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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chapter 3

整整五日过后,当日被带走的人才有了消息。数学组的两位老师和另一名学生都被放回,唯独把孙茵留下了。

那名学生据说是受了惊吓,跟学校告了假,在家休养。数学组两位老师都是家境不俗的,从小到大没受过苦。此番据说也遭了罪,但成年男子哪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落了人眼,显得娇气。

温言听了消息,心里“咯噔”一声,孙茵老师该不是凶多吉少了罢?

她特地跑去数学组见了张、程两位老师,想打探情况。往日里跟两位老师交集不多,加之她又不擅与人交流,本不该贸然打扰,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乍一看,两位老师似乎是消瘦了不少。温言心中不安,思绪翻飞。他们在那边是受了什么不公的待遇么?如果是遭到刑讯,孙茵老师那样瘦弱,怎么扛得住?

“张老师,程老师,我来是想打探一下孙茵老师的情况,当日你们一起离开,不知道她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张老师闭口不言,程老师也不愿多谈,脸上淡淡地,“没遇见孙茵老师,我们都是分开关押。”

“那关押地点呢,程老师能否告知?”

程老师摇头,“那地方暗无天日,连扇窗子也无。我们戴着头套进去,再戴着头套出来,地点根本无从得知。”

温言还想问两位老师可曾遭到刑讯,但这话她实在问不出口,倘若没有,倒显得她好事八卦,倘若有,无异于累人回忆起当日种种。

她点头致谢,“打扰两位老师,你们好好休息。再见。”

温言无功而返,乔立文见她闷闷不乐,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小心翼翼安抚,“温老师你不要太着急,孙老师又不是他们口中的孙部余党,相信会很快回来。张老师和程老师能平安回来就是最佳佐证。温老师别闷闷不乐,笑一笑,百事消。”

温言听完乔老师安抚,更是心乱如麻。董校长已经两日不见人影,据说是在为孙茵奔忙,她隐约觉得事情越发不简单,思来想去,唯有一途可冒险一试,否则恐怕这辈子也见不到孙茵了。

第二天,温言如常告别父母,去学校上课。上午国文课结束,她跟徐主任撒了谎,说人不舒服,告假半天。

午后,日头毒辣。沈副官随周庆余离开驻军营地,矮身钻进了等候已久的汽车,准备回府。

周帅坐姿端正,一副军人气度,沈副官在他面前,不敢有丝毫松懈。

“确定是孙永昌的人?”

“确信无疑。”沈副官答道,“只是那姑娘嘴硬的很,不肯开口。”

“听说董鹤鸣正为她在上头奔走。”

“是。”

“给我看住了,任谁来也别想把人从我手里弄走。”他顿了顿,“去一趟‘那边’,我亲自会她。”

温言从学校出来,去督军府求见周帅。

督军府大门两旁立着荷枪实弹的卫兵,她不懂规矩,走上前去说话,卫兵面无表情,不予理睬,倒是门房迎了出来。

门房年纪不大,只是腿脚稍有不便。拐着腿走上前询问,一听温言说求见督军,眉目里全是讥诮,只甩给她一句,“督军不在府内!”

督军是她一介女流想见就能见的?门房想这女子样貌虽好,却很是自不量力。自打周帅入驻承平,多少商贾富户家的女儿巴望着嫁进府里。督军拿正眼瞧过哪个了?眼前这位衣着素淡的,实在登不得台面。

温言顾不得门房满脸不耐烦,只能厚着脸皮赖在督军府附近等。

门房见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又道:“督军公务繁忙,哪来的闲工夫见你?劝你哪来回哪去!”

温言听而不闻。

门房见喊了两声不起效,也就任她去了。他是见惯了世面的,对此不甚在意,现如今的姑娘胆子都大,青天白日就敢杀上门。平日里见多了进进出出的姑娘,戳在眼前这位,实在算不上顶尖。

温言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竟成了一副迫不及待自荐枕席的模样,只兀自等在一旁,直到日头落山,仍不见一丝周帅的踪影。

她有些气馁,堂堂督军岂能给人轻易见得。这么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温老师终于想通,扭身离去。走到街口拐角,恰好碰见一辆德国汽车迎面驶来,继而与她错身而过。

温言有所思地驻足,眼睛却追着那辆汽车,终于恍然,周庆余在车上!她连忙疾走,可双脚不敌四轮,眼睁睁看着两位军官下车。那门房火烧屁股似的拐着脚出门迎接,一行人就这么进了门。

待温言再走到近前,督军府又是大门紧闭。

沈副官随在周庆余身后,虽然已经进了大门,仍是忍不住回头看两眼。周帅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沉声道:“认识?”

沈副官意识到周帅也注意到追车的女子了,答了句,“眼熟。”

周庆余不再多提,事情也就此揭过。

温言怏怏不乐地回了温宅,苦于想不出法子打探消息,往日里只一心顾着念书,事到临头要用到交际人脉,她竟然连一个能求助的人也无。想来想去,大概能想办法见周庆余的,恐怕只有父亲温正元了。

自从周帅入驻承平,温正元每日都会分出时间骂他,说他饮血蚀骨,不给人活路。温言虽不问家中生意,却多少也听说了些,上回周帅做寿,温正元被徐大年激了两句,他为赌气捐饷捐得狠了些,现如今账面上银钱吃紧,温家名下大大小小十余间铺面,几间绸缎庄和茶楼营收尚可,其余一些位置稍差的铺子维持营生本来就捉襟见肘,现如今都成了补不完的大窟窿。

虽说温家的基业都是老一辈创下的,但温正元妥善经营了大半辈子,也深知守业不易。哪一间铺子关门都是在他心头扎刀子,可不忍痛割肉,脓水漫延就是伤害根基的事了,关系重大。

左右为难,回到家连连哀叹,连白头发都多了许多。除了骂周庆余,就是骂徐大年。一个赛着一个不是东西,非要合起伙来闹得他倾家荡产才算甘休。

温言实在看不过眼,也要劝两声,“徐伯伯任会长这几年,谁家没被他苛待过?刘记的刘建申、黄记的黄书臣,您跟他们比比。生意还做得下去就是好事,父亲保重身体要紧。”

温正元反而愈加生气,“不当家哪知柴米油盐贵?你自小锦衣玉食惯了,从不拿钱当钱。打开门做生意,哪个会嫌赚得多?”顿了顿又唠叨,“书读了那么多,一点儿傲骨也无,只知忍气吞声。忍到何时是个头儿?”

温言只不过想劝父亲息怒,不料一石激起千层浪,连自己也搭进去,想了想,还是顺着父亲说,“父亲是有傲骨的,否则石头胡同的当铺怕是保全不了。”

这件事温言记得,徐家本来与温家交好,徐大年任会长之后,做了几件上不得台面的事,下面的人忍气吞声,他就越发嚣张。前些年他看上了温家在石头胡同的当铺,非要横插一杠子做股东。温正元家大业大,哪里需要一个股东来分他一杯羹?撕破脸也不让徐大年染指,徐大年见势不妙,收敛起来。此后两家关系就只剩面子文章了。

徐大年的小女儿锦程,从小与温言交好,自两家关系破裂后,也少有来往了。一晃好些年过去,锦程的消息多半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温正元正思量着卖一家铺子以做周转,女儿却来打听督军府。

她问督军府近期有否设宴下请柬,温正元听了如临大敌,而后反应过来,“怎么,你终于想通了?”

温言不应答,温父权当她默认了,脸色跟着缓了缓,“上回千载难逢的机会被你放过,为父我千金散尽,全是给旁人做嫁衣,”说到此,又想到徐大年那个花蝴蝶似的女儿徐锦程,再看看端庄大方的温言,心里有了计较,“等下回吧,什么时候督军府下了请帖,我带着你。可不许再闹脾气了!”

温言听父亲语气略带轻快,立刻乖乖答了声“是”。

回房后,温言愁容依旧,这么干等着督军府下请帖,要等到何年何月去?她等得,怕孙茵等不得。

可巧的是,第三日晚上时机就来了。温正元满脸笑模样地对着刚从学校回来的女儿说,督军府下请帖了。

温言只觉得如有神助,一定要把握好机会才行。

听闻是红遍沪都的名伶柯颂月带着整个戏班子来了承平,据说要学德庆班,来一场巡回演出,首站就选了承平。

可到了寻常百姓嘴里,又成了一段风月佳话。柯颂月甫一踏上承平地头,就有风言风语传了出来。周庆余人在沪都时,酷爱听戏捧角,其中名气最盛的就属这位柯颂月柯老板。

而柯老板此番借着巡回演出的由头,登台是假,耐不住寂寞来见相好周庆余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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