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王真死得可悲。——现在让他好好地独自困在会馆里吧。连日你我为了他的病,真累够了,该去散散才是。哙,一道到什么地方去看电影好吗?”
“……”
“怎么?”
“没有什么。我想起陶渊明的诗了。‘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才送朋友的丧回来,就去看电影吗?”
“那么依你说,我们应该留在棺材旁边流泪陪他,或者更进一步,生起和他同样的病来跟他死掉!”
“这是笑话了。老王有知,也决不愿我们如此的。你看老王的夫人,这几天虽然哭得很利害,再过几天一定不会再哭了。何况我们是他的朋友。”
“人到了死的时候,父母妻儿朋友原都是无法帮助的。”
“岂但死的时候呢,活着的时候,旁人能帮助的也只是极浅薄极表面的一部分。真正担当着这一切的,还不是这孤零零的自己!人本来是一个个的东西。想到这里,我觉得人生是寂寞的。”
“你这寂寞和普通所谓寂寞不同,颇有些宗教气了哩。”
“呃,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寂寞。宗教的起因,也许就为了人类有这种寂寞的缘故。我现在尚不信宗教,我只想把这寂寞来当作自爱自奋的出发点。反正人是要靠自己的,乐得独来独往地干一生。”
“好悲壮的气概!”
“……”
一九三五年一月
(选自《夏丏尊文集》,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