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又见黑暗。总是黑暗。
为什么把我关在黑屋子里?
为什么叔叔一来你就对我不好了?
妈妈,我会乖乖的,放我出去吧!
妈妈我怕!我好害怕啊!
爸爸,爸爸,你快回来,救救我……
黑暗的卧室,男人猛地由床上弹起,发疯似的奔向墙上的电灯开关。一路由卧室、到卫生间、到客厅、到厨房,最后到另一间卧室,打开家中所有可以打开的灯。
他瘫软在另一间卧室门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劫后余生。床上的女人动了动身子,转头冷漠地盯着男人,旋即又埋头睡去。
“对不起……做了个噩梦……”男人虚弱地说。
可以说,虐童案中韩印的表现是神一级的,本以为就此专案组会很顺利通过他对“1·4”碎尸案的分析报告,未料到胡智国和付长林等人仍然执意反对。好在有武局长在中间斡旋,经过几轮激烈争论博弈后,意见才最终达成统一。武局长特意强调,此番仍然开启“1·18”碎尸案卷宗,目的是由调查记录中找出隐藏的“1·4”碎尸案凶手,并非要并案调查,两案凶手也绝非同一个人。希望各组人员在调查当中保持理性,避免混淆,把精力集中在“1·4”碎尸案上。同时,为了平衡胡智国和付长林以及组里部分警员的情绪,局长也做了相应的妥协,同意如果在调查中发现对“1·18”碎尸案有价值的线索,可以调配适当的警力予以追查。而最后局长也清醒地指出,犯罪侧写报告存在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如果在调查中发现可疑嫌疑人,即使不在报告范围内也仍旧要认真调查。由于积案组对“1·18”碎尸案案卷资料更为熟悉,在付长林的建议下,会上还宣布将积案组警员杜军和姚刚充实到专案组。
韩印的分析报告明确指出,“1·4”碎尸案凶手当年曾亲身经历过“1·18”碎尸案的调查。虽然在随后的“侧写”报告中,他又进一步给出了凶手的背景特征,但总体来看范围仍很大,他建议专案组按嫌疑大小,分三个顺序排查:首先,嫌疑最大的,当属当年与被害人尹爱君有过亲密接触的群体,主要是尹爱君的班主任和各科任课老师,以及同学、朋友等;次之,是与尹爱君有过接触但未有深交的人群,主要有尹爱君古都大学校友以及未教过她的老师;最后,是那些曾作为重点嫌疑人,被警方反复排查过的一部分人。
叶曦在韩印建议的基础上,决定三方面同时进行,并做了分工:第一档嫌疑人由韩印和康小北负责排查;第二档嫌疑人由杜军和姚刚负责;第三档嫌疑人的排查难度最大,范围最广。当年警方曾围绕古都大学以及第一抛尸现场,对附近的出租屋,单身居住男性,尤其是针对刑满释放人员进行过大规模的反复盘查。时隔16年,这部分人的分布已经相当复杂,那么负责排查的,必须是一个职业经验丰富、对地理环境和案件细节非常熟悉,最好是当年专案组成员的老刑警,由他来遵循侧写报告的指引,有针对性地领导排查,这个人当然非付长林莫属;而叶曦则负责衔接各组信息,协调警力。
散会之后,各组人马立即投入各自的任务当中。
康小北本以为韩印会直奔古都大学,没承想,他要求先去见见报案人沈秀兰。
沈秀兰的情况,专案组先前已深入调查过。她有一个三口之家,丈夫早年是石化厂工人,后下岗自己做点儿小买卖,有一个女儿目前还在读书。沈秀兰做了二十多年的环卫工人,这二十多年来,她始终负责华北路路段的清扫工作。因此成为两起碎尸案的第一报案人纯属巧合,所以康小北觉得没必要在她身上再浪费时间,但韩印执意要走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车行到半路上,路过一个水果摊儿,韩印下车买了个果篮,康小北便觉得此行不像走访嫌疑人,倒更像探访病号。
一位哲学家说过,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同样,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同一地点,先后目击过两次碎尸案,成为第一报案人的概率,恐怕也小得可怜。但偏偏就让沈秀兰给赶上了,这种倒霉的遭遇,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沈秀兰自年初发现碎尸之后,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都非常糟糕,已经无法正常工作,好在单位予以谅解,批准她在家先休养一段时间,再做安排。
16年后,沈秀兰仍旧住在原来的地方,应着韩印和康小北的敲门声,为两人开门的是她的丈夫丁大民。
乍一见到陌生人的沈秀兰,脸上表情很是紧张,待丁大民解释两人是警察后,情绪方缓和了些。丁大民把两人请到客厅中落座,吩咐沈秀兰去烧水沏茶。康小北本要推辞,被韩印用眼神制止住,他正要找机会和丁大民单独聊聊。
丁大民一看就是那种憨厚的老实人,为韩印和康小北递上烟,二人表示不会抽烟,他便自己点上一支默默地抽着。
韩印朝厨房方向瞅了一眼,轻声说:“这些日子不好过吧?”
丁大民挤出一丝憨笑,无奈地说:“赶上了,没办法。”
“大妈现在身体怎么样?”
“她原先血压就高,心脏也不太好,这回折腾一下,病情有些加重。去医院看了,医生给开了些药先吃着,过段时间等她身子不那么虚了,我想让她做个心脏支架手术。”
韩印点点头,接着问道:“遇上这种事,我想大妈肯定被吓得不轻,不知道会不会给她心理方面造成损伤,她近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过激的举动?”
“大叔,韩老师是心理方面的专家,大妈有什么问题,你尽可以跟他说,让他给诊断诊断。”康小北从旁边插了一句。
只见丁大民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旋即低下头陷入沉思,像是在用力回忆妻子近来的表现,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缓缓说道:“她成宿成宿睡不好觉,好容易睡着了又会被噩梦惊醒,经常心事重重、慌里慌张的,胆子变得特别小,吃饭也吃得很少,而且脾气大了许多,有时发起脾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知是被韩印提醒了,还是先前没好意思说,丁大民突然一股脑儿说出一大堆妻子的毛病。这也正是韩印担心的,沈秀兰的症状很可能是心理受到创伤后的应激反应,这种心理障碍如果不及时诊治,对患者身心的折磨是非常大的,情形严重的话,患者会在极度焦虑中以自杀寻求解脱。
担心吓着丁大民,韩印斟酌着字眼,谨慎地说:“我觉得大妈可能是在极度惊吓中,心理受到了某种创伤,我建议您抽空带她去心理专科看看。”
听了韩印的话,丁大民倏地皱起眉头,张张嘴看似要说什么,末了,不知为何却未说出口。
“是经济上有困难吗?”韩印见丁大民犹豫的样子问道。
“不,不!”丁大民连摇头,“我生意现在做得不错,还雇了两个伙计帮我,收入挺可观的。”丁大民顿了顿,“如果像您所说的,那应该怎么治?”
“这得需要您带她去就诊,确定了病情才能对症下药,不过通常都是以专业医生的心理辅导,配合服用抗抑郁、抗惊厥的药物来治疗。”韩印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很抱歉,我在本市待不长,不能给您太多帮助,如果您有不懂的地方或者需要建议的话,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韩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丁大民,他双手接了过去,像捧着宝贝一般,重重点了点头,眼里充满感激之情。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韩印和康小北起身告辞。
“不打扰,我应该感谢你们才对,这么忙还想着老婆子的身体。再坐会儿吧!这老婆子真是的,这么长时间茶还没沏好……”男人一边嗔怪老婆,一边极力挽留两人。
“是啊,喝口茶再走。”沈秀兰从厨房出来虚弱地说,“新楼还没有煤气,微波炉烧水太慢,你们再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不了,我们还有任务,改日再来拜访,有事您可以给我打电话。”韩印推辞着说。
夫妻俩送韩印和康小北出门,望着他们的身影从楼梯口消失。丁大民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微笑瞬间被愁云取代。
出门,上车,发动引擎。
刚才在沈秀兰家,韩印自始至终未提过一句案子方面的问题,因为他就是专程去探望沈秀兰的,他预料到沈秀兰可能会因惊吓过度产生一些心理方面的不适,所以想提供力所能及的一些帮助。此时明白了韩印的用意,康小北心下不禁对他敬佩不已,本想由衷称赞几句,但见韩印望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专心致志地开车。
一刻钟之后,汽车驶入古都大学校内。在古都大学,他们第一个要走访的嫌疑人,是尹爱君当年的班主任黄传军。这个黄传军,自己学生失踪了九天,他竟浑然不觉,实在有失班主任之职。
按惯例,要先和学校保卫科打声招呼,韩印也正好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下黄传军近来的表现。
两人来到保卫科,做了自我介绍,请求协助。
还未等韩印发问,保卫科长先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说:“听说那凶手又杀人了?”
“哪个凶手?”韩印明知故问。
“就当年杀尹爱君的那个啊!这附近都传开了,说凶手是电视上演的那种连环杀手?”
“行啊,我们刑警队还没怎么着呢,你倒是先把案子定性了。”康小北揶揄道。
“都是小道消息,胡说的,胡说的,说错了,您二位别介意。”保卫科长赔着笑,“对了,需要我协助你们做些什么?”
“尹爱君当年的班主任还在学校吗?”韩印问。
“在啊!不过他不教学了,调到学校图书馆当管理员了。”保卫科长叹息道,“当年案子出了之后,黄传军因失职被学校从班主任位置上撤下来,还给了他一个内部处分,自此便没得到重用过。后来他自己的生活也不如意,结婚没几年便离婚了,老婆改嫁。反正他一直都比较消沉,工作状态总是调整不好,学校只好把他安排到图书馆。”
“他最近有什么反常表现吗?”韩印问。
“不太清楚,这几年我和他接触得比较少。对了,你们不会认为是他杀的人吧?”保卫科长问完过后,可能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又故作老练地自答道,“噢,破案前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这是你们正常的工作程序。真希望你们能快些抓到凶手,学校也能清静些。”
“你以为我们愿意来啊?”康小北误会了保卫科长的话,没好气地说。
“不,我说的不是你们……”保卫科长吸了吸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话请直说。”韩印笑笑说。
“其实这么多年,围绕尹爱君的传言一直让学校很头疼。”保卫科长眼睛越过韩印望向远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当年证明被碎尸的是尹爱君后,与她同宿舍的女生都不敢再回宿舍,学校只好把她们安排到宾馆先住着,一直住到考完试放寒假。寒假回来,又正式为她们调换了宿舍,那间屋子便空下来。可是麻烦并未就此终止,不知道从何时起,尹爱君冤魂不散的传言开始在学校里传播。有同学说半夜里听到那间屋子有人在走动,还有的人说听到女孩的哭声,甚至还有人听到女孩唱歌的声音。以至于后来没人敢踏进那间宿舍半步,最后学校无奈,只得一直空着它。”
“如果说当年那些传闻,可能来自一些学生的臆想,或者因为刮风下雨、季节更替、建筑物热胀冷缩发出的一些声响给学生造成了错觉,但几年前真的有人在那间宿舍里看到尹爱君,而且不止一个人看到过!”
“什么?尹爱君还活着?!”
康小北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情绪有些激动。韩印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让他少安毋躁,坐下听保卫科长继续说下去。
保卫科长继续说:“后来,学校在东郊大学城的分校区建成,一些专业的学生从这边主校区转到了那边。由于尹爱君所住的四号宿舍楼最为破旧,年维修成本最高,学校便决定将其空置下来,择机对其整体做一次修建。此后,那里就成为一些学生约会和游乐的地方,但大都是白天,晚上便成为禁地,连我们夜班值勤的保安也不敢前去巡逻。”
“大概2008年冬天,保卫科新来一个保安,头一次晚上单独巡逻溜达到四号宿舍楼时,看见三楼一间屋子的窗户上隐约透出一丝光亮,断断续续的,时有时无。那间屋子就是尹爱君当年住过的304室。新来的保安没听过关于她的传闻,便拿着手电走进楼里巡视。在上到三楼后,他隐约听到一阵女声的低吟,好像是两个人在对话,又好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他壮着胆子,觅着声响,走到304室门口,举起手电透过门上的方块玻璃照向屋内。在手电光束落到窗边的破铁床上时,他清楚地看见那上边躺着一个女孩。据他后来说,那时女孩突然将脸冲向门口,煞白煞白的毫无血色,像鬼魅一般。他当时就吓傻了,连自己是如何跑出那栋楼的都说不清楚,愣是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才来上班,不过也没做几天便辞职了。”
“无独有偶。保安事件过去一个多月后,一对热恋中的学生,大概被情愫冲昏了头脑,半夜跑到楼里约会,结果就听到楼里有女孩在哭。可能是有人做伴,再加上好奇心驱使,两人牵着手走到传来哭声的304室。推开房门,就着朦胧的月光,只见尹爱君当年睡过的那张铁床上,一个女孩正躺在上边,双手捂着脸颊在轻声啜泣。与保安看到的一样,那女孩梳着短发,身材瘦弱,穿着牛仔裤和红色棉袄,那分明就是传说中尹爱君的模样。两个学生的反应可想而知,不过好在这俩孩子属于没心没肺型,学校进行了一番安抚后,还能正常地上学。但是此后,真的没有人敢再进那栋宿舍楼了。”
保卫科长叙述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三个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绪中,好一会儿,韩印才说:“你能带我们去看看那间宿舍吗?”
保卫科长怔了一下,缓缓点头:“好吧。”
穿过校园,经过大片大片绿油油的草坪,保卫科长带着韩印和康小北出了学校北门,走进对面的宿舍区。
宿舍区共有四栋楼,灰色的墙体,棕红色的楼顶,看起来都有很长的历史。随保卫科长走进最深处,便看到那栋周围已是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四号宿舍楼。由于修建资金未到位,宿舍楼便一直荒废着。
宿舍大门是由两扇带铁把手的红色木门组成,油漆斑驳,玻璃早已不见了踪影。
攥着把手,拉开一扇门,木门咯吱咯吱作响,灰尘尽落。保卫科长挥手驱赶着飘在眼前的浮尘,提醒两人注意脚下杂物,引领着踏梯而上。幽静的大楼中,楼梯间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脆,好像在提醒尹爱君的魂魄——有人来看你了!
一路赶着灰尘,绕过蜘蛛网,终于来到304室。轻推房门,又是一阵灰尘落下。水泥地上,尘埃重重,纸张杂乱,大概是当年学生走的时候,把用过的一些书本都扔到了地上。两侧是四张上下铺的铁床,锈迹斑斑,非常陈旧。有的已经塌损,床上大都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床架四周布满蜘蛛网,唯有靠近窗边的一张下铺床,要干净许多。经保卫科长介绍,得知那就是尹爱君的床铺。
“可以肯定,一定经常有人躺在那张床上。会是尹爱君吗?如果不是又会是谁?”韩印站在宿舍窗前,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暗自出神。
突然,那种被逼视、压抑的感觉又来了。是那双眼睛吗?是那双在华北路抛尸现场出现过的忧郁的眼睛吗?它在哪儿?
韩印急切地冲窗外一阵扫视,视线中只看见远处有几个学生来来往往,未发现可疑身影。可那种感觉如此的真切,以至于使身处在狭小宿舍当中的他感到有些窒息。转头看看,屋内其他两人并无异样。韩印不好多说,唯有在心中纳闷,为什么只有他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的存在?那到底是谁的眼睛?
宿舍就那么大,除了尹爱君睡过的床,其余的也看不出什么蹊跷之处,待了一会儿,韩印提出可以走了。
走出宿舍楼,保卫科长合上木门,转过头,韩印递给他一张名片:“如果这栋楼再出什么异样,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
保卫科长正待接下名片,身后的木门突然敞开一条缝,由门缝吹出一阵阴风,将韩印手中的名片扫落在地。紧接着,名片瞬间又被卷到半空中,飘到远处,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门没关牢吧。”韩印心下虽也觉得有些邪门,但嘴上仍轻描淡写,接着又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保卫科长表情极为不自然,对着风吹的方向愣了一会儿,双手颤抖着接过名片。
随着保卫科长回到校区,来到图书馆。
黄传军不在,另一位管理员说他吃过午饭请假出去了,要一小时左右才能回来。韩印便让保卫科长先忙,他和康小北坐着等会儿。
看来黄传军很守时,差不多过了一小时果然回来了。
相互介绍,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相对而坐。韩印开门见山道:“我们是因为最近一起碎尸案,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提到碎尸案,黄传军几乎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尹爱君,随即低下头,少顷,再抬头,已是眼角含泪。
他颤着声音道:“当年我太年轻了,第一次做班主任,没什么责任心。如果不是心怀侥幸,早些向学校报告爱君失踪的消息,也许……”
黄传军双手捂着脸颊,泪水顺着指缝溢出。韩印和康小北默默地看着,直到他发泄得差不多了,韩印递上一张纸巾。
黄传军没去接韩印手上的纸巾,用自己掌心在眼睛上狠狠抹了几下,哽咽着说:“这么多年,我总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我早点儿报告给学校,也许爱君当时还没有死,那是不是你们警方就会把她找回来?我每天都在问,每天都在内心深处鞭挞自己,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好想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韩印估摸着黄传军现在可能也就四十出头,可是他的外表已尽显老态,头发几乎都白了,脸色发青,像一个身患重疾的人。韩印相信,他的这份忏悔是真诚的,但并不妨碍他成为杀人凶手。
“为什么离婚?”韩印平声问道。
黄传军身子颤了一下,声音飘忽地说:“这和你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也许有,也许没有。”韩印道。
黄传军表情有些不快,冷着脸淡淡地说:“老婆嫌我没出息,带着孩子改嫁了,就这么简单。”
“你恨她吗?”
“当然,因为爱过,所以才恨。”
“本年1月1日凌晨至1月4日凌晨,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怎么,你们认为我是那起碎尸案的凶手?”黄传军皱紧了眉头。
“问你,你就回答,哪儿那么多废话!”康小北忍不住厉声说道。
黄传军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不快的表情更浓了,末了,好像用力忍着气,眨眨眼睛说:“没做什么,我一单身汉,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休息的时候除了去市场买菜,便是在家里看书。”
“还记得看的什么书吗?”韩印问。
“这个,这个记不清了。”黄传军一把抹去额头的汗。
韩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不说你了,说说你们班当时的学生,尤其是男生的情况吧。”
黄传军明显松了口气,语气也平和下来:“当年班里一共只有不到十个男生,我只教过他们几个月,具体情况不太熟悉,现在做什么就更不知道了。不过,当时的班长毕业后留校任教,现在在学生处工作,你们可以找他了解一下。”
韩印又盯了黄传军一会儿,掏出名片递给他:“要是想起什么,麻烦你联系我。”
……
离开图书馆之前,韩印问了下留校班长的情况。据黄传军说:班长叫刘湘明,本地人,原来也是任课老师,后来嫌枯燥,主动要求调到学生处。在学生处,起初表现不错,之后迷上炒股,工作便不怎么上心。领导对他的意见很大,以至至今他也只是一个小科员。婚姻状况不太理想,早年结过婚,但不到半年便离了,到现在一直单身。可能是眼光高,学校有几个女老师曾经向他表示过好感,都被他拒绝了。
找到学生处,未经打听,韩印和康小北很快就认出刘湘明。
刘湘明,身材魁梧,相貌还算帅气,头发打了发胶,一丝不苟地分在两边,给人感觉有些流里流气。其余老师都在专心工作,只有他对着电脑起劲,两眼冒光,死死盯着显示器上的白色K线。韩印和康小北在他身边站了好一会儿,他竟没觉察出来,和他打招呼,他也懒得搭理,以为是来找他办事的,极不耐烦地打发两人找别的老师去。
旁边的大姐倒是善解人意,见怪不怪地说:“我们刘老师上午9点半到下午2点半是不办公的,来吧,有什么事我帮您二位办吧。”
“不对,不对,下午3点之前都不见客。”刘湘明大言不惭地附和。
康小北被气乐了,讥诮地对女老师说:“我的事,您还真办不了。”说着话,康小北直接把警官证挂到刘湘明的电脑显示器上。
看到警官证,刘湘明才回过神来,眼睛从电脑上恋恋不舍地拔出来,连声道歉后为二人让座。
“您二位是找我了解尹爱君当年的情况吧?听说那个凶手又杀人了,太他妈的嚣张了。16年前让他跑了,这回你们可千万别放过他。”没等韩印和康小北出声,刘湘明便自顾说道。
看来,虽然年初的碎尸案并未有官方报道,但老百姓私底下早已传开了,而且普遍想当然地认为,是前案凶手又继续杀人了。可能是尹爱君的原因,古都大学的师生格外关注这起案子,从保卫科长到班主任再到这位留校班长,给韩印的感觉,好像早已做好警察来访的准备。
韩印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说:“你在学生处工作得开不开心?”
韩印的问题明显出乎刘湘明的意料,他怔了一下,扭头看看旁边的同事,放低声音说:“我想出去抽根烟,咱们外面说吧。”
刘湘明一直把二人领到操场旁边的一座凉亭,为二人递烟,二人表示不会抽,他便自己点上一支。
“你在学生处工作得怎么样?”韩印继续刚才的问题。
刘湘明使劲抽了两口烟,撇了撇嘴说:“混日子呗,领导不待见我,想重用恐怕很难,不过不忙也好,倒是有时间捣鼓股票。”
“股票做得怎么样?”韩印顺势问。
“还能怎么样?赔啊!这几年工作的积蓄差不多都赔进去了。我跟您二位说,要是想挣钱千万别炒股,还是想点儿别的道。也千万别买基金,那更不靠谱,你自己赔了,起码赔个明白,把钱给他们,都他妈的买豪车买豪宅了。我是没办法,套里了不做怎么办?奶奶的,以为打麻将呢,输了就下桌?那可是老子的辛苦钱……”提起股票,刘湘明是一肚子愤懑,没完没了。
韩印只要知道他赔了就行,不想再就这个问题深入下去,便及时打住,话归正题:“元旦三天假期都做什么了?”
刘湘明感觉到话味儿有些不对,瞪着眼睛,警觉道:“你们是来调查我的?你们觉得我是杀人犯?我像吗?太可笑了吧!”
“一点儿也不可笑,凶手落网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康小北盯着刘湘明冷冷地说道。
刘湘明低下头,默默地抽烟,像是要躲避康小北的目光,又像是在尽力回忆。
“快点儿,不就元旦的事吗,用得着想这么长时间?”康小北催促道。
“呃,那个……1号回我父母家去了,在那儿待了一天,2号、3号,就在自己家待着,哪儿也没去。”刘湘明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显示出对自己说的话不够自信,之后又补充一句,“我自己有房子。”
“有人证明吗?”康小北说。
“我父母可以给我证明,2号、3号……”刘湘明摸了摸后颈,看样子有些谨慎,“我不知道该怎样证明,就我一个人在家。”
“你们班当时有几个男生?”韩印转了话题。
和黄传军刚才的表现一样,当韩印把话题转到别人身上时,很明显地看到刘湘明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中文系男生少,总共只有七个。”刘湘明答。
“你了解他们的近况吗?”韩印又问。
“知道,知道,我们几个不时会通过QQ联系。”刘湘明这次答得很爽快,“不过,有一个同学前年患癌症去世了,还有两个在国外,一个在外地,加上我本地常联系见面的也就三个人。”
“那两个具体做什么的?”康小北问。
“王伟也是大学老师,在财经学院工作;冯文浩现在是医生。”
“医生!”康小北掩饰不住脸上兴奋的表情,与韩印对视一眼,但韩印未有任何反应。
“学中文的怎么能当医生?”韩印语气平缓地问。
“他母亲以前是中心医院的骨科权威,退休后自己开了家私人骨科医院,托关系把冯文浩送到国外医学院进修了一段时间,回来后便在她手下当医生。”刘湘明答。
韩印点了点头,说:“女生的近况你了解多少?”
刘湘明将烟屁股摁灭,弹到远处,做出结束谈话的样子:“女生我还真没什么联系。对了,你们可以找王伟他老婆薛敏,她也是我们同学,当年还和尹爱君一个宿舍呢!她和王伟在一所大学教书。”
“哦,是这样啊。”韩印想了一会儿,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刘湘明,“今天先到这儿吧,也许以后还会麻烦你,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刘湘明接过名片看都没看,麻利地揣到兜里:“那我先告辞了。”
韩印点点头,刘湘明刚欲转身,韩印突然又叫住他,像是随口一问,道:“哎,对了,听说你结婚不长时间就离了,为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性格不合,我们属于闪婚,结果闪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刘湘明下意识地抬手在眉骨上方扫了两下,表情极不自然地说,“我,我可以走了吗?”
韩印哑然失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随后,二人又找到尹爱君的几位任课老师聊了聊,从中未发现可疑之人。
离开古都大学,天已经擦黑,韩印让康小北载他去趟积案组,他要取些卷宗回去研究。
大概有话憋了挺长时间,车子开出不久,康小北便急赤白脸地说:“我有三个疑问。”
韩印低头凝神,简洁地吐出一个字:“说。”
“第一个,当年的死者是不是尹爱君?”
“卷宗你不是看过多遍了吗?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吗?”
“好吧,就说当年的卷宗。”康小北重重地握着方向盘,表情严肃地说,“据卷宗记录,当年警方确定尸源,只是通过古都大学师生的辨认,未做过亲属血配,甚至尹爱君父亲都到局里了,也未让他看过尸体。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古怪?”
韩印沉吟一下,缓缓说道:“从客观上说,的确有些不够严谨,但也可以理解。可能当时局里觉得有古都大学师生认尸已经足够确认了,而且对于一个父亲,女儿被碎尸的惨状,耳闻和亲眼目睹,感受是绝对不一样的。局里可能担心他看过尸体做出过激举动,节外生枝,从而增加专案组的办案压力。”
“那宿舍楼中出现的尹爱君又是谁?”康小北追问道。
“那个我现在解释不了……”
韩印差点儿脱口说出困扰他的“那双眼睛”。那种莫名的直觉,为什么只在华北路和校园宿舍出现呢?难道真的跟尹爱君有关?韩印稍微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以免使案子更加复杂。
“说说第二个疑问?”韩印有意跳转话题。
“为什么我觉得你丝毫不怀疑冯文浩?他的职业应该符合凶手分尸手法专业的特征。还有,你的侧写报告中,为什么对这方面也未有体现?”康小北说。
“凶手在繁华区域掳走王莉,于闹市区抛尸,都未出现纰漏。这说明:虽然现实中他可能未有很高的成就,但不妨碍他是一个行事谨慎、思维周密的人,他是不会在犯罪现场留下明显能联系到他身份的信息的。所以我认为,专业的分尸手法和工具,与凶手的职业没有必然联系。当然,目前的侧写报告只是个初期意见,还需要进一步完善。至于冯文浩,我认为还是有必要深入调查的。”
“那么黄传军和刘湘明呢?”康小北提出自己第三个疑问,“我觉得这两个人有些问题,说话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而且言辞闪烁,他们俩又都有私家车,也未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是不是要再查查?”
“你说得对,这两人确实有所隐瞒。境况不佳,婚姻不幸,生活上有诸多不顺,应该说有犯罪的潜质,派两个兄弟盯他们几天看看。”韩印肯定了康小北的意见,末了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但有秘密不一定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