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有列强军事威逼,内有慈禧精神虐待,真是霜剑风刀严相逼啊。光绪帝的内心充满了郁闷、痛苦和无助。
自四岁登基,特殊的环境和教育,让光绪帝逐渐成长为一个性格极其复杂的人。
光绪帝喜欢读书,也很用功,早年,慈禧曾夸赞他:“实在好学,坐、立、卧皆诵《书》及《诗》。”在具有爱国思想和民族气节的翁同龢、孙家鼐等师傅的言传身教下,光绪帝从小就树立了一种勤政爱民意识。15岁那年,他在《乙酉年御制文》中写道:“为人上者,必先有爱民之心,而后有忧民之意。爱之深,故忧之切。忧之切,故一民饥,曰我饥之;一民寒,曰我寒之。凡民所能致者,故悉力以致之;即民所不能致者,即竭诚尽敬以致之。”
有一则小故事,颇能折射出光绪帝的童真。
◎幼年光绪
一天上午,在毓庆宫里,孙家鼐为他讲解《锄禾》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课后,他让光绪帝按照这首诗的主题,再作一首七绝。
孙师傅走后,光绪帝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养心殿。
论及作诗,光绪帝造诣深厚,常常语出惊人。一年冬天,窗外大雪纷飞,师徒俩围着小火炉读书。为了测试他的诗才,孙家鼐指着火炉,让他即兴作一首五绝。光绪帝倒背双手,一会儿凝视炉内红红的炭火,一会儿眺望窗外的皑皑白雪,不长时间,便提笔写下:“西北明积雪,万户凛寒风。唯有深宫里,金炉兽炭红。”孙家鼐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连声赞叹:“意境深远,情景交融。好诗,好诗啊!”
作诗,不仅要有文采,而且要有生活。作《围炉》诗,光绪帝有亲身体验。可太阳底下去锄庄稼的感觉,那是一点儿也没有。
整整一个中午,光绪帝在大殿内溜达来,转悠去,不时地站在门口,眺望天空,闷闷不乐。
突然,一只凤尾蓝蝴蝶从门口飞过,光绪帝似乎来了灵感,立马跳过门槛,向外奔去。他一口气跑进后花园,蓝蝴蝶早已不见踪影。光绪帝却在骄阳下拔起了花丛里的杂草。小太监被他的怪异举动搞糊涂了,劝他回去,他不理;帮他拔草,他不让。不一会儿,光绪帝就累得大汗淋漓。小太监害怕太后知道后受责骂,就故意装着要去向太后告状的样子。光绪帝也觉得尽兴了,便哼着京剧,迈着八字步,颇为得意地回了养心殿。
次日,光绪帝按时交出作业:“知有锄禾当午者,汗流沾体趁农忙。荷锸携锄当日午,小民困苦有谁尝?”
◎光绪皇帝
孙家鼐接过这首颜体书法书写的七绝,高兴地说:“皇上,不是老臣说奉承话。平心而论,你的诗才的确不同凡响啊!”
光绪帝爱好广泛。他系统地学过书法、绘画,对中国的传统文化非常感兴趣。光绪二十年三月(1894年4月),他专门让孙家鼐陪自己到乾清宫左侧的皇家书画库昭仁殿,检点天禄琳琅藏书,阅读古籍,欣赏宋元字画。他对京剧很有研究,不但能有板有眼地演唱《武家坡》,而且,特别喜欢打鼓。宫廷内演戏,如果鼓师打错了鼓点,被他听出来,他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叫鼓师让位,自己坐上去接着打,一直打到演出结束。他擅长摄影,为师傅、近臣都拍摄过照片,满意的作品,就赐给他们,并在照片反面写上“常八九”三个字,意思是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常常是十有八九,对失意之事不要斤斤计较。为了学习英文,了解国外情况,他专门从总署请来英语师傅,经过刻苦学习,达到了不用词典就可以直接阅读英文原著的水平。
玩具,也许是儿童接触科技的不二法门。小时候,光绪帝独自在养心殿里居住,没有小伙伴,也没有父爱母爱的滋润,孤孤单单,唯一能够驱除他内心寂寞的,就是那堆玩具:小喇叭、小锣鼓、空竹、陀螺、风筝……大了之后,中国玩具已经满足不了他的好奇心,于是,改玩外国玩具:八音盒、小汽车、会定时打点的钟表、小轮船、小火车……
成年以后,光绪帝了解外国情况的兴趣越来越浓厚,经常要孙家鼐给他送书送报,探听新闻。一次闲聊,他问孙家鼐:“孙师傅,最近京城里有什么新闻没有?”孙家鼐说:“我听‘鬼子大人’李提摩太讲,国外发明了一种电报机,京师里有什么消息,马上就会像闪电一样传遍全国,比烽火台报警还要快呢。”光绪帝赶忙问道:“我们国家有吗?请你赶紧弄一台,让朕见识见识。”孙家鼐四处打听,终于听说同文馆总教习丁韪良从美国带回了一台,正在总署展示。他就前去考察,丁韪良给他做了一遍演示,果然十分奇妙。一天下午,光绪帝在毓庆宫里刚听完翁师傅讲授的《孝经》,正在临摹颜真卿的《多宝塔帖》。孙家鼐悄悄走了进来,将电报机情况做了禀报。光绪帝放下毛笔站起身,一把拉起他的手,说:“孙师傅,赶紧带朕去总署瞧瞧。”翁同龢一见不好,上前拦着说:“皇上,可不好这样去见洋鬼子。传出去,有失大清体统。”光绪帝愣了一下,又说:“那……那就马上宣诏,赶紧让丁韪良进宫来见朕。”翁同龢摇摇头说:“皇上,以老臣之见,皇宫是社稷重地,是不能让洋鬼子随便出入的。”“那……那……那可怎么办?出不得,又进不得,你让朕怎么办?”光绪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蹶得高高的,仿佛能挂得住油瓶子。
“燮臣啊,不是我当着皇上的面批评你,咱中国什么样的宝贝没有?这电报机不就是咱们老祖先常讲的顺风耳吗?有啥可稀罕的。中国虽然没发明什么电报机,照样还是泱泱大国。你何必要拿洋人的雕虫小技来分散皇上的注意力?”
孙家鼐没有吭声。在朝廷内,他与翁同龢相处多年,走得比较近,也能谈得来。平常,孙家鼐与同僚们私下里交际不多。由于他家与翁府、徐府(徐郙,1838—1907,字寿蘅,号颂阁,江苏嘉定人,同治元年状元。时任兵部尚书)都住在东单牌楼一带,又都是状元出身,所以,经常在一起喝酒吟诗唱和,被人们称做“三元会”。他知道,这个翁同龢,国学数一数二,忠君也没得说。可是,有些做派并不值得欣赏,一是事事都要压人一头,听不得任何不同意见,不管对与错,他都要说了算,稍不如意,要么拍桌子瞪眼睛,要么拍屁股而去,用寿州话来说,是个典型的“杠子头”;二是观念有点僵化,看不起也不太愿意接触新生事物,办洋务、修铁路,他都是带头反对。多年之前,因“寿州擅杀案”,他与李鸿章结下“梁子”,又因甲午战争政见不一而冰上加霜。所以,当李鸿章幼子身患重病,请西医治疗,没抢救过来,他就幸灾乐祸地四处宣传:“李相国迷信洋医,结果儿子却为西医所误。洋鬼子哪会看咱中国人的病?这就叫报应,报应啊。”此话传到李鸿章的耳朵里,李鸿章气得咬牙切齿。李鸿章也是有名的坏脾气,他恨恨地骂道:“翁常熟目不观西籍,但知善奔走东华门耳。”
见孙师傅没搭腔,光绪帝说:“这个不能怪孙师傅,是朕让他经常打探新鲜玩意儿的。你们商议商议,朕想看看电报机,怎么看?”说完,光绪帝气呼呼地走了。
两个师傅站在毓庆宫内,望着皇帝的身影,面面相觑。
“叔平兄啊,你可有什么高招?”孙家鼐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呵呵,我能有什么高招!解铃还须系铃人呀。”说罢,翁同龢也匆匆走了。
孙家鼐左思右想,觉得毫无办法。让同事看笑话事小,让皇上责怪事大。怎么办呢?思量了好几天,他终于找到一个解决办法。他了解到,户部尚书董恂跟丁韪良学会了发电报,还研究出一套中文电码。因此,他就请董恂带着借来的电报机,专门到毓庆宫,给皇上演示。光绪帝看后,兴奋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边走边搓手说:“神奇!太神奇了!”不久,电报机便在清朝各级政府里逐步推广开来。
如果是太平盛世,光绪帝又能自己说了算,那么,他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学养深厚、受民爱戴的好皇帝。可是,甲午战争彻底改变了中国,首当其冲的就是改变了光绪帝的命运。以前,他对于国学经典顶礼膜拜,下朝以后,只要有时间,都会手不释卷、摇头晃脑地诵读宋元理学、汉书经说,边读边做批注。甲午战争之后,洋人们将洋枪洋炮架在中国人的家门口,虎视眈眈。面对帝国主义国家瓜分中国的图谋,光绪帝心力交瘁,一天,他的情绪突然失控,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将案头堆放的古旧书籍统统推到地上,大声嚷嚷:“学这些百无一用的东西有什么用处?你们还不赶快把这些劳什子拿出去烧了!误人误国!”太监们吓得慌忙跪在地上,连声哀求皇上息怒。
在内外巨压下,光绪帝的脾气日益暴躁、孤僻,常常为了一件小事而大动肝火。有一次,光绪帝传召了几个太监,碰巧,这几个太监正在执行另外一项任务,一时无法脱身。传令的小太监跑了回来,跪在地上禀报,还没等他说完,光绪帝抬腿就是一脚,不偏不斜,正踢在小太监的嘴上,小太监“哇”的一声,昏了过去,满嘴满脸全是鲜血……
为了监视光绪帝的一举一动,慈禧更换了光绪身边的大小太监,新来的太监,无一不是慈禧的耳目。光绪帝有话不敢说,有事不便讲,如同被太后软禁了一样,毫无生趣。这样的生活,光绪帝实在是受够了。一天傍晚,他偷偷逃出西苑门,希望冲出这高大、阴森的宫墙,浪迹天涯,讨还自由。可是,太监们闻讯而来,就像一群疯狂的蚂蚁那样,有的扯辫子,有的搂腰,有的架胳膊,有的抬腿,将光绪帝活生生地抬回养心殿。光绪帝声嘶力竭地挣扎道:“朕岂能为亡国之君哉?朕岂能为亡国之君哉?”还有一次,皇上身穿便衣,跑下台阶,可转了一大圈子,到处都有人围追堵截,他仰首望天,一只麻雀正巧从头顶飞过,他恨不能变成一只小麻雀,插翅飞出紫禁城,飞出慈禧的手掌心。他又转身跑向乾清门,被十几个太监拦住去路。无奈之下,他只得穿过桥洞,越过东台阶,再向东华门方向跑去。最后,一大群太监又像抓捕“猎物”似的,把光绪帝抓了回去。
光绪二十四年四月十日(1898年5月29日),恭亲王奕䜣病死。恭亲王是当时最有作为的皇叔,同文馆就是在他的坚持下开办的,洋务运动也是在他主持下兴起的,可是,经过慈禧多年的“调理”,恭亲王九死一生。临近晚年,已棱角尽失暮气沉沉,但他不赞成另立皇帝。所以,他活着,对帝党、后党都是喜忧参半;他死了,只对后党有利。奕䜣死后,慈禧加快了废帝步伐,经常与荣禄、刚毅等人密谋。帝党也是洞若观火,认为只有维新,才能救中国,只有在后党尚未准备好时突然“摊牌”,才能打乱后党的废立步骤,赢得政治上的主动。于是,光绪帝在翁同龢等人的鼓励下,鼓足勇气,向主持大清日常政务的庆亲王奕劻谈了自己的变法设想,并请他转告慈禧:“太后若仍不给我事权,我愿意退让此位,不甘做亡国之君。”
听到奕劻的报告,慈禧三角眼一瞪,气哼哼地说:“他还不愿意坐皇位,我早就不愿意让他坐了!”
奕劻担心母子矛盾激化,麻烦更大,就劝导说:“太后,依臣之见,废立之举事关重大,应该从长计议为好。”
慈禧马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轻轻地干咳几声,和蔼地说:“变法是我的素志。同治初年,曾国藩上奏派子弟出国留学,还不是我批准的?”
“是是是,太后圣明。”奕劻附和道。
“这样吧,由他去变法,等办不出什么模样后咱们再做理论!”
出了储秀宫,奕劻并没有马上去见皇上,而是回了军机处。第二天,他考虑成熟,才掐头去尾地禀告光绪帝:“太后已经答应,不禁你放手办事。”
随后,光绪帝又利用到颐和园请安的机会,当面向太后提出明定国是的建议,慈禧还特意勉励他:“苟可致富强者,儿自为之,吾不内制也。” “凡所施行之新政,但不违背祖宗大法,无损满洲权势,即不阻止。”
从此,光绪帝枯木逢春,全身心地投入到变法大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