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何晓道

已经是春天，江南却寒气依然，我便避在东园老屋里，静下心来整理清代内房家具绘画的旧稿。

十几只尾巴蓝色、头冠鲜红的长尾蓝喜鹊常常来东园觅食，给园子带来了灵动的景致。早晨，看见几只刚刚学飞的小蓝鹊，没见到大蓝鹊的踪影，自然有点不安；看到大蓝鹊了，无疑是小鹊的父母，心情便舒坦起来。人与物是有牵挂的，何况自由飞翔的绚丽蓝鹊。

近三十年来，我牵挂的还是古人创造的美，特别是江南内房家具绘画，有如蓝鹊瑰丽的色彩，是越地先人生活的缩影，也是越地先人热爱自由生活的见证。无论是奢华的内房家具器物，还是家具器物绘画中反映居家生活的情趣，都是把源于生活的快乐情景，用天然的色料描绘在日常生活的家具中，朝夕相处。

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我赞美越地先民安静的居住环境，分享着古人曾经有过的内房中的浪漫。

江南内房家具绘画的脉络源于远古的岩画，传承了敦煌壁画的色彩和线条的风格，经历的是乡土民俗画千年的历程，浓重的色彩有别于文人士大夫的清雅，始终秉承着喜庆热烈的绚美特色。

从现存的实物可见，内房家具绘画风行近二百年后，上世纪50年代迅速衰落。现在，这些好不容易逃过“文革”劫难的珍贵遗物，又经过商家几番易手，被聚于僻乡私库中，已经少有人关注。

经过了二十几年反复比较研究，我渐渐发现，床屏画中的粉彩画有着独特、自由、绚烂的绘画风格；而床前帐中朱红漆面上的勾漆描金绘画，有着精致、细腻、活泼和喜庆吉祥的特色。尤其是勾漆，泥鳅背状的立体线条凸显出画面的效果，朱地金面，瑰丽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匠师告诉我，生漆勾勒时要有笔力功底，粘稠的生漆起线要熟练的手法，才能画出流畅的线条和立体的效果，是绘画技法中的绝活。因此，在收藏“十里红妆”家具过程中，我特别关注家具绘画的收集，并建立专题研究课题。

内房家具绘画，多数画面模糊，或粉色剥落，或金面消退，或线条只留下淡淡的影子，这种斑斑剥剥的画面，如同敦煌的千年壁画一样古朴典雅。

内房家具绘画代表作的选择，不仅要求品相完整，更要注重画作上的技艺水平。多数匠师以画画谋生，技艺平平，能够被收入本书成为代表作的内房家具要具备几个要素：

一是作品有流畅的线条，明快的色彩，合理的构图，精妙的神情。

二是匠师有独立个性天赋，有其独特绘画风格和表现技法，极大地丰富了内房家具绘画的系统性。

三是在内房家具绘画中有着稀有的画意题材，虽然在技艺上有些不足，但可以增加技艺以外的民俗风情。

事实上，真正线条流畅、用色自然、笔墨简练精妙、色彩明快自由、神情逸致动人的古代内房家具绘画代表作，存世稀少，较为难得。

中国美术史研究和美术资料的整理的历史并不悠久，考古学和考证学范围的美术研究也起步不早，如木刻印刷版画研究始于民国时期鲁迅先生和郑振铎先生等人，明清家具研究的著述始于上世纪40年代的德国人艾克先生，真正形成系统理论的是后来的王世襄先生等人。事实上，历史留给我们的，能够结集和论述的美术史原始资料不会太多，首先是这门美术内容要在历史上有一段存在的时间，有一定的普遍性和社会性；其次是有相当高的美术成果和艺术成就，并且有一定个性和独具一帜的风格，有一定数量的代表性遗存物。而江南地区，清代内房家具绘画体系，已经基本具备了这些条件，必然是美术史重要的遗存之一。结集出版内房家具绘画，是希望通过画面能够养人心目，也可为学画者借鉴，传于后世，补遗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