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景王东征,取上党李喜,以为从事中郎。因问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为来?”喜对曰:“先公以礼见待,故得以礼进退;明公以法见绳,喜畏法而至耳。”
——《世说新语·言语》
历史上削尖脑袋往官场钻者并不少见,从被庄子讽刺舐痔吮脓之徒,到晋朝潘岳“望尘而拜”,再到唐代郭霸为魏元忠品尿献媚,大可写一部求官丑态史。
竟然有人做官全因被迫!这则小品可能让无数读者困惑。
魏晋之际士族个体的自觉,使许多人遗弃世事而宅心玄远。由于频繁改朝换代导致血腥政治清洗,阮籍“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终生履薄冰,谁知我心焦”的诗句,表达了当时士林普遍的焦虑,这使他们更加珍视个人生命和人格的价值。逃避政治,高蹈远引,成为不少士人的人生取向,除非是出于无奈或被迫,通常不愿意涉足官场这个是非之地。晋初,朝廷屡下征聘的诏书,李密铁心辞不就职,以致到“郡县逼迫,急于星火”的程度,才逼出了他那封打动历代读者的《陈情表》。《晋书·刘毅传》载:“文帝辟毅为相国掾,辞疾,积年不就,时人谓毅忠于魏氏,而帝以其顾望,将加重辟,毅惧,应命。”李喜对景王问反映了部分魏晋士人的心曲。
司马景王指司马懿之子司马师,师死后谥景王。高贵乡公正元二年(255),镇东将军毋丘俭、扬州刺史文钦举兵谋反,司马师统率大军征讨,文中“东征”就是指这次战事。上党在今山西长治、壶关一带。司马师东征时“取”李喜为从事中郎,“取”要诉诸武力,“辟”则讲求礼节,所以,“辟”可以推辞,“取”只得应命。不愿就其父之邀,却出任其子之命,这引发了景王司马师的好奇,他大惑不解地问李喜道:“过去先父辟你为官你不就,现在我取你为什么又来了呢?”干吗不吃敬酒吃罚酒呢?李喜的回答直截了当:你父亲以礼待我,我也以礼决定进退;而你以法来强制我,我当然只好畏法就职。
李喜不想卑鄙地求官,也不想无谓地去送死,他对景王的答语真是漂亮极了:既不狂放无礼,也不阿谀奉承,正好在不卑不亢之间。
环顾今天为了一个处长或副处长,几十个教授争得头破血流,再回头仰望这则小品中的李喜,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