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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的情感操纵很难被意识到 |
也许接下来描述的场景听起来会很熟悉:丈夫坚持女儿所有的学科都要拿到A,这让妻子很生气,但她又怀疑自己的愤怒是否合理。当她说考虑到女儿的能力水平与他提出的成绩期望可能不合理时,他回击道:“任何合格的父母不都希望孩子好好表现,取得成功吗?”这让她感觉反而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事实上,每次夫妻两人就某些问题争辩时,不管结果如何,她总感觉自己是一个坏人。女儿最近暴露的问题比较多,当她建议最好寻求家庭咨询时,丈夫反驳道:“你是说我有精神病吗?”这让她后悔提出这一话题。每次她都试图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最终总是屈服于他。有时候,她认为问题出在他身上,觉得他是一个自私、苛责、令人生畏、有极强控制欲的人。但是,他又是那样一个忠诚的丈夫、称职的持家者、受人尊敬的社区成员。不管怎样,她都不应该怨恨他。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抱怨了。然后呢,她总是怀疑是否自己才是错的一方。
一位母亲拼命想理解女儿的行为,她认为一个年轻女孩除非在极度缺乏安全感、非常害怕和可能抑郁的情况下,才会威胁要离家出走,说出“每个人都恨我”“我希望我从未出生”这样的话。一方面,她眼里的女儿还是小时候那个未能如愿,就屏住呼吸直到脸色发青或大喊大闹的小女孩。毕竟,女儿仅在受到规则约束或试图想要得到什么时才会这样说、这样做。另一方面,她也有些犹疑,担心“如果女儿说的就是她的真实想法怎么办?”“如果我真的做了伤害女儿的事,我又没有意识到该怎么办?”她讨厌被女儿用威胁和情感牌左右的感觉,但又不能让女儿冒险受到可能的伤害——她能吗?毕竟,孩子们只有在真的感到不安或威胁时才会这样——应该是吧?
在初期阶段,受害者都不相信“直觉”,在不知不觉中沦为防守状态,但是他们会清晰地感到那个处于攻击地位的人就是操控者。一方面,他们感到别人试图战胜自己;另一方面,他们在当时又没有找到任何的客观证据支持他们的直觉。他们觉得,一定是自己精神错乱了才会这样想。
他们并没精神错乱。事实是,人们总是处于斗争状态,而控制型的人是以更加微妙和不易察觉的方式在斗争。当操控者利用别人占据上风时,受害者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战争,直到失去大好形势才有所察觉。当你被操控,别人很有可能正在与你争夺地位、优势和利益,但在某种程度上,你很难轻易察觉这一切。隐性—攻击就是大多数控制型人格的核心特征。
斗争本能是生存本能的近亲。我们每个人都在奋力生存和发展,大多数人的斗争不是肢体上的暴力,也并非天生就有破坏性。一些理论家认为,只有当最基本的本能满足受阻时,我们的攻击本能才有可能以暴力的形式表达出来。也有专家提出,有少部分人有天生的甚至是暴力的攻击倾向,尽管在良性环境下也是如此。不管极端压力、遗传倾向、学习模式的强化或上述因素相结合是否足以导致暴力攻击行为的产生,多数理论家还是认为,攻击性和破坏性的暴力并不等同。在这本书中,攻击一词指的是为了个体生存、提升自我、追寻愉悦以及消除一切障碍坚持到底,而在日常生活中进行的有力抗争。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进行的斗争远比我们愿意承认的多得多,斗争的冲动是固有的和本能的。否认了本能的攻击性的人,要么从未目睹过两个孩子争夺同一玩具的场景,要么忘记了这一经典场景。斗争也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尖锐的党派纷争为标志的代议政府,到竞争激烈的企业环境,再到对抗性的司法系统,太多的斗争交织在我们的社会结构中。我们在生活中也会起诉别人,与爱人离婚,争夺孩子的抚养权,竞争就业机会,争取在特定的目标、价值观、信仰和理想上压制别人。多年前,心理动力学理论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Alfred Adler)指出,我们也在努力维护个人的社会优越感。为了个人优势和社会福利,我们与他人争夺权力、声望和安全的社会“地位”。的确,我们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断抗争,可以说,人们不是在让世界充满爱,而更像是在这个世界发动种种战争。
斗争本身是无所谓错误或有害的,公开公平地为合理的需求进行斗争往往是必要的,也是具有建设性的。当我们为自身需求奋斗的同时又能尊重他人的权利和需求,照顾他们免受不必要的伤害,我们的行为可以被称为自信的行为,自信的行为是一种健康的和必要的人类行为。我们学着坚持追寻个人需求,克服病态的依赖性,变得自信和胜任,这些都是没有问题的。当我们的斗争是不必要的,也不管别人是否会受到影响时,这时我们的行为就很有可能被称为攻击性行为。在文明世界里,没有节制的斗争(攻击)一直是一个大问题。人类是一种具有攻击性的生物,这一事实并不是为了说明人性弱点或人性本恶。同卡尔·荣格(Carl Jung)的人性观一样,我认为一个人不能“掌控”和约束自己的基本本能,导致攻击性行为的产生,才是人性中恶的来源。
接下来将讨论两种最基本的斗争类型:显性-攻击行为(overt-aggression)和隐性—攻击行为(covert-aggression)(除此之外还有反应性攻击、掠夺性攻击、工具性攻击)。当你为了在竞争中取得优势,而且方法是公开的、直接的、明显的,那么你的行为就属于显性—攻击。当你的目标就是“赢”,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你为所欲为,支配或控制他人,而且用了微妙的、卑劣的、欺骗性的方式来掩饰你的真实意图,那么你的行为就属于隐性—攻击。隐藏明显的攻击意图,同时威胁别人后退、让步或放弃是一种强有力的操控策略。这也是为什么这些手段成为大多数隐性—攻击者操控人际关系的工具的原因。
当人们试图描述隐性—攻击的时候,我经常听到人们把他们说成是在被动—攻击(passive-aggression)。隐性—攻击和被动—攻击都是间接的侵犯,但两者绝对不能等同。被动攻击,如字面所示,攻击形式是被动的。举个例子,发动被动形式的攻击就是在玩一个情绪“报复”的把戏,你会拒绝合作,以“沉默战术”应对一切,你会噘着嘴抱怨,故意“忘记”别人想要你做的事情,因为你就是在生气,就是不想对别人亲切示好。相比之下,隐性—攻击虽然隐蔽,但形式是活跃的。当一个人发动隐性—攻击时,他会用狡猾的、卑劣的手段获得所需,他操控他人的反应,同时将自己的攻击意图隐藏得天衣无缝。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时不时地表现出某些隐性—攻击行为,但这并不说明我们就是隐性—攻击型或控制型人格。个人的人格由他的习惯性认知、自身与他人和世界的互动方式来定义。这是个人为处理各种情境或得到生活所需,而选择使用的独特的互动“风格”和相对根深蒂固的方式。某些攻击者在人际关系中的表现本质上是冷酷无情的,但是他们会掩饰其攻击性,甚至展现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极具魅力的外在形象。隐性—攻击者可以驾驭你思想的整个过程,并表现得不露声色。根据冷酷程度和病理学程度不同,隐性—攻击行为表现的程度也不同。但是,更极端的例子会有助于我们了解操控的一般过程,因此本书会特别关注一些严重的隐性—攻击性格障碍的案例。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好奇为什么受害者深陷操控关系中,还很难看清现状。最初,我还想去责怪他们。后来,我意识到出于某些原因,他们也是被蒙蔽的:
· 操控者的攻击性是不明显的。我们可能会在直觉上感受到他们试图压制自己,获得权力,还会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威胁。但因为不能指明他们攻击自己的清晰而客观的证据,我们很难证实自己的直观感受是正确的。
· 操控者频繁使用的策略都是强有力的、具有欺骗性的,我们很难识别他们的狡猾伎俩。操控者将自己伪装成心疼的、关怀的、呵护的或任何样子,反正就是不像要利用我们来获利的样子。他们的解释总是足以让对方怀疑是自己滥用了直觉和预感,他们的策略不仅让人难以清醒客观地认识到操控者正在努力控制他们,同时还会让自己无意识地处于防守状态。所有这些使得操控策略轻而易举地发挥出显著的心理效应。当情绪上感到不安时,你会很难清晰地思考,所以更不可能识别他们真正使用的战术。
· 所有人都有弱点,都会感到没有安全感,聪明的操控者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有时候,我们熟知这些弱点,也知道别人会用它来对付自己。例如,我听到有的父母说:“是的,我知道我有一个内疚感的触发按钮。”当控制型的孩子不断按下这个按钮时,他们很容易忘记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有时我们不知道我们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操控者通常比我们更了解自己,他们知道利用我们哪一点、什么时候利用、怎么有效利用。缺乏自我认识可能会让我们处于轻易被利用的境地。
· 直觉告诉我们,操控者真的很喜欢挑战我们被灌输的关于人性的那些认识。心理学使我们倾向于把人看成有问题的人,每个人在一定程度上都会恐惧、缺乏安全感或“心理有点问题”。所以,直觉告诫我们要如何去对付一个残忍的罪犯时,理性却在劝导我们罪犯的“内心”一定是害怕的、受伤的、自我怀疑的。更重要的是,大多数人一般都讨厌把自己看成冷酷无情、麻木不仁的人,我们会谨慎地使用严厉或负面的评价来判断别人。我们要相信他们的无辜,相信他们没有恶意。因为不敢相信直觉告诉我们的控制型人格的特征,我们更倾向于怀疑和责备自己。
第一,接受人们为了获得所需而奋斗是人类基本的行为这一观点。第二,识别人们在日常生活和人际关系中使用的微妙隐蔽的手段。做到上述两点会提高对于攻击行为的意识程度。学会如何识别攻击型行为,掌握处理生活中的多种争斗的方法,是我在与被操控者接触过程中总结出的最有效的经验,是受害者最终摆脱操控者的支配和控制、获得和提升自尊的重要助力。首先,认识操控行为的攻击性质,了解操控者熟练的、隐秘的控制方式是非常重要的。很多人因为不能准确识别他们微妙的操控行为,会对其做出错误的盘算,从而无法以恰当的方式做出回应。识别操控者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挑战你,是有效武装自己、应对各种挑战的基础。
不幸的是,心理健康专业人士和非专业人士都常常难以识别攻击的目的或他人行动的真实意图。这主要是因为,我们的预设信念是,人们只有在“陷入困境”或因某事焦虑时才会表现出不恰当的行为。我们也被教导,人们只有在被攻击时才会表现出攻击行为。所以,即使直觉在说,有人正在没来由地攻击自己,或有人想压制自己,我们也很难接受这样的想法。通常,我们会困惑是什么在严重困扰他们,是什么“内在原因”导致他们行为异常,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话让他们感到“威胁”。我们可能会试着分析各种情况,而不是简单地给予回击,也几乎从未想过对方只是一门心思地想夺得想要的东西、占据上风而已。即使在某种程度上这些行为已经到了伤人的程度,我们也会努力去理解他们而不是照顾自己的感受。
我们不仅经常难以识别他人的攻击方式,还难以辨别有些人格中明显的攻击性特征。我们的困惑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传世之作有很大关系。在很长时间里,弗洛伊德的理论(和基于他的著作而扩展的理论)都深刻影响着心理学和相关社会人文学科。这些经典理论(精神动力学)的基本原则、典型概念被完好地印刻在公众意识中,神经官能症(neurosis)等心理动力学名词也进入大众视野。这些理论倾向于将每个人都视为一定程度上的神经症患者。神经症患者在基于本能行动或试图满足基本需求时,会感受到过度的焦虑(非特异性的恐惧)、内疚和羞耻。弗洛伊德的理论是由极度压抑群体发展而来的,现今被用于解释普通人心理问题的成因,其应用范围被过度放大了。但是,这些理论还是深入渗透到人性思考和人格理论中去。当我们大多数人试图分析他人的性格时,会自动地思考让他们“心绪不宁”的恐惧根源是什么、使用了什么样的“防御手段”、心理上要“回避”的“危险”情境是什么。
人格的经典理论是在一个极其压抑的时代背景下发展来的。如果借用维多利亚时期的名言来描述,那就是:“想都别想!”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神经症可能会很普遍。弗洛伊德认为当时社会中充斥着由原始冲动引起的羞耻和内疚的人,有些人“歇斯底里”到盲目状态,以至于不会冒险在意识清醒状态下用贪婪的目光注视渴望的对象。时代变了,现在的社会氛围更加宽容,如果需要一个座右铭来描述我们当下的生活,最合适的是曾经流行的电视广告语:“想做就做!”现在的状况是,个人非理性的恐惧和压抑引起的问题越来越少,由于缺乏自制、过分放纵本能造成的问题越来越多。治疗师越来越少,而不是越来越多将个人的痛苦归咎于神经症。因此,经典人格理论及相应的帮助陷入困境的人重获心理健康的处方,在解决现今性格障碍问题上的效果越来越不明显。
为了更好地识别和应对攻击和隐性—攻击行为,一些心理健康专家可能需要克服若干重要偏见。治疗师倾向于把任何形式的攻击看作一个单独的问题,而不是将攻击看作内在的不满足、不安全感或无意识恐惧的“外在症状”。他们可能会专注于病人的所谓“内在冲突”,却忽视了问题的最终根源就是攻击行为。大量的实践经验灌输给治疗师的观念是,神经症“导致”他们的行为问题。例如,一个毕生积极追求独立、拒绝服从、从人际关系中获得一切可能的利益而又不履行回报义务的人,治疗师对此的解释是此人的问题行为必然源自内心对“恐惧”亲密关系的“补偿”。换句话说,他们会将一个铁石心肠、虐待他人的人看作一个可悲的逃避者,这是误解的核心。
将神经质人格特征的应用范围扩展到所有人格的描述和理解是不合适的,也是无用的。根据个体“防御”的恐惧对象不同来区分不同的人格类型的做法也需要被终止。如果我们想要真正了解、应对和治疗那些斗争得太多的人,而不是那些畏缩或“逃避”太多的人,就需要构建一个全新的理论框架。在第一章中,我将呈现一个这样的理论框架,介绍几种攻击型人格类型,他们的心理构成与神经症人格截然不同。基于此框架,你将能更好地理解一般性格障碍以及控制型人格(即文中的隐性—攻击型人格)的特征。我希望能够呈现一个全新的视角,不仅有助于非专业读者获悉不同情境下如何了解和应对控制型人格者,也有助于心理健康专家进行有效的治疗和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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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际关系中的情感操纵是如何发生的 |
了解控制型人格的特征是有效应对他们的第一步,而要了解他们的真实面貌,就需要把他们置于恰当的背景之中。在这一章中,我希望能够呈现一个有助于理解人格和性格的理论框架体系,帮你区分控制型人格与其他人格类型,鉴别那些披着羊皮的狼。
人格(personality)一词源自拉丁文“persona”,本义是指面具。古代戏剧中,仅有男演员表演,当戏剧手法不能完全表达情绪时,面具可以用来刻画女性角色、表现多样的情绪。经典理论家用人格一词定义人类的社会属性,人类用“面具”掩饰了“真我”的一面。但是,这一古典定义对于人格的界定相当狭隘。
人格可以被定义为个体在感知世界、与他人建立联系和交互过程中形成的独有方式,其中,生理因素发挥着重要作用(如遗传基因、激素影响、脑部生化等),塑造了一个人的气质和秉性。当然,个体生存的自然环境和以往的学习经验也会对人格的形成产生重大影响。所有这些因素动态交织在一起,在个体与他人互动和解决问题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个体独有的“模式”。这一模式相对稳定,在时间维度上表现出恒常性,在事件维度上表现出普遍性。
个体与他人的互动方式都是普遍的社会规范、伦理道德所衍生的独特模式。个体人格中,反映了他们如何接纳和达成社会责任,如何为人处世的方面有时也被称为性格(character)。一些情况下,性格与人格两个概念会混为一谈。在本书中,性格一词仅指个人人格发展的完善程度,以及他对社会责任的担当程度。完善的性格能够帮助个体调和本能,稳健行为,约束攻击性,服务社会良善。
大量的临床资料记载了多种人格分类理论,但人格类型的争论不在本书讨论的范围之内。我发现,个体应对生活中的挑战的不同方式构成了一个连续体,连续体的两个极端代表了两种基本的人格,这一假设有助于我们区分不同的人格类型。
人是目标导向的生物,我们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追寻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成功或愉悦的事情,而冲突的实质就是我们在追寻的路上遇到了障碍,理解以下两点有助于我们穿越障碍。遇到的阻力太大、太强,人们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有效解决,因而会选择退缩。相反,如果对自己的战斗力和意志力足够自信,人们也可以选择直面障碍,扫除横亘面前的一切障碍。
顺从型人格(submissive personality)者面对潜在冲突时经常会过度地退缩。他们怀疑自己的能力,害怕表明自己的立场。面对挑战时,他们总是“逃跑”,不给自己体验成功的机会,这一行为模式使他们很难养成自信的心理品质。人格理论研究者将这一类人描述为“被动—依赖型”(passivedependent),被动心态会使他们完全依赖别人为自己反抗,即使感到不满足,他们也往往会听天由命,在那些强制要求自己变得更强大、更能干的意愿面前退缩。
相反,攻击型人格者倾向于向一切潜在的冲突宣战。他们生活的主要目标在于“赢”,并为此全力以赴。他们奋力克服困难和挫折,扫除道路上的一切障碍。他们野心勃勃地追求权力,并且完全地、恣意地使用权力。他们乐于接受挑战、力求登上巅峰和掌控一切。不管他们对自己应对挑战的能力是否有充分信心,他们都会极度自信,不受情绪的影响。
在同一人格连续体的两端,有两种截然相反的人格类型。一种是神经症人格,有这种人格的人对于应对和保障自己的基本需求极度迟疑和焦虑,内心的焦虑源自本能驱力和良心谴责之间的冲突。斯科特·派克(Scott Peck)在《少有人走的路》(The Road Less Traveled)一书中提到的神经症人格者往往受到良心煎熬,这一观点是正确的。他们太害怕寻求自身的满足,因为会被内疚和羞耻打击得千疮百孔。相反,性格障碍者则缺少自制,受原始欲望驱使,也不过多为良知所烦扰。派克认为,这一类人拥有的良知太少。我们不可能把每一个人简单地归为神经症人格者或性格障碍者,但是每个人都会处于这两个极端组成的连续体的某一位置。即便如此,区分一个人主要是神经症还是性格障碍还是很有必要的。
弗洛伊德认为,文明教化是神经官能症的成因。他指出,人们主要通过性和攻击行为给他人带来痛苦和折磨,文明社会又会谴责随意的性行为和攻击行为。人们将社会禁忌内化,从野蛮中进化,神经症是人们为自我克制付出的代价。但是,这一观点也从侧面说明,大多数人愿意自我克制(甚至担心)性冲动和攻击性,也使得文明开化成为可能。很少有人能够“掌控”规则制定而又自由管束自己的本能,但卡尔·荣格提出,超越神经症(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可行的。通常,神经症表明我们具有维系文明的能力,适度的神经症是一种功能性现象。在现如今宽松的社会氛围里,个体的神经症严重到需要治疗的程度已经越来越少见了,有着适度神经症的人们已经成为社会的主流群体。
在文明社会里,性格障碍是更亟待解决的问题,而非神经症。神经症人格者的问题主要是由于自身引起的,过度的和莫须有的恐惧扼杀了他们的成功。相反,性格障碍者不为良心谴责所累,狂热追求自己的目标,无视甚至损害他人的利益和需求,为他人和社会大众招致麻烦。在专业人士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个人若是让自己痛苦那就是神经症,一个人若是让人人都痛苦那就是性格障碍。在诸多人格类型中,顺从型人格大多是神经症型人格,攻击型人格则多是性格障碍。
用来定义神经症和性格障碍的特征是完全相反的,无论你是深陷糟糕的人际关系的普通人,还是试图去理解和治愈病人的治疗师,你都要牢记以下这些差异。
· 对神经症者来说,焦虑在形成性格、助长他们的痛苦“症状”中起着重要作用。
· 神经症者有成熟的甚至过于活跃的良心或超我。
· 神经症者过度的内疚和羞愧会导致焦虑的增长,造成困扰。
· 神经症者采用防御机制来减少焦虑,保护自己免受情绪的折磨。
· 对社会排斥的恐惧促使神经症者掩饰真实的自己,展现虚假的一面。
· 神经症者的困扰表现在心理层面的“症状”是自我失调(体验到的自我是厌恶的、不理想的)。出于这个原因,神经症者通常主动寻求帮助,减轻痛苦。
· 情感冲突是口述症状的内在原因,也是治疗的焦点。
· 神经症者的自尊往往是受损的和不足的。
· 神经症者对不良后果和社会排斥高度敏感。
· 神经症者中内在情感冲突引发的焦虑和减少焦虑的防御机制在很大程度上是无意识的。
· 因为问题的根源往往是无意识的,神经症者需要从传统的内省疗法中获得自我意识的提升,也往往会从这些疗法中受益。
· 焦虑在性格障碍形成的过程中作用弱化得多。性格障碍(character-disordered, CDO)者缺乏足够的忧虑,也缺乏对个体不当行为模式的焦虑。
· 极端的性格障碍者可能根本就没有良知,大多数性格障碍者良知发育不良。
· 性格障碍者在体验真正的羞愧或内疚方面的能力不足。
· 发动防御机制更像是操控别人的一种有力措施,一种拒绝向社会要求让步的表现。
· 性格障碍者会进行印象管理,但在基本的人格表现上,他们还是本来的样子。
· 人格的问题往往源自自我和谐(性格障碍者喜欢自己的行为方式,尽管这会干扰到别人)。他们很少因自己的问题求助,而往往会给别人施压。
· 错误的思维模式/态度是性格障碍的外在行为问题背后的原因。
· 性格障碍者常常自尊心爆棚,他们膨胀的自我形象并不能补偿潜在的不满足。
· 性格障碍者不会因不良后果或社会谴责而止步不前。
· 性格障碍者的问题行为模式可能是习惯化和自动化的,但也是有意识的和经过深思熟虑的。
· 性格障碍者有足够的洞察力和意识,但是拒绝改变自己的态度和核心观念。性格障碍者不再需要洞察力,他们需要且能从中受益的是确定边界、当面对质以及纠正。认知—行为治疗方法是最合适的。
总之,无论从哪个维度,性格障碍和神经症都有很大区别。最重要的区别在于性格障碍者与我们大多数人的思考方式都不同。近年来,研究人员已经开始意识到澄清这一事实的重要性。我们如何思考,我们相信什么,我们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们的行为表现。这也是近期研究宣称认知—行为疗法(直接对质错误的思维模式,加强改变思维和行为模式的意愿)是治疗性格障碍的方法之一的原因。
数年前,有人开始研究性格障碍者扭曲的思维模式,但仅专注于研究罪犯的思维模式。多年来,研究人员已经开始了解常见的性格障碍的思维模式,我也摘取了其中一些有问题的思维模式并进行了修改和添加,下面是简要总结的重要的几种:
· 自我中心思维 (self-focused / centered thinking)。这类性格障碍者往往只考虑自己,不会考虑他人的需要或者自己的行为会如何影响他人。这类思维导致的倾向就是自私自利,不承担社会责任。
· 占有思维 (possessive thinking)。这类思维将他人或他人的角色看成能使自己开心的所属物。性格障碍者将他人视为物品(物化),而不是拥有尊严、价值、权利和需求的个体。这类思维导致的结果就是占有、权力和物化倾向。
· 极端/非此即彼思维 (extreme/ all-or-none thinking)。此类性格障碍者往往会认为,如果他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那就什么都不要。如果他不在巅峰,那就在谷底。如果有人不赞成他说的话,那就是不重视他的观点。这种思维使他难以获得平衡和调和,并助长了固执倾向。
· 利己思维 (egomaniacal thinking)。此类性格障碍者太高估自己,认为他理应获得想要的一切。他倾向于认为所有的一切都理应归自己所有,而不接受要通过努力获得想要的一切的观点。这种思维导致优越感、傲慢自大和追逐权力的倾向。
· 无耻思维 (shameless thinking)。此类性格障碍者缺乏健全的羞耻感。他不关心自己的行为展示了怎样的性格。如果有人揭发他的本性,他可能不好意思,但是被揭发的尴尬和对不道德行为的内疚不是一回事。无耻思维培养了一种厚颜无耻的倾向。
· 简易思维 (quick and easy thinking)。此类性格障碍者总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他乐于“哄骗”别人,讨厌付出努力或承担义务。这种思维会导致蔑视劳动和努力的倾向。
· 无罪思维 (guiltless thinking)。行动之前,他们从来不考虑对错,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对社会规范不管不顾。这种思维助长的是不负责任和反社会性的倾向。
西奥多·米隆(Theodore Millon)的人格理论将攻击型人格定义为在人际互动和应对世界时保持高度独立性。他指出,这些个体总是满足自己的需求,同时拒绝依赖他人的支持。高度独立人格分两种,一种能够使自己的行为很好地契合社会运行,另一种则无法遵守法律规则。我认为,“攻击性”这一标签并不能恰当地描述各种高度独立型人格的亚型的人际风格。一个人可以采用一种积极关注自己又不具攻击性的行为方式,这就是自信的人格,也是我认为最健康的人格。我也十分赞同惯犯之外还有多种攻击型人格类型,不幸的是,社会精神病学术语仅仅解释了高度独立型人格的一个亚型:反社会人格(antisocial personality),将其视为一种心理障碍。
与自信型人格不同,攻击型人格者在追求个人目标上有一些冷酷无情,更突出了对他人的权利和需求的无视。核心特征包括迎接人生挑战的倾向,坚定的“赢”的决心,好斗的性格和心态,缺乏恐惧和抑制性控制而导致的适应不良,对主导地位的持续欲望,对于弱者的蔑视和漠视。
攻击型人格者也具有自恋者的大部分特征。事实上,有人认为这种人格类型仅仅是自恋人格的一种攻击型的变体。攻击型人格者是出了名的自负和自私,他们的需要、目的、计划等都是首要的,任何人和事都不应阻碍他们实现目标。
米隆在对高度独立型人格的论述的基础上,衍生出一些新兴的攻击型人格的研究,研究的对象是最严重的攻击型人格者。在与性格障碍患者打交道的多年临床工作经验中,我总结出五种基本的攻击型人格类型:放纵—攻击,途径—攻击,虐待—攻击,掠夺—攻击和隐性—攻击人格。虽然他们有很多共通之处,每一种攻击型人格类型又各具特色,有些类型更加危险,有些类型更难理解,但是对活在他们阴影下的那些人来说,所有的攻击型人格都构成极大挑战。
放纵—攻击 (unbridled-aggressive)者会公开地敌对,频繁地使用暴力,经常有犯罪行为。这就是我们俗称的“反社会”的人。他们总是轻易发怒,缺乏适应性的恐惧或谨慎。他们冲动、不计后果、爱冒险、特别容易侵犯他人的权利。大多时候,他们的生活是封闭的,因为他们根本不会顺从,即使当前处境对他们是有利的情况下也是如此。传统观点认为,成长环境造就了他们抵制权威和他人、害怕被虐待和忽视的性格特征,因而他们不能与别人建立起充分的、密切的“连接”。多年的经验使我确信,有些显性攻击确实源自不信任别人而产生的敌意,也有一小部分人是因为生物倾向造成极端的警惕和猜忌(有一些偏执的人格特质)。但是经验也告诉我,放纵—攻击者大多并非由怀疑和猜忌造成,而是源自过度的攻击倾向,甚至有的攻击都是不必要的、莫名的、由怒火引燃,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不考虑给自己和他人带来的后果。相当多的人并不是在饱受虐待、被忽视或不利的环境中长大的,事实上,一部分人还有着最好的成长环境。所以,我们需要重新审视关于这类攻击者的旧有假设的合理性。有些研究人员已经注意到,他接触的各种“犯罪人格”者共同的可靠解释是,他们似乎都很享受从事非法活动。
途径—攻击 (channeled-aggressive)型人格是显性的攻击型人格,途径—攻击者的攻击性有社会可以接受的出口,如利用经商、体育、执法、律师行业和军队等渠道,这些领域往往鼓励人们成为强硬的、任性的、有竞争力的人。他们可以公开谈论“葬送”竞争或“碾轧”对手的话题。他们通常不越线,但他们真的做出反社会行为时,你也并不会感到惊讶。这是因为社会规则更强调效用性,而不是对原则或权威的简单服从。所以,当一个人觉得这样做事出有因,或者认为能侥幸脱身时,他们就会打破规则,在他人身上施加累累伤害。
虐待—攻击 (sadistic-aggressive)型人格是显性的攻击型人格的另一种亚型。像所有其他攻击型人格者一样,他们寻求支配他人的权力和地位,看着受害者在弱势地位的挣扎和屈服,他们会享受到特别的满足感。其他攻击型人格者,仅在危急情况下反击,仅在妨碍他们的人身上施加痛苦和伤害,大部分攻击型人格并不打算刻意伤害别人,他们只是想获得成功。这些人的想法是,如果有人因为阻碍自己而受到伤害,那就这样吧。但是,施虐者享受让人卑躬屈膝、痛苦万分的过程。与其他攻击型人格者一样,他们狂热地追求支配权和控制权,不一样的是,他们尤其喜欢羞辱和贬低受害者。
掠夺—攻击 (predatory-aggressive)是最危险的攻击型人格(也称为心理变态或反社会人格)。没有人比罗伯特·黑尔(Robert Hare)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更深刻,她的《良心泯灭:心理变态者的混沌世界》(Without Conscience: The Disturbing World of the Psychopaths Among Us)一书读起来令人不寒而栗,但是对这一话题的解读既具有可读性,也具有价值性。我们该感到幸运的是,心理变态者(psychopath)作为一个特殊群体,相对少见。但是,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也遇到和处理过不少此类案例。这类人与大多数人都不同,他们的良知匮乏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他们倾向于将自己视为更高一级的生物,普通人是他们的猎物。他们是最极端的操纵者或骗子,最喜欢剥削和虐待别人。他们看上去还会是迷人的、毫无敌意的。作为高超的猎手,他们仔细研究猎物的漏洞,做出令人发指的迫害行为,而从不感到后悔和遗憾。幸运的是,大多数操控者并不是心理变态者。
各种攻击型人格者有一定的共同特征,他们都过于寻求高人一等的权力和地位,并且不受惩罚的威胁和良心的谴责。他们在歪曲现实的前提下理解和思考,避免让自己接受和履行责任,“证明”自己过于激进的立场是合理的。这样一种歪曲的、错误的思维模式已经成为近期多项研究的主题。因为各种攻击型人格类型有许多共同点,不同亚型有相同的特点并不奇怪。所以,反社会人格者会有虐待倾向和隐性—攻击的特征,隐性—攻击者也会有反社会的倾向。
正如前面所提到的,所有的攻击型人格者都与自恋人格者有许多相同的特征,都显示出自我膨胀和权力欲望,都剥削他们的人际关系,都是情绪独立型人格,都靠自己获得需要的东西。米隆将自恋者描述为被动—依赖型人格者,因为他们大多关注自己,相信生活中不需要任何人陪伴,没必要做任何事来展示他们的能力和优势,只要自己确信这一点就够了。自恋者虽然自私和自我,但他们可能是被动地漠视他人的权利和需求;相反,攻击型人格者则积极采取行动保持他们的独立,摧毁别人的权利,保障自己的目标,维护统治他人的地位。
作为攻击型人格的亚型,我们预期隐性—攻击型人格会具有自恋人格的一些特征。但隐性—攻击型人格也有许多独特的属性,使其真正成为攻击型人格的独特亚型。隐性—攻击者与其他攻击型人格者最主要的区别在于斗争的方式不同,他们会用巧妙的、隐秘的方式追寻想要的东西和凌驾他人的权力。总的来说,他们在性格障碍方面更加严重,也有一定程度的神经症。他们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格和行为意图,不仅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
隐性—攻击者碍于面子不喜欢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操控者知道,如果他们正面进攻,就会遇到阻力。“克服”障碍最好的方法是“绕着走”,他们擅长秘密地、全力以赴地斗争。
一些人格理论家提出,隐性—攻击者或控制型人格者的基本特征是从蒙骗受害者的过程中产生一种失调的兴奋。但我相信,他们的主要目的和其他攻击型人格者是一样的,只是想赢,想找到实现目标的最有效的方式。我发现,他们的主要属性包括:
· 隐性—攻击者总是想要得偿所愿或者赢。对他们,也是对所有的攻击型人格来说,每一种生活情境都是一种挑战,一场力求胜利的战争。
· 隐性—攻击者寻求对他人的权力和统治。他们总是想要胜人一筹,掌控一切。他们使用大量微妙但有效的策略,获得和保持人际关系中的优势。他们使用特定的策略,使其看起来更像是别人主动放手、撤退和让步,实际上隐藏了自己的攻击意图。
· 隐性—攻击者看似文雅、潇洒、迷人。他们知道如何“美化”自己,如何瓦解你的抵抗,知道说什么、做什么能让你放弃直觉上的怀疑,拱手让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 隐性—攻击者也可以是肆无忌惮、卑劣无耻、报复性很强的战士。他们知道如何利用你的弱点,在你动摇的时候加强攻势;他们知道如何在你毫无意识、措手不及的时候抓住你,在你受挫或占上风时把你拉回战场。对他们来说,除非他们认为自己已经赢定了,否则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 隐性—攻击者的良知受损。像所有攻击型人格,他们缺乏内部的“刹车装置”。他们知道对错,但不会让是非观妨碍自己获得想要的东西。对他们来说,结果总是比过程更重要。因此,他们总是在自己的真实意图上自欺和欺人。
· 隐性—攻击者在人际关系中是施虐者和剥削者。他们将别人视为游戏(比赛)中的棋子。他们厌恶弱点,也会利用他们在“对手”身上发现的每一处弱点。
像其他类型的人格一样,隐性—攻击者在病理学程度上也有不同,最严重的情况远远超出人际操纵的层面。严重的隐性—攻击者能够用外在文雅甚至迷人的社会属性,掩饰其相当程度的冷酷无情和权力欲望,有一些甚至可能是心理变态者。
被动—攻击和隐性—攻击在行为表现上有诸多不同,被动—攻击型人格和隐性—攻击型人格也大不相同。米隆阐述被动—攻击或“消极”人格者的主要矛盾是采用独立还是依存的应对方式。被动—攻击者想要掌控自己的生活,但是又害怕自己不能有效实现目标。他们的内心矛盾在于是防御他人还是依存他人共建一个人际网络,他们长期渴望和寻求别人的支持,但也因为厌恶处于依附或从属地位,而常常试图通过拒绝与那些提供有力支持的人合作来获得某种意义上的个人权力。他们在选择面前优柔寡断,还会抱怨你先做了决定。当你在做一些事时,他们会犹豫要不要参与进来。当你们在争论时,他可能会感到厌倦,想要逃离。但又害怕真正离开后,可能会在情感上有被遗弃的感觉,所以他们选择留下来,“噘着嘴生闷气”,等着别人央求他解释生气的原因。与被动—攻击者一起生活很艰难,因为你觉得无法取悦他们。斯科特·韦茨勒(Scott Wetzler)在《与被动—攻击者一起生活》(Living with the Passive-Aggressive Man)一书中,虽然经常把被动—攻击和隐性—攻击混为一谈,但他详细地描述了被动—攻击人格的特征,以及与被动—攻击者一起生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被动—攻击人格的治疗过程也具有传奇色彩。他们可能会发“牢骚”和抱怨治疗师给予的支持太少,但当治疗师试图给出一些建议时,他们又必然会开始用诸如“话是这样说,但是……”的话语以及其他微妙的形式消极抵抗,与治疗师的建议“背道而驰”。大多数治疗师可以很容易区分对羞耻感过度敏感的“矛盾”人格和狡猾算计的隐性—攻击人格。但有时,治疗师对精确的术语并不熟悉,为了突出攻击型操控行为的微妙性,治疗师经常错用“被动—攻击”的标签来描述操控者。隐性—攻击人格和强迫人格也不同。我们都了解完美主义者,他们高度细致并且有条理。当需要人来审核纳税申报表或进行脑部手术时,我们尤其看重这些人格属性。是的,有些强迫人格也会强硬、独裁、刚愎自用和控制欲强,但这是因为这部分强迫人格刚好也具有隐性—攻击属性。一个人会将他们对原则和标准的所谓的承诺作为工具去行使统治和支配他人的权利。兼具隐性—攻击属性的强迫人格者,是那种会试图把自己的标准强行灌输给别人的人。
隐性—攻击者与自恋者不同,虽然他们有自恋者几乎所有的特点,但是一个过于关注自己的人不一定会试图操纵他人。自恋者可能会被动地漠视他人的需要,那是因为他们全心全意地关注自己。但是,有一些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总是漠视他人的需求,故意欺骗和虐待他们。认识到这一点,一些研究者区分出了良性和恶性的自恋者。但我认为两种人之间的区别在于,自恋者是全心关注自己,对他人的权利和需求漫不经心的人;隐性—攻击者是习惯性地利用和迫害他人,除了自恋,他们还有明显的攻击。因此,自我中心者巧妙地利用和操纵他人,不仅仅是自恋者,也是隐性—攻击者。
大多数隐性—攻击者并不是反社会人格者。无视他人的权利和需求,良知受损,积极获得优势,从明目张胆的犯罪或公然的侵略中侥幸逃脱。虽然这些看上去像是反社会的标签,但是事实上,有些反社会人格仅仅是将操控作为他们手段中的一种。操控者尽管有能力,但不会违反重要的社会规范,犯下罪行或暴力攻击他人。前文已经多次准确地描述了操控者算计的、秘密的、控制的人际风格,他们被称为反社会、恶性自恋,甚至是斯科特·派克说的“邪恶”,许多人还因感受到攻击方式的微妙性而将其称为被动—攻击。但这些标签并没有准确地定义控制型人格的核心特征。大多涉及隐性—攻击的操控和习惯性操控才是隐性—攻击人格,认识到这一点很重要。
同样重要的要记住的一点是,操纵者除了隐性—攻击倾向,还可能有其他的人格特征。所以,除了操控,他们可能会有自恋、强迫、反社会或其他倾向。正如我的一个朋友所说:“它可能是短耳朵,也可能是长耳朵;它可能有很多头发,也可能没有头发;它可能是棕色,也可能是灰色;但如果它体形庞大,而且有象牙和象鼻,那它就是一头大象。”和你打交道的人,只要早早显现了其核心属性,不管他们还能是什么,他们首先就已经确定是隐性—攻击者。
因为掠夺—攻击者或心理变态者非常善于操控,有些人可能会倾向于认为隐性—攻击者就是程度较轻的心理变态者。这个说法无可厚非。心理变态者是最危险、最狡猾的控制型人格者。幸运的是,他们也是最少见的。本书描述的控制型人格者是更常见的,虽然他们也会给受害者的生活带来极大破坏,但不像心理变态者一样危险。
隐性—攻击型人格的形成过程各不相同。我遇到过的人中,有些人的早期生活有被虐待和忽视的经历,他们变身强大的“斗士”只是为了保障生存。我也遇到过很多人,尽管生长在最优越和富足的环境里,但还是想为生活争取更多。这似乎需要“追溯”到社会化过程的初期,他们性格形成的各个阶段都受到过度斗志的深刻影响。不管受先天或后天哪个影响更多一些,他们在童年的发展过程中,就已经过度习得了攻击型人格者的属性,而又没能学会控制攻击性的方法。在与隐性—攻击者接触的过程中,我概括出隐性—攻击者通常在以下几个方面有不足:
· 他们从未掌握什么情况下的斗争是必要和适当的。对他们来说,日常生活即战斗,任何阻碍他们获得想要的东西的人都是“敌人”。他们痴迷于“赢”,时刻准备投入战斗。
· 他们从不允许自己从长远角度取得“胜利”,因为那意味着要在短期内有意识地做出让步、承认或屈服。他们没有意识到,有时暂时妥协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一味讨厌屈服,这阻碍了他们在当下做出小小的让步,以便获得长远的胜利。
· 他们从来没有学会如何建设性地或适当地战斗。也许他们已经不相信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公平地赢得斗争,也许他们从来不愿意承担失败的风险。有时,也许仅仅因为他们发现隐秘的战斗是如此有效。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们都能够熟练地通过秘密的、隐蔽的方式战斗,获得“胜利”(至少在短期内)。
· 因为讨厌屈服,他们决不允许自己认可失败带来的潜在的、建设性的好处。我认为,这可以用来解释攻击型人格(性格障碍)者为什么没能从过去的经验中习得那些我们期待他们学会的原则。生活中真正的学习(内化)需要服从权威的、权力的或道德的原则,攻击型人格者不愿意改变的原因是他们不愿服从。
· 他们从未学会超越自己幼稚的自私和自我中心,没有意识到他们不一定有权利追求他们想要就要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整个世界是盘中餐,他们擅长通过操纵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认为自己是不可战胜的,这进一步膨胀了他们本就浮夸的自我形象。
· 他们没有学会真正地尊重和同情他人的弱点。对他们来说,每个人的弱点只是他们可以利用的对象。他们只会蔑视弱点,尤其是情感弱点,熟练掌握寻找并按下其受害者的情绪“按钮”的方法。
一些职业、社会机构和工作领域,为攻击型人格者操控他人提供了大量的机遇,政治、法律或宗教都是典型的例子。我不是说,所有的政治家、法律工作者和宗教领袖都是控制型人格者,但他们是隐性的权力寻求者。在努力工作的掩饰下,操控者不由自主地被权力吸引,利用绝佳的机会发展自我,行使相当的权力。最近一直占据热门话题的电视布道者、受人追捧的领袖和政治极端分子,周日晚上电视“成功学”的兜售者和激进的社会活动家,使用的手法与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隐性—攻击的策略毫无差异,只不过这些案例更极端一些。攻击者使用的操控策略越狡猾越熟练,越容易升级到实质性和影响性的程度。
受害者很容易成为隐性—攻击者的傀儡。任何想要避免受害的人都需要做到以下几点:
· 熟悉这些披着羊皮的狼的特点。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们的操控手段是什么。只有熟悉这些,你在遇到类似情况时,才会将其识别出来。在下面章节中的故事中,我会用一种更容易理解隐性—攻击人格特点的方式展示出来。
· 熟悉隐性—攻击者操纵和控制他人的策略。我们不仅需要知道隐性—攻击者会如何表现,还应该提前判断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行为。一般来说,我们都能够预料到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赢”,但了解他们常用的“战术”是什么,准确地识别他们正在使用的战术,才是避免受害的最有效的办法。
· 要意识到恐惧和不安会使我们更容易沦为隐性—攻击者的傀儡。要了解自己的弱点,这样才会为有效应对操控者提供重要助力。
· 了解你能在行为上做出哪些改变,可以减少你受害和被利用的可能性。第十章提供了可以参考的技术,使用这些技术会从根本上改变你与他人的互动过程的本质,帮助你更有效地应对那些可能会操纵和控制你的人。
接下来几章中的故事旨在帮助你更加熟悉操控者的特征。每一章都会突出一种典型的隐性—攻击人格,每个故事都将突出展现操控者的主要目的、操控者用来发展自身的最有利的策略,以及他们如何利用受害者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