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东非的古猿还在茹毛饮血,过着平静的生活。平时的食物主要是野果、树叶。虽然靠这些花花草草来填饱肚皮是绰绰有余的,然而这些古猿更向往的还是羚羊、角马的肉,那可是难得的美味。靠狮子捕猎留下的残羹冷炙尽管是有可能的,但毕竟不那么现实。要依靠自己族群的力量,捉到和杀死一头羚羊或角马,那可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情,往往要出动整个族群的古猿,花上大半天的时间,而且大多数时候还是劳而无功。就算运气好,终于能够享受一顿饕餮盛宴,但是这些珍贵的肉常常紧紧地贴在骨头上,或者被夹在骨头之间的细细的缝隙中。弄到一头猎物毕竟是很不容易的。古猿们总是希望用指尖把每一块肉都抠出来,失去耐心的时候就会用拳头狠狠地砸那些坚硬的骨头,希望获得每一块肉,还有骨头里的妙不可言的骨髓。然而,古猿毕竟不是狮子,没有那么锋利的爪子,也没有那么强有力的下颌骨和咀嚼肌。不论多么努力,有时还把手弄得骨折了,可还是有很多肉、骨头明明摆在那里,却就是没法够着。宝贵的佳肴就这么被浪费了。
大约数百万年前的一天,一个古猿(姑且称之为甲)在偶然间发现,对付这些难啃的骨头,不光可以用自己的手,而且还可以找到帮手——石头。没错,遍地都有的石头。一开始,古猿在使用石块的时候很可能是没有方向性的,只要用石头的任何一个部位往下砸,把相连的两块骨头敲开或者把一块骨头砸裂就行了。到后来(可能是数十万年或数百万年之后),另一个古猿乙在偶然间发现,有锋利边缘的石块或石片更好用,用它们的边缘来砍或者切骨头会省力得多,事情也就变得更加容易。这时候,生物的本能发挥作用,这些古猿(甲或乙)觉得这样做似乎没什么不好,于是坚持这样做了下去,并且把这种做法告诉了更多的古猿:“嘿,你们看,这样做真的很省力!”通过这样原始的技术扩散活动,越来越多的古猿逐渐学会了这种办法。就这样,石器时代终于到来了。
在今天的人眼里看来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在数百万年前的古猿界可是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这意味着古猿通过“创新”,学会了使用工具,也在技术上比过去更加先进。今天的学术界用“技术创新”(technological innovation)来描述新产品、新过程、新系统和新服务的首次应用。对于创新的研究主要是从技术开始的。古猿运用石头,本质上就是通过一定的技术手段帮助他们更加有效地摄取肉和骨髓,方便他们的生活,提高生存的概率。这就是最早的技术创新。
但是,究竟是古猿甲还是乙,是那只实施了最早的技术创新的古猿,从而开创了伟大的石器时代?这一点仍然存在疑问。考古学家已经发现了后者的蛛丝马迹。它们在340万年前的动物骨头上发现了石刃砍凿的痕迹,于是宣称这是石器时代的起点。然而这是很可疑的。在我看来,进入石器时代的标志不应该是使用薄薄的精巧的石片,而是使用那些看上去更粗糙的、笨拙的、没有锋利边缘的石块。毕竟,不论看起来比石片多么的笨拙和粗陋,只要它具有一定的功能(砍、砸),可以满足古猿的需求(解决骨头和肉的问题),石块都足以被称为最早的工具,也就是最早的人类技术创新的成果。只不过,在今天的我们看来,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使用这样的石块,在动物骨头上很难留下什么容易辨识的痕迹。一只强壮的古猿,用尽力气把这么一个石块砸下去,把羚羊的腿骨砸成两段,在今天的考古学家看来,这根腿骨就是不幸的羚羊在急速奔跑中不小心自己折断的,很难说有什么考古学意义上的新发现。相比较而言,石片砍凿容易留下一个一个的凹痕,因而是更容易辨认的,更具有考古学意义。
问题就在于,现在的考古学家们还能找到当初被古猿使用的一个一个的没有棱角的粗糙石块吗?显然,在广袤的东非大草原和壮观的大裂谷,这样的石块俯首皆是,数以亿计。难道把每一个石块都做一次科学检查和鉴定,看看上面是否残留了古猿的毛发或者羚羊的血液?显然不可能。当然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把搜索范围缩小到古猿的洞穴、居住地,看看能不能发现这样的石块。然而到目前为止,学者们的运气也还不够好,或者说,还很少有学者愿意把这种石块列入关注对象的范围。
于是乎,学者们只能把最早的工具,锁定在相对容易锁定的对象——石片,或者说,有锋利边缘的石块了。客观地说,这是有失公允的。由于研究的原始资料(没有锋利边缘的石块)的可获得性太低(不是因为太少,而恰恰是因为数量过于巨大,难以筛选),我们不得不把自己祖先的出现年代推迟了数十万年、甚至可能数百万年。
在亚瑟·克拉克(Arthur Charles Clarke)的《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 )中,最早的工具不是石块或者石片,而是一根长长的动物骨头。古猿在黑色石板的启示下,用这根骨头开始了改变自身的历程。在历史上,真实的一幕究竟是什么?最早的工具是石头,还是动物的骨头,或者是一根树枝?我们已经很难得知。另外,是否有这么一块黑色石板还不好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是石头、骨头还是树枝,从那一刻起,古猿开始有意识地寻找、制造和使用工具,这就是最早的技术创新。
一方面,为了更好地使用工具,掌握工具运用的方法(包括力量、角度、距离等参数),古猿的双手开始变得灵巧,逐渐能够做更加精细的工作;另一方面,工具运用方法的改进过程,也就是古猿对自身大脑的开发过程,大脑逐渐学会了有意识的思考,对各种参数进行分析(那时候几乎不可能有系统性的预测行为,更可能的是不断的尝试和纠错),积累经验(怎么做更省力、更快),总结教训(不再把手划伤),提高效率,从而慢慢地找到在某一情境下某种工具的最佳使用方法(也就是今天所说的最佳实践,best practice)。这就是今天的创新理论所说的“干中学”“用中学”(learning by doing,learning by using)。“十指连心”,双手运用得越频繁,大脑也就开发得越深入,而这又进一步促进了双手活动的灵活性和精确性。由此及彼,相互促进,人(Homo)这个生物学中的“属”终于逐渐浮现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说,技术创新不仅仅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之一,而且石器工具这一技术创新就是从古猿到原始人的生物演化迈出的那关键一步的原动力。
原始人的食物包括果实、树叶、肉类等。和其他大型哺乳动物一样,原始人只能茹毛饮血,依靠自己的牙齿、咀嚼肌和强大的肠胃来对付这些食物。他们没有办法对这些食物进行进一步加工——也没有人想到过这么做。直到有一天,跳动的火苗进入了人类的视野。
火得到原始人的关注,可能有很多种原因。在寒冷的时候,靠近火堆或在太阳光下,身体比较舒服;被火烧熟的动物肉,吃起来比生肉少了一股难闻的腥味,而且口感较好、胃觉舒服;有火的地方,豺狼虎豹都被吓跑了,安全性极大的提高;火光也使漆黑的夜晚不那么可怕,使夜间活动有了更多的依靠和指引。生物的本能再次发挥作用,原始人“跟着感觉走”,采用这种使自己觉得方便、舒服的方式,改善自己的衣、食、住、行各个方面,使自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
从产品创新的角度来看,火这个产品进入原始人的视野是具有戏剧性的。一种说法是火山爆发产生火;另一种说法是打雷闪电的时候树林或草丛被点燃起火;在中国古代传说中,燧人氏看到有鸟啄燧木时产生火苗,受到启发。无论如何,已经尝到火的甜头的原始人开始琢磨着怎样才能把自然界产生的火种保存下来,或者自己想办法生火,以便今后使用。
从工艺创新的角度来看,原始人对人工取火的方法进行了艰难的探索。经过千万次试验(同样的“干中学”“用中学”),尝试了千万种不同的材料、力量、角度、风向、程序,原始人终于找到了钻木取火与击石点火两种方法,从而最终熟练地掌握了取火技术。尽管这两种方法还很原始,操作起来非常困难,原始人还是不辞劳苦地重复这两种方法,并为此欢欣鼓舞。
火的使用可以说是一个划时代的技术创新。尽管不了解火的化学原理,但是这丝毫也不妨碍人类将这种技术付诸实施。由于火的使用,原始人开始吃熟食,熟食易于消化,更富有营养,因而大大促进了人类体质的发展;火给人类带来了温暖,使人类不仅生活在温暖地带,并且可以前进到寒冷地区;火给人类带来了光明,即使在黑夜,人类也能看见四周的环境、从而自由地行动了;火还增强了人类的攻守能力,使人类再也不惧怕猛兽的威胁了。总之,火的使用使原始人获得了新的知识、新的力量。恩格斯说:“摩擦生火第一次使人支配了一种自然力,从而最后与动物界分开。”如果要列出人类历史上最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变革性创新的话,火的使用毫无疑问可以位列三甲。
石器和火这两种技术被人类掌握,意味着人类逐渐具备了比自身体力更为强大的力量。石器使人能够砍树、切菜、杀死大型猛兽、制作各种生活用品,火使人能够制作熟食、烧制器皿、在寒冬取暖、甚至用放火的方法围捕猎物、开垦田地。这两种技术上的创新,使人类掌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极大地拓展了自己的活动范围,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强了人脑的活动——智力活动,为人类进一步从动物界脱离出来、成为凌驾于其他动物之上的智慧生物创造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