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珈年小朋友!”一大早,尖锐却不刺耳的声音在顾园响起,楼下正在做饭的张嫂耸了耸肩膀,继续煮灶上的粥。没办法,不是张嫂淡定,而是已经习惯了。
被点名的小朋友穿着睡衣绞着手指站在窗前,嘴巴撅着,黑幽幽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可是面对着妈妈拎在手里的床单,小朋友还是瘪瘪嘴,软糯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醒来之后就又尿出来一个机器猫……”
机器猫?
梁和本来挺生气的,可是听小朋友这么一说,拎了拎手中的小褥子,看了看那被小朋友尿湿的一片,可不就是一个神似机器猫的形状么,她是该夸小朋友有想象力还是继续教育他?无形中,梁妈妈的火气泄了一半儿,转眸看了看眼下无比乖巧的小家伙儿,问道:“妈妈昨晚怎么跟你说的?”
小朋友眼睛转呀转,答道:“睡前不许喝太多饮料。”
记得很清楚嘛:“那你喝了几杯?”
小朋友眼睛又转呀转,伸出短短的手指比划了个一。
“嗯?”梁和不相信地嗯了一声。
小朋友犹犹豫豫,又多伸出来一个手指头。
“两杯?”又是上扬的音调,“真的?”
小朋友没辙了,干脆利落地伸出三个手指头,之后偷偷瞄了梁和一眼,见梁和不说话,小朋友赶紧跑过去抱住她的腿,用脑袋蹭了蹭。梁和一边揉着小朋友的脑袋,一边有些苦笑不得。想当初自家老公还嫌弃顾珈铭小祸害的卷头发难看,好歹人家那还是后期加工的,结果自家小朋友呢,头发天生就有些卷,虽然卷得并不厉害。
梁和曾经跟顾淮宁讨论过一个问题,那就是顾珈年小朋友的调皮和狡黠是从哪儿学来的。梁和严正声明,她小时候是很乖的,一直很听话。首长听了有些失笑,嗯了一声,上扬的尾音让梁姑娘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按照你的意思是,珈年遗传自我?”
危险的信号,梁姑娘嘿嘿两声傻笑,遮掩了过去。
收回思绪,梁和揉了揉顾珈年小朋友的脑袋,叹口气:“好啦,妈妈不批评你,下次记得睡前不要喝那么多饮料,否则又得尿床。现在跟我一起去叫妹妹起床。”
说起另一个孩子梁和又想感叹了,顾珈佳小朋友。梁和拐着顾珈佳小朋友的哥哥来到她的床前,只见小朋友趴在床上,睡姿豪放,两条短粗的小腿都露出来了,可怜的被子被她夹在了中间。
梁和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结果小朋友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梁和笑,又拍了拍她的小屁股,结果小朋友继续翻个身。按照这样重复几次,小朋友就睡不安宁了,揪着被子缓缓地睁开眼睛,又是一双黑幽幽的眼睛。
顾珈佳小朋友的起床气很大,看见妈妈跟哥哥站在自己的床前,小脑子一转就知道把自己喊醒的人是谁了,大大的眼睛瞪过去,小嘴巴一撅,想哭。
梁和也有招啊,看见小朋友的眼睛一眯,就威胁道:“再不起床,张婆婆的糖心煎蛋就没了,还要赖床么?”
果然,话音刚落,小朋友登时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终于全弄起来了,梁和叹一口气。谁说龙凤胎好啊,一个就难伺候了,再来一个,每天早上光起床就是一项大工程。
梁和一边给顾珈佳小朋友梳头,一边还要控住她的身子不让她乱扭。顾珈佳小朋友享受着妈妈的起床服务,一抬头看见墙上的全家福,又开始想爸爸了:“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梁和笑笑,替小朋友把一边的小辫子扎好:“想爸爸了?”见小朋友点点脑袋,又笑着添一句,“爸爸快回家了,看见墙上贴的老虎了么,妈妈告诉过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珈佳小朋友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妈妈说这是虎年。”
“真聪明。”梁和在她软软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等墙上这个贴的变成小兔子,爸爸就回来了。”
“哦。”小朋友乖巧地点点头。
顾珈佳小朋友不说她没感觉,一说起来她才忽然发现,原来又要过年了,原来她的两个孩子已经快要两岁半了,原来她也开始思念远在B市的某人了。其实,不过才分开不到一个月而已。
她还记得自己分娩那天的情景,尽管痛得要命,但她还是坚持要顺产,拒绝剖腹产,她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这勇气,平时打青霉素针做皮试的时候都疼的哇哇叫,可是这一次却坚持了下来。好在生产的过程很顺利,所有的意识,坚持到两个孩子呱呱坠地才渐渐涣散而去。最后的唯一一点认知,就是紧握住自己双手的那双温暖的手,和落在额前的吻,冰冰凉凉的,却让她感觉很窝心。
老爷子说,她跟顾母李琬有一点儿像,那就是太疼爱孩子,打从娘胎起就舍不得让孩子受一点儿罪,生下来了也溺爱得要命。梁和这两年一直在反思,她是真的有溺爱这两个小朋友么?还没得出答案她就笑了,管他呢,反正有他们爸爸在。
因为之前只告诉老爷子和李琬怀孕了,具体情况并没有多说。所以,当生出来两个孩子,还是龙凤胎的时候,一向吝于表达的顾老爷子也激动得不得了,更别提李琬了,简直把她当成了大功臣。
梁和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某人说了:“本来就是个大功臣,你看啊,大哥一个女儿,二哥一个儿子,咱们多好,一下子就生了两个,还是一男一女,让他们羡慕去。”
梁和斜觑他一眼,这人是不是也高兴过头了?她还记得自己曾经跟他说过,甚至是强烈要求,他不准跟进产房,而且产后她没恢复元气时绝不见他。某人皱皱眉,有些不理解,梁姑娘为此给出的理由是:“太丑了,不要你看到。”
而某人只是笑了笑,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等到真正生产的那一天,在她经历了一阵又一阵的绞痛生下双胞胎之后,她发现自己等不了了,她的男人,她孩子的父亲,是她现在唯一需要的人。好在他知道,在她昏昏沉沉睡着的时候,总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力量,在暗暗支撑着她。
后来她问他,是不是好丑。他笑着答,谁说他孩子的妈妈丑他跟谁急。言语中的喜悦和疼爱,她一下子就能听到,并且安心。
“妈妈,妈妈。”小姑娘在座位上扭动扭动,梁和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把梳子叉进她的头发里,小姑娘嫌疼了。梁和忙收回手,向小朋友道歉,小朋友问道:“妈妈在想什么?”
梁和想了想,笑答:“妈妈也想爸爸了。”
收拾好后梁和带两个小朋友下楼用早餐,顾老爷子一看见两个小家伙就喜欢得不得了,赶忙放下手中的报纸把孩子招呼了过去。梁和站在一边,微笑地看着,心里感叹,老爷子说她溺爱孩子,其实,在梁和看来,最溺爱小孩子的当属老爷子莫属了。全家上下就这两个宝贝最小,都疼的不得了,她和某人,倒是放在最后了。
其实她也能理解老爷子的心情,大哥顾淮清,梁和自打结婚之后就只从照片上见过;二哥淮越,过年又不会回来,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剩他们这一家了。所以每逢过年,老爷子就提前一两个月打电话,让梁和带着两个小朋友先回家,至于某人,愿怎么样怎么样吧,他老两口不强求。
某人为此深感无奈,常说,老爷子把他们家常驻人口四个拐走了三个,还说不强求他?最妙莫过于这招了,更可气的是某姑娘每次都还答应得好好的,更更可气的是他还每次都无法拒绝。
老爷子亲完之后交给顾母,李琬将两个小孩子抱到椅子上,一人一杯热好的牛奶,盘子里还有煎好的糖心鸡蛋,照顾得好好的。
“妈,让他们自己来。”
李琬还没说话,老爷子倒先开口了:“让你妈去,每年就两个月疼孩子的机会,她不过瘾,又要跟我唠叨了。”
梁姑娘只得作罢。
下午两个小朋友跟冯叔叔一起贴对联,小小的个头,只能勉强够上椅子,却忙得不亦乐乎。梁和站在一边,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不过没笑多久,麻烦来了,顾珈佳小朋友捏着小兔子来找妈妈了:“妈妈,冯叔叔要贴兔子了,爸爸呢?”
梁和看着小朋友充满期待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一旁的冯湛,笑着解她的围:“佳佳,等电视上老虎也变成兔子,爸爸就回来了,快了啊。”
梁和听了笑了笑,摸摸顾珈佳小朋友的脑袋,表情若有所思。这人昨晚打电话说今天的飞机,怎么现在还不回来,打电话也接不通。
晚饭梁和吃得心不在焉,央视一套的春节联欢晚会也彻底看不进去了,原本硬撑着的笑容此刻也消退了。两个小朋友看见妈妈面无表情的样子,都乖乖巧巧地坐在爷爷奶奶身边,不去惹妈妈不高兴。
顾珈年小朋友:妈妈每年都这样,爸爸不来妈妈就不笑。
顾珈佳小朋友:妈妈是想爸爸。
顾珈年小朋友:爸爸大坏蛋,每年都让妈妈不高兴。
顾珈佳小朋友:我也想爸爸。
顾珈年小朋友:唔,唔,其实我也想爸爸。
两位小朋友刚达成共识,一双温软的手就一手一个小胳膊把他们牵了起来,两双黑黑的眼睛望向梁和:“妈妈,今年又不等爸爸啦?”
梁和敛低眉,掩住情绪,笑道:“不等了,小朋友要早睡早起,听话。”
两个小朋友撅撅嘴,还是乖乖地跟着妈妈上了楼。
刚把两人弄进被窝,院子里有车灯亮起,顾珈佳和顾珈年小朋友一看见亮光就兴奋了,从床上爬起来,梁和还没来得及去阻止,小朋友就穿着拖鞋撒欢地跑下楼去。梁姑娘站在身后跺跺脚,各拿一件衣服跟了下去。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的惊呼声,两位小朋友肯定激动得不得了,她站在门口,鼻头忍不住酸楚。过了好一会儿,收敛了情绪,她打开门,向外走去,只见某人俯下身,一手一个宝贝,满脸笑意:“小朋友们,怎么又长胖了?”
小朋友们听了嘻嘻笑,向爸爸的怀里钻。某人笑笑,英俊清减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惫,她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替两个孩子一人搭上一件大衣,搭好之后手想撤离,却被他一把抓住。
梁和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往回抽手,却被他拽得很紧,梁和无奈,低声说道:“你先抱好孩子。”
“那你先看看我。”
“不看。”她别扭地撇过头去,某人却依旧坚持。
终是无奈了,梁和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顾淮宁对着两位小朋友说:“妈妈生气了,怎么办?”话音刚落某人又收到白眼一枚,笑笑,“那,两位小朋友先下来,爸爸得先去哄妈妈。”说着真把孩子放了下来。
梁和无奈地瞪他:“你想干吗?”
某人握住她因为冷而冻僵的手,表情坦然:“亲你一下。”
“不要。”
回答她的是直接落在她额头、脸颊和唇上的吻:“新年快乐。”
温暖的触感让她坚持不下去了,鼻头酸楚,眼眶微红。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片刻之后,轻轻的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