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胃口大开地吃了一顿午饭。有段时间我们默默地吃着,之后波洛不怀好意地说道:“对了,你那轻率的言行!你不打算说了吗?”
我觉得自己脸红了。
“哦,你是说今天早上?”我努力装出冷淡的语气。
可我不是波洛的对手。短短几分钟,他就从我嘴巴里套出了整个故事,听得眼睛一眨一眨的。
“啊,好浪漫的一个故事!这个年轻而迷人的女孩叫什么?”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不知道。
“更浪漫了!第一次邂逅是在开往巴黎的火车上,第二次是在这里。‘旅途结束而情人相聚’,是不是这么说的?”
“别傻了,波洛。”
“昨天是多布罗尔小姐,今天则是——‘灰姑娘’小姐!你简直就像土耳其人那样多情,黑斯廷斯!你应该建造一座后宫!”
“你拿我开玩笑没关系,多布罗尔小姐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而且我确实相当仰慕她——我不介意承认这一点。另一个根本没什么,我想以后我也不会再见到她了。”
“你不打算去看她了吗?”
最后这几个字充满了疑问,我感觉到他向我投来锐利的一瞥。我觉得自己眼前写着大大的几个字:灯塔旅馆。她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过来看我吧。”而我真诚地回答说:“我会的。”
我非常轻松地回答波洛道:“是她让我去看她的。不过,当然了,我不会去的。”
“为什么是‘当然了’?”
“呃,我不想去。”
“你说‘灰姑娘’小姐现在住在英国旅馆,对吗?”
“不,是灯塔旅馆。”
“哦对,我忘了。”
我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我确定自己从来没跟波洛提过任何旅馆的名字,然而我看看对面的他,便放下心来。他正在把面包整整齐齐地切成一个个小方块,专注到极点。他肯定是弄错了,以为我之前告诉过他女孩所住旅馆的名字。
我们坐在外面,面对大海,喝着咖啡。波洛抽了一根小香烟,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怀表。
“去往巴黎的火车两点二十五分开,”他说,“我应该出发了。”
“巴黎?”我大喊。
“正是,我的朋友。”
“你要去巴黎?为什么啊?”
他非常严肃地回答道:“去寻找杀害雷诺先生的凶手。”
“你认为他在巴黎?”
“我很确定他不在那儿。不过,我还得去那儿找。你不明白,但我会在适当的时候跟你解释的。相信我,这次去巴黎很有必要。我不会待太久的,多半明天早上就回来了。我不建议你跟我一起去。待在这儿,盯着吉劳德,跟小雷诺先生交个朋友。”
“这倒提醒我了,”我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的事?”
“我的朋友——我了解人性。把小雷诺这样的小伙子和玛尔特小姐这样的美女放在一起,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这样的结果。至于父子吵架,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女人。随后我记起莱奥妮描述的年轻人发怒的样子,所以认定是后者,所以我猜测了一下——而且猜对了。
“你猜到她爱小雷诺了?”
波洛微微一笑。
“不管怎么说,我看到了她那焦虑的眼神,所以我对多布罗尔小姐总有这种印象——眼神焦虑的女孩。”
他语气非常严肃,这让我不太舒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波洛?”
“我在想,我的朋友,用不了多久事情就会明了了。但是现在我要动身了。”
“我去送你。”说着,我站起身。
“不要去。我不允许。”
他语气专横,我吃惊地瞪着他。他用力点点头。
“我是说真的,我的朋友。再见。”
波洛走了以后,我无所事事,便闲逛到沙滩,看着那些游泳的人,也没有兴致加入他们。我幻想着也许灰姑娘正花枝招展地在人群中嬉水呢。但我并没发现她的身影。我漫无目的地沿着沙滩向小镇另外一个方向溜达过去,忽然想到,去问候她也算是得体,这样可能会省掉不少麻烦,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以后也没有必要再为她烦心了。可如果我不去,也许她会来别墅找我。
于是,我离开海滩,朝镇上走去,很快就找到了灯塔旅馆,一个非常朴素的地方。
不知道女孩的名字,这着实恼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我决定进去四处转转看,没准能在大厅碰到她。我走进去,可是没看到她。我等了一段时间,耐心尽失,便把门房拉到一旁,塞给他五法郎。
“我想找一位住在这儿的小姐,一个英国姑娘,小个子,头发很黑,我记不清她的名字了。”
那人摇了摇头,似乎在拼命憋着不笑出来。
“这里没有你说的那位小姐。”
“可这位小姐告诉我她就住在这儿。”
“先生一定是弄错了——或者可能是那位小姐弄错了,因为刚才还有另外一位先生来问过她。”
“你说什么?”我吃惊地大喊。
“是真的,先生,那位先生描述得跟您一模一样。”
“他长什么样?”
“小个子,衣着讲究、整洁,一尘不染,胡子硬邦邦的,头型有点怪,眼睛是绿的。”
波洛!所以他不让我送他去车站。岂有此理!他不管我的事,我感谢还来不及呢,莫非他以为我需要个保姆吗?
我谢过门房,离开了,有些无所适从,对我那爱管闲事的朋友仍然很气愤。
可那女孩在哪儿?我压下怒气,理一理思路。很明显,由于一时疏忽,她把旅馆名字说错了。不过我又想到,是她一时疏忽吗?还是故意隐瞒名字,告诉我一个错误的地址?
我越想越觉得后面这个猜测是对的。出于某种原因,她不愿意把我们的几面之缘发展成友情。虽然半小时之前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情况发生了逆转,我却高兴不起来。整件事让人非常郁闷,我闷闷不乐地走到热纳维耶芙别墅,不过没有进屋,而是沿着小路走到小棚屋旁边的长椅上,沮丧地坐了下来。
附近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一两秒钟之后我意识到这声音并非来自我所在的花园,而是隔壁玛格丽特别墅的花园,而且声音越来越近。说话的是个女孩,我听出来是美丽的玛尔特小姐。
“亲爱的,”她说,“是真的吗?我们的麻烦都解决了?”
“你知道,玛尔特,”杰克·雷诺回答道,“相信我,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阻止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障碍已经除掉了。没什么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没什么……”女孩喃喃地说,“哦,杰克,杰克,我害怕。”
我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偷听了别人的谈话,所以想离开这儿。我站起来时,从篱笆的一个缺口中看到了他们,他们朝我这个方向站在一起,男孩搂着女孩的腰,看着她的眼睛。他们真是太般配了,男孩黝黑健壮,女孩貌美如花。两人站在那儿,简直就是天生一对。虽然悲剧笼罩在他们年轻生命的上空,可他们的样子还是很幸福。
但是女孩一脸的不安,杰克·雷诺好像看出来了,于是把她搂得更紧了,问道:“亲爱的,你在害怕什么呢?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时我看到了她的眼神,正如波洛所说的那样,所以我猜她大概是在说:“我害怕——为了你。”
我没听见小雷诺说了什么,因为我的注意力被篱笆往前一点的一个奇怪的东西给吸引住了,那儿好像出现了一丛棕色的灌木。这怎么说也太古怪了,因为夏天才刚到呢。我沿着篱笆走上前去查看,可当我走近时,那丛棕色的灌木竟然猛地往后退,面对着我,把一根手指头贴在唇边。原来是吉劳德。
他示意我别说话,带着我绕过棚屋,一直走到听不见他们说话为止。
“你在那儿干什么?”我问。
“跟你一样——听。”
“可我不是故意在那儿的!”
“啊,”吉劳德说,“我是。”
像往常那样,虽然我讨厌他,可不得不佩服他。他带点鄙夷的表情打量着我。
“我马上就能听到重要的信息了,结果你闯了进来,误了我的事。你跟你那个老顽固朋友怎么样了?”
“波洛去巴黎了。”我冷冷地回答。
吉劳德轻蔑地捻着手指。“原来他去巴黎了,哈?哦,这是好事啊,他在那儿待得越久越好。可他去那儿打算找什么呢?”
我从这个问题中读出了一些不安,于是挺直了腰板。
“我现在不方便说。”我平静地说道。
吉劳德目光锐利地瞪了我一下。
“没告诉你,算他有点脑子。”他粗鲁地说,“再见,我很忙。”说完他转身就走,毫不客气地把我留下了。
热纳维耶芙的案子似乎没多大进展。很明显,吉劳德不希望我在他旁边碍事;而且,在我看来,杰克·雷诺肯定也不希望我在旁边。
我返回镇上,痛快地游了个泳,然后回到旅馆,很早就上床休息了,想着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第二天发生的事让我彻底手足无措。我正在餐厅吃早饭,侍者在外面跟别人聊天。忽然他很激动地跑了进来。他不安地揉捏着餐巾,犹豫了片刻,然后冒出了一句:“抱歉,先生,您是不是跟热纳维耶芙别墅的案子有关系?”
“是的,”我着急地说,“怎么了?”
“先生还没听说这消息吗?”
“什么消息?”
“昨天晚上那儿又发生了一起命案!”
“什么!”
我扔下早饭,抓起帽子,快速跑了出去。又一件谋杀案——波洛却不在!太糟了!可被杀的是谁呢?
我跑进大门口,一群仆人正站在车道上比比画画、七嘴八舌的。我抓住弗朗索瓦丝。
“发生什么事了?”
“哦,先生!先生!又死了一个!太可怕了!这房子被诅咒了。没错,要我说就是被诅咒了!他们应该请牧师过来洒圣水!我再也不敢在这屋檐底下过夜了。没准下次就是我——谁知道啊!”
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你说得对。”我叫道,“可是谁被杀了?”
“我?我怎么知道?一个男人——陌生人。他们在那儿——棚屋那儿——发现的。距离发现可怜的先生的地方不到一百码。这还不算,他是被刺死的——被同一把刀刺中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