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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黑字,铁证如山,文瑞就算再狡诈也没办法过多狡辩。加上叶空山公然违反衙门的规定,并没有按照法定程序进行审讯,也让他失去了拖延时间的机会。

“你们这些有钱人,犯了点事就总会通关系、找讼师,一点一点抵赖,赖到最后无罪释放为止,”叶空山手里端着酒杯,看都不看被牢牢绑在柱子上的文瑞,“所以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要么今晚说出来,要么你就一直在这根柱子上享受吧,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

文瑞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叶空山已经抢着又说出了下一句:“打算威胁我吗?不妨告诉你,老子当捕快当了十多年,前前后后被解雇过六次了,再来一次也不在乎。你最好还是乖乖合作,我只是想弄清楚那起杀人案而已,其他违法的事情我都可以装作没看见。”

他的最后一句话无疑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文瑞耷拉着脑袋,无可奈何地开了口:“没错,我们违反了国家的禁令,把玉石走私出去卖给了羽人,从中赚取高额的差价。昨天你来找我问话的时候,我担心会惹麻烦,所以没有把真的账本给你看。”

“不止如此吧,”叶空山说,“根据这些真实的交易记录,你们在最近一个月内突然降价抛售,迅速卖光了在宁州的库存。而如果按照原价稳稳当当地出售,你们至少能多赚七成。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文瑞支支吾吾地回答:“这个嘛……近期风险太大了,官府查得很紧,我们也赚足钱了,不敢再做,所以抛掉存货收手了,反正就在宛州踏踏实实做生意也一样有赚头。”

这个回答显然并没有实话实说,但叶空山再要追问,他就死活不说出更多的内容了。而叶空山毕竟也不能真的严刑逼供,或者把他无限期地关押下去,看看天已经亮起来,还是只能选择放人。

“要不然我去探查一下他的精神?”岑旷跃跃欲试。

叶空山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这个人太狡猾了。在他神志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你光是侵入就很困难,也极可能被他设置的虚假记忆欺骗。再等等吧,反正他有把柄抓在我们手里,也绝不敢去告官的。”

岑旷很不甘心,却也不敢擅自行动,只能按照叶空山的要求去监视文瑞的动向。文瑞倒是并没有其他特别的举动,只是又雇了几名护院,不知道是为了防杀手还是防捕快。岑旷经过一番谨慎的对比,认为二者可能性均等。

但叶空山却不见了。他在桌上扔下一张纸条,同时给黄炯和岑旷留了言。对黄炯,他很简单地说,他要暂时离开青石几天,调查一些线索,过几天就会回来;对岑旷则加了一句不知是提醒还是勉励的话。

“这几天就靠你了,多动自己的脑子,少碰别人的脑子。”岑旷念出了这句话,然后发现黄炯压根儿就没有听。老头儿气得全身的每一块肥肉都在颤抖:“这个王八羔子,关键时候开小差!他是在把这件案子当成儿戏吗?这案子不解决妥当,说不定会惹出大麻烦的!”

黄炯没有小题大做。虽然官方努力封口,但所谓纸包不住火,“一个人族被按照羽族童谣的方式谋杀”的消息仍然不胫而走。尽管凶手并未被查明,各种谣言已经扑打着漂亮的翅膀飞遍了青石城,有人觉得这是羽族对人族的报复,有人觉得这是人族冒充羽人干的,言下之意是国家在为开战故意造势。在各种流言的中心,是焦头烂额的黄炯,战争的走势如何就取决于他的结案报告了,可叶空山偏偏在这时候悠悠闲闲地消失了,难怪他如此火大。

“我觉得你应该相信他,”岑旷劝慰他说,“叶空山虽然最喜欢胡闹,但据我所知,他还从来没有耽误过任何一桩案子。你每次替他挡灾,不外乎都是些在家睡懒觉不上工、喝醉了酒往衙门大门上乱涂乱画辱骂城守之类的事,但从来没有办案不力。”

“好吧,我姑且信任他一回,”黄炯唉声叹气,“但这案子上头催得很急,我最多再给他三天时间,三天后他不回来,我就另外换人。而他……必然会被撤职,十个我也保不住他。”

这番话让岑旷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她反复读着叶空山给她的那一句话,忽然间有点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叶空山想让她试一次独立面对迷局,让她不要总想着自己的读心术,而是尝试从读心术之外的角度去努力。

你不是一个用来探查他人精神的工具。你需要自我的思考。这就是叶空山想要表达的真意。

岑旷感到了一阵温暖,也增添了一些自信,她打起精神来,一边继续监视着文瑞,一边也收集了与两名玉石商有关的各种资料。

她发现,即便排除掉秘而不宣的同羽人的地下交易,单从明面上的资料来看,这也的确是两个奸猾狠毒的奸商,不然也不会发家那么快。可想而知,他们在玉石交易中得罪羽人的可能性其实是相当大的。

虽然还不明白在这起杀人案中童谣的具体意义,但文瑞和严于德极有可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岑旷努力模仿着叶空山的思维方式进行推断。她想来想去,觉得文瑞也会处在危险中,所以打算盯紧他。

这一夜她又在文宅外面的一棵大树上蹲了一夜,这是她自己找到的好地方,可以借助枝叶的掩护窥看院里的动静。萧瑟的秋风吹了整整一夜,吹得她打了好多个喷嚏,好在风声足够大,不至于被树下的人听到。她也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遗憾,这一晚上安然无恙,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文瑞在护院们的严密保护下,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直到天亮后才从睡房里出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岑旷也跟着伸了个懒腰,从树上溜下来,准备回家睡一觉。所谓家,其实也就是黄炯在衙门外给她找到的一个空房间,曾经到那里观光过的叶空山给出了“惨不忍睹”的评价。

“完全没有女人味,”他毫不客气地说,“就算有男人想要勾搭你,看到这间比停尸房还空荡的屋子也该吓跑了。还有,弄把锁把大门锁上,不学会有点戒备心就不可能像人!”

岑旷倒不在乎吓跑男人什么的,但她还是抱着“努力向人族靠拢”的心态,在繁忙的各种学习中又加入了学习针织的垫子作为挂在墙上的装饰。此时她刚刚回到家门口,就看见黄炯站在那里,手里把玩着她刚刚织好的一个垫子,满脸焦虑。

“我真不该做出那个三天的许诺!”他嚷嚷着,“叶空山那个孙子刚一走就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岑旷一下子睡意全无。

“又有人死了,”黄炯跺着脚,“就在昨天晚上。死状和那个玉石商一模一样。”

于是岑旷的觉睡不成了。她跟着黄炯来到了案发现场。如黄炯所说,一模一样的死状。死者被双手反绑,两腿捆在一起,从脚踝处被倒吊起来,然后头浸在水里。和严于德的死稍有不同的是,作案者要么是没找到大水缸,要么是怕惊动人不敢去搬,只是用了一张椅子放上一个水盆。不过效果是一样的,都是溺毙。

“死者是什么人?是不是也是做玉石生意的?”这是岑旷的第一反应。

“玉石生意?半根毛的关系都没有!”黄炯瞪了她一眼,“死者是个普普通通的牲畜场老伙计!”

青石城地方虽不大,却是九州重要的牲畜贸易市场,许多当地人从事的都是和牲畜有关的行当。这位名叫马大富的老人就在他人的马场马行里干了一辈子,赚一些糊口的钱,也并没有婚娶。这天清晨是他的工友发现他没有去上工,到他家里一瞧,才发现了尸体。

“叶空山那小子也不在……你看看,他身上刻着的是那首破童谣吗?”黄炯掀起马大富背脊上的衣物。

岑旷仔细看了一会儿:“没错的,这首童谣用词很简单,基本都是我学过的词。这就是用羽族文字刻的《多兰斯城邦的阿克西》。”

“这么说来,又是一起,”黄炯掐着自己的额头,“看来光杀一个人根本不能让他满意啊。”

岑旷学着叶空山的样子检查着死者,并未发现其他的特殊之处。死者的情状几乎和之前被杀的严于德一模一样,死前也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挣扎,以至于手腕处的皮肉完全被绳子磨破了。

而寻找目击证人的工作同样艰难。死者孤身一人,脾气也不大好,平时极少有朋友走动。问起他的邻居,基本是众口一词:“老马?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每天天亮了开门上工,傍晚回家关上门……哦对了,他爱喝点酒,身上总有酒气。别的真的不知道。”

“这就是所谓的连环杀人案吗?”岑旷问。

“很大可能性,但毕竟还只是第二个,”黄炯说,“但愿只是普通的仇杀,这样还有可能锁定凶手的范围。”

“如果不是呢?”

“那就是一个疯子在按照某些我们完全不知道的标准来挑选牺牲品,甚至压根儿没有标准,”黄炯脸上的肥肉由于苦闷挤到了一起,“那样就麻烦大了。而不幸的是,这首该死的童谣很有可能意味着后者。”

诚如黄炯所言,岑旷奔忙了一天,发现严于德和马大富的生活完全没有任何交集。这是两个生存在不同世界中的人,一个一直在外地开杂货铺,近几年来到青石和文瑞合伙做玉石生意,很快发家;另一个却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青石城,靠着一手伺候牲口的本事活命。

也许严于德的社会关系还复杂一些,性情孤僻的马大富却是再简单不过,基本上连他这辈子究竟认识几个人都能掰着指头数出来。几十年来,他的生活就是不断重复的上工——回家——喝酒——睡觉——再上工,枯燥到令人发指。邻居们说不出什么来,岑旷只好再到马行里去打听。马行的老板很冷淡,能提供的信息比邻居们还少,岑旷正要失望地离开,发现门外有人悄悄向她招手。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发现尸体的马大富的工友。

“这人就是个闷葫芦,”他对岑旷说,“工作一天也不会说超过十句话,总体而言,干活也算任劳任怨,有点什么磕磕碰碰,甚至于被无故克扣工钱,他都不会计较。但你一定要小心,不能在某些方面招惹到他,一旦惹急了,就像捅了马蜂窝。”

“某些方面?具体是什么?”岑旷问。

“说不清楚,你得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怪癖。”这位工友很为难地说,“说起来也巧,这个马行已经是我和马大富第二次共事了,七八年前,我们曾在另一个马行里干过。有一次号里的牲畜突然开始大片大片地感染疫病,所有人都不能回家,就在马行里搭棚子住下,轮班倒着伺候牲口。马大富干了两天,就在一天半夜里突然跟发疯了似的,把他同铺的工人暴打了一顿,打断了人家两根肋骨。结果他被扫地出门不说,这一年的工钱都赔给人家了。”

“为什么要打人呢?”

“一个旁人看来简直很可笑的理由,”工友无奈地说,“那个兄弟睡觉老打呼噜,吵得马大富整夜没法入睡。但实际上他的呼噜半点也不响,或者说,工棚里至少还有三四个人的呼噜声比他更响,以至于别人拿片布塞住耳朵才能入睡,偏偏马大富就是不能忍他,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所以我想,这家伙之所以喜欢喝酒,说不定也是因为喝多了才容易入睡。”

这倒是很好理解,岑旷想着。她自从凝聚成形后,为了全面了解人族的特征,也曾阅读过不少医书。某些人的精神总是高度紧张,睡觉时就是容易受到惊扰,一丁点声响就能让他睡不着,而他在愤怒和紧张下,很可能随手揪过一个人就打,那个挨打的人不过是代人受过而已。

可这个发现对于案情又有什么帮助呢?如果是老被人吵得睡不着觉的马大富杀死了别人,那还好说,可眼下是马大富自己被杀。

我毕竟还是欠缺叶空山那样的分析能力啊,岑旷不无忧郁地想,可叶空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BEd+vj/T9eSmis8tya3u+Ac9Byx46V6rUzy2egi7oeqYP2Iq7IPLuBGfHkUPhI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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