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境记忆(有时又称为自传体记忆)不是主动唤起的,在某种程度上是自发出现的,就像生活中的小插曲。这种记忆一般会传递一些模糊的情感基调,朦胧如梦幻般。在意识层级上,自传体记忆比“购物清单”式的陈述性记忆要低(更自发和自动化),但是比内隐记忆的层级要高(更主动和刻意)。一般来说,情境记忆比陈述性(事实)记忆更易觉察出细微差别,记住模糊的情景。当把注意力聚焦在大致的方向上时,我们能在情境记忆的迷雾中漂流,在回忆中进出自由。尽管这些记忆有时是间接和模糊的,但是在一些情况下,它们留在头脑中的形象异常清晰、栩栩如生。情境记忆比“细目清单”式的陈述性记忆更加自动化,更引人关注和使人愉快。它们常常暗地里对我们的生活产生重大影响。
举我个人的一个情境记忆的例子,在纽约布朗克斯区读五年级的第一天,我走在回家路上,我记得自己正和朋友谈论新老师有多么 恐怖 。有人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右肩,打断了我滔滔不绝的夸张言论和草率的抱怨。当我回头看到白发苍苍的库尔兹夫人时,我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你觉得我真有 那么 坏吗?”她低下头疑惑地盯着我问道。随着后来事实证明,库尔兹夫人是我小学最好的老师,这个故事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我乐意接纳这段情境记忆带着遗憾的欢喜回到我脑海中。尽管我很难再想起五年级的任何其他事情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小段回忆代表和囊括了我整个五年级。这段回忆肯定没有扭曲我的直觉,就像当初她的手拍我肩膀时带来的感觉一样。
就像刚才提到的,除了关于库尔兹夫人的这段记忆,回忆那一整年,我无法主动想起任何其他的事情了。当然,从小学1年级到6年级,我确实还能想起一些其他零零散散的事情,并且大多数事情都是令人不愉快的。我所有其他的老师都格外的无趣,甚至有些非常残忍和暴虐。除了幼儿园和学前班阶段,我在基础教育学年中的学习体验是别人把学科知识硬塞到我手里的。我讨厌学校,学校也讨厌我!
库尔兹夫人的这段情境记忆演化成我个人的自传故事中真实的一部分。它成为理解和向他人讲述我生命那个阶段的方式。尽管真实情况隐藏在背后,但是对库尔兹夫人的这一小段记忆发挥着支点的作用,成为我逃离和摆脱沉闷、压抑的学习生涯的转折点。它促成了一个新印象的出现,人可以积极甚至有趣地学习。这让一个新的感知信念系统出现了,并且它贯穿我的整个学业生涯,延续到我现在的职业和爱好中。
五年级之后,直到高中(在一个危险和动荡的地区,持刀的布朗克斯帮派十分猖獗),我遇到四名好老师,他们分别教授科学与数学。然后在大学里,我发现有一些更加鼓舞人心的老师,他们十分支持我的研究兴趣。这种感觉在研究生时期继续存在,我受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内外一些重要导师们的喜爱,在这里我完成了自己的研究生生涯。我在思想上的指导来自唐纳德·威尔逊、尼古拉斯·丁伯根、厄斯特·盖尔霍恩、汉斯·塞利和雷蒙·达特,我在他们的羽翼下成长。随后,我发展出身心治疗的整个过程,受到更多老师和心理治疗师的给予、照顾和挑战,包括艾达·罗尔夫和夏洛特·赛尔文思。现在,我发现角色反转了,我成为许多学生的老师。他们转而也会指导自己的学生,而学生通过治疗实践影响着千千万万的其他人。
谢谢你,库尔兹夫人。感谢你的温暖、幽默、快乐,以及对了解这个世界的激动之情。这留给我非常重要的一段情境记忆,它把我带到了我的导师们面前,也把他们带到我身边。我一直坚信,60多年前你温柔而友好地拍拍我的右肩,那一举动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方向;事实上,我相信这种改变,它以奇妙的方式发生,令人感激。在这个特别的例子中,情境记忆在创造美好未来的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每一次事后回忆,记忆都会变得更加丰富、更有意义。这种自我更新的性质是记忆能够发挥它激活功能的原因,这通常发生在我们的潜意识中。
情境记忆帮助我们定位时间和空间,从过去经历中挑选突出而有利的结果进入到未来。大多数我们所知的情境记忆都来自对人物的语言报告,就像我的库尔兹夫人。即使鸟儿也有类似情境记忆的系统。克莱顿和迪金森在对西部灌丛鸦的研究中发现, 10 这些鸟类也有类似情境记忆的系统,这使得它们有强大的生存优势。鸟类不仅能够记得不同食物的藏匿地点,而且能够区分它们的特点。这种区分取决于食物的易腐烂性质,以及从藏匿食物起经过了多长时间。鸟类能够根据过去发生的事情记得“是什么食物,藏在哪里,藏了多久”,并提取和运用这样的信息。根据研究者们的观察,这些行为符合情境记忆的行为标准。一个类似的研究针对的对象是蜂鸟,发现它们能够记得某种花在哪里,以及最近的路线如何达到。这样它们可以最有效地获得新鲜的花蜜。其他许多研究都证实了这种情境记忆存在于许多物种中,包括老鼠、蜜蜂、海豚、大象以及各种灵长类动物。 11 许多行为我们认为仅仅是人类所特有的,但是情境记忆却被证实来源于进化的源头。这种记忆不仅仅是在沉思的诗人或是像我一样对五年级老师的感激之情上体现。
人们普遍相信我们最早的情境记忆可以追溯到三岁半左右,此时大脑中的海马系统开始发挥作用。然而,有证据显示在一些例子中情境记忆可以追溯到更早时期。通过我妈妈的佐证,我能够确保说自己最早的情境记忆来自两岁半时期,那时我坐在窗口靠近婴儿床的位置,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光线穿透整个安静的房间。扬起的灰尘颗粒散布在半透明的光束中。我记得我妈妈突然打开了房门,打断了我在闪烁光束中的痴迷。 当然,那时我不知道灰尘的粒子、光束和空气中闪烁的是什么。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学会这些词语,区分它们的定义。但是,阳光带来魔法般的感觉让我沉醉在白日梦中,这仍然是一个“奇迹”,动画般的质感让我一整天都兴奋不已。正是这丰富的神秘记忆促使我现在在一个宽敞、明亮而安静的地方逗留。这段经历不断唤醒我的灵魂之旅,并且每次类似的体验都会再次刷新那种感觉,遇见我内心深处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