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高爽了，夜幕放长了，叶子坡上碧纱面网，谷穗摊成金黄大海，希望和悲痛拥着废历七月，渐渐步入秋凉的路程。我们准备接受丰富的收获，发现多少识与不识的伴侣失散。他们辛苦一场，给人类立下福利的基础，然后一声不响，就向我们辞行，就同现时永别了。为了获得良心上的安息，我们把虔敬献给他们魂灵。

现在，七月不曾送来安息的消息，害虫莠草还得刈除。红代替了黄，血染遍了花，一个伟大的民族正在为他的子孙争夺永久和平。

让我们赶着季节燃上感激的香烛。

我们将世世代代记牢你们，英勇的国殇。年纪有的不过十五六岁，万里迢迢赶到火线，来不及向父母招手，便把荣誉的孤苦留给耄耋。有的不顾妻小，由她挽着儿女，眼巴巴望着村头的影迹，便硬起心肠扑向敌人，血洒在肥厚的塍垡，为了保护自己和别人的妻小。经过二十年的纷扰，大家觉悟了，认清了真正的峥嵘面目。我们只有一个敌人，那要我们做奴隶的。我们聚起个别的意志，成为一个意志，当着残暴的侵凌，不晓得什么叫做畏缩。是你们战士的浩气凝成祖国的永生。神圣的战争把你们化为神圣。

还有你们，拔剑相助的国宾，投入行伍，殉身在我们的大好山河，我们要永远奠祭。正义把你们和我们的手连在一起，光荣是你们的名姓。

最后你们，可怜的一群，流离颠沛，逃出虎狼的爪牙，未曾逃出酷虐的命运。不肯纳降，你们决然抛下心爱的田井。你们不把弟子留给敌人，身子虽说病弱，怕它输了那口人气，炮火夷平了家园，我们要提出力量翻造一个新的，一个更坚固的。我们是文化的儿女，倒了还会站直。土是我们的产业，我们去了还要回来。只有你们，不幸的老小，踬在死亡的门楣。沟壑是你们的坟茔，哀伤是我们的心情。

黄昏已然罩住大地。透过朦胧的银氛，远远传来幽沉的钟声。星宿在闪烁。白杨在悲鸣。我们垂下头思维，然后夜过去，黎明来了，我们仰起头，挺起胸，合起死者生者两股澎湃的热情，继续为祖国博取崇高的生命。

（选自《李健吾散文集》，宁夏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nl4u5/dU9OQNswMvp8gP06zrGcL4PTjP6VyJFfLhXop7b5jQgY5rOGtmI9hNP/M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