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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站在新疆看中国

我是新疆人,在新疆出生、长大,这么多年未曾离开。新疆是我的家乡,家乡无传奇。对你们来说遥远新疆的传奇事物,对我来说都是平常,我没有在我的家乡看到你们想象的那个新疆,那个被边缘化、被魔幻化,甚至被妖魔化的新疆。至少我个人的生活,我认为是平常的,我从来没有书写过新疆的传奇。我从来没有猎奇过新疆,因为新疆的一切事物都是我熟悉的,我看着它们看了半个世纪,在我眼中它就是一个我生活的新疆。

如果说新疆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造就了我这种新疆人的长相。我是一个汉人,但我的长相看上去很怪,像西域胡人。我在文联上班的时候,经常有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或者蒙古族同事推开办公室,用他们的语言跟我打问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事,我知道他们把我当成自己的同族了。确实,我的这个长相聚集了新疆各民族的特性。早年我留点小胡子,走到街上,人家都跟我用维吾尔语说话。后来我把胡子剃了,好多蒙古人跟我说蒙古语。我长得既像维吾尔族,又像哈萨克族,还有点像蒙古族,也像回族。所以,我在新疆的人群里,就是一个区分不出民族的人。

新疆怎么能把一个人造化成这样的呢?一定有它内在的特别的东西。也许是新疆的干燥气候、辽阔地貌,刻画了我的面孔和表情,使我有了一种特别的眼神,看人看东西都跟内地人不一样。这种眼神,确实跟新疆的地理环境有关,一眼望不到边,太阳直射下来,人的眉毛必须朝下沉,眼睛也朝里凹,久而久之,眼窝深进去,眼球就朝里面长了,目光像从很深的地方探出来。这也许便是汉史中“胡窥中原”的眼神。

我们把眼光投到唐代,那时候好多文人志士、将士,胸怀国家,奔赴西域去参战,留下那么多辉煌诗篇。岑参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唐代是从上而下,从文人阶层,到官僚阶层,到国家上层,都胸怀西域的,所以它才能有那么大的西域版图。

大家都说,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国之大,一般人可能会理解为新疆在地理上占中国的六分之一,这么大一个版图,你到新疆后才会看到中国之大。我的理解是,到了新疆,你其实是站在了国家的西北角上,朝东在看你的祖国,看你的山河,看你的民族和历史,这样看的时候,你的眼中加上了新疆这六分之一的版图,加上了新疆这几千年的历史文化,加上了这些文化所赋予我们的所有内涵。

当你站在新疆看中国的时候,你的眼中不仅仅只有黄河、长江,还会有塔里木河、额尔齐斯河、伊犁河;你的眼中不仅仅有泰山、黄山、庐山,还会有天山、昆仑山、阿尔泰山;你的眼中不仅仅有唐宋诗词,还会知道唐宋诗词之外我们国家的两大史诗《江格尔》和《玛纳斯》,还有维吾尔族悠久的木卡姆诗歌,哈萨克族、蒙古族等各个民族的文学和文化。

这样看中国的时候,中国当然大了,你把新疆那六分之一的国土加到自己心中了,把那六分之一国土中的文化和历史全部加进来了,中国能不大吗?这是从西北角上看中国的一种眼光。

当然,中国本就是大的,我希望大家都到新疆,站在中国的西北角上面朝东方去看一看自己的祖国,看一看自己的山河和文化,这时候中国的信心也就大了。

几年前,我在北大听一位著名的古诗词专家讲古代诗歌,从《诗经》讲起,到唐诗结束。他认为唐诗的高峰之后,中国诗歌步入低谷,已无大观。我在课后交流中对这位专家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们国家的三大史诗《江格尔》《玛纳斯》《格萨尔王》,恰恰是在唐宋诗词之后的几百年间,由边疆游牧民族创作完成的,这是中国诗歌的又一大高峰。这个高峰完全不同于唐诗宋词的小诗小令,它是鸿篇巨作,一首《玛纳斯》长达百千万行,浩浩荡荡,体量超过全唐诗。我问这位专家读过这些史诗吗,答:不了解。

不了解就可以被忽略,在我们的语文教材中,这三大史诗也被“忘记”。

我曾经倡议,我们中国的汉语读者要多关注边疆少数民族作家的写作,我们不要把眼睛只盯着欧美、拉美那些国家的文学。其实在新疆肯定有同样有价值的文学,它们被翻译成汉语,它是我们中国这个大家庭中的少数民族文学,是另一种语言的另一种思维,我们需要关注。我一直在读翻译成汉语的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我生活在新疆,用汉语写作,但是还有那么多的作家,他们用维吾尔语、用哈萨克语、用蒙语在写作。写作本身是一种秘密。我们需要知道别人的心灵秘密,需要知道同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过着同一种生活的作家们在想什么。当我用一本书呈现出我的新疆生活的时候,我非常希望知道阿拉提·阿斯木用维吾尔语呈现了怎样的一种新疆生活?当我写到有关新疆的一个事件、一段生活的时候,哈萨克语的文学是怎样表达它们的?我们需要相互倾听,相互看见。这几种语言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每一种语言都在表述同一个地方,但是表述的方式和内容肯定千差万别。所以写作的秘密真的是这样,作家从事的就是这样一种通过文学来显露心灵的职业,通过文学来做沟通。我在新疆也谈过,假如汉语和其他少数民族语都不相互阅读了,不相互欣赏了,那么这是一种多么残酷的现实。

文学艺术是人类最古老的心灵沟通术。文学是上帝留给人类的最后一个沟通后门。当我们用其他的形式不能保证正常沟通的时候,文学这种沟通就变成了最后的门,因为在文学中作家呈现的是人,文学是一种讲感情的艺术,大家都回到人这个地位,把民族放下,把宗教放下,把文化放下,坐到一块儿讲人的感情,这是可以讲通的,文学恰恰讲的就是这一点。所以,各民族之间相互的文学阅读是多么的重要和必要。

我在新疆写作,写的也是新疆题材。我的所有文学,都在努力理解和呈现这块土地上的生活和梦想。作家必须面对这样一个复杂时代、复杂社会、复杂人性,言不可言之言,呈现不可呈现的事物。

2013.1.1
今日美术馆,北京 0rMEqnn6min6xT4B2g5i/FTNs3/9mgAcD0J0X+c08thkjeXBdDhnwAABMx4Tyq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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