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庭院里繁复盛开的花朵的香气盈满每一个角落,花香撩人。院落中有一株桃树,一树桃花灿烂得耀眼。
我坐在桃树下弹琴,琴有六弦,而非七弦。琴声方歇,有寥寥的掌声响起来。我循声望去:高高的屋檐上,斜斜地坐着一个少年,一张侧脸在明媚的晨光下看来几乎毫无血色,额前垂下来的头发随风拂动,仿佛那个孱弱纤瘦的少年随时都会随风飘去一般。
我心中大骇,此人不知是敌是友,竟然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藏剑山庄而不被察觉。当下朗声说道:“聊弄琴筝,难登大雅之堂,既然公子赏识,我当再奏一曲,请公子赐教。”言毕,我的手指拨动琴弦,那一声琴响,极低极低,几不可闻,他侧耳仔细倾听。琴声一声比一声高,那悬着的心仿佛也要随之升了起来。琴声渐至高拔,激越云霄,心眼儿也悬到嗓眼里去了。我运指如飞,声音切切。在那狂风骤雨般的琴声中,头顶上的桃花缤纷而落,然后,在风中,在琴声中,漫卷,飞舞!我嘴角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去看那坐在屋檐上的少年,却见他浑若无事一般,侧耳倾听着音乐,漫看天上云卷云舒。
我悚然一惊,这少年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止心之法竟已经如此之高了吗?我心中大感气恼,运起琴心韵心法,倾尽全力施展,琴弦在我的手下不住地震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垂首抚琴,除了那些武林名宿之外,从来没有人能够受得住在琴心韵心法催动下的断情诀。当我举目去看那个少年时,发现他躺在飞扬而起的屋檐上,姿态惬意潇洒。我强行催逼功力,体内气血翻涌。在我一指轮弦过后,铮——弦断。
此刻,那少年身形一纵,倒飞而出,仿佛一只不属于尘世的白鹤。远远地传来他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闻姑娘清音雅乐,身心涤荡,谢了——”话音落时,杳不见踪迹。
我低头看我的六弦古琴,最末端的一根琴弦自中间断裂。再低,便看见脚下一块小小的瓦角,便是这块他随手从屋檐上捏下来的瓦角击断了琴弦。若非如此,当时我心法功力催至巅峰,已经无法停下来,必将力竭而亡。心中忽觉一阵感动。
“小姐。”
一个奴婢细步趋到我的身旁说:“庄主叫你。命你速到大厅去。”
“哦?”我抱着琴站了起来,带着些微疑惑,父亲很少让我到大厅中去参与江湖事务的,我随口问道,“大厅里来了什么人?”
她稍稍犹豫,有点忌惮地说:“听说是北溟世家的少主北溟鸿来了。”
是他?我有些吃惊。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枚系在我颈上的玉坆,触手温润。我的玉坆是新月形,色作翠青,几近透明。然而,那玉石中却又有一抹绯红,缓缓流动,与青色交相辉映,煞是夺目。
我抱着琴不紧不慢地向大厅走去。刚刚进去的时候我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他,一脸桀骜,神情冷漠,衣冠如雪。
是他!那个屋顶上的少年!父亲看见我来了,便拉着我介绍说:“这是小女南宫夕舞。”
他起身答礼:“见过南宫夕舞姑娘。”在他弯腰拱手的瞬间,我看见了他脖子上的玉坆,青色中夹杂着绯红,和我脖子上的玉并无二致,唯独不同的是它的形状是日,我的玉坆和他的合在一块叫作日月,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我将来我会是持有日的人的妻子。然而,我并未来回礼,嫌恶地蹙眉说:“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夕舞,那样会让我听起来是个婉约的女子,我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号——六弦断情!”父亲愠怒地盯了我一眼,似是在责怪我不该如此无礼倨傲。他不知道,我一直都是在抵触着这段婚姻的。这段从一出生就已经被定的婚姻,这段让南北两大世家结盟的婚姻。
北溟鸿竟是毫不在意,一张脸上不见喜怒,淡然说道:“早就听闻藏剑山庄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真不凡。”他用波澜不惊的话语说来,竟是让人不知是赞呢还是嘲讽。
父亲的脸色有些难看,打了个哈哈说:“世侄既是来求剑,我定当奉出一把好剑。十年前我费时三年在虎丘寻得乌金玄铁一块,锻造已经历时七年,再有七天,即可剑成。其间尚有时日,我安排你在山庄住宿,我们两家也好多亲近亲近。”
北溟鸿淡然说道:“谢谢。”
我冷然一笑:“北溟世家不是一向以刀法著称吗?不知北溟公子何以弃刀用剑。”北溟鸿斜着眉目看过来,那双眼睛竟是深不见底。低低笑道:“藏剑山庄不但以所珍藏的无数名剑和生产的剑器闻名天下,更重要的剑术亦为江湖八绝之一,那——六弦断情又何以弃剑用琴呢?”
我顿时语噎。我一向心高气傲,此番被他抢白,便跺脚走了出去。心里有些恼恨地想,这个北溟鸿,实在是可恶。
是夜。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我不断地想起,那个坐在屋檐上眼睛望着变幻不定的白云的他,他俊朗的面容和斜飞入鬓的眉毛。
夜难寐。我披衣而起,走到庭院的那株桃树下,清淡的月光自树梢漏下,婆娑的树影花影在我身上摇曳。我仰起头,不知是数天上的寒星还是说满树的繁花。天空中忽然有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掠过——有人!我施展轻功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个黑衣人的身后。那身影像极了北溟鸿。
他的身影仿如鬼魅,身形之轻,所经之地,了无痕迹。他向山庄的后山奔去,我掩在身后,不让他察觉。后山是一座荒山,他落地后以一种单调而重复的步伐径直走到一块乱石堆的石头前,仿佛木偶一般。然后,又慢腾腾地伸出一只手臂,翻动那块石头,石块滚动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传来,原本浑然一体的山轰然打开一座洞门,石质的门楣上篆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剑庐。”
“剑庐?”我在心里惊呼。这就是只有藏剑山庄历代庄主才能知道的收藏上古名剑的剑庐?为什么,这个夜行者,居然可以直接找到剑庐?那条通往剑庐的长长中甬道是用不规则的石砖铺成,其中必然暗含有镇守剑庐的机关。那个黑衣人竟是看也不看,僵硬着头颅,一步一步地向内走去。脚步触动机关,机关响动,无数弓箭和暗器破空之声铺天盖地。奇怪的是那个人居然没有做任何抵抗的措施,依然往里走去。我不忍卒视他将要死去的惨状,低头轻轻叹息一声。
嗤——不对!我猛然抬头,无数的弓箭和暗器射入他的身体,在它们巨大的冲力下他的身体有些踉跄。然而,他依然是前行着的。那些伤仿佛丝毫对他没有损害。更奇怪的是……他的伤口上居然没有血?
忽然,他低低地笑响起来,如夜枭一般。在昏蒙的月色下,他猛然回头,直直地盯住我。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眸呵?如同深渊一般,深沉死寂,不但没有丝毫光彩而且泯没一切光彩,如同死人的眼睛一般。山门轰然地关闭,他在蒙面黑布后短促的目光在缩小的门缝中逼仄起来。一支箭呼啸着破空,从他的后脑贯透到前额。他笑声一顿,随之更诡异地笑了起来。目光亦是为之一缩,然后又猛然射来,我心头大震,仿佛被什么力量重重地击在心脏上一般,随即晕了过去。
有阳光在眼睫跳跃。我费力地睁开双眼,在浮动的晨光中看见一张关切的脸,是我父亲。他问:“夕舞,你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昏倒在后山上?”
我想起昨夜所见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在尚未确切之前贸然说出来恐怕会引起庄中恐慌。遂掩饰道:“没有什么,我昨晚到后山练功。一时心急,以致岔气,气血攻心就昏了过去。现在,我已经没有事了,有劳父亲挂心。不知是何人救了我?”
父亲宽心一笑颇为欣慰:“是北溟泓,他在晨起游览山庄的时候发现你的。他说已经为你推宫过血叫我不用担心。诺——正在外面看花呢。”我起床倚在窗边,目光落向庭院。那个少年,如树一般挺拔,有细细的花瓣落下来,粘在他雪白的衣襟上。他微微地扬起头,看着一树桃花,背影寂寥。
我父亲暧昧不明地微笑,然后走了出去。这座庭院,便只剩下我和他了。我走到北溟泓的身后,看着他微微仰起的在阳光下苍白的脸庞,心中有一处角落被温柔地触动。
他察觉到我在看他,便慢慢地低下头来看我。那双眼眸,漆黑如墨,映着我的身影,映着四周飘落的花粉。他那样沉默地看着我,我心中所有的骄傲和矜持纷纷缴械投降,然后,我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沉沦。
良久,他说:“想不到六弦断情也会被人所伤?”
我刚才的美好心情烟消云散,倔强地说:“是我自己练功练伤的,谁稀罕你救?”
他冷然说道:“果真如此吗?你身上所受的伤,分明是西域秘传的寂瞳眼!难道,你会寂瞳眼不成,而且还可以用来自残?”言罢,他转身离去往院落的环形拱门走去,话语冷冷地传来:“既然六弦断情不能坦诚相见,那我也多说无益。”
“慢!”
我唤住他,既然他可以看出破绽,那便说与他听吧。我将昨晚所遇之事详细诉说。讲到不可思议之处他也是屏气凝神,沉浸其中。当我讲完之后,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他竟是意犹未尽,蹙眉沉思,口中喃喃道:“身轻如风,行动机械,杀之不血不死,而且还会寂瞳眼。江湖中有这个人吗?这个人……是谁?”
在往来的风中,我的思绪随之翻飞,这个人,究竟会是谁?尤其是在这个山庄中。
随后的几天,我和他偶尔相遇,点头招呼,而他总是匆匆而过,问他便说在查找凶手。然而,却是始终毫无进展。父亲呢,每日忙于在铸剑坊监制着将要出炉的澹乌剑。
正是接近清明的时节,原本的细雨霏霏在这一天突然变得猛烈起来。树上的桃花零落一地,惨烈而凄美。万籁俱静的雨夜,唯有雨水在敲打着屋檐,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我有些惋惜地关上门准备解衣睡觉,却听见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我皱了皱眉,这个时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侍女说:“小姐,庄主说澹乌剑即将出炉,命你速到铸剑坊去。”
我为之一喜,锻造这把剑,已经耗费了我父亲十年心血。此番出炉,必将是一把绝世好剑。
我接过一只灯笼,快步向铸剑坊走去。然后听见身后另一个侍女一边奔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喊我的名字。我停住脚步等她追上,问她:“什么事如此慌张?”
由于剧烈的喘息,她断断续续地说:“庄主命我去唤北溟公子,然而,他不在房中。我找不见他,所以我到小姐这来看看他有没有和你夜谈,竟然也没有。”
难不成他已经出事?思及到他这几天查找神秘人一事,我心中不由得冒出这个令人心寒的想法。我快步回到屋中抱起我的六弦琴,当这把琴在我手中的时候,我才觉得心中有一刻安定。然后,我抱着怀中的琴穿过长长的回廊,绕过一个又一个院落,有不小心跌落在我怀里的雨滴,砸在琴弦上,发出铮的一声,尾音还未来得及托,便已淹没在急促的雨声中。那骤然响起的琴音,让我心不觉随之一颤。
我站在他的房前,伸手轻轻地在门上一触,那门吱呀呀地开了。我走进屋里,在明明灭灭的闪电中看清这个屋里空无一人,而且,这房子里好像无人居住一般,没有丝毫人气。风雨翻涌,身后的门也在不住地拍打门槛,发出不规则的声响。我紧紧抱着怀里的琴,转过身去准备寻找他,眼睛里忽然跌入一片白色,我震惊慌乱之下,退后一步。看清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北溟泓。他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湿透,从衣服上滴的水很快在脚下集成一摊水。那张脸上冷若冰霜,毫无表情。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高傲,如同他习惯我的骄傲和倔强一样。我说:“你到哪里去了?我爹说澹乌剑即将出炉,命你我去看呢。”
“哦。”
他淡然答道:“我刚刚出去是守在后山等候那个神秘人出现。”
“等到了吗?”
他失望地摇了摇头道:“你先过去,容我换身衣服,我随后就到。”
听到这话我的脸上飞上了一抹红晕,幸好有夜色掩盖,他没有看见。我低头从他的身侧走过,心如鹿撞。平生第一次,我觉得害羞。遂细步小跑着去往铸剑坊,一路上,我的手紧紧地握着月,掌心温暖,就像握着我的幸福。
炉火熊熊。我们都在紧紧地注视着炉中那把渐已成形的剑。父亲的神色热切而紧张,虽说南宫世家以铸造剑器闻名天下,而这把澹乌剑无疑才是他一身心血所聚。
那把剑在炉火中作玄赤色,融化的铁浆缓缓流动,在凝为剑形的那一刹那,一道刀光闪过,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鲜血洒到剑上,剑上的鲜血须臾间被吸收殆尽。父亲扔掉右手拿着的匕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布带包扎左手的伤口止血。然后用钳子自炉火中取出剑在水中浸泡,那桶水立刻沸腾起来。
良久,父亲自桶中取出剑,仔细端详,这柄剑浑身乌黑,只有剑脊处有淡淡的红色。剑身光滑如镜,光华流转,映出父亲浩然的须发和爽朗的笑容。
“我终于铸成了澹乌剑。不!应该是澹乌血剑。里面有我南宫华望代代相传的铸剑师之血,这把剑定将成为传世名器。”他伸出手指在剑身上一弹,嗡鸣不已,音质清越。
他把剑在手中一横,捧到北溟泓身前。
“泓儿接剑!”北溟泓的眼中竟然没有看到丝毫喜悦之色,依然是那般波澜不惊。只是木然地伸手接了过去。
父亲回首对我打趣说:“女儿,这把剑可是你的嫁妆之一啊。”我低下头羞赧不已。
“啊……”耳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吼。我猛然抬头,眼前那把澹乌剑生生贯右胸而出,父亲目眦欲裂,奋力向后拍出一掌,结结实实地击在北溟泓的身上,他倒飞而出。
这下横生变故,大出我意料之外。我抱住将欲跌到的父亲,伸手点住他伤口周边的穴道为他止血,然而却收效甚微,血只是流出的比较少了却止不住。殷红的鲜血在地上四处蔓延。
摔落在地上的北溟泓机械而迟缓地爬了起来。他呆滞的动作显然和那夜我见的神秘人一样!他受我父亲全力一掌,竟恍若无事一般。
我声嘶力竭地喊:“你……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呆滞的脸和死寂的眼神,如同死人一般。
他并不回话,漠然向我们走来。重复而单调的脚步声在铸剑坊中回荡不已,看来是欲对我们赶尽杀绝。我取出已经被我背在身后的六弦琴,迅速用琴心韵心法将断情绝催到极致。他却仿佛不受丝毫影响,继续前行。我一次又一次地催逼功力,翻涌的气血亦是克制不住咳了出来,洒在六弦琴上,琴声为之一滞。他突然开口了,声音阴冷而单调:“你的琴声对我没用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心!”
他慢慢地低下头,注视着地面。地上的鲜血竟然汇成一道涓涓细流,缓缓地向火炉下流动。北溟泓转身在火炉前站定,运掌将火炉击飞。火炉的地板上露出一把剑柄,那把剑柄淡若无形,被周围的鲜血圈住,周围的血竟是越来越少,竟像被吸收了一般。
他上去握住那截剑柄,用力向外一抽,仿佛从地下抽出一把剑来,一道淡淡的流光闪过,随即消失不见。灯火摇曳,在墙壁上投下一道飘忽的剑影。北溟泓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狂热,他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声调癫狂地喊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承影!”
然后,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死气,可是……这个人已经全然不像北溟泓,不是那个高傲而寂寞的北溟泓。
我抑制住心中的激动,那般不可置信和失望地问:“你,你到底是不是北溟泓?”
“我?我当然是北溟泓,不过他——”那个人用手指着自己的身体说,“他只是我的人偶。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是全身瘫痪,所以豢养了这个人偶代替我。神医说只要我找到承影剑用剑身做我的脊柱我就可以变成常人。这个木偶,我不控制他时他就是个常人,我用木偶遥控他时他就是一个工具。我用附魂之法控制他,便是我借了他的身体。每个夜晚我都役使他在山庄中寻找承影。为了找到剑庐,我们北溟家足足查了十年才查到。剑庐中没有,我又搜遍山庄每一个角落。只有铸剑坊日夜有人在此铸剑,我还没有搜查。又闻南宫世家的血与剑极是亲近,一试之下果然成功。”
他忽然把手平伸遥指我们,然后渐渐向我们走来:“老匹夫,杀了你这南北武林都是我的了。”
父亲气息渐弱,口中不断地重复:“人偶,附魂之术……”我低下头听见他在我耳畔细语,“杀了他。北溟泓现在附魂在他身上,现在……你可以杀……死他!可以杀死北溟鸿的灵魂以及面前这个人的肉体,总之,他们都可以杀死!”
我慢慢地端坐身体,手指颤抖着放到六根琴弦上,内心汹涌澎湃,杀?还是不杀?若杀,“他”也一定会随着他死去;不杀,我和父亲都将死。他嘲讽地笑道:“我早说过,六弦琴没有用的。”手一递,剑仿佛已在颈畔,一阵寒意袭身。我的手指各自将前后三根琴弦向相反的方向拨去,发出一声肃杀的音符,还未响起即戛然而止。六弦琴纷飞破裂,身前执剑的人惊恐地睁大着眼睛,似乎不可置信,他竭力地低头,看见一条已经没入他心脏的琴弦,露出的弦软软地垂着。这根弦,是这把琴的第七根弦,被百年前的巧匠藏在琴内。以机括之力发射,射出去肉眼几不可见,避无可避。他不甘地看着身前的丝线,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然后,我抱着身旁的父亲开始恸哭。他中的那一剑并没有刺中心脏,苟延残喘到现在,怕是也要离去。而我喜欢的北溟泓连同那个可恶的北溟泓都一同被我杀死。我,将孤独地活在世上。
父亲费力地举起手擦拭我的眼泪,问:“夕舞,你喜欢他吗?”声音几不可闻。
“喜……欢。”
“真正的北溟泓死了,他再也不用受人控制了,可以做回自己了。”
“可是……可是他已经死了。”
“孩子。让我来告诉你,你身上的月和他身上的日所蕴含的液体混合到一块便是仙浆。有起死回生之效。”我慌忙取下日月,拿在手中我又开始犹豫了,只可以救一个人,救谁呢?
“傻孩子。我年纪已高,本就是将死之人。这药,不用也罢。反倒是你们,还有漫长的岁月要走。你救活他吧,你的幸福是父亲最想也是唯一能够留给你的礼物”。他话语蓦地一滞,溘然长逝。脸上凝固着疏朗的笑容。
此去经年。
“夕舞。”
那个衣冠似雪的男子唤我,手指着庭院里的那株桃树说:“你看花都开好了。”
我的脸上笑容绽放,人面桃花相映。那些过往的惨烈,他终究不知道。只是,岁月静好,桃花依旧,我,已经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