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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们不会让你离开

菲利斯抵达医院停车场时大约是夜里1点钟,只比厄本晚了两个小时。她来到特护病房时,厄本正坐在我的床边。他胸前抱着一个医院的枕头,以帮助自己保持清醒。

“妈妈在家陪邦德。”厄本说。他的声音既疲惫又紧张,还带着一些见到姑妈的喜悦。

菲利斯劝厄本先回家,如果开车这么久之后再熬一个通宵的话,第二天对谁都没益处,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她打电话给正在家里的霍莉和简,说厄本很快就会回家,她留下来守夜。

“回家去陪着妈妈、姑妈和弟弟吧,”她挂掉电话对厄本说,“他们需要你。你明天来的时候,我和你爸爸都会好好地在这里的。”

厄本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的身体:从我的右鼻孔插入到我的气管的呼吸管,我已经皴裂的薄嘴唇,我紧闭的双眼和松垂的面部肌肉。

菲利斯明白了他的心事。

“回家吧,厄本。别太担心了。你爸爸还跟我们在一起,而且我不允许他离开。”

她走到我的床边,抓起我的双手并开始揉搓。除了周围的机器和每小时过来查房的护士,菲利斯一个人陪我度过了剩下的这一夜。她握着我的手,保持着我与世界的关联。她知道,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这很必要。

尽管说美国南部的人总是十分看重家庭已经成为陈词滥调,但跟其他的陈词滥调一样,这种说法是真实的。1988年我去哈佛大学的时候,我发现北方人非常羞于表达自己对家人的情感。但在南方,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南方人一致认为: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你就是什么样的。

在我的整个生命中,我与家人的关系,不管是我的父母、姐妹还是霍莉和孩子,都是我安全感和力量的源泉。这种感觉在近几年更加强烈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从家人那里得到最无私的帮助。但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现在这种情感似乎越来越少了。

我跟霍莉和孩子们有时会去我们的圣公会教堂。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比起那些只在复活节和圣诞节去教堂的人,我好不了多少。我鼓励孩子们在晚上做祷告,但我自己并不是家里的精神领袖。我一直都在怀疑,这种祈祷会有多大的效果。

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直试图努力去相信上帝、天堂和来世的存在;但多年严格的科学教育以及在神经外科领域的浸淫,让我一直对这些存在心存疑虑。现代神经学认为,因为大脑的存在,才有了意识、精神、灵魂、理智——不管你如何命名这种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形而上的存在,恰是这种存在决定了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对于此,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作为与重病病人打交道的医护人员之一,我听说过也见识过许多发生在病人及家属身上难以解释的故事。我把这些故事都归类为“未知”,并没有加以深究。我觉得或许会有这样那样常识性的答案可以解释它们。

这并不是说我否认超自然能力的存在。作为一名医生,当我看到病人身上极为严重的精神损伤或身体损伤时,我绝对不会拒绝精神力量提供给他们的舒适和希望。事实上,我自己有时候也需要这种源自精神的力量。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似乎越来越忽略了这种力量。这些年中,就像海浪侵蚀沙滩一样,科学世界观温柔却坚定地阻止了我去相信“更大”力量的存在。科学以各种论证持续影响着我们,使得我们自身在宇宙中的重要性越来越低,几乎接近于零。信仰自然是好的,但科学并不关心好还是不好,它只关心真相。

我是一个动态学习者,喜欢在实践中学习。如果我无法亲身感觉或触碰到某种事物,便很难对它产生兴趣。对于我所从事的职业,正是在我亲身感受之后才萌生了想去了解它的渴望,再加上我对父亲的敬仰,最终促使我成为了一名神经外科医生。大脑虽然神秘又抽象,但它又是实体的。在杜克大学读书的时候,我特别喜欢通过显微镜观察那些精致、细长的神经细胞。这些细胞点亮了类神经连接,才产生了意识。高度抽象的知识与触手可及的实体相结合,就是我爱上脑部手术的原因。想要触碰到大脑,你必须先将颅骨上的皮肤和其他组织清离,然后使用一种名为迈达斯雷克斯钻的高速气动装置。这是一种复杂而精致的机器,价值几千美元。但当你真正使用的时候,它的功能和普通电钻别无二致。

尽管通过外科手术修复大脑需要很高的技巧和复杂的步骤,但实际上,这跟修理任何一台精密的电动机器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因为我对大脑非常了解,所以它对我来说实际上就是一台制造精神现象的复杂机器。当然,科学家们还不清楚大脑神经元究竟是怎样工作的,不过这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这一点,每天都在进步的医疗技术就能证明。如果病人因为头痛或失去意识而住院,你通过为他进行核磁共振成像,就能发现脑部的肿瘤。你在手术室里为病人全身麻醉后摘除肿瘤,几个小时后他的意识就能恢复,他不会再头痛,意识也会逐渐恢复。这一切看起来多么简单。

我崇尚这种简洁,也崇拜科学的绝对诚实和纯粹。我尊敬科学,还因为这里没有臆想和草率的思维。在科学里,如果事实是可见且值得信赖的,就很容易被接受。如果不是,那就只能被否认。

这种思维方式,几乎没有为灵魂和信仰留下什么余地。但无法否认,当大脑停止运行之后,个人的精神却还继续存在着。对于生命的永恒性,科学更是赶尽杀绝,尽管我们经常会在教堂里听到对永恒生命的赞美。

这也是我如此依赖家人的原因之一。我如此依赖霍莉、孩子、姐妹和我的父母,是因为如果没有他们给我的理解和爱,我根本不可能实现自己的职业成就,也没有办法去经历我所看到和做到的一切。

这也是菲利斯那天晚上决定陪伴我共同度过的原因。在与贝特斯通过电话之后,她决定代表全家给我一个守护的承诺。

当她握着我柔软无力、毫无血色的手时,她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有人在这里一直陪伴着我。

“我们不会让你离开的,埃本,”她说,“你需要一个锚把你拴在这里,拴在这个我们需要你的世界。我们就是这个锚。”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生命之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对我有多重要。 SNrGCmpVQnBJQnpraqv3r7ksnsIBYc/2BWWvcvni6AR6ToneLxb1NAK2iBz4TKt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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