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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美酒夜光杯

· 1 ·

黄昏,竹楼。

白如衣此时舒服地躺在玉榻上,洁白无瑕的手中端着一只酒杯。一位绿衣女子,眉目婉约,素雅动人,手中持着酒壶向白如衣的杯中斟酒,湛红的液体在琥珀色的夜光杯映照下更加动人。他将酒杯放到鼻端轻嗅,眼睛已经不知不觉闭上,只是那些酒香,便足以令他沉醉其中。终于,他睁开眼睛,温柔地看向身侧的女子道:“你哥哥果然不错,从西域回来带了葡萄酒,便即刻遣你来送给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不想我今日会有如此口福。”

他端起酒杯,正欲将它放至唇边饮下,突然,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来,白如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飘然转身,悉数避过了击来的物什。呼啸而来的暗器瞬间将身后的墙壁击打成千疮百孔。白如衣定睛看去,才发现那些暗器居然是泥沙!不知是何方高人,竟然如此高强。然而,几乎是不容他喘息,一道凌厉绝伦的剑气紧追而来。白如衣长吸一口气,身形在半空中又是一折,同时脚尖挑飞白玉床在身前阻上一阻,然而那柄剑丝毫没有停顿,剑气破开白玉床再次直追而来,白如衣此时再也轻松不起来,举起酒杯横在喉咙前,挡住了直刺而来的剑。剑尖戛然凝在酒杯上,距离喉咙已然不及三寸。白如衣手中稳稳地持着酒杯,却是半滴都没有洒出,他笑意盈盈道:“如此美酒,洒了岂非可惜?”

对面持剑的人却是一身黑衣,面容隐藏黑布之后,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他不动声色地道:“可惜,你喝不成。”

白如衣扬眉一笑:“我偏不信。”撮嘴正待喝去,手中的夜光杯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炸响,酒杯瞬间碎成千片万片,酒也倾洒在地上,缓缓地流动,仿若鲜红而妖冶的血。

白如衣神色骤变,猛然抬头注视着身前的蒙面男子:“你究竟是何人?你方才那一剑,分明可以洞穿我的酒杯直取我的喉咙,然而,你却震碎了酒杯,难道你星夜赶来,就是为了阻止我喝酒?”

蒙面男子撤剑仰天长笑,身形倒纵着飞掠而去。白如衣开口问道:“阁下究竟是何意图?”然而,蒙面男子的笑声倏忽间已远去。

白如衣站在原地环顾着四周的一片狼藉,最终停留在地上一滩渐渐干涸的酒上,无奈地苦笑:“真是个怪人,星夜赶来,大打出手,居然是为了阻止我喝这杯酒?”

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蹲下身子,目光紧紧地注视着这一摊酒渍,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往前一探,整根针顿时由银白变成乌黑。白如衣的额上有冷汗不期然冒出,心底泛出阵阵寒意,若非那个神秘的剑客相阻,此时,他怕已经死在了这剧毒之下吧。只是,这酒乃是姑苏慕容世家所赠,那慕容世家和他白如衣乃是至交,知道他嗜酒如命,从西域回来便带了美酒给他,酒中为何会暗含剧毒?一念及此,白如衣身形直掠而起,径直飞向马厩。

他跨马远去,声音远远地传向侍立在一旁的绿衣女子:“绿衣,你去幽兰小筑请楚莫辞公子速到姑苏慕容山庄,我先行一步。”

· 2 ·

马蹄飞溅,一路向南而行。

至第二日黄昏,他已赶到姑苏慕容山庄门前。

然而,昔日一派繁盛的慕容山庄居然一派冷清,大门紧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进了鼻翼。

白如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立在姑苏慕容的门前,手指紧握成拳缓缓地推门,那枚带在尾指上的不知是何材质的戒指落在门上,门被吱吱呀呀地推开。

院落中的情景依旧,然而却是死气沉沉。白如衣迈开步子,往山庄深处,越往后,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加浓烈。他循着血腥气推开一间房屋的时候,却看见一个人躺在床上,被子覆在身上,然而那床被子却早已被鲜血浸透,殷红色的鲜血自被子上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白如衣走近床前观察,死者赫然是慕容山庄庄主慕容无言的三弟子苏风。苏风擅使快剑,以一手剑法冠绝江湖,何以被人悄无声息地杀死在睡梦中全无一点儿反应?令人惊讶的是,这一剑直刺心脏,一剑毙命,死者连挣扎都来不及。

白如衣正待细看,突然感到背后空气之中有轻微的异动——有人!白如衣双臂舒展,立刻倒飞而出,一道掌风向身后的屋角飘然击出,这一掌,看似轻柔,却是包含万千掌影,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然而,躲在屋角的那人身形竟然从重重叠叠的掌影穿出。白如衣惊觉掌影落空,半空翻转身子,一掌猛然击出,对面的人却是背负双手,笑意淡然地看着他。白如衣猛然撤掌,惊喜地道:“楚莫辞,是你!”

楚莫辞一弹手中的长剑:“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白如衣乍见好友的欢喜神色只是顿了一顿,便黯了下去:“楚莫辞,我很想见到你,可真不想在这血淋淋的时候看见你。”

楚莫辞青衫磊落,剑眉一挑道:“我亦不想。三天前,我受慕容公子之约前来慕容山庄与他一聚,不想,我赶来的时候,却碰到的是如此惨景。”

白如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苏风:“我们继续察看吧。”

楚莫辞低低叹息了一口气:“不用看了,我已经查探过了,都已经死了。”

白如衣身形一僵,道:“即便死了,还是有价值的,因为,死人也会讲话。”

楚莫辞叹了一口气,“我不让你看,是因为你从他们身上能得到的信息,和苏风能给你的,是一样的。”

白如衣走向隔壁的房间,推开门去,却发现一名女子仆倒在梳妆台上,梳妆台一摊鲜血。她的胸前有一道洞穿的伤口。白如衣细细打量,喃喃自语:“此剑乃是从后胸刺入,一剑毙命,剑刃窄而薄,剑长二尺八,宽一寸二。天下能用此剑的高手不过三人而已。”

白如衣和楚莫辞一扇一扇门地推开,往庭院深处走去。是的,所有的人都是死在各自的房间里面,皆是一剑胸口毙命。庭院深处,一处幽静的小楼,正是慕容世家的庄主慕容无言公子所居之所。白如衣和楚莫辞走到门前,掌心微微颤抖着推开房门。

白如衣发出低低的惊呼声,地上赫然躺着身穿锦衣的慕容无言,身下是巨大的血泊,这天下闻名的剑客居然被人杀死在自己的卧室里面,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头颅已被割下,白如衣细细查看,终于在他的手掌下发现了一个血字——酉。

他们二人盯着眼前的字,许久,慢慢地仰起了身子,望向窗外渐渐发白的天空。那些巨大悲伤,仿佛潮水一般蔓延上来。白如衣的手指抓住窗棂,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楚莫辞长叹了一口气:“慕容世家,一百三十八口人,无一幸存!”

空气中忽然有淡淡的酒香传来,清冽芳香,却是来自屋内的圆桌上,夜光杯中盛着绛红色的葡萄酒,那样深碧的红色,映照着地上暗红色的鲜血,有种诡异的感觉。杯中尚有酒,然而不及狂歌痛饮,斯人已殁。楚莫辞将杯中的酒斟满,捧至慕容无言的身前,望天长祝:“慕容无言,我们兄弟相交多年,不意今日你竟然横死,我们定将竭尽所能,查处凶手,为你报仇,请您安息吧。”

他倾倒酒杯,正待将酒洒下,却被一双手扣住,白如衣沉声道:“且慢。”

楚莫辞愕然地看着白如衣的脸,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方才恍然大悟,大声说道:“白如衣,你是以为有人在他们的酒中下了毒,所以才会昏倒,然后再被人一个个刺死的,是也不是?”

白如衣的银针已经探入了酒杯,然而,银针并没有变黑。白如衣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和失望,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和楚莫辞共举一杯酒,洒在地上,酒水洒落在地上,清冽的酒香忽然蔓延开来,扑进了鼻翼,仿若,死亡的气息。然后,他转身推开门向外走去,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带着浓重的湿气,深深的寒意与倦意便蔓延了上来。

· 3 ·

白如衣和楚莫辞分别检验了井水和食物,都是无功而返。两人相对无言,脑海中满是疑惑。

楚莫辞的手指探上身侧的剑道:“怎么可能?若非投毒令全庄人昏迷,怎么可能一夜灭门,且没有任何人挣扎?”

乌云压得更低了,大雨滂湃而下。屋檐下,他们静静地看着扑洒而下的雨,挂在檐角的风铃在风雨飘摇中发出清脆而寥落的声响。一声惊雷猛然响起,白如衣的手指猛然一紧。楚莫辞转过身渐行渐远,淡淡地说:“白如衣,雨冷风寒,还是早些休息去吧,也许,明天就会拨得云开见日明。”

寒风裹着冷雨倾洒而入,扑面冰凉,白如衣丝毫不动,细细的雨珠在他的面上越积越多,终于凝成大滴的水珠从脸庞上滑了下来。良久,他转身走入了一间客房,熄灯睡觉。

天空黑沉,那样浓重的黑暗,即便是被偶然的闪电划破旋即也被吞没。白如衣和衣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他知道只有尽快恢复体力,才能继续追查真相。除了雨打屋檐的声音,一片平静。

突然,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起,那样凌厉无匹的剑势绝然地击在床上,被子里面的棉絮纷纷飘扬——那是一张空床!

暗杀者大惊失色,正待抽身后退,却见一道人影已然出掌拦截他。双掌交错之间,来人借力退到门外,右手的无名手指一动,一道丝线从戒指里面向蒙面的剑客直射而去,蒙面人惊呼出声,“天蚕丝!”不及躲避,天蚕丝已鬼魅般缠上了他的手腕。白如衣冷然笑道:“看你还往哪儿跑?”

黑衣人冷笑一声,身形拔地而起,竟然穿破屋顶而去。白如衣想不到来人竟然精通缩骨之法,从天蚕丝下逃脱。他只是一惊,旋即紧追而出。那个蒙面人的黑影向大门方向飞奔而去,白如衣紧追而至,出得大门却正好看见绿衣从一匹马上跃下,浑身上下被雨水打湿。绿衣低低地唤了一声:“公子,我去了幽兰小筑,楚公子不在。”白如衣四下张望,哪里还有黑衣人的身影。

“绿衣姑娘,我已先来了一步。”楚莫辞施然而来,他的衣衫略显凌乱,想来是听到动静,刚刚起床赶来。

绿衣笑了笑道:“原来楚公子已经先来了。我看见楚公子留在屋里的字条,说是有急事将远遁西域,恐经月不归,让前来寻你的客人不要等他。本来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楚莫辞略略一顿:“一个月前,我受慕容公子之约远赴西域与其相见,三天前,我们共同返回中原。途经长安城时,我遇见故人段成歌,稍加停留,慕容公子先行一步,等我赶到慕容山庄时,慕容世家惨遭灭门。”

绿衣神色一惊:“什么!慕容世家惨遭灭门?”她的目光落向了白如衣,白如衣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是。”

她失魂落魄地站立在当场,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白如衣看着眼前哀伤的女子:“绿衣,刚才凶手想要暗杀我,我一直追到门口便不见了,你可曾见到那人?”

绿衣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地说道:“没有。”

楚莫辞冷笑道:“自然没有。因为,那个人就是你!”话语刚落,但见楚莫辞已经猛然出手,化掌为爪,扣向绿衣的手腕。

那看似文弱的女子此刻竟然身形一错,身姿曼妙,竟是避了过去,身子已经稳稳地落在了马上。

绿衣脸若冰霜,任凭风吹雨打,浑然不惧,声音刚烈地说道:“楚公子,你说是我刚才暗杀白公子,证据何在?”

楚莫辞却是笑道:“慕容山庄派你送酒给白如衣,此时酒中根本没有毒,但是白如衣喝的时候酒却有了毒,这毒,只有你才有机会下吧。再者,刚才有蒙面人要刺杀白如衣,然而追至大门口的时候却忽然消失不见,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个蒙面人就是你,你一出大门,便脱掉了外面的夜行衣,于是白如衣追出来的时候没有看见蒙面人而是你。再者,慕容无言临死之前写了一个字‘酉’,开始以为这个字指的是‘酉’时,其实,它是慕容无言来不及写完的‘酒’字的另一半!”

绿衣的面色微变:“我身为慕容世家一员,有何理由要杀害慕容世家?”

楚莫辞冷然道:“你自然有杀人的动机。你的母亲本是青楼名妓,慕容山庄前任庄主,少年风流,与你母亲两情相悦,只是慕容世家乃是当今武林第一世家,身份地位悬殊,最终还是另娶门当户对的女子。然而,你的母亲却是十月怀胎,生下了你。她离开青楼,忍受世人的白眼,含辛茹苦将你带大。你母亲生你时受了风寒,留下遗症,再加之生活困窘,对你父亲相思成灾,继而萌生了恨意,以致英年早逝。而你,在安葬了母亲后便来到了慕容世家,你父亲见到你才知道你们母女多年的艰辛,心怀愧疚,认了你这个女儿,留你在山庄之中居住。然而,你在慕容世家却因为是青楼女子所生,处处受他人轻贱,难道,你的心里没有恨意吗?”楚莫辞说到这里,猛然抬头,凛冽的目光猛然射向绿衣。

那原本淡雅的女子,此刻忽然放声狂笑:“是,我恨!我恨他们!他们统统都该死!他们害我和母亲受尽苦难,遭受别人的白眼,我所承受的苦难,统统要他们以血来偿还!”急促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额前凌乱的头发紧紧地贴着刘海,她的声音凄厉,继而渐渐低沉呜咽,从她苍白的脸上滚落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楚莫辞转身对白如衣道:“你我分头寻找,这附近一定放着她还来不及销毁的夜行衣。”白如衣点了点头,二人分别在附近寻找,慕容山庄门前地势开阔平整,几乎没有任何隐蔽之物,不消片刻,二人便重新聚合在门前,空手而返。而那名女子依然俯在马上,双肩颤抖,她的声音低而压抑:“哥哥,哥哥……”

楚莫辞微微皱眉:“会在哪里呢?”

白如衣站在雨中,慢慢仰起头看着大门上方笔力雄健的四个大字:“慕容山庄”。这曾经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世家,从此以后便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他的身形一飘,钩住屋檐,伸手在后面一摸,取出了一套夜行衣。

那套藏在牌匾后面的夜行衣此时依然被雨水打湿,白如衣看着手中的衣服,却是不再动了。

楚莫辞神色一定,果然。

但见一道身影,仿佛流光一般穿越重重雨帘扑向绿衣,然而此时她却没有任何反抗,任由楚莫辞扣住了她的脉门。只是一个起落,楚莫辞已将绿衣带到大门前。他厉声问道:“绿衣,你灭了慕容世家,是也不是?”

绿衣软弱无力地低着头,发上的水珠一滴滴地滚落。良久,她仰起脸,咧开嘴轻轻地笑了:“是。”然后她的头忽又低垂下去,身子微微颤抖,嘴唇紧紧地抿着,不愿再发一言。

楚莫辞怔了怔,不意她居然如此直接地承认了。白如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那神色之间,有无限的疼惜闪过。

楚莫辞抬头看了看天空,用袖子遮住了脸庞挡雨,他说:“白如衣,此间雨大,我们进屋吧。”于是,一手扣着绿衣向内走了进去。白如衣身影疲惫地紧随其后。

· 4 ·

他们三人走在屋檐的长廊下,一阵急促的风吹过,那些铁马不安地在风中叮叮当当地乱响。在走进房屋前,白如衣抬头看了一眼东方的天际,漆黑的夜色透出熹微的鱼肚白。

众人进入房间,雨水便滴落在地上。房间内,一灯如豆,散发出暗淡的光芒。绿衣被楚莫辞丢到椅子上,空气中仿佛有浓重的寒气被带了进来。楚莫辞的手指搭在剑柄上,来回摩挲,看着失魂落魄的白如衣说道:“白如衣,我知道你心中痛楚。慕容无言是你我至交,慕容绿衣更是你的红颜知己,现如今,她灭了慕容世家,你该如何处置?绿衣必死无疑,你想来无法痛下杀手,我便绝情一次,由我来处决她吧。”

白如衣沉默良久,并不作答,他在屋里面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披在了绿衣兀自瑟瑟发抖的身上,伸出手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掌,她的手掌是深入骨髓的冰凉。他的温度传递到了绿衣的手上,稀薄,但坚定。绿衣渐渐安定了下来,她抬起眼眸望向身前这个关注她的男子,仿佛只有在他深沉的眼睛里面才能找到一丝安定。

楚莫辞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长剑出鞘,剑光倾洒如同银河倒泻,平平斩向绿衣的头颅。然而,剑光却突然顿住了——白如衣竖起了尾指,那枚不知是何材质铸造而成的戒指挡住了长剑。他在楚莫辞愕然的表情前一字一顿地说道:“绿衣,不是凶手。”

楚莫辞撤回了剑,斜斜地拖在地上:“她不是?她自己都已经承认了,若她不是凶手,你又有何证据证明?真正的凶手又在哪里?”

“第一,凶手所用的剑轻而薄,且剑法高绝,绿衣先前流落民间并不会武功,只是近三年回到了慕容山庄才开始习武,武功只是泛泛;第二,若是绿衣前来行刺我,外面的雨下了将近一夜,她的衣服应该是湿的,屋里应该留下脚印才是。然而,你看——”楚莫辞顺着他的手指往地上看去,地面上只有三行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各自脚下,除此以外,别无所有。“所以,凶手不是她。”

楚莫辞一直哀痛的脸庞忽然有些许笑意溢出:“如此甚好,她不是凶手就好。我也不想她是凶手。只是,”他脸上的疑惑之意又现,“她为何要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白如衣叹息了一声:“因为,她哥哥死了。整个山庄只有慕容无言最疼爱她,她一定是先赶到了山庄,想要避开其他人的耳目,便穿上了夜行衣去探望自己的哥哥,想不到却看到了哥哥惨死的情景,后来才发现整个山庄的人都已经惨死,她无论再怎样地恨慕容世家,内心深处还是爱恋着她的家的,于是她心如死灰,已无求生的意志,她脱下夜行衣想要离开慕容山庄,却不意被我追踪暗杀者遇上了,于是,被我们误会。”

说到这里,白如衣眼睛盯着绿衣的有波澜荡漾而起的眼眸问道:“是也不是?”

绿衣默然点头。

楚莫辞闻言恭恭敬敬地冲着绿衣鞠了一躬:“绿衣姑娘,楚某一时心急,刚才多有得罪,对不起。还请绿衣姑娘节哀,死者已矣,生者更应好好地活下去。我和白如衣一定会尽快查出凶手,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白如衣轻轻拥住绿衣的身子,说:“绿衣,还有我。请你不要忘记,还有我。”

绿衣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关切的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起码,在找出凶手之前。”

楚莫辞思忖道:“那个刚才前来刺杀你的人必是凶手无疑。”

白如衣扬眉说道:“正是。”

此人剑法高绝,仿佛是你先前所说救你的蒙面人。

“我亦作此想法。”白如衣的眉尖微微蹙起,“只是,他先前救了我,如今又来杀我?令人费解。”

“那还不简单,把他抓住,一问便知。”

“地上既然没有来人留下的脚印,说明他并非从外而来,而是一开始藏在山庄里面,以待给我们致命一击。我觉得此人并未远去,我们再出去找找看吧。”二人往外走去,白如衣却浑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门槛,身子一绊之下向前栽倒,楚莫辞惊呼一声:“小心!”伸出手臂扶助了白如衣,白如衣苦笑着直起身来道:“我的神思真是太过恍惚,想来,是太累了吧。不过,应该不会太久,凶手马上就要找到了。”

“是啊,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楚莫辞道。

白如衣面容苦涩地道:“已经找到了。”

“是谁?”

“你!”

· 5 ·

二人相对而立,楚莫辞放声大笑:“你果真是神思有些恍惚了,居然怀疑我是凶手,若然如此,我还可以怀疑你是凶手。”

绿衣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仿佛被刺痛一般猛然站起,满脸疑惑地看向二人,内心忐忑地猜测究竟谁是凶手。

白如衣道:“慕容无言,揭下你的面具吧。”

楚莫辞闻言,身子却是一僵,最终,伸手在面上一抹,显出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剑眉星目,一股王者之气便从身上流溢而出。他有些不甘地道:“慕容世家的易容术天下无双,你又是如何识破?”

白如衣淡淡地说道:“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楚莫辞,我不愿怀疑你,但是越到后来,我才发现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你,我不得不怀疑你。”

“首先,你我最初相见之时,我用尾戒在大门上留下的印记,然而我却并没有看见你的,而这,是我们两个共同的约定。其次,你见到死者哪怕慕容无言的尸体时,几乎没有任何惊讶,而那具无头尸,经我仔细打量,发现他的手掌很是粗糙,绝非养尊处优的慕容无言,你为了不让我们轻易发现,便割掉了他的头颅。再者,擅用轻薄之剑的高手,你是其中之一。另外,你见我时说是受约而来,绿衣说你留了纸条即将远赴西域一个月,这不是很矛盾吗?”

“还有,我遇刺时你姗姗来迟,以楚莫辞的武功应该立刻有所察觉并紧追而出才对;等见到绿衣的时候,你迫不及待地认定她是凶手,并决意杀之,这样草率的决定决然不是行事谨慎的楚莫辞所为;而下雨时,你以袖遮面,想来是怕雨水冲掉了你的妆容。刚才我是故意绊倒,加以试探,你伸手扶我的时候我看见你的右手手腕有细细的勒痕,那是天蚕丝留下的。这些线索,够不够认定你是凶手?”

“真相便是,你远赴西域之时,将楚莫辞请去,然后你擒住了他。重返中原后,你便杀掉了整个山庄的人,同时,你派人给我送了酒,酒含剧毒。我饮酒之时,你出面阻拦,将我引至慕容山庄。然后,你便易容成了楚莫辞,一心想嫁祸与他人,摆脱干系。夜里,你进来行刺我,我用天蚕丝缠住你的手腕,你却用锁骨之术逃离,天下间能够精通如此之多武功的人,试问除了慕容无言,还会有谁?但我还是不太确定。我刚才是故意绊倒,你伸手扶我的时候,我看见了天蚕丝在你手腕上留下的勒痕。因此,我才确信无疑。”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做出如此杀戮之举,我却可以肯定我刚才描述的事情一定是真相的一部分。”

慕容无言抚掌大笑:“妙哉妙哉,果真精彩,不愧是白如衣。”

绿衣震惊在当场,醒悟过来走向慕容无言的身前问道:“哥哥,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声音生生断裂,她缓缓地低头,看见了一柄从前胸刺入的匕首,温热的鲜血蜿蜒而下。

“因为,我不是慕容无言!”那个人冷冷地说道,“我是北慕容家的慕容无情。”言毕,他伸手从脸上揭下了一张人皮面具,显露出高眉深目的脸,狞笑着这握在手中的人皮面具:“这是真正的慕容无言的脸皮,他,已经死在西域了。”

白如衣接住绿衣,伸出手指点穴止住了她的鲜血。他前所未有的慌乱,这个他爱的女子,居然在他的怀中一点一点地消失生命力。慕容无情抽出了手中的长剑,平平地伸向雨中,雨滴击打在薄而锋利的剑身上,发出的声音仿若死神的脚步声。

慕容无情道:“为了让你们能够安然死去,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

“三百年前,我们慕容世家建立了大燕国,后来为晋所灭,为了躲避晋国的追杀,保存复国的实力,我们慕容世家一分为二,分别远遁西域和江南。位于西域的北慕容负责笼络各族,而位于江南的南慕容则负责经营财产,我们两家十年一聚。一个月前,慕容无言远赴西域参加聚会,我们北慕容在西域运筹多年,只等南慕容将积累的钱财送到,我们便可组建军队挥师南下,然而那慕容无言却全然忘了先祖遗训,说什么不愿再起战端,以免殃及天下苍生。如此败类,我北慕容岂能容他?故而将他杀之,想来他事先感觉到了危险,写信向楚莫辞求助,我们便以逸待劳,抓住了楚莫辞。只是,为了斩草除根,我才费尽心机想要杀掉你。送给你的葡萄酒,其实没有毒,然而我却在酒中加入西域出产的奇草七叶雪,酒放在夜光杯中,它的毒性便会被克制,如若无毒,但是只要一离开杯子,此酒便是一杯毒酒,此毒会令人昏睡过去,在睡梦中慢慢死去。那晚,我大摆宴席,席间让大家饮用的正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酒,众人回房昏倒,我便轻松地拿着剑一个个穿心。”

白如衣愤然抬头道:“你居然如此凶残!我今天必要让你血债血偿!”

慕容无情仰天大笑,一抖手中长剑,剑身上的雨滴飞溅而出,他大踏步地向白如衣走去,杀气腾腾地喊道:“谁能挡我手中长剑!”

“我!”一道声音陡然响起。慕容无情循声望去,但见对面的屋檐上立着一个人影。一道闪电猛然划过,映亮大半个天空,真切地照出他的容颜,孤高绝世,飘逸出尘,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狂傲。慕容无情不可置信地道:“楚莫辞,你……你是如何逃脱的?”

来者赫然是剑神——楚莫辞!

楚莫辞淡淡地道:“区区天罗地网阵法,焉能困住我?”他冷而犀利的目光射向慕容无情,“你杀无言,灭山庄,伤绿衣,此事,你要付出代价!”长剑猛然出鞘,绚烂无匹的剑光搅碎了雨帘,直击而来。慕容无情冷哼一声,长剑舞动,剑气滔天。

白如衣怀中抱着绿衣,一动不动。这个素雅的女子,在他的怀中渐渐冰凉。他喃喃唤她的名字:“绿衣,绿衣……”

她竭力睁开眼眸,此时楚莫辞的剑准确而迅即地划破慕容无情的喉咙,慕容无情扑地而亡。她移回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仿佛要将他的容貌努力地刻在记忆中,带到世界的另一端。然后,她的眼睛轻轻合上,眼泪自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然而眼角眉梢却凝了一抹舒心的笑意。

白如衣仿如泥塑一般看着怀中的女子,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最深切的哀痛,只是在心底来回切割。

楚莫辞蹲在他的身边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良久,外面的风雨声渐渐停止。白如衣抬起头望向窗外,大片大片的鱼肚白在天空翻转,红霞愈加蔚为灿烂,太阳从远方的地平线一跃而出,万道阳光迅即地铺满大地——天亮了。 c3QCR5BykQG9ODGyGTrAfxG+1WasFbPtxUMAfkK1oURZ/SQd6uJE7nyYHbTsN2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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