被别人看成是奇怪的人。他整天都在想着这件事,结果晚上都焦虑的无法入睡。后来他又开始担心自己的眼神也是呆板的,所以每天出门前都要在镜子面前看自己的眼神是否不对劲。因此,他总是用余光去关注别人,但他又开始恐惧自己的余光会看异性的敏感部位或别人的包,让别人觉得他是流氓或小偷……
社交恐惧的症状,比如,对视、余光、脸红、手抖等,如果追溯其起初,患者原本都是健康的人,只是由体验到了一些一般性的感觉或体验,又因为“完善欲”,而把一般人也会出现的感觉或体验当作病态的异常现象,从而引发了恐惧及预期不安。又由于精神交互作用,使这种感觉逐步加深,逐步强化固着,乃至成为长期的症状。
具有神经质倾向的人求生欲望强烈,内省力强,将专注力指向某种不适上,这些不适就会越演越烈,形成恶性循环。森田疗法就是要打破这种精神交互作用,同时协调欲望和现实之间的对抗关系,主张顺应自然、为所当为。
对此,森田正马谈到:我的神经质疗法,就是对疑病素质的情感施加陶冶,针对精神交互作用这一症状发展的机制,消除思想矛盾,并要顺应注意、情感等心理状态,按照患者的症状和体会,使之体验顺从自然的态度。这乃是一种根本性的自然疗法。
打破精神交互作用,改善完美主义个性是治疗的关键。所以治疗不是战胜症状,而是从症状的形成机制了解症状成因,并体悟到自然非拙笨的人力可以改变,以顺应自然的心态缓解主观与客观的冲突,进而改变对症状的态度——从对抗,到接纳。
“对于症状除了归顺自然,别无他法,只有而且必须归顺自然才行。患者倘若想逃避这些痛苦和恐惧,或想战胜它,否定它,这些都是无济于事的。这些做法都使神经质越来越被痛苦束缚,使精神冲突,思想矛盾越发严重,症状也更加复杂。关于神经质的疗法,必须要打破思想上的矛盾,而且这必须是整个疗法的着眼点。那么,怎样才能打破这种思想矛盾呢?一句话概括地说,就是放弃人为的拙笨意图,而应该是顺从那客观存在的自然状态。企图依照人为的设计,随意支配自己的想法,或打算让河水倒流那样,不能如愿以偿,就会徒然增加烦恼。那么什么叫自然呢?夏热冬寒就是自然。顺从并能忍耐,这属自然。”——森田正马
四季变化、生老病死、人无完人,这些都是“自然”,但患者因为“完善欲”,总是在和自然对抗,又因为他相信“人定胜天”,结果徒劳地浪费了精力,加重了病情。
一位男性患者不敢和别人对视,并且对自己在社交中的表现很不满意,非常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害怕别人的否定。这一切都源自于工作的一次失误,最后他又被公司裁员。接连的打击让他变的不自信,产生自我怀疑。他发现自己不善于沟通与交流,这样成不了大事。之后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就逼着自己找话题,但这样反倒让他更加恐惧交流,没什么话题的时候,他就紧张和尴尬,而且感到对方也跟着尴尬起来。
当我问到他希望通过治疗达到怎样的目标的时候,他谈到希望能很快在人际中打开局面,说话到位,受人欢迎,不紧张也不尴尬,当然更不会影响别人。所以他急于让我告诉他一些“神奇”的方法,这样他就可以达到他的期待了。
其实,他真正缺乏的不是方法,也不是社交技巧,而是缺乏面对真实自己的勇气。毕竟他总是幻想自己变成社交能手,但这不现实,毕竟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一个善于社交的人,他是为了“做大事”,所以才一味地逼迫自己成为社交能手。
“顺应自然”——他必须接受一个不善言谈的自己。毕竟这是一种客观存在,如果总是用主观幻想来改变客观事实,那么就会产生思想矛盾,引发更强烈的自卑与敏感。
一个高中女生,整天想要去掉自己头脑中关于异性的想法,她认为这些想法是不应该存在的,比如,想到异性的名字,做爱的画面,或是用余光看对方的敏感部位。她认为这样不合常理,也显得自己太花心了。她因此就极力克制自己的大脑,不让自己想这些不好的东西,但久而久之形成了强迫,这些画面反倒固着在她的头脑之中挥之不去。
这其中的“自然”是:她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生,会想到异性是很正常的,花心也是她这个年龄必然要经历的,但因为她超高的道德要求与价值观,而一味地否认这些自然,否认自己对性和异性的渴望,认为它们是不应该的。因此,主观想象和客观现实产生了冲突,最终形成了病症。
归顺自然的核心在于面对与接受自己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人,并不能把一切做到尽善尽美,也无法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任何对现实的否认与挣扎都是徒劳的。
“顺其自然”的核心是接受现实,而“为所当为”的核心在于面对现实。
森田疗法帮助神经质症患者领悟顺应自然的生活哲学,放弃控制不可控之事,但还是要在顺应自然的前提下“为所当为”,即,去承担起自己人生的责任。森田疗法专家高武良久指出:不能忘记我们的行动会造就我们的性格这一客观事实。正是这一点,才是神经质性格得以陶冶的根本理由。
森田认为,一方面要对症状采取归顺自然(接受现实)的态度,另一方面还要随着本来有的生的欲望,去做应该做的事情(面对现实)。森田疗法要求患者要带着症状去生活,害怕见人没关系,该见的人还是要见,带着恐惧与人交往。“为所当为”要求患者该做什么马上就去做什么,尽管痛苦也要坚持。
一位男性患者一直在工厂工作,也得到了主管的赏识。但因为一次工作失误被别人笑话,所以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之后他变得非常敏感,别人吐痰,他都会觉得是针对他,并且感觉别人都在看着自己,因此感到抬不起头来。后来,他还产生了余光恐惧,所以更加担心别人发现他的不正常,从那之后他就不敢去上班了,一直泡在网吧里。
当然,他来治疗是急于摆脱症状,因为他非常担心别人会因为症状的存在而认为他不正常。症状已经成了他生活的障碍,不解决他就无法面对生活。
但“为所当为”并不是等待症状消失再开始生活,而是要带着症状去生活,直面你所逃避的人生,无论这个过程要承受怎样的痛苦与无奈,都需要面对这一切。并且“为所当为”并不是一种练习,也不是一种去掉症状的方法,它乃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态度。因此不管症状是否消除,我们都需要承担起自己人生的责任来。
在“为所当为”的初期,症状和恐惧会变的比之前更为强烈,毕竟直面现实必然遭遇恐惧。但从长远来看,我们的收获却是因此变得更加真实与自由。
“所谓思想,原本就是从事实产生的东西,它无外乎是对事实的记述或说明,而正确的思想必然与事实一致。因为想按照个人的思想来创造或安排和改变客观事实,所以才常常发生矛盾,缠夹的所谓‘恶智’,般若心经所谓的‘梦想颠倒’都可以说是这种原因引起的。例如,我们可以想象倘若加足劲头,赤手空拳也可以在空中试飞一番,我们只有在睡梦中才有可能。然后,那只是梦想,不是事实。在思想矛盾中,尽人皆知的例子就是人必然要死,无论怎样害怕也不起作用,反正最后是必死无疑。但若想赶走它,否定它,或战胜它,这都是不可能的。我所谓的‘正常心态合于道’中的‘正常心态’简单解释为日常生活中应有的原本状态,而‘道’就是客观事实的真理。”——森田正马
“理应如此”——患者对生活及自身状态的要求;“事实如此”——无法改变的现实与必然。
社交恐惧症患者的“理应如此”往往是:我应该被别人肯定和尊重;我应该比别人强;我应该是完美的;我应该被所有人所喜爱。或,我不应该有缺点;我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应该有失败;我不应该被别人嘲讽……在这种应该之下,他“理应”是成为一个成功,被所有人都喜欢,集所有优点与一身的人。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在现实中的他有缺点,有不足,有不喜欢他的人,有他搞不定的事。因为不能接受“事实如此”,所以他“病了”。患病虽然痛苦,但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就给“理应如此”留有余地,他认为只要治好了自己,就又可以实现他的“理应如此”了。
一位余光恐惧的患者,他害怕看女生敏感部位。起因是一次和表姐讲话,他无意中看了表姐胸部一眼,结果表姐动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他就感觉表姐发现了,她会认为自己是一个龌龊的人。从此,他就一直控制自己的余光,担心自己再看异性的敏感部位。
其实,被异性吸引,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该患者却一味地用理智来克制本能,想必这种努力必然失败。错误不在于他的眼神,而在于他一味地试图维系他所谓的“正人君子”的形象。
森田教授对此是这样评述的:我们的思想矛盾如此之多,岂不就是因为都是思想和主观体验的事实不一致,将它客观化后投影在外界加以扩张,越发远离了事实才造成的吗?禅家所谓的“恶智”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一位高中生,因为社交恐惧一直休学在家。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高二的时候,他想人际关系变的更好,在别人心中的地位更高,所以他就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开朗,更受欢迎。但这种刻意的努力,不但没有给他带来更高的人气指数,反倒让他变得敏感和紧张,不敢与人讲话。本来自然轻松的人际交往,到头来却成了沉重的负担——越想讲好话,最后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后来他干脆不读书了,把自己封闭在家里,也不与别人联系,切断了自己和过去朋友的一切联系。
本来好端端的生活,就被他的“恶智”破坏了——想要在人际中有更高的人气指数,更开朗,更受欢迎。想象本来就和事实有出入,但他却执着于主观幻想,进而产生了思想矛盾,最终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
其实他所有的恐惧都来自于他无法面对这样的一个现实:我也会给别人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他的“恶智”大概就是——我要完美无缺,给所有人都留下好印象,也没有人会否定我,看不起我。因此,他无法接受症状的存在,别人的否定,形象不佳,而这一切都说明他没有“事实为真”。
所谓矛盾,是我认为应该如此,必须如此,而实际上却和想象的结果相反,形成思想冲突。“事实为真”意味对现实的屈服,而不是一味地强求。
一位男性患者存在诸多症状,如,害怕异性,害怕被别人关注,担心对视,也担心自己会紧张、脸红、手抖、余光。初中的时候他学习不错,但有一天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症状,突然不敢看语文老师的眼睛,担心老师觉得他眼神不自然,眼睛发直,所以他就尽力回避与老师的目光接触。开始他只是针对语文老师,但后来他发现和所有的老师在一起都会紧张,为了克服这个问题,他就逼着自己和老师对视,但这样反倒让他更加不自然,成绩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上大学后虽然学习压力没有那么大了,但他却发现自己和异性接触的时候容易紧张,越是喜欢的女孩就越放不开,之后他就想改变自己,他逼着自己多和异性接触,让自己多讲话。在经历了一系列和异性交往的挫败后,他更加恐惧和异性的交往。
后来他也做过心理辅导,咨询师说他心理素质不好,他好像找到了方向,之后就想尽办法提高自己心理素质,比如,他为了锻炼自己的胆量,在公交车上朗读过课文,也在学校的操场上大声叫过,并且也骑自行车几千里回老家。虽然这些努力暂时让他好了一些,但最后他依然是老样子,该绝望还是绝望,该抑郁还是抑郁。
他注定失败,因为他寻找的依然是战胜“症状”的方法,他依然没有对症状,没有对现实臣服。“归顺自然”的意义在于接受事物与自己本来的样子,恐惧就恐惧,紧张就紧张,余光就余光,不自然就不自然。就好像天冷了要加衣服,水多了会漫出来,这一切都是自然反映,企图和现实作对只会徒增烦恼。
在临床中发现很多患者对心理治疗的理论了然于心,但依然无法从内心挣扎中走出来,就是因为他无法放弃对消除症状的执着。放下执着,简单来说就是“死了这条心”,但患者却固执地认为这是一种病,既然是病就可以治好。很多患者把症状当成病,殊不知,真正的病不在于症状,而在于对所谓“正常”的执念。只有,也只有放弃对去除症状的执着,才能打破精神交互作用,才能减轻思想矛盾,进而达到无所住心的目的。
一位男性患者整天担心自己会被别人害,被人下毒,因此在生活中小心翼翼,担心得罪任何一个人。他来治疗就是让我帮他解决这样的焦虑。他认为自己就是运气不好,但人还是很有能力的,如果不是因为症状他早就发财,早就找到漂亮妞了。但因为这个症状,他整日活在恐惧和焦虑之中。
“死了这条心”就是承认每个人都会死的,或早、或晚,或这样、或那样,总归是无法避免的。因此焦虑是无法消除的,只能带着“焦虑”去生活。
但他却依然心存幻想,幻想找到某种神奇的治疗方法。所以他往往会对一些宣称可以立竿见影、保证治愈的广告很感兴趣,或幻想可以用催眠及某种神奇的药物和仪器可以帮他战胜症状。想必,只有他对“治愈”死心,他才能好好反省自己,才有可能接受一个不完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