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之后,赵逢青的追求者多了不少。
翻过高考这座大山,学生们解放了。不少同学打听她的来历,找借口套近乎。就连饶子都能收到好多让他帮忙转达的情书。
不过对于这些事,赵逢青表现得兴致缺缺。她捻着那些信,勾起饶子的肩,笑道,“文采好棒,我看不懂。”
饶子盯着她的手,“别乱抱,会误会的。”
于是她抽回手。
饶子说着:“我觉得以前五班的罗东洋不错啊。他早喜欢你了,就是碍于面子不敢说。”
她眼尾一扬,染上几许媚色,“那他现在不要面子了?”
“什么话。”饶子瞪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现在高中毕业了,想谈恋爱就谈了呗。”
赵逢青笑,“恋不恋爱与毕不毕业之间有什么关系?”
“……”饶子气结。后来想想,她就这性格。肆意妄为的赵逢青,才是众人熟悉的模样。
那个为江琎低到尘埃里的她,终于远去了。
不过,以前那个妖艳异常的她,似乎也跟着走了。
现在的赵逢青,很低调。
把白发染回黑色后,她就不再浓妆艳抹,除了左耳的六个耳钉之外,其他都很素。
以往她喜欢问问江琎的近况,而今,她闭口不谈任何关于他的事。还有许多没送出去的礼物,她都扔进了垃圾桶。
和江琎的那一晚,是她为这次倒追付出的代价。
这个代价,伤她很深。
在拒绝了好些个追求者后,赵逢青醒悟到,她之于江琎,就是那些缠到厌烦的追求者。
从来没有对错,只是不喜欢而已。
因为不喜欢,所以看不到对方优点的同时,还会放大对方的缺点。
或许在江琎心中,她一无是处。
高考成绩公布后,赵逢青没有到达本科线。
这是正常的。她荒废了太多的学业,哪怕最后时刻她努力过,也无法弥补。
对着这样的成绩,她很淡定。
赵父赵母则心都差点儿跳出来。后来见到还有专科院校能选,终于大石落下。
赵逢青填报志愿时,选了临近的学校。
至于D市,早已排除在外。
虽然她早已和自己的初恋道别,但是命运总有些巧合。
七月中旬,赵逢青偶遇了江琎。
距离校庆短短一个月,她的心境平和了许多。
那天赵逢青和堂姐出去逛街,途径新华书店门口时,见到秦晓站在旁侧。
秦晓还是那个模样,有些胆怯。她捧着一本书,低头在书页里找什么。
赵逢青真佩服自己的记忆力。以往追求江琎的时候,总是记不住秦晓的长相。校庆那天过后,她却能一眼认出来了。
堂姐挽住赵逢青的手,指着前方的酥饼店,“现在吃饭太挤了,先去买一打鸡仔饼充饥。”
赵逢青顺着堂姐所指的方向看去。
江琎就在那里。
他拎着一个酥饼袋,走向秦晓。近了后,他突然抽走秦晓手里的书,把秦晓吓了一跳。
赵逢青莞尔,握住堂姐的手,“不吃鸡仔饼,我知道一家幽静高雅的日料店。”
“你请哪?”
“当然呀。”
“小丫头,你才多大。还是我来吧。”
“我家堂姐最好了。”
两人笑谈着离开。
赵逢青自始至终,笑意嫣然。
这场单恋,不过如此。
蒋芙莉临出国前,把大伙儿喊出来吃饭喝酒。开头是笑着的,后来有了醉意,她就哭了起来。
袁灶无奈,轻轻拍着她的背,低问:“好好的哭什么?”
蒋芙莉不回答,突然转身一把抱住赵逢青,嚷嚷着:“青儿,你等我回来嫁你啊!”
赵逢青哑然失笑,“那袁灶怎么办呀?”
袁灶淡笑。
“呜呜呜……你一定要等我回来。”蒋芙莉继续哭,“我不爱学习,我爱你们。”
赵逢青哄道:“好好好,我等你回来。”
“莉姐,不就出个国嘛。”大湖嘻嘻哈哈,“网络这么发达,想聊就能聊啊。”
“你懂什么!”蒋芙莉呵斥道,“我的英文很烂,去到那儿连课都听不懂。”
大湖咋舌,“你不懂英文还能出国。”
“烂学校嘛,排名到外太空的。”蒋芙莉一摆手,“雅思5.5分就能直录了。”
“管他什么学校。”饶子笑,“反正莉姐和袁灶出国溜一圈回来就是海龟了。”
袁灶不怎么吭声,时不时扶一下蒋芙莉半跌的身子。好一会儿后,他端起酒杯,和赵逢青的啤酒瓶碰了下。
赵逢青爽快地干了。“一路顺风。”
他笑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万事如意。”
他的这个祝福语,让众人沉默了下。
数秒后,哄堂大笑。
离别的话题冲淡后,席间的气氛就活跃起来。
饶子抽了根烟,喝了杯酒,开始分享八卦听闻。他半眯起眼,呼着烟圈,“咱们高中那小树林,真多事啊。”
大湖想起秦晓就是在那里被欺负的,不免有些怒意,“咋了?”
饶子斜睨大湖一眼,“校长这几天在小树林围堵一个学生。”
蒋芙莉奇怪,“围堵?”说完打了个酒嗝。
“是啊。”饶子继续说:“听说不是本校的,老是三更半夜摸黑进去。昨天训导主任追了几百米呢。”
赵逢青问:“追到了吗?”
“当然没有。”饶子调侃一句,“训导主任那庞然大物,能跑得过学生?”
大湖大笑。
“不会是狼孩吧?”蒋芙莉醉红了脸,“我昨天看的小说就是讲狼孩的。”
饶子说:“莉姐,你真的喝醉了。”
赵逢青摸起烟盒,点燃一根烟。她知道,这说的是那个奇怪的少年。他就爱装神弄鬼的。
这个话题,一会儿就带过去了。
然后,袁灶不经意地提起个事。
胜哥意图侵犯赵逢青的那晚上,原来是袁灶报的警。
赵逢青听完后,被烟呛到。
她拿起旁边的一瓶啤酒,仰头就灌。灌得太猛,不少酒水沿着她的下巴、颈项滑落,浸湿了她的衣裳。
她觉得内心深处都泛起了凉意。
“青儿……”蒋芙莉怔怔的,在这一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赵逢青重重地把酒瓶摔在桌上,猛地低头吸了口烟。再抬头时,她的眸中透着朦胧的迷离,笑着说:“自古多情空余恨。”
江琎居然真的把她丢在那个地方……
难怪他怀疑床单那一抹红是伪造的。
只怕在他心里,她是自愿和胜哥那伙人来往的……
蒋芙莉和袁灶走了。
大湖考上了D市的警校。
饶子进了北方的大专。
毕业就是这样。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们这群人在高中以后,各散西东。
赵逢青险险进了一间三流艺术学院。Z校美女如云,她走低调路线,淹没在一众美女当中不太醒目。
她擅长舞蹈,可考上的是英语系。好在美剧看得比较多,她学起来,不会感觉吃力。
Z校的总体水平都不高,班级第一名如果放到重点高校的话,也是下游。
赵逢青的成绩差不多在班上中间名次。
赵父和赵母已经看开了。这个女儿没有什么学习天赋,只期待她别像中学时期那样反叛,就谢天谢地了。
赵逢青的确不再走以前的路线。
青春期放纵过,已经无憾。
她对江琎的迷恋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她走出这段感情后,觉得自己的青春年华十分璀璨。
她和他的那一晚,有悲有喜。悲的是,她的纯贞没了。喜的是,她也可以讲一个谁年轻时没爱过个把人渣的故事。
其实,人渣的故事是她添油加醋,把江琎描述成了一个始乱终弃的衣冠禽兽。
赵逢青偶尔静下来想想,江琎应该没那么糟。只是她初初对他有怨恨,所以力尽所能地抹黑他。
她闲来无聊把自己这段追男史编成一个素材,偶尔给那些深陷感情无法自拔的同学当开导例子。
所谓的开导,无非就是女人离了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没了谁,都能活。而且还能活得好好的。
或许是这个思想日渐坚固,以至于赵逢青在后来的很多年,感情史一片空白。
她不是没人追。
她容貌好,身材佳,在这个看脸的世界,无疑是个抢手货。但是,她对男人没有兴趣。
男人这个生物,她只当哥们。恋爱则不奉陪。
赵逢青的其他三个室友,在大学时期换了几任男朋友。说的好听点,是叫男朋友。其实都是金主。
不止她的班级如此。整个Z校风气就这样。每逢星期五下课,学校门口就会变成名车展,好不炫目。各式各样的美女,在一辆辆豪车的接送下争奇斗艳。
赵逢青在校门口遇到过搭讪。
对方是个温润翩翩的贵公子。他的话很含蓄,意思说白了也就是想找个床伴。他还特别强调,每个月会支付一笔可观的零花钱,足以让她好几年不愁吃不愁穿。
赵逢青没搭理。
她不轻易尝试物质的享受。况且,她家虽然不是亿万富豪,但是基本的衣食住行还是绰绰有余的。
贵公子来找过几次,后来偶遇赵逢青的室友。
室友是个非常特别的女生。她嫣红的脸颊透着两个字:泡我。
于是,贵公子顺理成章转移目标。
赵逢青倒是不惊讶。书里那些高富帅一旦碰到折不下的小花,就狂追不舍,进而产生爱情,都是美好的幻想而已。
她自高中毕业后,就不再对“幻想”二字抱有幻想了。
赵逢青大学时候,不曾发展出一段恋情。
毕业后几年,仍然毫无结果。
这两年,好些朋友给她介绍过男士,她挑着和几个长得帅的吃饭、逛街。但就是没有心动的感觉。那种因为对方一言一行而欢喜的心情,她再也没体会过。
加上她的长相是二奶小三的典范,和贤良淑德完全沾不上边。大部分的男人,只是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态。有一两个,聊没几句就火辣辣盯着她,开始讲黄色笑话。
赵逢青看透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在现在的速食社会,是个笑话。
也就她这种天真的人,才会想着寻觅等待。
所以一直等不到。
赵母以前总是想,自己女儿长得这么漂亮,绝对不会嫁不出去。可是随着赵逢青的年纪越来越大,赵母急了。她到处托人找对象,但是相亲都不了了之。
赵逢青更是以家里离公司太远为由,搬出去租房。平时也就周末才在父母面前晃荡下。
相对于赵母的焦虑,赵父要淡定得多,“这些事都是看缘分。女儿又不是三岁小孩,她自有分寸。”
“有什么分寸。不是三岁小孩,是个三十岁的剩女。”赵母数落道,“都是你,老是不急不急,现在可好,人生都快大半了,连个男朋友都没谈过。”
赵父推了推眼镜,“那你去催她嘛。”这女儿打小就不听话。好在高中以后,她尖锐的锋芒收敛了不少。这些年,也开始懂得孝顺了,让他很舒心。
“你也要吱个声,不然她还以为你撑着她呢。”
“行行行。”赵父嘴上这么应着,可是一旦赵逢青回来了,他又不提这茬。
到后来,赵氏各方亲戚都开始催婚。
赵逢青很看得开。
有男人没男人,日子一样过。
那些三姑六婆就是有空,别人的生活不关她们事,偏偏在那闲言碎语,活似一个女人过了三十不嫁就是滔天大罪。
不过,赵逢青还不止这一个事让亲戚们唠叨。她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工作。
毕业后出来,赵父给她找了一个翻译的活计。她干了没多久,就知道自己水平有限。为了避免将来丢赵父的脸,她主动辞职。之后,她去了一家服饰公司当物流后勤。没干多长时间,她又辞职了。原因则是上司觊觎她,时不时就堆着满脸横肉,猥琐地笑。
赵父赵母不知具体详情,只道是自家女儿眼高手低。
赵逢青后来在贸易公司找了个客服的工作,倒是干了好几年。前阵子公司的老板卷款而去。她恢复待岗。
失业之后,赵逢青不怎么回家。
赵母现在天天就惦记女儿的婚事,找不找工作反而是次要的。她托人打听未婚男青年,抓了一把的照片回来。
赵逢青为了摆脱频繁的相亲,到处面试,装作很忙没时间。
天清气爽,万里无云的某天,她跑来一个酒店应聘前台服务员。
她的简历是随便乱投的。看到那些要求不高,又不费脑的工作就传送上去,压根没留意那公司是什么性质。
接到酒店的面试电话时,她想了很久,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否投过这家。
酒店是S市有名的五星级,屹立于城市中轴线,气派超然。
赵逢青望望酒店那华丽装潢的石材,心中对这次应聘不抱太大期望。她已经在思考下午去另一家公司的车程和时间,以及面试完后去哪儿吃饭。
酒店的应聘者有不少,都被安排在一个接待室填个人资料。
赵逢青环视周围,倒是发现了好几个美女。
清新自然,婀娜如花。
于是她更加笃定这次的面试没戏。她只上了淡妆,而且已经三十岁了。
资料填完,便是无聊的等待。
旁边男的,有一句没一句问她话,然后攀谈起来,“你说,我今天这身打扮,能打多少分?”
赵逢青看了眼他。黑西装,白衬衫,国字脸,小眼睛。左边鼻孔的鼻毛已经出墙而来,摇摇欲坠。
“帅!”她对他竖起大拇指,笑得很真诚。她当客服这么多年,养成了习惯性的微笑。据饶子的评价,她这样笑的时候,妖气没那么重。
男子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我就是高考失利才进了Y大,我实力很强的。”
“我高考超常发挥,进了Z校。”赵逢青随便应答。
小眼睛射出蔑视的光芒,顿时自信大增。
“李在眠。”接待小姐笑意盈盈,轻声在门口道。
“到。”男子转头说,“我去了。”这话说得颇有战士惜别的感觉。
“去吧。”说完,她开始玩手机。
十五分钟后,男子信心满满地归来,“我觉得我一定会被录取的!”他的笑容绽放成最大。
门口传来柔声的召唤,“赵逢青。”
“在。”赵逢青应了声,和男子擦肩而过时,她说道,“我也觉得你会被录取的。再见,小伙子,你长得很俊。”
男子的眼神纷乱复杂,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赵逢青一踏进面试室,觉得这仗势很夸张。
三个面试官迎面而坐。
“赵逢青?”坐在正中的面试官甲看了下简历,才看到前两行,他就皱起眉头,“Z校?”
她微笑,“是的。”没办法,学校名声确实太差。她每次面试,都被人质疑学校。她习惯了。
面试官甲放下简历,直视她,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你有什么特长?”
“打字,接电话。”赵逢青以前当客服时,就干这些活。现在流行各司其职,杂事总要有人干,所以她不觉得有什么好丢人的。而且,她打字速度真的很快。
“……”面试官甲的脸色顿时凝滞,“除此之外呢?”
“坚持顾客至上的原则。”现代社会压力太大,好些人会故意打客服电话来谩骂,她遇到时就听,也不反驳。反正任对方骂,她头发都没伤着一根。
面试官们不满意她的回答,他们的表情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赵逢青想,这五星级的前台服务员应该非常高级。
“赵逢青。”面试官乙见甲的脸色黑了,便在旁解释道,“我们这儿是招总经理秘书。”
赵逢青一抬眉。她虽然简历乱投,可是没有神经到来应聘这等高端洋气的职位。“那你们还兼招前台服务员么?”
全场静默。
她猜测是接待员带错路了。“能否通融下,帮我把简历转过去前台服务员那儿?”
又是全场静默。
面试官甲不耐烦,板着脸想赶人。
这时,里面的内门打开,有个男子进来。
赵逢青望过去。
只消一眼,她就知道,那是她幻想中的前男友。
玉树临风,意气风发。岁月留给他的,是气质的沉淀。
这个世界不大不小。大到她和他自高中之后就不曾再见过,小到她误打误撞来应聘都能遇到他。
真是奇怪,她和他已经足足十二年没有见面,而她居然还认得他的模样。如果当年读书时,能挖掘出这等记忆力,也许她现在就不用为工作而奔波。
面试官们跟江琎打招呼。
江琎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她。
那一瞬间,赵逢青只想到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她站起身来,鞠躬礼貌地说:“谢谢各位,我先下去了。”
面试官们没有挽留。
江琎更没有。
她出去,关上门。
在门口站了三秒后,她转身往外走。
赵逢青是笑着离开酒店的。
时间是治疗伤痛的良药。在悠悠漫长的岁月里,记忆已经模糊。曾经的伤痛,如今仅余下淡淡的浅印。
她偶尔翻出来品味,还别有一番心境。
譬如现在,她在重逢江琎之后,想到的是,自己当年的眼光极好。这么多年过去,她喜欢过的男人还是俊美无俦。
她的青春,果然璀璨。
过了几天,赵逢青接到一个电话。
对方是酒店的人事经理。他连连道歉,说是面试那天把她和另外一个人的简历弄混了。
她笑笑。原来五星级酒店也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人事经理道歉完,询问再约面试时间。
她委婉拒绝了。自从她知道那公司有江琎之后,就没打算进去。
赵逢青仔细想想,其实自己很没心没肺。
像蒋芙莉失恋,很久很久都走不出来。
而她,仅仅用了三个月缅怀。之后,该干吗干吗。甚至,她喜欢讲这个故事来丰富自己乏善可陈的感情史。
这次她又可以往里面增加情节,男主现在是总经理,而她待业在家。这么一对比,女主角很无能。
赵逢青向来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没有大出息。
在美好的年华,她遇过到许多的男人。大学时期,室友就推荐过好几个五官端正的富商,说是短期陪陪即可。
赵逢青一概都不搭理。在她的认知里,一个女人的价值不是由身边男人决定的。当二奶小三,也并非荣耀。
这种想法,被室友点评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然而,不管别人甜还是酸,赵逢青始终觉得,生活是自己的,她的物质条件比不上那些同学,但是她的精神财富不输任何人。
拒绝酒店面试之后,赵逢青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同。
继续投简历,继续去面试。
她这个大龄剩女其实找工作不容易。好些公司担心她没干多久就结婚休婚假,怀孕休产假。其中有一家公司直接开出要求,让她承诺两年内不结婚。
赵逢青当场嗤笑一声,没谈完就走了。
周末的下午,她回家一趟,准备收拾些衣服过公寓。
结果被赵母逮着了。
赵母自从去跳了广场舞,就认识了一帮子同年段的大妈。彼此互相介绍,未婚男士的资源突然轰炸而来。
赵逢青的照片散发出去后,好些男的一下子就相中了。
可把赵母乐坏了。
等见到女儿,赵母立即把自己安排的相亲计划报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赵母选择的男士,可比赵逢青那些狐朋狗友介绍的高素质多了。文凭和职位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但是赵逢青一点儿恋爱的冲动都没有。
“妈。”她卷着头发,懒懒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不想找男人。”
“好什么好。”赵母圆目一瞪,“再不找,好男人都是别人家的老公。”
“爱上别人家就去呗。”赵逢青现在一个人过惯了,自由自在,无须时时迁就谁。而且社会离婚率这么高,不就说明,结了婚也不一定就是幸福。
“你——”赵母急了,手指颤颤指着女儿,“读书的时候不听话,现在还不听话。爸妈辛苦大半辈子,都是为了你,你就不能稍微长点心吗?”说到后面,赵母有些哽咽。她想起女儿荒唐的中学时光就不免来气。这样一个剑走偏锋的性格,真不知道是遗传自祖上哪一辈。
赵逢青听了母亲的话,心中一软。
她确实很不听话。打小就经常冒出各种前卫另类的想法,中学时期更是到了狂妄的程度。
随着一年一年父母老去,白发渐生。她的心境不再和少年时期那样,反叛到无所顾忌。
她懂得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酸涩。
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有这对父母。他们很疼她,就算她再平庸,二老都不曾放弃过她。她可以无视全世界,却独独不能再忤逆父母。
最终,赵逢青答应了相亲。去和男人见见面,吃顿饭,也没什么的。
赵母乐呵呵联系好,约在了下周的星期六。
相亲那天上午,商业广场人来人往。赵逢青在人群中晃荡了好一会儿。
再去买了几袋零食。
然后搭乘电梯去到约定的餐厅。
她迟到了十分钟。
相亲的那位男士并不介意。看得出来,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不错。
点餐后,他见她把头发别到了左耳,于是十分惊诧那六个闪耀的耳钉。但很快,他又恢复风度。
相亲男是个公务员,知识渊博,讲起话来滔滔不绝。
赵逢青拨着盘中的食物,有一句没一句地应搭。
上菜后,相亲男殷勤地给她夹菜,试探性问道:“赵小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单身到现在呢?”
“嗯……”她托起下巴,看着相亲男,“没遇到合适的。”
合适的太难找。譬如眼前这位优秀的男士,就不适合她。
她喜欢相处模式休闲些,而不是两人聚在一起研究量子力学。
相亲男的话题越扯越远,赵逢青跟不上。
她的视线不经意飘了飘,瞥到前方有两个男人迎面走来。
于是,她低头望向餐盘,同时把左耳的长发放了下来。
亮光闪闪的耳钉掩在头发之下。
那两个男人走过她的身边。
她呼出一口气。
但是,其中一个男人倏地顿住脚步,回头打量她的背影,然后不确定地唤道:“赵逢青?”
赵逢青听是听到了,可是她并不想回应。
那个男人走回她的身边,再端详了一番,“嘿!你是赵逢青。”这次是肯定句。
赵逢青浮现笑容,“你认错了。”
这时,对座的相亲男不知是没经历过这种相认不相识的情景,还是有意捣乱,他戳穿了她的话,“你就是赵逢青啊。”
赵逢青唯有保持嘴角弧度,扬起眼,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请问你是?”
“不认识我了?”男人露出笑容,“我是孔达明啊,初三三班的。”
“哦。”她拖长了尾音。她以前是在初三三班,但她早就不记得有位叫孔达明的同学了。
孔达明笑着转向旁边另一个男人,“江琎,这是我初中同班同学,赵逢青。”
“呵。”赵逢青只能这么吐字。
“嗯。”江琎也是单音节。
这个相亲宴,由于孔达明的热络,突然变成了同学会。
不过,同学只是初中的。
高中的那位不认识她。
聊着聊着,孔达明猛然想起,赵逢青和江琎都是A中的。于是他一拍大腿,面朝赵逢青,惊喜道:“真巧啊。我和你是初中同学,你和他是高中同学,我和他是大学同学。说了半天,其实大家都是同学。”
他搭上江琎的肩膀,介绍说:“哎,你在A中不认识她吗?她以前在我们初中可是出了名的翘课王。”
还不待江琎回答,赵逢青就抢话说:“不认识。”
“那肯定你又逃课了。”孔达明哈哈大笑,“我们江琎无论中学、大学,都是校草人物。”
她呵呵一笑。
这笑倒不是质疑孔达明的话,而是她在反省。
她当初对江琎一见钟情,就是因为他的长相上了她的心。就算到了现在,她仍觉得他十分清隽。他的双眸沉静如深海,餐厅的灯光映在其中,和宝石一样。
只是,她如今对他仅剩这肤浅的欣赏了。
孔达明很善谈,相亲男也是。他们从天文到地理,经济到娱乐,成为了席上的主要人物。
两人口若悬河,好像他俩才是来相亲的一样。
反观赵逢青和江琎,一声不吭。
赵逢青其实想和相亲男说几句的,无奈孔达明太能说了,她根本插不上嘴。即使有插话的空当,那话题也深奥得不在她涉猎范围内。
既然这趟相亲已经被破坏,那么她选择完成另一个使命,那就是蹭吃。
赵逢青默默扫荡着餐桌上的盘盘碟碟,偶尔再让服务员添几个小菜。
江琎不参与其他两个男人的谈话,也没有动刀叉。他冷淡地坐在那里,感觉是个孖台[广东方言,意为“拼台”。]的。
赵逢青看着挺欢喜的。好像他的个性没有怎么变。
她一口咬下肉卷,笑着咀嚼。
一个小时过后,或许是惺惺相惜的孔达明和相亲男意识到,再让赵逢青吃下去,账单很凶险,于是相亲男及时打住聊天。他掏出钱包,笑道:“这餐算我的。”
赵逢青莞尔,“让你破费了。”
相亲男拿起账单时,脸上的笑容有了瞬间的僵硬,调整过后,也恢复不到先前的自然。
这时候,江琎突然淡淡说了句:“我来吧。”
赵逢青低眉看着桌上的沙拉酱。
此时,孔达明也来凑热闹,“还是我来吧,我先认出赵逢青的。”
这话没有错,就是他毁了这场相亲宴。
他们三个男人在那儿争抢账单。
赵逢青一言不发。谁埋单都好,她现在只想早点脱身回家。
结果江琎付了账。
就在得知他争赢了的那一瞬间,赵逢青打了个饱嗝。
音量很小。
坐她旁边的江琎听到,扫了她一眼。
吃完了饭,相亲男约着要去看电影。
孔达明欣然答应。
赵逢青觉得这场景诡异得很。究竟是谁和谁相亲?
不过,既然相亲男感兴趣的是孔达明,那她就能功成身退了。“不好意思,我下午还有事。看电影不够时间了。”
她才说完,江琎立即接话道:“我也有事。”
孔达明挑起眉,歪着嘴,一脸怨男样,“你不是说一个下午都有空嘛。”
“公司有事,过去一趟。”江琎晃晃手机。
孔达明没有多问。他看向赵逢青,“老同学,你手机号码多少?下次约出来玩啊。”
赵逢青报了手机号,心里想的是,回去就把他拉黑名单。“祝你们观影愉快,我先走了。”
“哎,你去哪儿啊?”孔达明喊住她,“顺路的话让江琎送你一程呗。”
她展颜一笑,“我去柴何北路。”总之,和那五星级酒店绝对不会同一方向就是了。
孔达明露出笑容,“那顺路啊。”
“嗯?”赵逢青斜眼挑了过去。
“江琎公司就在那里。”孔达明拍拍江琎的肩膀。
她心里一堵,那酒店不是在南面么。
她没有将疑问表现出来。就江琎的个性,一定不会载她。结果都一样,她就不计较过程了。
谁料,不知江琎是不是顾全孔达明的面子,竟然答应了。
赵逢青表面上挂着笑,“不用麻烦了,我坐地铁——”
“同学之间不用客气,他很顺路。”孔达明截断她的话。
她淡了笑容。真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人,凭什么摆出一副他说了算的态度。
“走吧。”江琎转身往停车场方向走。
赵逢青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转念一想,蹭个车也好,她有点犯困,正好在车上睡个午觉。
于是,她跟了上去。
孔达明在后边热情地喊道:“江琎,照顾好赵逢青啊。”
赵逢青一个白眼翻上了天。
在去停车场的路上,赵逢青和江琎的交流仅限于表情。
他始终平平静静。
她则偶尔微笑以示谢意。
其余时间,彼此像是陌生路人。
他没有问起她高中的事,她也当自己不曾认识他。
赵逢青想,他俩确实是陌路人。除了有过一夜酒醉之外,连认识都谈不上。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大家都成年人,早看开了。
她这趟不过蹭个车睡觉而已。
江琎的车还算低调。在这个豪车满大街跑的S市,他的宝马6系并不张扬。
江琎一声不吭进去驾驶位,既不招呼,也不主动帮她开车门。
赵逢青自顾自去了后座。
她打量着车的内饰。
很简洁。除了车枕,别的都没有。而且是全男性化的色调。
她抱起一个靠枕。软绵绵的,好舒服。
于是她饭后的困意顿起。
赵逢青在后座换了几个姿势,只差没横着躺下了。她大概想了下回家的路线,最后选择了太阳照射没那么频繁的左侧。她侧头靠在的颈枕上。闭上眼,睡觉了。
意识模糊前,她闪过的想法是,这车隔音真好。很安静,似乎与外界都隔绝了。
之后,她安然入睡。
江琎在红灯前停车,望了眼后边那睡得香甜的赵逢青。
由于车子掉了头,如今左侧车窗有太阳斜射进来。她那些细短的发丝都清晰可见。
这个红灯长达两分钟。
江琎转眼望着前方的车流,开了音乐。
赵逢青没有醒,睡得一动不动。
绿灯亮时,他方向盘转左,更改了原定路线。
因此,赵逢青醒来后,很想发脾气。
她被他吵醒,已经不悦。
他居然还半途扔下她,留下无情的一句,“开会地点改了。”
赵逢青拽过背包,立即下车。然后一甩车门,恨不得把这门甩烂。
江琎的车子绝尘而去。
她转身直直往前走。
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不认得路。
这里是S市未拆建的旧城区,周围的建筑都有好些历史了。前几年有报道说,政府打算在这个地段旧城改造。
报道一出,楼价狂涨。
几年过去了,楼价翻了几倍,拆迁一直没动静。
赵逢青张望着周围的店面,然后打开手机地图查找公共交通工具。
这一查,脾气更大。
方圆两公里都没有地铁站。最近的公交车站,不能直达。
这说明,她要绕大半个S市才能回到公寓。
赵逢青背起背包,朝公车站的方向走。
途径一家花店。
店面不大。
赵逢青之所以留意到,是因为花店门前,站着一个美女。
美女正在摆弄外面的花篮,侧脸的弧度温婉清丽。
赵逢青心里吹了声口哨,毫不避讳自己欣赏的目光。
美女也许是察觉到旁边的视线,抬起头来。赫然是面若桃花,端倪如画。
“你好。”她点头笑了下,“需要买花吗?”
赵逢青摇头。走过店门时,她瞥到玻璃上张贴的招聘启事,于是停了下来,“这店招工吗?”
“是的。”美女朝赵逢青一笑。温柔的笑容,灿烂了身后破败的街景。“想招个帮忙的。”
“那我来应聘吧。”赵逢青笑了。花店的活计她没干过,不过听着就是打杂的。而她最能干的,就是打杂。
美女很是诧异,坦白说道:“我这店生意马马虎虎,薪水开不高。”
“我做起来的话,可能也就马马虎虎。”赵逢青实话实说。
美女扑哧一下笑了,“那就试试好了。我招工一个月,来了三四个应聘的,就你最爽快。”
“或许这就是缘分。”赵逢青随口瞎掰了一句。
上了一个星期的班之后,她明白了,这是孽缘。
这天天气很好。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花店的风铃一响,赵逢青笑容满面,“欢迎光临。”回头看清来人后,笑容僵了半秒,继而变得更加灿烂。
这阵子她不知道撞了什么邪,接二连三碰到同一个人。而这人,她不太想见。
江琎看到她,并无意外。又或者是,他那习惯冷然的脸,做不出其他的表情。他走进来,问道:“柔柔呢?”
嗯,花店老板娘叫做柳柔柔。人如其名,柔得滴水。
赵逢青笑容未变,正想回答。
旁边有一道欣喜的声音响起,“江。”欣喜得毫不掩饰。
“柔柔。”江琎转向柳柔柔。
赵逢青明白,这种场景,她保持沉默就行。
柳柔柔咬咬唇,羞怯瞥了眼赵逢青,然后面颊飞上一抹红云。她上前拉起江琎的手,悄声问:“今天怎么过来了?”
“正好路过,下午没什么事,就来找你了。”
赵逢青发现,江琎和柳柔柔说话时,声音偏沉。她把他的话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再一个一个地数。嗯,这句话的字数还可以。
“赵姐,你先看着店。”柳柔柔比赵逢青小五岁,所以都是这么称呼。
柳柔柔挽起江琎的手臂,往楼上走去。
男的俊,女的美,十分登对。
赵逢青只瞥了一眼他俩的背影,然后就继续搬运花盆。
江琎在她叙述的故事里,是男主的重要角色。可反过来,在他的人生中,她连路人甲乙丙丁都算不上。
一厢情愿的投入,从来都不叫爱情,只是情伤。
赵逢青将花盆搬完,坐到收银台旁边。她无聊地望着外面的街道。
这花店正如柳柔柔先前所说,生意并不好,很冷清。
现在这片区住的,大多是老人家。他们没心思来购买这些几天就凋零的鲜花。
不过,柳柔柔生活的质量很高。穿的用的,都是名牌货。
赵逢青现在知道了原因。不过她纳闷,江琎为什么把红颜知己藏在这里。如果将柳柔柔安置在他的酒店附近,开房不是更加方便么。哪需这么大老远地过来,费时费力的。
一会儿过后,楼上隐约有声响。
赵逢青的视线仍然聚集在街道的路灯柱。她想,她又能往渣男故事里增添素材了。
花店二楼是另外隔出来的,想来是装修材料隔音比较差,所以柳柔柔平日端庄柔和的声音才显得那么尖锐刺耳。
夏末的午后,温度适宜。
偶尔有凉风吹进来,很是舒畅。
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赵逢青起了困意。
她半伏在桌上,垂搭着眼皮。
这种季节,真的很困。
而她真的睡着了。
她梦回了高中。
有蒋芙莉、大湖、饶子、袁灶。
以及一个奇怪的少年。
银白的圆月,映着少年的黑影。画面像是漫画里出来的一样。
然后,赵逢青突然醒了过来。
她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在玩魔兽世界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喜欢在月空中截图留念。
原来那是少年的场景构图。
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再一细听,楼上那两位,还没完。
赵逢青百无聊赖,翻出背包,掏出烟盒。
慢慢吸了几口后,她弯起笑意。
十二年不见,他进步了不少嘛。
她当年真是可惜,完全没享受到。不然还能当自己睡了个帅哥。
一串串的烟圈吞吐而出。在赵逢青的视线中,外面的街道都变得烟雾迷漫。
抽了半根烟,楼上柳柔柔的声音安静了下去。
一根烟过后,楼梯处有脚步声传来。
赵逢青没有动,保持着原有姿势,连目光都还是定定望着店外的街道。
“江,这是新来帮忙的赵姐。”柳柔柔端庄柔和的嗓音回来了。
赵逢青转过头,对上了江琎的目光。
再一转头,柳柔柔在旁笑得温柔。
赵逢青笑着打招呼,“老板娘。”
柳柔柔搭上江琎的肩膀,“赵姐干活很勤快。”
江琎转头看向柳柔柔,“我先走了。”
“稍等。”柳柔柔急急道,“我扎束花给你吧。”
“嗯。”
柳柔柔平日给客人扎花,动作很利索,这会儿却很慢。
直到江琎抬表看了下时间,她才突然加快动作。
那一束花,是蒲公英和桔梗。
江琎道了声谢,然后离开。
在他的背影拐过街角很久以后,柳柔柔都还站在门口望着那个方向。
那神情姿态,让赵逢青想起一句话,“梅瘦花黄泪眼长”。
后来,江琎又出现过几次。
花店的隔音依旧挡不住柳柔柔的情难自禁。
赵逢青每每坐在楼下聆听至睡着。
这里应该只是江琎众多金屋中的一处,只是这对男女透着些古怪。
每次,赵逢青无聊中转移视线,都能对上江琎的目光。不知道他看了她多久。
而柳柔柔这边,除了江琎出现的那段时间,她会对他表现得恋恋不舍之外,其余时间都很淡定。江琎不来,她似乎更自在。
赵逢青有时会感慨,岁月是捧猪饲料。以前那个绝世而立的少年,如今长成了衣冠禽兽。亏她在相亲宴遇到他时,还窃喜他一如既往的清冷。现在她看透了,自己曾经迷恋过的男孩,早就死在了时光里。
江琎某天过来花店时,向柳柔柔问起赵逢青的名字。之后,转身即忘。
后来他再问时,连柳柔柔都有些不忍,“江,要不我给赵姐印些名片,这样你就能记住她了。”
赵逢青哑然失笑。她和他既无交情,又何须惦记。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窃听墙角的电灯泡。
她基本不和他对话。有时她会遇到他略带讥讽的眼光,她丝毫不介意,依然笑靥如花。
在花店工作还算轻松,就是薪水真的很低。
赵逢青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后,约饶子出去喝酒。
高中几个同学,如今只有她和饶子留在S市。
大湖跑到二线城市当起了警察,和高中模样相差甚远。
蒋芙莉和袁灶出国四年后,分手散场。
袁灶先是回到S市,但是不和朋友几个联系。没多久,他随袁奶奶回了老家。
分手的原因,除了当事男女,谁也不知道。蒋芙莉是个烈性子,扬言诅咒袁灶这辈子都得不到幸福。
可是赵逢青明白,蒋芙莉心里放不下袁灶。
后来,蒋芙莉嫁到了D市。对象是她父亲介绍的,比她大七岁,很宠她,很疼她。据她自己的描述,在想不起袁灶的时候,她是幸福的。一旦记忆跳到和他的日子,所有幸福都是假的。
蒋芙莉深爱袁灶,也痛恨袁灶。这个男人在她心底烙上了永久的伤痕。她衷心希望他过得不好。这样的话,或许他会想起曾经和她一起快乐过的日子。
赵逢青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的想法。蒋芙莉也知道。
蒋芙莉后来把她和袁灶的故事,半真半假编成了小说。没想到的是,反响居然还可以。
所以说,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语文考试每每亮红灯的差生,有一天能当上网络作者。
幸运的是,蒋芙莉现在很忙,倒是没那么容易想起袁灶了。
赵逢青和蒋芙莉的联络比较频繁,不过大多时候仅限于网络和电话。吃喝玩乐这事,S市也就饶子陪伴了。
赵逢青以前听过这样一句话,男朋友的功能其实就是男闺密加床伴的总和。
她没有床伴,但是有一个男闺密。心情好时,两人约出来瞎聊,心情不好时,也约出来瞎聊。
赵逢青性格散漫,连友谊都懒得经营,和饶子能相识十五载而交情不变,实属难得。
赵母曾经暗示赵逢青,实在找不到对象就选饶子好了。
可惜,这一男一女都不来电。
赵逢青约了饶子去酒吧。
以前他们年纪小,爱去震耳欲聋的场所,而今岁数来了,则只选择正经的清吧。饶子叔叔的那酒吧,他们不再光顾。
他们现在常来的这间红窝,生意一直很旺。年初店里起过一场大火,歇业了半年多。后来重开,更加火爆。
据说,红窝的老板长得祸国殃民。许多女顾客慕名前来,但都悻悻而归。
越是神秘越是好奇,自然生意兴隆。
饶子迟到了十来分钟。他抖了抖外套上的雨滴,“这天气突然降温了。”
赵逢青给他推过去一杯酒,“我请客。”
“嘿,行啊。”饶子坐上吧椅。
赵逢青抽烟的动作举止别有一番风情。她透过层层的烟雾望向舞台。那里有支外国乐队在表演,气氛很热烈。“我想搬家了。”
“怎么?”饶子干了半杯酒。
“我换了工作,和我住的地方一个东,一个西,时间都花在交通上了。”
“那就搬啊。”饶子没有多问,“要找苦力有我在。”
“就等你这句话。”她笑了。有男闺密就是好。
饶子才坐下没一会儿,就出去接电话。回来后他起了新话题,“青儿,你知道我们高三七班下周聚会吗?”
她弹着烟灰,“不知道。”
“班长联系的,说留在本市的聚聚。”
赵逢青飞起眉眼,“十几年都没聚过,怎么今年突然想起来了?”
“天晓得。”饶子摸了根烟,“你去不去?”
“不去。”她熟识的就几个而已,小聚即可。就算一大群人混在一起,能聊天的也还是那么些。
“我到时候看看情况。”饶子想点烟,却又停住。“班长都打过三个电话了,推辞说不过去。”
赵逢青略微惊诧,“你什么时候懂得人情世故了?”她说话间,有烟气呼出。
“去去去。”饶子挥了挥烟雾,“我一直懂,不想应付罢了。”
她笑,“果然长大了啊。”
长大以后,就不能再无所顾忌了。
也许是最近同学会风气盛行,就连分别十五年的初中班级,也开始筹划。
孔达明给赵逢青拨了四五个电话。
她早已把他拉黑,因此毫不知情。
直到他找上门。
赵逢青一个星期休息一天。正因为不是双休,赵母体恤女儿,于是暂时推掉相亲。
星期天上午,赵逢青窝在家里陪赵父唠嗑。
孔达明按铃后,是赵母开的门。这一见面,可把她吓了一跳。从来没有男人主动来过家里找赵逢青,这是难得出现的一个。
赵母立即喜笑颜开,“女儿啊,你的同学来啦!”
赵逢青拧着汽水,咬着吸管,踩着拖鞋。出来客厅见到孔达明,她目光一沉。
什么叫阴魂不散?这就是答案。
“赵逢青。”孔达明哈哈大笑,“幸好你没搬家啊,不然我还找不到。”
她嘴角扯了扯,继续喝汽水。
孔达明随后和赵母说明来意。
赵母听到,笑得合不拢嘴。
赵逢青仿佛听见赵母在唱,“同学会呀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
赵母让赵逢青去同学会联络感情。
赵逢青应了。
赵母貌似对孔达明印象不错,待他走后,拉着赵逢青问了好些他的情况。
赵逢青一概回答:“不清楚。”
母亲的期待,赵逢青心知肚明。她回忆了一下初中时期,半个男生她都不记得。要不是孔达明先认出她,她根本想不起来和他同班过。
整个初中,她只记得一个同学。一个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同学,一个她一直在寻找,但却找不到的同学。
同学会那天是星期六,赵逢青照例不放假。
傍晚时候,江琎的车子出现在花店门前。
她眉间微跳。以往他过来一逞兽欲时,都不开车,今儿个倒是新鲜。她的视线随意掠过他的方向,然后低头算自己的账。
“赵逢青!”
她抬眸看着孔达明从江琎的车里跳下来,三步并两步走进店里,扬起一阵爽朗的笑声,“走,同学们都过去了。”
她卷着收银纸,“我还没下班。”
“你几点才下班?”
“七点四十。”
“好奇怪的时间点。”孔达明说道,“那去到都赶不上第一场活动了。”
赵逢青无心应付孔达明,她忙着手里的账目。她去同学会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那个同学的线索,吃不吃饭无所谓。
这时,柳柔柔捧着一束风信子,从二楼下来。
然后她的表情变了几变。
乍见门口的车,她脸上闪过惊喜。正要呼唤情郎之际,却又看到陌生的男人在场。于是那已到喉咙中间的字眼生生咽了下去。
赵逢青瞥过去一眼,她觉得柳柔柔的各种切换很不自然。
不过,这也许是秘密情人的修养吧。见不得光。
孔达明得知柳柔柔是花店老板,热情地上前打招呼。然后发挥自来熟的天性,提起初中同学会。
柳柔柔立即应允,还状似埋怨,“赵姐,你怎么不早说?”
赵逢青笑了笑,“不是重要事。”
孔达明一听,开始控诉赵逢青,说得不去聚会就是孤僻离群似的。
柳柔柔一边应着,一边往车子的驾驶位方向看。
车窗玻璃倒映着街景,车里面的那个男人她见不到。
孔达明说起话来很聒噪。
赵逢青真的好想把他赶出去。在她忍不住去拽扫把的时候,江琎下了车。
他立在门外,没有引来风铃的声响。“走了。”声音凉凉的。
孔达明歪着大拇指,指指赵逢青,“她还没下班。”
江琎清冷无波地看向她。
她暗哼一下,不予理会。她倒是不知道初中同学聚会和他有何关系。
然后,车上又下来一个女人。她朝店内笑着,“赵逢青。”灿烂的笑意,俏丽的容颜,飞扬的裙摆。
女人走到江琎身边,攀上他的手臂,娇嗔道:“那是我同学,你们偏偏不让我来和她说。”
柳柔柔此时的脸色又不自然了。顿了三秒,她咬住了下唇。
赵逢青的唇瓣弯了起来,她此刻好想吹声口哨。她不认得江琎旁边的女人是谁。不过现今这场景,这三个女人。
一个曾经和他一夜情。
一个现在和他几日情。
第三个,或者是正牌。
好棒。
柳柔柔僵住了,她拽紧花束的带子,幽怨地望着江琎。
江琎未曾看她一眼,连余光都没有。
赵逢青不禁为柳柔柔可惜。明明上个星期,柳柔柔还在楼上热烈地招待了他。现在他却表现得跟路人似的。
此男真是薄情寡义。
江琎身旁的女人朝赵逢青招了招手,“嗨,还记得我吗?”
赵逢青压根想不起来这是谁,不过她跟着笑,“是你啊。”
女人大概看出了赵逢青的敷衍,主动介绍说:“我是吕小茵啊。”
提及这名字,赵逢青一下就想起来了。她赞着说道:“比初中时候更漂亮了。”
当年的吕小茵是个丑小鸭。女大十八变,如今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出尘脱俗。
说起来,当年赵逢青和吕小茵还是挺友好的。吕小茵成绩不错,经常借作业给赵逢青抄。考试的时候,还会故意把试卷往赵逢青方向偏移。赵逢青则会带些零食犒劳吕小茵。彼此之间虽不谈心事,但却是学业上的好搭档。
“可算想起来了。”吕小茵说话的时候,一直攀在江琎的臂上。“走呗,老同学聚会。”
此时,柳柔柔已然恢复优雅,她将风信子插到花瓶中,巧笑嫣然道:“赵姐,既然你有事,今天就放假吧。我正想早点关门。”
赵逢青并不回应吕小茵的邀请。她的目光掠过江琎、吕小茵和柳柔柔。
想象中的二女争一男场景没有出现,让她这个看客有些失望。
“连小茵都开口了。”孔达明又嚷嚷起来,“赵逢青,你怎么也要捧场啊!”
赵逢青真想拾起扫帚向他挥过去,她最烦的就是这种自来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