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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雅坡上

潘荣才

作者简介

潘荣才(1937—),壮族,籍贯广西田东,中共党员,《广西文学》原副主编,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8年发表小说处女作《板雅坡上》,1960年毕业于广西师范学院(今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出版有短篇小说集《上梁大吉》、长篇小说《天眼》、长篇传记文学《现代儒家梁漱溟》《陆地传》等。曾获中国作家协会文学编辑荣誉证书、首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编辑奖。

作品信息

原载《红水河》1958年4月号,收入《短篇小说选》(广西人民出版社1959年9月出版)和短篇小说集《上梁大吉》(漓江出版社1987年7月出版)。

暖和的春风温温地抚着大地,坐落在板雅坡两头的板勤村(上村)和板拉村(下村)长满了映山红花,鲜艳殷红的。浪花歌期又到了,近百里地的男女青年都汇集在板雅坡上开“歌圩”。

板勤村口出现三个人,他们都穿着一身蓝士林的衣服,显出白衬衫衣领。那两个强壮结实的小伙子,梳着平整的头发,那个瘦矮的壮年戴着歪斜的毡帽,腋下夹一把油纸伞。他们嘻嘻哈哈地交臂拥行,准备参加“歌圩”去。

“兰花爱黑头巾,她不爱那些绣花的,等一下到圩上就买黑色的吧!”中间那个强壮结实的小伙子说。他名叫牙田,团员,是板勤板拉两村组成的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生产队长。

“对,应该买她心爱的东西!”那戴歪斜毡帽的瘦矮的壮年阿保说:“‘三妹’可是个厉害人,我们刘三姐还怕她呢!她一张嘴,唱得多少人哑口凸眼,更不用说讲心里话了!”

兰花,是板勤、板拉两村中最漂亮的姑娘,平日,大家都叫她做“三妹”,这是因为兰花能说会道,唱得一口甜甜的山歌。远近几百里地,谁都知道,要说名歌手就算是板勤村的刘三姐和板拉村的兰花了。兰花和刘三姐唱的山歌都一样好,过去,她俩曾斗了七天七夜的歌,但未能分输赢,她俩讲和了,再不斗歌啦,见面时,一个亲昵地叫“三姐”,另一个就笑眯眯地唤“三妹”,可够亲热咧!就是这样,“三妹”这个名字传开出去了。兰花劳动也是很出色的,她曾受到县里的两次表扬,现在当团支书。

牙田和兰花平日在一起劳动,一起工作,他俩曾被选上参加县里的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会议,接触多了,在牙田这年轻人的心里,就好像被点燃了的火苗,一晃一荡的,慢慢地炽旺起来。牙田的心灵里,燃起了爱情的火苗啦,他的心上深深地烙印着兰花的影子。他准备趁这“歌圩”的机会,对兰花表示他的爱情。

“牙田,你不要怕,还有我和东山在这里呢!”阿保又亲昵地拍拍牙田的肩头,哄勉着他说,“‘三妹’是个漂亮能干的妹子,你一定要娶她过来,为我们板勤村争光!”

阿保是一个很有经验的人,他是混“歌圩”出名的,凡有“歌圩”他都参加,哪怕是赶着百里以外的“歌圩”。听到牙田要对兰花,便自告奋勇地要做牙田的参谋。

他们通过热闹的圩场。圩市上多是些年轻人忙着抢买送礼物品,人们侧身擦背地往来。牙田他们好容易才买到了礼物,刚一挤出这喧闹的圩场,就听得板雅坡上歌声一阵阵涌来,抬头望去,坡上树下出歌声,歌声出处不见人。

到了板雅坡,迎面只见些青年男女,男的和男的成群,女的和女的结伴,三三五五,踏着轻松的步子,遨游往来,物色歌唱对像。遇到熟识的人,便哄笑起来!

“愿你们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妹子!”

“保佑你们找到个漂亮能干的姑娘!嘿嘿……”

“……嘿嘿!”

他们走了一阵,对面路边树下站着三个姑娘,一看便有兰花。她那丰满的身材,穿着一身蓝士林的衣服,那对乌黑深情的大眼不停地眨着,红润的笑脸包隐在黑色的头巾里面。旁边两个姑娘蓄着平肩短发,头上插着鲜花。兰花指手画脚,在那里说着笑着。

“依呀!兰花打扮得真漂亮,好似天仙一样了,嘿嘿……”阿保打趣地说。

“当然啰……嘻嘻……”姑娘们也笑了起来。

他们互相取笑了一阵,从笑声里便冒出了歌声,双方同伴都把歌唱者拥围起来。牙田含羞地唱道:

摘片木叶吹得响,

见着阿妹唱歌难;

脸红好似火烧山,

心里有话开口难。

兰花清脆婉转的歌声马上飘过来:

山歌不唱心不开,

大路不走长青苔;

有那心思便开口,

莫要犹疑说过来。

牙田又唱:

映山红花艳艳开,

花上蝴蝶双飞来;

蜜糖易觅花难采,

阿哥有心口难开。

兰花对:

蝴蝶成双鸟成对,

双双黄莺声脆脆;

阿哥想找妹配对,

学好山歌不用媒。

…………

薄暮了,灰色暗淡的光芒笼罩了山野,天上几颗星星在调皮地对着他们眨眼睛,好像笑着对他们说:“现在是该散的时候了。”

牙田和兰花的对唱有了眉目,他俩被拥在一起,给戏谑了一阵,同伴们辞别了,只剩下他俩。平日,在生产中或是在工作中相处,他们什么都谈得来,现在牙田只觉得心头在怦怦地跳动,两手不知所措。他找不出什么话来说,不自觉地低下头来,惘然定睛出神。兰花看见牙田这憨傻样子,笑了起来,她深情地看着他说:“我们走吧!”牙田这才鼓起勇气,走过去和兰花并着肩,一道朝兰花家的路上慢慢走去。

“歌圩”并没有完全结束。听!坡的上空萦回着爱情的歌声。也许,这歌声要持续到天明啊!

途中,牙田不知找什么话来谈才好,便扯到社里的工作上,慢慢地才谈到将来美好的前途。未来的生活像蜜糖般地吸引着他们,他俩沉浸在幸福的未来中。

“到了社会主义社会建成的时候生活该多好啊!”兰花幻想地说。

“是的。那时候,农庄有收音机、广播站,还有汽车……那有多好啊!”牙田情不自禁,感慨地说,脑里浮现着美丽的幻影。

月亮银光映照,地上浮动着两个人影。前面就是板拉村口了。

“快到她的家啦!现在该说了吧?!”牙田鼓足勇气,别过脸去对着兰花,秘密地说:“兰花……”在月亮的微光下,她那双含有深情的眼睛正注视着他的脸,他那已到喉头的话又咽下去了,支吾着:“我……哎哟!”一块石头把他绊着,差点儿没摔倒。兰花娇痴地、咯咯地笑起来。

兰花的姐姐听到笑声,迎了出来,把他们接到屋里去。

秋天,天边一朵朵浮云飘过去了,高旷的蓝天显得更明朗。稻田里一片黄澄澄的谷穗,随风起伏,叫人看了多么欢乐。这是合作社成立以后又一次的大丰收啊!

秋收。铜鼓喧天,歌声悠然。板勤、板拉两村隔着板雅坡,坡这边一通铜鼓响咚咚,跟着刘三姐唱:

铜鼓响声飘天空,

僮民丰收乐融融;

将来走向集体化,

幸福生活乐无穷。

坡那边,铜鼓雷鸣,“三妹”唱:

阵阵铜鼓响咚咚,

社会主义放光芒;

歌唱伟大共产党,

歌唱领袖毛泽东。

僮族 人民一向富于互助性,农忙时邻友亲戚多来相帮,很多人在山间一起工作。为了庆祝丰收,也为了娱乐,使大家不易疲倦,间中击敲铜鼓,选上一些人讴歌作乐。这风俗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

坡这边由社长侬方(党员)和牙田领导收割,坡那边由副社长黄光(团员)和兰花领导收割。

中午。吃完午饭,趁歇息的时间,牙田翻过坡去,想看看板拉村那边的收割情况。刚爬上坡顶,远远地看见兰花坐在一株树底下憩息,在她后面的树丛里,黄光蹑手蹑脚地向兰花走来,猛地一把将兰花的头巾抢去,兰花站将起来,追入树丛里去了……牙田只觉得心像铅块,直往下沉,一股酸气冲上喉头……

“抢头巾”也是僮族青年男子表示爱情的一种方式——男的抢去女的头巾,如果女方愿意和他建立爱情,便接受男子交换的头巾。

晚饭吃不下喉,手里拿的筷子顶心头,咽不下饭,睡不着觉。牙田的心乱得一团絮麻,总理不出个头来,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儿。

“……副社长黄光……兰花……她会不会答应?吓!真该死……‘歌圩’那晚……那块石头绊去了兰花了……要不是,那晚和她肯定了关系,那该多好啊!唉,真倒霉……”牙田反反复复地想,“不,兰花平日已知道我的心事,她不会……”

牙田的心几乎要迸裂了,他无奈地拖着软塌塌的脚步,慢慢地踱向板雅坡。四周是恬静的,这更显得孤寂,天上星星闪着眼睛,好像在对他嘲笑。

不知不觉,前面就是兰花的家。这是一间按古老习俗建筑的“栏桑”(高屋),上楼住人,下楼养牲口。兰花住的是后进新盖的屋子。高楼透出灯光,还连续发出噼啪的响声,这是兰花的姐姐在楼上剽猪菜。牙田的突然出现,先是使兰花的姐姐很惊讶,但她慢慢像醒悟过来似的,打量一遍牙田,抿嘴“噗哧”地笑了,也不说话,点了点头,秘密地向后屋一指,表示兰花正在屋里呢!牙田犹豫了一下,才向前走去,只听得屋后有人在说话,牙田踏进门口一看,“哦——”他几乎惊叫出声来,是黄光和兰花在那里谈话。他一气之下转身掉头便向外走。兰花的姐姐惊讶地叫着他,他头也没回,跑着离开了那个地方。

社的粮食分红开始,但却发生了问题。

黄昏,牙田向板拉村走去,他默默地走着,心里想着社里发生的事情。

这个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是由板勤、板拉两村合起来组成的。板勤村村地依着石山,是山谷的一小片平原土地,地势比较低洼,水源丰富,土壤肥沃;板拉村地势较高,靠连板雅坡,是些半黄泥地,没有板勤村的地那样好;板拉村田地比较瘦瘠,需要多施肥,多耕作,平日出工就多一些,加上这年有一个时期需要抗旱,因此出的工就更多,得的工分也就必然多;板勤村粮食虽然比板拉村收得多,但由于工分较少,工分率价值一样,分得的粮食则少。社的分红方案初步拟定还未正式公布,板勤村的人可就有意见啦!大家都说这不合理!闹得特别凶的是阿保他们,对牙田吵吵嚷嚷地纠缠着说:“你们不解决,拿我们做傻瓜吗?叫我吃亏我才不干哩!今后再不那样傻啦,谁再为社出力,那才是笨蛋!”牙田被他们缠得没法,便领着他们一起去板拉村找社长侬方去。半路上遇到了副社长黄光,不几句话,便争吵起来了……

他们一起去找社长侬方,于是,一场激烈的辩论开展了。一阵激烈过去,一阵沉默……

“这是群众的利益,并不是我个人的问题。”牙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撇着嘴喃喃地说。

“是的,这是社的利益,而不是你个人的问题,但你是社的生产队长,一个社干带着社员来争吵,这对吗?为什么你不对他们好好地解释?有意见可以提上来解决嘛!”黄光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这当儿,兰花好像没有见过牙田似的,用惊奇的眼光从头到脚对牙田打量了一遍,然后嘲讽地、但是善意地笑着说道:“哎呀呀!我还未见过有这样一个团员,说了多少道理,还坚持自己的错误啊!……”

这使牙田稍微有些发窘了,他把视线转到别处,定睛望着窗棂出神。他沉思着:“‘哎呀呀!’哼,一唱一和,你俩……我算真的倒霉了吧……”

侬方把水烟筒抽得咕咕微响,静静地听着他们争论,他是从来不发表未成熟意见的,所以每次争论问题,有他在场,他总能给你好好地解决。这时,他把拿着纸捻的手一挥,总结性地慢慢说道:“这问题要解决,不然,它就会影响社的巩固和大家的团结,就会影响社员的生产情绪!”他又别过脸来严肃地对牙田说:“牙田!你再慢慢地想,黄光他们说得对,作为一个生产队长,又是团员,能带着社员来吵吗?阿保他们闹,你就应该对他们进行解释,有意见可以提嘛!再说,我们是一定要想出办法解决这问题的……我们要一切服从社的利益,你是一个团员,应起模范作用!”

侬方停了停,吸了几口烟,沉思了一会才又慢慢地继续说道:

“我刚才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我们就把社的分红方案马上修改,板勤村提高20%的所得率,即每一百斤多给他们20斤,再由他们分配。大家考虑一下,这办法好不好?但这只是暂时的解决办法。我们还要召开社干会议,计划修建水利来改良板拉村的田,提高产量,解决两村间的矛盾。”

……侬方到县里开会去了。召开了社干会议,大家围绕社长侬方提出的办法进行了讨论,最后会议通过执行。

在散会路经兰花家门时,牙田被兰花的姐姐叫住了,要他后天给她家修“水道”。牙田想想:“我自那天晚上跑走以后,已好几天没有来兰花家玩了,她这次叫我修‘水道’,只不过是‘清明拜抬脚,意在食。’另有用意吧了!”

第三天牙田提了一把柴刀,爬上兰花家背后的石山。这石山是矮的,坡是斜的,山顶上长着很多树木和竹子,连着这矮石山的上面,重叠着一排高黑的石山,山上有一个潭洞,这潭洞经常溢出山水来,向背村的北面山流下去,形成一个小瀑布。他们就是用竹筒沿着石缝,弯弯曲曲地连接安架起来,从石山顶上的潭洞里把水引到家里使用的。

牙田爬到山顶,选好了要砍的竹子,便抡起柴刀,照竹根乱剁。但他心里却在想念着兰花。砍着砍着,竹嘣地断倒,牙田的心也像紧弓断弦一般松弛下来。

牙田把漏水的破竹筒除掉,又换上新的竹筒,纯净清甜的水,就咕咕咕地流下去了。他想:“也许现在兰花正在家里舀水饮呢!要是我的爱情能融在水里,流到兰花的心该多好啊!可是……”水仍在咕咕地流,流,他环视着板拉村景出神。突然,板雅坡处的深洼地吸引住他的视线,他凝视了一下,眼前浮现出社长侬方说要修水库的事;他沉思了一会,便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抑制不住内心的欢乐,忘却了爱情的忧郁苦闷,连蹦带跳地直往山下跑。

牙田旋风般地直跑进兰花家里,一见兰花,他便向前扑去,把她双手拉住转着兜圈子。兰花吃惊地,慌乱地叫了起来:“发疯啦!”牙田惊醒过来,迅速把手松开,脸唰地直红到耳根,不知所措地站着;但马上他又欢欣起来了,神秘地把他的发现对兰花说:

“我们要是能在板雅坡洼地处开一个水库,把潭洞里的水引下来,这样,两村的矛盾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兰花听了,不觉惊喜地拉着牙田说:“走,我们找副社长黄光商量去!”

“黄光——”牙田像被闪雷吓着了,呆呆地伫立着,他想起阿保最近告诉他的一连串消息:黄光和兰花愈来愈亲密了,他们会一起跑到石灰窑去谈心。为了这件事,阿保气得要牙田和黄光斗歌……一想到黄光,他心里就一阵隐痛,但他耳里马上回响着侬方那嘹亮的话:“我们要一切服从社的利益,你是个团员,应起模范作用!”想到这里,牙田便身不由己地跟着兰花跑,找副社长黄光商量去……

社里详细地研究了牙田的建议,拟定了建筑水库的方案,交由牙田把方案拿到县里去。牙田到了县里,将方案给在县开会的社长侬方,叫他看过同意后便就近向县委请示,争取早些动工;交代完后牙田就先回来了。

社长侬方开完会,从县里回来以后,便把牙田叫来。将他从县里带回来的一本毛主席著的《“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报告》和一本《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草案)》递给牙田看,笑着说道:

“拿去好好看看,明年开春可能我们就要转高级社了!”

侬方拿过水烟筒,咕咕咕地呷了几口,又对牙田笑着,说道:

“我们社的建筑水库计划已被批准,县委很关心我们,将来准备给我们派来干部。还给我们贷款,我们可以马上动工!”牙田一听,乐得跳了起来。侬方给牙田布置了工作任务,便把他送出门口。

水库快开工了,但买回来爆炸岩石用的火药不够用。当前县城里没有卖,公司答应设法帮助解决。但因时间太长,远水救不了近火;屈指一算,时间是十分紧迫的,只有抓住两个多月内的农闲时间,来完成建筑水库的工程。

早在板拉村北头的石灰窑里,已烧好了石灰。一天,刚下过一场大雨,路上还是溜滑的。挑运石灰开始,人们分做两行,唱着山歌,有说有笑,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侬方站在高处指挥鼓动着:“加——油——呀!”他拿起扁担,在负责铲灰的黄光和牙田面前一边放一个箩,说道:“铲多些!”

“哎呀!我们的社长也出动呀!”

“是呀!刘三姐,来,我们比赛!”

工地上立刻扬起了一片嘻笑声。

黄光跑去给兰花铲灰,牙田却在想他的心事。兰花箩里的石灰泼在地上,雨水浸着石灰吱吱作响,冒着白烟;黄光把灰一铲铲地兜起,铲着铲着,他突然停住了,凝视着爆碎的石灰出神,然后猛然抬起头来,惊喜地说:

“有办法!我们缺的火药解决啦!你们看,石灰在水里爆裂,那么,水库里凸出地面的岩石,用火烧热后,用水淋,不就能把它破裂了吗?买回来的炸药就可以用来炸石块作筑坝基用。”

“烧石灰是在窑里,烧岩石是露天,我看不成呀,真是小孩娃仔的想头!”阿保把手一甩,冷嘲地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开来。有的人认为可以,有的人说不可能。

侬方细心地听着大家的争论,想了想,走过来拍拍黄光的肩,说话了:

“我看,这办法可以试试,明天你就和牙田一起去试试。”

第二天天刚亮,黄光和牙田就去进行试验碎裂岩石的办法。一路上,他们互不谈话,缄默地走着。黄光挑着水桶走在前头,牙田扛着“十字镐”跟在后面。牙田打量着黄光,心里想:“真是冤家路窄……”

他们默默地工作着——把凸出地面的岩石旁边的泥土锄拨开来,架好了柴火,便点燃起来。又挑来了水。

火,在噼噼啪啪作响,他们两个分别坐着。牙田看着火出神,想他的心事:

“黄光……兰花……哼!还装聋卖傻呢!走着看吧!”

牙田瞥了黄光一眼,见他在拨弄着柴火。

“为了社的利益,我不能不和他蹲在这里……”

“噢!社长来啦!兰花也来啦!”黄光迎上去接过他们,围着火边坐。兰花一到谈笑风生,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只有牙田在发窘,他在兰花面前更觉难过;兰花笑着笑着还时常对他眨眼睛,挑逗他说话,他真窘极了,要不是为了工作,他将会跑掉的……

火烧了很久,他们也坐了很久。岩石已被烧成灰色了,他们便把火拨开,把水泼上;然而岩石并没有破裂,只发出沙沙沙的响声。像一盆冷水泼在他们的头上,大家都以为失败了……只有侬方仍在冷静地看着,想着……蓦然,他从牙田手中拿过“十字镐”,高高地举起,用力向岩石锤打。啪!岩石被打碎了一个角,再一打……很快就把岩石锤打得碎成块。牙田忍不住内心的欢喜,一把扯过黄光呼着:“有——办——法——啦!”兰花在旁边又高兴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工地上尘土飞扬,人们来来往往地挑泥运土,就像开歌圩一样的热闹。

火药爆炸声震天动地,岩石崩裂分离了,人们把它搬来筑坝。

工地上冒起了熊熊的火焰,像烧石灰一佯,凸出的岩石被烧得几乎透红,人们把水泼上,然后用锤敲打。啪!啪!岩石碎裂了……。

工程将完成的一天,在工地上,侬方从他的衣袋里拿出一本烫了“青春”金字、红皮面的日记簿来。递给牙田看。牙田莫名其妙地看看侬方,坐下来漫不经心的翻看。这日记本是黄光的,上面有好几则扣动了牙田的心弦:

×月×日

今天,我抢兰花的头巾,但兰花又不答应,我很难过……她已有心上的人了吧,但是谁呢?她不爱我,算了吧……

×月×日

我到兰花家商量分配第二天的收割工作……牙田来了,他又跑了,兰花只是笑……我这才明白了……我心里很难过,但牙田又对我误会……

×月×日

牙田把社建筑水库的计划拿到县里,我和兰花到石灰窑去,计划烧石灰的工作和商量怎样发动人工的问题……

×月×日

我被牙田误会深了,听说阿保他们还准备要拉我去斗歌呢!……为了社的工作,我想,应该马上把这误会解除,于是,我跑去找兰花谈了。

看着看着,牙田的心翻腾着欢乐,同时又愧然地搔着头,心里赧然地说道: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辛劳动,水库工程竣工了!

排峰顶上留着紫红色的落日余辉,人们欢乐的歌唱,歌唱党的光辉!歌唱自己的劳动!人们踏着轻快的步子,一群群地沿着回家的路上拥行。

黄光一把拉着牙田的手,径直向前跑去,一面抬高嗓子喊:“兰花!”他把牙田推到兰花的面前。兰花娇痴地、略略地笑了起来。

“牙田……你们?”背后传来阿保惊讶的疑问。

“阿保,他们都很好!”不知什么时候,社长侬方走到跟前插嘴说:“你还是向前走吧!来,走!”

黄光向背后呆望着的阿保招手,喊着走过去,加入人群中去了。人们回过头来,给他俩送来祝福的微笑……

今天,是板勤、板拉两村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转为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可喜的一天!

今天,是庆祝水库工程竣工可喜的一天!

今天,是牙田和兰花约会的幸福的一天!

牙田站在山上树下,欣赏着美丽的风景。他的心啊,豁然开朗,是这景色使他欢欣,是映山红把他的心染红了!牙田眺望远方,憧憬着幸福的生活,期待着幸福的爱情……

牙田吹着木叶哨子,悠然的唱起山歌:

蜘蛛结网在屋檐,

狂风吹来破半边;

断了断了又接起,

丢了丢了又来连。

山下传来了兰花——“三妹”渐近的歌声:

风吹云动天不动,

水推船流岸不流;

刀切藕断丝不断,

我俩明丢暗不丢。

兰花拿着一束映山红花向牙田跑来。在僮族人民的古老传说里,映山红花是幸福和爱情的象征……

牙田迎了上去,接过鲜红艳艳的花。兰花扑倒在牙田怀里,娇痴地咯咯地笑……

|文学史评论|

潘荣才的小说,具有浓郁的民族色彩和鲜明的时代气息。他不仅是壮族人,而且长期生活在壮族地区,对自己民族的过去、现在都有较深的理解,有深厚的感情。基于此,他笔下展现的壮族人物、壮族风情,吞吐时代的风云,鲜明生动,具有迷人的魅力。但他并不满足于人物事物的外象描绘,而是千方百计地追求人物内心世界的深刻揭示,通过本民族各阶层的人物(基层干部、知识分子、农民……)的形象塑造,反映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折射社会生活的深刻内涵。

——梁庭望、农学冠编著《壮族文学概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1,第444—445页

潘荣才的小说多方面地反映了壮乡现代化的进程。他往往能从颇具壮族特色的生活中选取题材,从“人”的观念变化中切入,反映出时代前进的步伐。在艺术表现方面,不懈地探索创新,为壮族小说的发展注入了活力,推动了壮族文学的现代性进程。虽然一些尝试未尽成功,但是也为后人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雷锐主编《壮族文学的现代化历程》,民族出版社,2008,第178页

|创作评论|僮族. 即壮族

就其总的特点上看,我认为潘荣才属于那种技巧型的作家。在其前阶段的创作里,我们并不难看到这种特点。潘荣才很善于从日常生活里提取故事因素,并很善于用一个巧妙的构思把日常生活的一个个故事环扣交织于一个什么意蕴上,并层层剥笋,使人的性格特征活现于读者面前。

——彭洋:《技巧的轮子和技巧的包袱——潘荣才小说创作论》,《南方文坛》1992年第6期

|作品点评|

潘荣才的这篇《板雅坡上》,通过三个青年之间爱情上的矛盾,刻画了壮族人民耿直、朴实、勤劳的性格,显示出他们对待爱情和劳动,处理个人和集体的关系的时候,以劳动和集体为第一,从而使生产向前发展,得到真正的爱情和幸福。作品在表现壮族人民风习方面,跟人物性格紧紧结合而绘声绘色地给我们展示出一幅斑斓、优美的生活画面。

——苗延秀:《短篇小说选·序言》,载广西作家协会编《短篇小说选》,广西人民出版社,1959,第2页 pCk43Qo54rKLiGolV92MZG1/0yg67c7SICysXuosJO4HqlUr1y6wxYs9XNInEvf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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