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典】
贞观元年,太宗谓房玄龄等曰:“致治之本,惟在于审 ① 。量才授职,务省官员。故《书》称:‘任官惟贤才。’又云:‘官不必备,惟其人。’若得其善者,虽少亦足矣;其不善者,纵多亦奚为 ② ?古人亦以官不得其才,比于画地作饼,不可食也。《诗》曰:‘谋夫孔多,是用不就。’又孔子曰:‘官事不摄,焉得俭?’且‘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 ③ 。此皆载在经典,不能具道。当须更并省官员,使得各当所任,则无为而治矣。卿宜详思此理,量定庶官员位。”玄龄等由是所置文武总六百四十员。太宗从之,因谓玄龄曰:“自此倘有乐工杂类,假使术逾侪辈 ④ 者,只可特赐钱帛以赏其能,必不可超授官爵,与夫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遣诸衣冠以为耻累 ⑤ 。”
【注释】
①审:审察。②奚为:奚,疑问词。奚为即有何用处。③腋:狐腋下的皮毛,纯白珍美。④侪辈:同辈,同一类的人。⑤耻累:负担,包袱,拖累。
【译文】
贞观元年,太宗皇帝对房玄龄等人说:“国家的治理最根本的地方在于审慎。所授予的官职要根据每个人能力的大小来决定,务必精减官员人数。因此《尚书》说:‘只能够选拔有才能、贤良的人做官。’《尚书》中还说道:‘不在乎官员的多少,而在于任用人才是否得当。’如果任用贤能的官员,即使人数不多也同样能够让天下得到治理;任用不好的官员,有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呢?古人说不根据才能选择官员,就好比在地上画一个大饼不能够充饥是一个道理。《诗经》有句话:‘如果参谋的人多了,等到决定的时候反而不知所措。’孔子说:‘官员不处理政务,官吏怎么会得到精简呢?’孔子还说:‘一千只绵羊的毛,还比不上一只狐狸的毛。’像这些至理名言都载入了史册之中,数不胜数。现在应该对那些官吏进行审查,让他们各自发挥自己的作用,这样国家就能够实现无为而治了。这个问题你应该仔细考虑一下,确定官员的人数。”于是房玄龄等人统计出共六百四十个文武官员,这个数额太宗皇帝接受了,并且对房玄龄说:“从今以后,如果谁有超过一般人在音乐、杂艺上的一技之长,只能够赏赐一些钱财丝帛,一定不可奖赏过度,授予他们官职,从而让他们和朝廷的栋梁之才并肩而站,同桌而食,致使绅士、大夫引以为耻。”
【原典】
贞观二年,太宗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仆射 ① ,当助朕忧劳,广开耳目,求访贤哲。比闻公等听受辞讼 ② ,日有数百。此则读符牒 ③ 不暇,安能助朕求贤哉?”因敕尚书省,细碎务皆付左右丞 ④ ,惟冤滞大事合闻奏者,关于仆射。
【注释】
①仆射:唐时负责行政的尚书省最高长官,左、右仆射各一人。②辞讼:诉讼状文。③符牒:公文。④左右丞:唐时尚书省仆射之下的官职。
【译文】
贞观二年,太宗皇帝对房玄龄、杜如晦说:“身为仆射的你们应该多替我排忧解难,广开耳目,寻求贤能之人。听闻你们每天要处理几百件诉讼,这样每日阅读公文的时间都来不及,又怎么能够帮助我寻求贤能的人呢?”于是下令尚书省将琐碎的事务交给左右丞处理,只有当冤案被延误这样的大事奏请皇上,才会将此案交由仆射处理。
【原典】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每夜恒思百姓间事,或至夜半不寐,惟恐都督 ① 、刺史 ② 堪养百姓以否。故于屏风上录其姓名,坐卧恒看,在官如有善事,亦具列于名下。朕居深宫之中,视听不能及远,所委者惟都督、刺史,此辈实治乱所系 ③ ,尤须得人。”
【注释】
①都督:掌督诸州兵、马、甲、械、粮廪等,总判府事。②刺史:官名。改州为郡则称太守。③治乱所系:关系国家的太平和动乱。
【译文】
贞观二年,太宗皇帝对侍从的大臣们说:“每当夜晚我总是想着民间的事情,有时候到半夜还不能入睡,担忧都督、刺史能否安抚百姓。因此将他们的姓名记在屏风上,坐着躺下都可以看到,他们在任期间做过什么好事,也都记在他们的名下。我住在深宫之中,远处的事情听不到也看不到,因此只有依靠他们。这些地方的官员关系到国家的安定,选择得力的人是非常重要的。”
【原典】
贞观二年,太宗谓右仆射封德彝曰:“致安之本,惟在得人。比来命卿举贤,未尝有所推荐。天下事重,卿宜分朕忧劳,卿既不言,朕将安寄?”对曰:“臣愚岂敢不尽情,但今未见有奇才异能。”太宗曰:“前代明王使人如器,皆取士于当时,不借才于异代。岂得待梦傅说 ① ,逢吕尚 ② ,然后为政乎?且何代无贤,但患遗而不知耳!”德彝惭赧 ③ 而退。
【注释】
①傅说:商代贤相。相传原是傅岩地方从事板筑的奴隶。②吕尚:本姓姜,名望,又称姜子牙。③惭赧:因羞愧而脸红。
【译文】
贞观二年,太宗皇帝对右仆射封德彝说:“天下安定太平的根本就在于能否得到合适贤能的人才。近来我要你推荐贤能的人,却迟迟不见你有所行动。天下事务繁重,你应该多多替我分担,你不替我寻得贤能的人,我又能够和谁讨论呢?”封德彝回答说:“虽然臣下不才,但是又怎敢不尽心尽力呢?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寻得贤能的人。”太宗皇帝说:“以前贤明的君王善于使用人才,在众多的人才中选拔出色的人加以重用,不会一味地仰仗前朝的遗老遗少。哪里像商代的国君武丁在梦中见到了他以后的丞相傅说,周文王用占卜之术找到了辅佐他的姜太公,然后才开始治理国家呢?更何况有哪个朝代没有贤能的人才,或许只是没有被发现罢了。”封德彝听后,惭愧地退了下去。
【原典】
贞观三年,太宗谓吏部尚书杜如晦曰:“比见吏部择人,惟取其言词刀笔 ① ,不悉其景行 ② 。数年之后,恶迹始彰,虽加刑戮,而百姓已受其弊。如何可获善人?”如晦对曰:“两汉取人,皆行著乡闾 ③ ,州郡贡之,然后入用,故当时号为多士。今每年选集,向数千人,厚貌饰词,不可知悉,选司但配其阶品而已。铨简之理 ④ ,实所未精,所以不能得才。”太宗乃将依汉时法令,本州辟召,会功臣等将行世封事,遂止。
【注释】
①刀笔:这里指文章。②景行:崇高的德行。③乡闾:即乡里。④铨简之理:选补官员的规章制度。
【译文】
贞观三年,太宗对吏部尚书杜如晦说:“我发现吏部在选拔官员的时候,只是关注文采是否出众,而忽略了他的道德品行。没过几年,这些人的劣迹渐渐暴露,他们虽然得到了惩罚,但是对于百姓已经造成了伤害。因此,怎样才能选拔出好的人才呢?”杜如晦说:“西汉和东汉在选拔官员的时候,美德闻名乡里,成为后世学习的榜样,然后他们被州郡推荐,最后才被任用,因此两汉以选拔人才出众而著称。如今每年所选拔的人才大概有数千人,这些人从表面上看来谨慎忠厚、言语巧加掩饰,想要很全面地了解他们是不可能的事情。吏部所能做到的就只有授予他们品级和职位而已。选拔官员的制度还不够完善,因此得不到真正的人才。”于是太宗决定效仿两汉时的法令,改由各州郡推荐人才,但是由于有功之臣将实行世袭封官授爵制,这件事情就停止了。
【原典】
贞观六年,太宗谓魏征曰:“古人云,王者须为官择人,不可造次 ① 即用。朕今行一事,则为天下所观;出一言,则为天下所听。用得正人,为善者皆劝;误用恶人,不善者竞进。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戒惧。故知赏罚不可轻行,用人弥须慎择 ② 。”征对曰:“知人之事,自古为难,故考绩 ③ 黜陟,察其善恶。今欲求人,必须审访其行。若知其善,然后用之,设令此人不能济事,只是才力不及,不为大害,误用恶人,假令强干,为害极多。但乱世惟求其才,不顾其行。太平之时,必须才行俱兼,始可任用。”
【注释】
①造次:鲁莽,轻率。②弥须慎择:特别要慎重选择。③考绩:考察政绩。
【译文】
贞观六年,太宗皇帝对魏征说:“古人说过,君主必须根据官职来选择合适的人,任用人才不能够太轻率。如今我做一件事情,天下人就会看到;说一句话,天下人就会听到。任用贤能的人,做好事情的人就会得到称赞;任用了坏人,做坏事情的人就会争相钻营求利。奖赏和功绩相当,没有功劳的就会自动退避;惩罚和罪恶相称,坏人就有所戒惧。由此可见赏与罚绝不能够随便使用,任用人才的时候更加需要慎重选择。”魏征对答说:“从古以来要想做到知人善任就是非常困难的,因此在考核劳绩、决定贬降还是升迁的时候,还需要对其善恶进行考察。现在想要寻求贤能的人,必须仔细考察他的德行。如果他品行好再任用。如果这个人处理事情不太好,只是由于能力不够,这还没有太大的坏处。如果任用了坏人,假使他能力强会办事,那危害就太多了。但在乱世的时候只需要有才能,品行可以不需要在乎。太平时候,必须才能、品行都好,方可任用。”
【原典】
贞观十一年,侍御史 ① 马周上疏曰:“治天下者以人为本,欲令百姓安乐,惟在刺史、县令。县令既众,不可皆贤,若每州得良刺史,则合境苏息,天下刺史悉称圣意,则陛下可端拱岩廊之上,百姓不虑不安。自古郡守、县令,皆妙选贤德,欲有迁擢为将相,必先试以临人,或从二千石 ② 入为丞相及司徒 ③ 、太尉 ④ 者。朝廷必不可独重内臣,外刺史、县令,遂轻其选。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太宗因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简择;县令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
【注释】
①侍御史:为御史台中的官员,主管审讯案件,弹劾百官。②二千石:汉时称郡守为二千石。③司徒:官名。西汉哀帝时,改丞相为大司徒,与大司空、大司马合称“三公”。④太尉:武官名。秦朝时中央设太尉,掌全国军事。
【译文】
贞观十一年,侍御史马周上疏说:“人才是治理好天下的根本。要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最重要的就是选择一个好的县令和刺史。那么多的县令,不可能都是贤能的人,假如每个州都有一个好的刺史,这样的话每个州就可以繁荣安定了。全州的刺史如果都能够符合皇上的心意,这样君主就可以高枕无忧,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从古至今,郡守、县令都是精心选拔有才能的人担任,如果打算提拔为宰相或将军的,定会让他们做一段时间的地方官进行考察,有的从郡州官员升为宰相、司徒或太尉。朝廷只注意到皇帝身边大臣的选拔,因而将州县两级主要官员的选拔忽视了。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恐怕与这件事情有关。”于是太宗对侍臣说:“刺史由我亲自挑选,县令就由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每人推荐一人。”
【原典】
贞观十一年,治书侍御史刘洎以为左右丞宜特加精简,上疏曰:“臣闻尚书万机,实为政本 ① ,伏寻此选,授任诚难。是以八座比于文昌 ② ,二丞方于管辖,爰至曹郎,上应列宿,苟非称职,窃位兴讥。伏见比来尚书省诏敕稽停,文案壅滞,臣诚庸劣,请述其源。贞观之初,未有令、仆 ③ ,于时省务繁杂,倍多于今。而左丞戴胄、右丞魏征并晓达吏方,质性平直,事应弹举,无所回避,陛下又假以恩慈,自然肃物 ④ 。百司匪懈 ⑤ ,抑此之由。及杜正伦续任右丞,颇亦厉下。比者纲维不举,并为勋亲在位,器非其任,功势相倾。凡在官寮,未循公道,虽欲自强,先惧嚣谤 ⑥ 。所以郎中 ⑦ 予夺,惟事咨禀 ⑧ ;尚书依违 ⑨ ,不能断决。或纠弹闻奏,故事稽延,案虽理穷,仍更盘下。去无程限,来不责迟,一经出手,便涉年载。或希旨 ⑩ 失情,或避嫌抑理。勾司 ⑪ 以案成为事了,不究是非;尚书用便僻为奉公,莫论当否,互相姑息,惟事弥缝。且选众授能,非才莫举,天工人代 ⑫ ,焉可妄加?至于懿戚元勋,但宜优其礼秩,或年高及耄,或积病智昏,既无益于时宜,当置之以闲逸。久妨贤路,殊为不可。将救兹弊,且宜精简尚书左右丞及左右郎中。如并得人,自然纲维备举,亦当矫正趋竞,岂惟息其稽滞哉!”疏奏,寻以洎为尚书左丞。
【注释】
①政本:施政的根本。②文昌:星官名。③令、仆:指尚书令和仆射。④肃物:整肃,和顺。⑤匪懈:不敢懈怠。⑥嚣谤:浮薄的诽谤。⑦郎中:官名。唐代在六部各设四司,每司置郎中一人主事。⑧咨禀:请示汇报。⑨依违:犹豫不决,模棱两可。⑩希旨:观望、顺从上司的旨意。⑪勾司:审案的官吏。⑫天工人代:指君主代天理物,官员所做的事都是天事。
【译文】
贞观十一年,治书侍御史刘洎认为尚书左、右丞的人选应当特别精心挑选,上疏说:“臣知道尚书省日理万机,是施政的中枢,这其中的人员任用,是非常不简单的。因此左、右仆射和六部长官就好像是天上文昌宫内的众星,左右二丞好像是锁管车辖,这些官员以及下至曹郎,也与上天的星宿相应,假如占了位置不能够称职就会引起讥嘲。近日以来我看到尚书省承受诏敕后搁下来不迅速执行,案卷文书都不能够及时处理,虽然我无能庸劣,请让我说一说这种现象的缘由。在贞观初年,没有任命尚书令和左右仆射的时候,尚书省在当时事务非常繁忙,比现在还多很多倍,左丞戴胄、右丞魏征当时处理事务都比较熟练,做事正直公正,事情有问题就予以指责,从来不会回避。陛下对他们既爱护又信任,自然能整肃纲纪。每个部门都不会懈怠,这都是任用人才得当的原因。到杜正伦继任右丞,对下面也能够严格要求。近日来纲纪之所以不整,是因为勋旧亲戚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既无才能胜任,又凭功勋倚仗势力互相倾轧。其他的官员也没有秉公办事,即使想有所振作,也会因害怕诽谤争吵而退缩。因此一般的小事情都会交由郎中定夺,遇到什么困难的事情也都会向上面请示;尚书也模棱两可,不能决定,有些纠察弹劾的案件应该上奏,也故意拖延,虽然事情已经弄得非常清楚,依然还会向下属询问。公文发出去没期限,回复迟了也不加以指责,事情一旦交办就会拖上好长一段时间。有的案件仅仅只是迎合上边的旨意而没有考虑到是不是和实际的情况相符合,有的为了避免嫌疑而不管是否在理。处理案件的部门只要将事情办成就草草了事,不追究是非;尚书将谄媚迎逢当做是奉公守法,无论正确还是错误,相互姑息,有了问题但求掩盖。从众多的人当中选拔之后才能够授予官职,不应举荐没有才能的人,官是代上天办事,怎么能够随便让人去做呢?至于亲戚元勋,只能给他们优厚的礼遇,他们有的高年老耄,有的因为长期生病导致理智不清楚,这样的话就做不出多大的贡献了,就应该让他们安享晚年。让他们长期在位阻碍进用贤能的途径,这是极不恰当的。为了纠正这样的弊端,尚书左、右丞和左、右郎中都应该细心挑选。假如都能用上称职的人,自然纲纪确立,还能纠正那些奔走争官的歪风,这岂止是解决办事拖拉的问题啊!”奏章送了上去,不久便任命刘洎为尚书左丞。
【原典】
贞观十三年,太宗谓侍臣曰:“朕闻太平后必有大乱,大乱后必有太平。大乱之后,即是太平之运也。能安天下者,惟在用得贤才。公等既不知贤,朕又不可遍识 ① ,日复一日,无得人之理。今欲令人自举,于事何如?”魏征对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知人既以为难,自知诚亦不易。且愚暗之人,皆矜能伐善 ② ,恐长浇竞 ③ 之风,不可令其自举 ④ 。”
【注释】
①遍识:一一考察。②矜能伐善:夸耀自己的才能和长处。③浇竞:轻浮地竞争。④自举:自我举荐。
【译文】
贞观十三年,太宗皇帝对侍臣说:“我听闻,天下太平过后就一定会天下大乱,大乱过后就会复归太平。即使恢复太平,要想使国泰民安,只有任用贤才。既然你们知道贤才是什么样子,我又不可能逐个加以考察,这样的话永远也不会得到贤能的人。如今下命令让贤能的人自我推荐,你们觉得如何呢?”魏征回禀道:“了解别人的人聪明,了解自己的人明智。要想了解别人非常困难,了解自己就更为艰难。并且愚昧无知的人,都自以为是,大肆夸耀自己的才能和长处。恐怕这样会助长世人攀比竞争的不良风气,我觉得陛下不能这样做。”
【原典】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征上疏曰:
臣闻,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不能知其子,则无以睦一家;君不能知其臣,则无以齐万国。万国咸宁,一人有庆,必藉忠良作弼,俊乂在官,则庶绩其凝,无为而化矣。故尧、舜、文、武见称前载,咸以知人则哲,多士盈朝 ① ,元、凯 ② 翼巍巍之功。周、召 ③ 光焕乎之美。然则四岳、九官、五臣、十乱 ④ ,岂惟生之于曩代 ⑤ ,而独无于当今者哉?在乎求与不求,好与不好耳!何以言之?夫美玉明珠,孔翠犀象,大宛之马 ⑥ ,西旅之獒 ⑦ ,或无足也,或无情也,生于八荒之表,途遥万里之外,重译入贡 ⑧ ,道路不绝者,何哉?盖由乎中国之所好也。况从仕者怀君之荣,食君之禄,率之以义,将何往而不至哉?臣以为与之为孝,则可使同乎曾参、子骞 ⑨ 矣;与之为忠,则可使同乎龙逄、比干矣;与之为信,则可使同乎尾生、展禽矣;与之为廉,则可使同乎伯夷、叔齐矣。
【注释】
①盈朝:充满朝廷。②元、凯:八元、八凯,传说为舜的贤臣。③周、召:周,周公,名旦,武王之弟。召,召公,姬奭,西周大臣。④四岳、九官、五臣、十乱:皆指古代传说中的著名贤臣。⑤曩代:从前的朝代。⑥大宛之马:大宛,古代西域国名。⑦西旅之獒:西旅,西夷国。獒,大犬。⑧重译入贡:指言语不通,借助翻译而献贡。⑨曾参、子骞:二人都是孔子的弟子,以孝著称。
【译文】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征上疏说:
我听闻,了解臣下的莫过于自己的君王,了解孩子的莫过于自己的父亲。父亲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就没有办法使家庭和睦;君王对自己的臣子不了解,就不能够治理好国家。而要使天下太平,皇帝无忧无患,这就需要正直忠臣的人辅佐。在朝中贤能的人就会功绩卓越,这样就能够实现无为而治。因此尧、舜、文王、武王能名存千古,他们都有知人之明,使得贤能的人聚集于朝廷。舜派八凯管理农耕,制定历法,让八元散布教化,使国家内外归顺,建立显赫的功绩。周公、召公辅佐周成王成就一代帝业,美名传扬。难道像‘四岳’、‘九官’、‘五臣’、‘十乱’这样贤能的大臣,只能够生活在前朝,如今就没有了吗?这只是取决于君主喜欢不喜欢、求与不求而已。为什么这样说呢?就好比那些美玉明珠、孔雀翡翠、大宛的宝马、犀牛大象、西夷国的獒,它们有的没有手足,就多是无情的动物,生活在荒芜的地方,离这里距离遥远,就算是这样还有人源源不断地把这些东西带进来,为什么呢?是由于它们受到这里人们的喜爱而已。况且陛下的盛德官员们都非常仰慕,享受君主赐予的俸禄,君主如果用道义引导他们,他们怎么会不尽职尽责呢?假如用孝来引导他们,那么他们就能够像孝子曾参、子骞那样委以重任;假如用忠来引导他们,就可以把他们当作龙逄和比干那样的臣子而加以提拔;假如用信来引导他们,就可使他们像尾生、展禽一样;假如用廉来引导他们,就可以使他们像伯夷、叔齐一样。
【原典】
然而今之群臣,罕能贞白卓异 ① 者,盖求之不切,励之未精故也。若勖之以公忠,期之以远大,各有职分,得行其道;贵则观其所举,富则观其所养,居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因其材以取之,审其能以任之,用其所长,掩 ② 其所短;进之以六正,戒之以六邪,则不严而自励,不劝而自勉矣。
【注释】
①贞白卓异:指才能出众。②掩:掩盖,遮蔽。
【译文】
现如今的大臣们,洁身自好、才能出众的十分少见,可能是由于朝廷求贤不急切,没有鼓励劝勉他们的缘故。如果对群臣用公正忠诚去要求他们,用建立功业去激励他们,让他们恪尽职守,各安其位;处于高位的人就要看他所推荐的人,身富时则看其养育的人,悠闲时看他的爱好,学习时看其言语,穷困时看其气节,卑贱时看德行;根据他们的才能选拔,考察他们的能力任用,发挥他们的长处,克服短处;用“六正”去勉励他们,用“六邪”去警戒他们,那么即使对他们不严厉,他们自己也会刻苦自励,不需要苦口婆心地规劝,也会努力自勉。
【原典】
故《说苑》曰:“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 ① 六邪则辱。何谓六正?一曰萌芽未动,形兆 ② 未见,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预 ③ 禁乎未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如此者,圣臣也。二曰虚心尽意,日进善道,勉主以礼义,谕主以长策,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如此者,良臣也。三曰夙兴夜寐 ④ ,进贤不懈,数称往古之行事,以厉主意,如此者,忠臣也。四曰明察成败,早防而救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如此者,智臣也。五曰守文奉法,任官职事,不受赠遗,辞禄让赐 ⑤ ,饮食节俭,如此者,贞臣也。六曰家国昏乱,所为不谀,敢犯主之严颜,面言主之过失,如此者,直臣也。是谓六正。何谓六邪?一曰安官贪禄,不务公事,与世浮沉,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 ⑥ 也,二曰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而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 ⑦ ,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如此者,谀臣也。三曰内实险诐 ⑧ ,外貌小谨 ⑨ ,巧言令色,妒善嫉贤,所欲进,则明其美、隐其恶,所欲退,则明其过、匿 ⑩ 其美,使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四曰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内离骨肉之亲,外构朝廷之乱,如此者,谗臣也。五曰专权擅势,以轻为重,私门成党,以富其家,擅矫主命,以自贵显,如此者,贼臣也。六曰谄主以佞邪,陷主于不义,朋党比周,以蔽主明,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间,使主恶布于境内,闻于四邻,如此者,亡国之臣也。是谓六邪。贤臣处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术,故上安而下治。生则见乐,死则见思,此人臣之术也。”《礼记》曰:“权衡诚悬,不可欺以轻重。绳墨诚陈,不可欺以曲直。规矩诚设,不可欺以方圆。君子审礼,不可诬以奸诈。”然则臣之情伪,知之不难矣。又设礼以待之,执法以御之,为善者蒙赏,为恶者受罚,安敢不企及乎?安敢不尽力乎?
国家思欲进忠良,退不肖,十有余载矣,徒闻其语,不见其人,何哉?盖言之是也,行之非也,言之是,则出乎公道,行之非,则涉乎邪径。是非相乱,好恶相攻。所爱虽有罪,不及于刑;所恶虽无辜,不免于罚。此所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者也。或以小恶弃大善,或以小过忘大功。此所谓君之赏不可以无功求,君之罚不可以有罪免者也。赏不以劝善,罚不以惩恶,而望邪正不惑,其可得乎?若赏不遗疏远,罚不阿亲贵,以公平为规矩,以仁义为准绳,考事以正其名,循名 ⑪ 以求其实,则邪正奠隐 ⑫ ,善恶自分。然后取其实,不尚其华,处其厚,不居其薄,则不言而化,期月而可知矣。若徒爱美锦,而不为民择官,有至公之言,无至公之实,爱而不知其恶,憎而遂忘其善,徇私情以近邪佞,背公道而远忠良,则虽夙夜不怠,劳神苦思,将求至理,不可得也。
书奏,甚嘉纳之。
【注释】
①犯:侵犯。②形兆:事情。③预:预见。④夙兴夜寐:废寝忘食。⑤辞禄让赐:不要俸禄,不领赏赐。⑥具臣:白吃饭的大臣。⑦偷合苟容:装样子迎合讨好别人。⑧险诐:邪恶不正。⑨小谨:小心谨慎。⑩匿:隐藏。⑪循名:隐去名字。⑫奠隐:隐藏。
【译文】
因此汉代刘向在《说苑》中写道:“臣子的行为,表现为六正六邪。实行六正则臣子光荣,犯了六邪之罪则臣子耻辱。什么是六正呢?一是有先见之明,在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臣子就能够预先得知事情存亡的利害,使君主避免灾难,永保江山稳固,这样的大臣,是圣臣。二是虚心进谏,劝诫君主要实行礼义,帮助君主成就善事,避免君主犯错误,这样的大臣是贤臣。三是废寝忘食,兢兢业业,不断地为朝廷推荐贤能的人,时常用古代圣贤楷模来激励君主,励精图治,这样的臣子,是忠臣。四是明察秋毫,防微杜渐,能够断绝祸乱产生的源头,转危为安,使君主高枕无忧,这样的臣子,是智臣。五是奉公守法,不收贿赂,谦让节制,这样的臣子,是贞臣。六是国家混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能够当面指出君主的过错,这样的臣子,是直臣。上面所说的就是所谓的‘六正’。那么什么是六邪呢?一是贪得无厌,不务正业,苟且偷生,没有立场,这样的臣子,是具臣。二是觉得君主说的所有的话都是正确的,君主的行为都是得当的,只会趋炎附势,助长君主的逸乐,不会顾及严重的后果,这样的大臣,是谀臣。三是内心阴险,外表拘谨,八面玲珑,嫉贤妒能,要想提拔谁,就只会说他好的方面,隐瞒他的过失,要想排挤谁,就会将他的缺点夸大,以此来掩盖他的优点,导致君主赏罚不明,下达的命令不能够被顺利执行,这样的臣子,是奸臣。四是依靠自己的机巧辩才,掩过饰非,对内离间骨肉之情,对外制造朝廷混乱,这样的臣子,是谗臣。五是专权霸道,不可一世,轻重倒置,结党营私,将财富全部聚集起来,伪造君主的诏令,以显贵自居,这样的臣子,是贼臣。六是用歪门邪道迷惑君主,陷君主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君主不能够分辨是非曲直,蒙蔽视听,臭名昭彰,这样的臣子,是亡国之臣。这就是所说的‘六邪’。如果贤臣做到六正,避免六邪,这样国家就会安定太平。生时造福百姓,去世后被人思念追忆,这就是作为臣子的道理。”此外,《礼记》说:“将物体放到秤杆上面,重量就会显示出来;绳墨一拉,曲直就显示出来了;规矩一比,方圆也就清楚了。有品德的人都能够知道其中的道理,不能妄说他们奸诈。”可见臣子能否尽忠,想要辨别其实并不难,如果朝廷对他们能够以礼相待,以法约束,有善行的能够加以褒奖,作恶的能够加以惩罚,他们又怎么能够不竭尽全力呢?
朝廷想要对正直忠心的大臣加以提拔,不贤之臣加以贬斥,这样的想法已经有十几年了,但是为何至今还未落实呢?那是因为只是说说而已。表面上看起来是行公道,但是实际上却是行为不端。这样是与非相互矛盾,好与恶互相攻击。即使自己喜欢的人有罪也不会受到惩罚,自己不喜欢的人即便是被冤枉的,同样会身负重罪。这就是喜欢他就会使他存活,憎恨他就会将其置于死地。有时候或许会因为小小的过失而忘记巨大的功劳,由于小小的缺点就会忽略良好的品行,因此对于那些没有功绩的人君主不可以加以奖赏,对于有罪的人君主的刑罚也不可以漏掉。奖赏不能勉励大家为善,惩罚不能禁止一些人作恶。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希望做到是非分明,如何去加以实现呢?如果赏赐时不忘被疏远的臣子,惩罚的时候不去包庇身边的人,做到实事求是,公平正义,这样邪恶就没有地方躲藏,善恶自然泾渭分明。崇尚质实,不慕虚华,观察官员是否仁厚,不需要一个月就可以明明白白。那些做事情不诚实的大臣,他们口中的大公无私只会表现在言语上面而根本不会在行动上落实,这样的官员是不会为百姓着想的。对于喜欢的臣子,如果对他们的缺点视而不见,讨厌他们就觉得他们一无是处,被一己私欲驱使、亲奸臣,背离公正之道而疏远忠臣良将。如果是这样,即便日夜操劳政事,对于治理国家也是于事无补的。
太宗看过奏书后欣然地接受了。
【原典】
贞观二十一年,太宗在翠微宫 ① ,授司农卿 ② 李纬户部尚书 ③ 。房玄龄是时留守京城。会有自京师来者,太宗问曰:“玄龄闻李纬拜尚书,如何?”对曰:“但云李纬大好髭须,更无他语。”由是改授洛州刺史。
【注释】
①翠微宫:在长安县,武德八年建,贞观十年废,贞观二十一年复修。②司农卿:唐时掌仓储等事的官职。③户部尚书:户部长官。
【译文】
贞观二十一年,太宗皇帝在翠微宫加授司农卿李纬为户部尚书。当时房玄龄在京城任职。有个官员从京城来,太宗皇帝问他:“房玄龄听闻李纬出任尚书后,有什么意见呢?”那个官员回答:“只是听他说李纬喜欢留胡子,就再也没有听到其他的话了。”太宗听过他的话之后改任李纬为洛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