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法畅造庾太尉,握麈尾至佳。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畅曰:“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在耳。”
——《世说新语·言语》
这篇小品不是直接写清谈,而是写名士们清谈时的饰物——麈尾。
俗话说,高枝先折,大木先伐,甘泉先竭。美人很容易惹祸,佳物也容易招灾,因为美人总免不了有大批追求者,佳物也会让人垂涎三尺。康德老先生说审美是一种超功利的静观,可现实中人们对美却不像他说的那般超然——每个人都想把美人和佳物据为己有,正因为爱她(它)才想要她(它),所以,家有美人难免招蜂惹蝶,家藏佳物常常引来梁上君子,好东西引来许多乞求者更是人之常情。
《世说新语》载,王恭一块漂亮的坐簟很快就换了主人。“王恭从会稽还,王大看之。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王大、王恭都是当时有头有脸的人物,前者“有名当世”,后者为“风流标望”,这等人物尚且向人公开讨一块六尺坐簟,那些手头真的别无“长物”的百姓更可想而知了。
我们再来看看本文中“佳物”的下场。
现代读者肯定不识麈尾,它是魏晋名士清谈时手执的一种拂子。麈是一种似鹿而大的动物,麈尾便是用麈的尾巴制成。庾法畅其人不详,余嘉锡先生认为当是“康法畅”之误。《高僧传》卷四载康法畅“亦有才思,善为往复,著《人物始义论》等。畅常执麈尾行。每值名宾,辄清谈尽日。庾元规谓畅曰:‘此麈尾何以常在?’”庾公即东晋名臣庾亮。
文中庾法畅手中那支“至佳”的麈尾看来是“在劫难逃”了。坐簟毕竟与臀部相关,与日常实用纠缠得太紧,外形再美也难于免俗,而麈尾则是魏晋名士高雅飘逸的象征,清谈者身着宽袖长袍,手挥麈尾,口吐玄言,在人们心目中它一直与高远玄妙连在一起。一支妙不可言的麈尾自然是名士们梦寐以求的宝贝,而庾法畅一直握在手中,居然没有被王大之流要去,无怪乎庾太尉见此感到十分惊奇了:“此至佳,那得在?”“至佳”的意思是“好得不得了”。这么好的麈尾怎么在手中保得住呢?
庾法畅的回答真是妙极了:“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在耳。”译成现在的白话意思是说:廉洁的人对它不贪求,贪求它的人我不给予,因而得以一直在我手中。“至佳”的麈尾谁个都爱,但“廉者不求”,所以不会得罪廉者;求者必贪,贪者得罪了也不足惜。庾法畅在《人物始义论》中自称“悟锐有神,才辞通辩”,看来他的确悟性敏捷,不然,这位出世高僧怎会如此通达世中人情?
这则小品记言简约隽永,读来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