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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随军了

B市位于C市的北部,所以冬天的温度要比C市低不少。而梁和同志一下飞机却感受到了这里不一样的温暖,这来自赵乾和赵参谋长。

梁和和顾淮宁出了航站楼就看见穿着一身笔挺军装前来接机的赵乾和。赵乾和一看见两人出来就忙扯出一个微笑,然后端端正正地喊了梁和一声“嫂子。”这声嫂子可把梁和雷得外焦里嫩销魂蚀骨的。顾淮宁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过身就就手给了赵乾和一个毛栗子。

“有意思?”

赵乾和捂住脑袋怪叫一声,反驳道:“我这是为了表达我对梁和女士对国防事业支持的尊敬,叫声嫂子是委屈你了还是怎么着?”

话音刚落手里立马就被塞进来了一个行李包,“为了你的敬意干点儿实事吧,行李你拿。”看着赵乾和瞬间皱起一张脸,顾淮宁又说,“别说我不照顾你,知道是你来接机许多行李我已经提前托运了,为了给你减轻负担。”

说完就带着忍不住偷笑的梁和往外头走。赵乾和在后头瞪瞪眼,认命地提着行李小跑跟上。

车子稳稳地离开机场,梁和坐在后座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已经不是第一次来B市了,却从未认认真真地看过B市白天的样子,高远宽广的天空让她有一种舒心的感觉。最近似是又下过一场雪,铺天盖地的雪白色外加斜里横出的几只粉嫩的腊梅,让她忍不住觉得欢喜。

这是B市,以后她就要在这里生活了。

赵乾和早就从顾淮宁的打击中恢复回来,看着梁和说道:“你在C市待惯了,刚来这里啊肯定不适应,到时候哥哥有空了开车带着你溜达溜达去。”

这人刚刚还嫂子呢,这么会儿就改成哥哥了?真可谓油嘴滑舌。

顾淮宁从后视镜里看了梁和一眼,又悄无声息地转移视线落在前方,一边审视路况一边说道:“军演表彰结果出来了没有?”

“早下来了。咱们团里给高咏君授予了三等功。不过,这结果让团里某些人感到不服。”

顾淮宁皱皱眉,说道,“张文?”

赵乾和点点头:“这小子仗着军区里有人,嚣张得厉害,谁他妈都能不放在眼里。”

顾淮宁轻笑,其实这种人他见多了,有好多人都是蒙着祖荫在部队里挂个闲职,吃吃喝喝才算是正经事,像张文老爷子这样直接把人送到基层部队历练的真不算个多数。他猜想,老爷子大抵是存了将他历练成才的心思,不只是靠着家里。不过,道行浅的被人捧高了做人行事就不免浮夸几分,只有从高处摔下来的时候才知道疼。想了想,他说:“这个张文要注意。”

赵乾和点头,算是知道了。

尽管两人在她面前没什么避讳地谈事,但梁和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无聊地想往前探头一看,结果发现车子驶到京山的某条路的时候拐弯了,梁和赶忙拍拍赵乾和的座椅提醒他走错了路。尽管她来得次数少,却将路记得很熟。一般山路都是比较绕的,像京山这样好走的山路还真不多。

赵乾和笑了笑,“没走错,咱们这是去叶叔家。”

“去叶老家?”梁和有些纳闷,“去哪里干什么?”

顾淮宁说:“这几天正打算把东西往家属院里搬,所以两头都比较乱,你先在叶老家住个两三天,马上就好了。”

“要搬到家属院?”

“嗯。”营房科的丁科长老早就告诉过他家属院的团职房还有剩余,基本上找一个房子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我住在这里会不会很麻烦。”梁和有点儿怕打扰到叶老。

“没事的,都已经到了。”

叶韵桐亲自在门外接了他们,看到梁和的时候很是高兴,忙将她的行李搬了进去。梁和站在一旁看她忙活有些过意不去,可叶韵桐不让她帮忙,把她摁在沙发上坐着,还不忘嘱咐弟弟叶以祯好好照顾。

叶以祯。回想起最后一次见他的情景,梁和颇有些不好意思。

赵乾和看见他则是有些兴奋。他们三个人打小算是一块儿长大,后来高考的时候顾三儿去当了兵,叶以祯去了加拿大,他留在国内。叶以祯是近几年才回的国,而且让人搞不懂的是他堂堂一个北美名校的经济学博士,回来的全部工作竟然是教书。

“以祯,你现在还教书呢?”

“嗯。在B大。”

“哟,那可了不起,百年名校啊!想当年我高考那会儿,分数死活就是够不上这个学校的分数线,后来没办法了才上了国防大学。”他那时候学习不好,在学校也爱捣乱,直到高三才收了心认真学了一年,最后高考成绩虽说不是出类拔萃,但是也够应付他们家老爷子了,上了军校,后来就按部就班地当了兵。

叶以祯淡笑。

梁和听他们说话觉得有些新鲜,没想到叶以祯竟然是个教书匠,现在看他温润儒雅的外表倒是有几分当老师的样子。正想着,顾淮宁从外面走了进来。打量三人一圈,他揽住梁和的肩膀说:“上二楼看看,房间应该弄好了。”

她听话地跟着起身。两人同步上楼,留着剩下的两人在后头饶有趣味的盯着两人的背影看。

叶以祯说:“当初都说顾三儿是最不像会结婚的人,可现在最早结婚的也是他。”

赵乾和支着下巴想了半天:“别说,这个姑娘,有意思呢。”

叶以祯闻言笑了笑。

房间就在叶老卧室的旁边,光线很好,照得屋里暖洋洋的。梁和环视一圈没看到叶老,不由得问。

叶韵桐嗨一声:“这不快过年了么,总参那边举行什么老干部活动会,老爷子一早就去了。不过他知道你来,老早就吩咐让你住这间,说是离得近。”说着叶韵桐笑了笑,抬头擦了擦汗,“这一老一少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投缘了,老爷子可是真疼你,这待遇可连你们家淮宁都没有过。”

梁和不好意思地笑笑,而顾淮宁则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那最好,不然把人放你这儿我还不放心。”

梁和闻言娇嗔地瞪他一眼。她还真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人!

晚饭过后顾淮宁和赵乾和就准备离开了,这临近年底,团里也是一堆的事儿。虽然团长同志说不让送,可梁和还是裹着围巾磨磨蹭蹭地跟了出去。顾淮宁一边打发赵乾和去开车一边站在院门外跟她告别。见她耷拉着脑袋,不由得笑了:“怎么了?”

“我在想我今晚会不会失眠。”

声音有些蔫。顾淮宁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还尚未稳定下来,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是有些不妥。可这次来的匆忙,很多东西没整理好,他也不想第一晚就把她安排到招待所去住。

他握住她被冻得发凉的手:“如果真的失眠,我批准你给我打电话,无论多晚。怎么样?”

“我才不给你打。”她红着脸嘟囔,可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泄露她此刻的情绪。

赵乾和已经将车子开来停在了不远处。顾淮宁笑了笑,向梁和告别:“我先走了。”

“嗯,再见。”

顾淮宁听了这话没动:“光再见就够了?”

梁和闻言抬头瞪他,他的眼睛亮亮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梁和看着不远处降下车窗看好戏的赵乾和一眼,咬咬牙,踮起脚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就很快缩了回来:“行了吧?”

顾淮宁挑眉:“算了,还是来日方长吧。”

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梁和简直想抬脚踢他了,幸好团长同志撤退的快。看着车子离去,梁和有些意外地发现,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她的心情竟然好了一些。

难不成这是某人故意这样安慰她的?梁和躲在围巾里闷闷一笑,跺着脚回了叶老家。

叶老刚回来,看见梁和也很欢喜,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到最后还是叶韵桐催着叶老去休息,他今天是累了一天了,说话的时候看着也是强打精神。叶以祯一直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翻他一叠厚厚的资料,等到叶韵桐扶叶老上楼的时候才把资料放在一旁,轻轻地揉了揉眉间,有些疲惫。

梁和跟他不熟,独处起来的时候不免有些不自在,抓了抓后脑勺想上楼睡觉时对面的男人却突然松开了手指,淡淡地看向她,直到她被看得有些发毛的时候,他才发了话,就一句,顿时就让她摸不着头脑。

“你跟她,有些地方还真是像。怪不得。”

诶?梁和糊涂了,下意识的问是谁。

而叶以祯只是淡淡一笑,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没什么,早点儿休息吧。”

梁和不禁更加郁闷了,她发现她身边的人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喜欢漫不经心地丢迷雾弹!

忽然这样闲下来梁和有些不适应,来B市两天了她无所事事,顾淮宁忙得神龙不见尾的,不过好在也不算无聊,陪着叶老吃吃喝喝玩玩,倒也别有乐趣。但撇开这些不谈,对于这样的离开,梁和心里还是有层淡淡的不安的,总觉得李琬不会善罢甘休。顾淮宁可以做到毫不在意,可她不行。她道行浅,总也摆脱不了心里的那层膈膜。

叶韵桐看她这纠结的模样,就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心思细是好的,可是用不对地方就成了折腾了。既然淮宁都带你来了,难不成还保不了你?再说了,这事儿本来就是顾伯母做得不对,你在这儿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这几天晚上叶韵桐怕她一个人寂寞,就陪她一起睡。每晚她洗了澡叶韵桐都会一边帮她吹头发一边跟她说说话,暖暖的风外加叶韵桐柔软的手法,梁和惬意地趴在床上,决定不再去想。

这样的生活她以前可望不可即,如今真的摆在面前,她是不能退缩了。

这天梁和正捧着一本书在叶家的大阳台上发呆,叶老端着两杯茶走过来,茶杯碰触桌面时发出的嘚的一声响把梁和唤回了神。她一抬头,对上叶老一双慈和的眼睛,阳台上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遮挡起自己的眼睛。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去,把跳棋拿来,咱们两下一盘。”

梁和应了一声,把棋盘取了来。也不知为何,最近叶老爷子总是喜欢与她下跳棋,大半时间不是听昆曲儿就是与她下跳棋。而且下棋的时候还总爱悔棋,下跳棋的时候还总是往回走,每次听到梁和抱怨的时候也只是大笑着说:“忘了忘了,下次注意。”

梁和摆好跳棋子,说:“这回不准耍赖,一步也不准悔。”

叶老笑着点点头,还不忘抚一把已经没有胡子的下巴说,“真是人生如棋啊人生如棋,一步都赖不得。”

最近叶老的感慨也很多。梁和动动嘴唇,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她循声望去,看见一辆猎豹车稳稳地停在了院子里,没多久,顾淮宁就从车上走了下来。这人把她托管给叶老之后两三天没出现了,原本看见他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想站起身子,可是思及此,嘴巴一瘪,又坐稳继续和叶老下跳棋。

而顾淮宁也不着急,抱臂站在车前,目光带笑地注视着二楼大阳台上的那个身影。最后还是叶老先顶不住了,棋一撂催她下去,她才磨磨蹭蹭地下了楼。

“你怎么来了?”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顾淮宁打开车门,然后抬头向在二楼阳台看热闹的叶老说,“叶叔,我带她出去一趟。”

叶老含笑点了点头:“去吧。”

几天没见,一来就要带她走,梁和多少有些意见,瘪瘪嘴:“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还保持神秘?梁和微哂,换了件衣服就跟他一起去了。

果然,去了梁和就知道了,而且还小小吃惊了一把,因为顾淮宁带她去的是T师位于市郊的家属院。那天就听他提起,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真正看到家属院门口那块“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牌子的时候,梁和还有些难以置信。

站岗的是勤务营的哨兵,对顾淮宁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礼,看见梁和的时候腼腆地一笑,说了一声“嫂子好。”

梁和基本上对嫂子这个称呼已经免疫了,但是上次被赵乾和一恶搞,再忽然被一个陌生的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小伙子称作嫂子,还是会稍微有些不自在。一路上梁和眼睛四处乱瞟,算是把这个家属院看了个大概。这里不是营区,只有一个小操场,楼盖得倒不算少,绿化做得也不错,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幼儿园!二层小楼盖得挺洋气,就是名字起得太正气——红星幼儿园。

梁和快走几步跟上顾淮宁,忍不住感叹:“想得可真周到,连下一代的教育问题都考虑进来了。”

他听了低低一笑,带她拐进一栋单元楼。

房子是在三楼,顾淮宁停在门前面的时候,梁和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一层脏,二层乱,三层四层住高干”,想到这里忍不住扑哧一笑。

顾淮宁淡淡地看过来:“笑什么?”

梁和想,这种想法可不能让他知道,歪了歪脑袋答:“没什么”

顾淮宁也没追究,推开门让她进去。

房子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跟他们在C市的新房相比算不得大,甚至连一半儿都不到,就连装修也是统一的模式,要想要个人风格还得自己来。顾淮宁这几天比较忙,基本上整理搬家的事全部交给了别人去做,他的个人生活习惯虽然讲究,但也不算难以伺候。倒是梁和,顾淮宁发现自己对她的生活喜好还不甚了解,也拿不准她喜欢什么样的风格。

而对于梁和而言,推开门看到这一切让她有些惊讶。她不喜欢复杂的东西,所以这样简洁的装修还算符合她的心意。让她惊讶的是卧室。卧室贴了淡色的壁纸,淡蓝色的碎花窗帘,同色系的床单,无一例外地让她想起高中的时候在外婆家住的那个房间。那时父母总是吵架,她不堪其扰,趁着上高中搬到了距离学校很近的外婆家。她的房间是外婆亲手布置的,生活起居一切也都是外婆打理。在离家之前她偶犯失眠症和强迫症,可是在外婆这里她再也没有犯过。如今再看这同样的色调,莫名的温馨让她鼻子微酸。

“喜不喜欢?”低低的声音将她唤回神。

梁和扭过头去,看着他笑:“怎么做到的?”

“嗯?”顾淮宁微挑眉。

“我很喜欢。”她轻声说道,“有着熟悉的感觉,所以,我很喜欢。”

听到她说喜欢,顾淮宁略微放下心来,“那我可得好好感谢一下叶韵桐。”

“唔?”梁和疑惑地望过去,“怎么扯上叶姐了?”

顾淮宁微皱了一下眉头,“卧室是叶韵桐布置的,我好像,不太了解你的喜好。”

难得听见他说话这么犹豫,梁和不禁觉得好笑,弯腰去抚平床单上的褶皱,轻轻地往上一坐。然后抬头看着顾淮宁,她的目光澄澈,好心情都写在了眼睛里面。

“既然如此,那我们从今天开始学着互相了解对方如何?反正你总是比我聪明啦,这点儿也不吃亏。”说完她欢快地笑了笑,眉眼弯弯的模样很讨喜。

听到这句话他原本绷紧的嘴角微扯出一个弧度,弯腰直视着她,忽然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在梁和皱着脸去揉额头的时候他开怀地笑了笑,说:“好,听你的。”

晚饭是在这里吃的。

梁和打开冰箱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这人完全是做了随时都能搬进来的准备啊,水果蔬菜囤了这么多得吃到哪年辈子去啊,想了想梁和把头探进厨房,看见顾淮宁不慌不忙地卷起袖子开始切菜,昏暗的灯光剪出的侧影很是沉静,她看了微微有些发呆。

忽然他一个侧头,对上她的眼睛:“看什么?”

梁和立刻慌张地扭过头去,在冰箱里一阵猛扒,有些别扭的转移话题:“我只是想问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吃不完要坏掉的。”

“大院里生活服务中心那几个兵送过来的,说什么嫂子刚到不熟悉周边行情。”说着低低一笑,“倒是会讨好你。”

梁和扑哧一笑,初来乍到,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礼遇。兴致勃勃的洗了手想去帮忙,还没碰到菜刀手就被顾淮宁轻恪住,她有些诧异地抬头,对上他斜睥她的眼神。

“今天我掌勺,你,边儿呆着去。”

厨艺遭到了鄙视,梁和同志郁闷地想挠墙。在厨房瞪了半天的天花板,梁和叉腰走了出去。而顾淮宁在后面看着她那霸道的姿态,无声地笑了笑。他承认,他是很享受这一刻的。

一来就把人冷落了几天,团长同志难免有所愧疚,具体的内疚表现就是当晚强留她住在新房,拐着拐着还拐到了床上。等梁和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看着时间梁和欲哭无泪。

顾淮宁从她身后走过,一副神情气爽:“其实房子已经可以住了,你不必回叶家了。”

梁和气哼哼地看他一眼,想让她留在这里让他为所欲为?她才没那么傻呢!“我行李还在叶老家。”

看得出她在赌气,顾淮宁抱臂一笑,向靠墙的一角示了示意。梁和一眼就看见她那两个小皮箱了。

她怒目看向顾淮宁。

顾淮宁摊摊手,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刚想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快步走过去接电话,小梁同志则在背后挤眼睛瞪他,恰逢此刻顾淮宁转过头来,梁和非常迅速地别过眼,表情有些尴尬。

顾淮宁笑笑,只是这笑容在听到电话那头的人的话瞬间凝固在了嘴边,而后,挂了电话。

“怎么了?”梁和看他的脸色不禁问道。

顾淮宁凝视着她,像是在斟酌措辞,许久才说:“叶叔晕倒住院了。”

“怎么会?”梁和惊呼。

“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我们先去趟医院吧。”

顾淮宁一边穿衣服一边将大衣递给梁和,收拾好之后赶紧拿着车钥匙出门。

电话是叶以祯打过来的,听声音倒是很镇定,压得很低,应该是在医院走廊。叶以祯只是淡淡地说了叶赞晕倒了,尽管叶以祯的声音很克制,凭他对他的了解也知道他此刻心里必定好过不了。

叶老身体不好多时了,最近这几年也是来来回回的家里医院折腾,叶以祯之前在T市工作,父子两个因为一些事情闹了矛盾,哪怕后来转到B市来工作了他也并不常回来。只是最近叶老的身体实在是不好,他回来的次数才算勤了点儿。

想到这里他不免一叹,倒不知道是些什么事儿让这好好的一对父子以前闹得那么僵。想着他扭头去看副驾上的梁和,从上车起她就没说一句话,此刻正默默地直视着前方。

“不用担心,叶老没什么大问题。”

梁和听了轻轻一笑。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心中有一种骤然而起的压抑感让她发不出声,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手脚冰冷心里有些发慌,这种感觉平生只有过三次,一次是父母离世,一次是外婆离世,还有一次,是顾淮宁受伤。每次一有这种感觉就好像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梁和在心里默默祈祷叶老身体无虞。

到的时候叶老已经被推进去了急诊室,叶韵桐守在门外,看见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也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继续望着急诊室的灯牌等着它熄灭。

顾淮宁四处打量了一下,没有叶以祯的身影,皱皱眉问道:“以祯去哪儿了?”

叶韵桐苦笑一声:“正在来的路上。”说着又忽然抬起头来,“对了,你们来了,是以祯给你打的电话?”

“嗯。”

叶韵桐摇摇头,目光在触及站在顾淮宁身旁的梁和时稍稍一闪烁:“和和跟你一起回去了?我怎么说今天回家没见着,房子还满意么?”

梁和点了点头,望了一眼急诊室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韵桐敛下睫毛笑了下,将拿在手中很久的相册递了过去:“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老爷子晕倒的时候手里拿着你的相册。虽然这样问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知道——”顿了下,她抬头直视着梁和,“你的相册里,怎么会有我母亲的照片?”

在场的另外两人都像是被雷一击,梁和低头翻了翻自己的相册,那里面都是外婆和母亲的照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

想到这里她猛地一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叶韵桐。叶韵桐也是震惊了一下,凝视她片刻后又是失笑又是了然:“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老爷子那么疼你!”

都说隔代亲,梁和也是在外婆的宠爱下长大的。认识她外婆的人见了她也都免不了要说她眉目间能看出外婆年轻时的样子,外婆也就因此更疼她。

她从出生以来就没见过外婆有过妈妈之外的第二个孩子,也从来没见过外公。每次她提及外公,外婆总是告诉她外公已经去世了,不在了。可是再一联想叶韵桐的话,梁和登时抽了一口气,不敢再往下设想。

梁和咬咬牙,眼眶有些红:“不会是,看错了吧?”

叶韵桐无奈一笑:“我会看错,难道老爷子还会看错?”

一直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的顾淮宁此刻算是摸清了事情的原委,他轻轻揽住梁和的肩膀,看向叶韵桐:“这事儿等叶老醒了再谈,现在先休息一会儿。”

顾淮宁让梁和坐下,转身去买几杯热饮让她们两人热热身子,在楼梯转口处意外地碰见了叶以祯。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此刻正站在玻璃窗前静静地吸烟,看见他来下意识地想把烟掐灭。顾淮宁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意,而叶以祯看着满地的烟灰还是把烟给掐了。

“以往你都是不沾这玩意儿的,怎么今儿抽起来了?”

“烦。”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顾淮宁无声笑了笑。虽然这人看上去很温和,但是骨子里他们都是一种人,冷冽果断,不会随便让一件事左右自己的情绪,尤其是消极情绪。

“这副模样别拿到叶叔面前去,省得他被你气得又旧病复发。”

他扯扯嘴角,视线看向窗外朦胧的夜色:“其实因为母亲的事我跟老爷子只见一直有道坎儿,这么几年没能消除这层膈膜是我的错。”顿了顿他又说,“对了,梁和她没事儿吧?刚来没几天就遇上这么这样一件事,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

顾淮宁有些迟疑。从这里回过头去看只能看见她的一抹侧影,长长的头发垂下,此刻能想起的全是离开前她红红的眼眶,想必她现在心情很复杂。

低叹口气,顾淮宁说:“没事儿,梁和这边有我,你照顾好叶叔就行。”

“谢了。”

闻言顾淮宁拍了拍叶以祯的肩膀,转身向楼下走去。

热饮买回不久后叶老就被推出了急诊室,叶韵桐和叶以祯跟了进了病房,梁和却捧着杯子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整整一个小时一动不动。

顾淮宁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偏过头来轻轻地揽住她:“和和,叶老已经没事儿了,放松点儿,嗯?”

她靠着他的肩膀一动不动,仿似被抽走了所有的思绪,说不出一句话来。其实她脑子里是很乱的,从小外公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遥远且陌生的概念,她要不主动问绝对能不会有任何人提起。

就在刚才,她忽然想起来年幼时的一件事儿。那时她还上小学,爸妈的感情已经不合,一吵了架妈妈就会带她去外婆家。外婆上了年纪总免不了要说妈妈几句,有一次妈妈气极了就冲外婆吼了一句:“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别说老梁了,我叫爸的那个男人还不是照样抛弃了咱们两,谈什么责任心,全是空话!”

那时候的她还小,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此刻回想起来心中却是隐隐作痛。

忽然有一个护士从病房里匆匆走了出来,顾淮宁过去一问才知道叶老醒了过来。顾淮宁心中一松,刚想进去看看衣服便被人轻轻一拽,他低头,看见梁和泛着明光的眼睛。

“咱们回家吧。”

他抿紧了唇,看向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里此刻似乎蕴满了恳求,周遭还有明晃晃的水光。

“不进去看看叶老?”

梁和摇摇头:“我,我现在不想进去。”

或许她一时半会儿是真接受不了,顾淮宁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便也不忍拒绝了。

夜间B市市郊的人很少,顾淮宁把车子开得很快,到了家属院的时候发现大门口挂上了彩灯,大门两边还贴了一副带有喜迎元旦佳节字样的对联,原来今天就是元旦。

因为现在夜已深,家属院的大门关上了,顾淮宁按了按车喇叭,值班室里立刻有人出来开门,透过车窗还塞进来几块糖,节日的氛围让人放松不少,同值班的两个年轻士兵向顾淮宁敬了个礼并祝他们新年快乐。

笑嘻嘻的哨兵让两人从一路无言的沉默中缓了过来,顾淮宁盯着手里的几颗大白兔,嘴角微勾起一个弧度,他向士兵道谢,把车迅速的开到楼下。停稳车子之后他没急着下车,而是拿起手中的一个糖,放入掌心,递到梁和的面前。

“新年快乐。”

梁和默默地抬起头看他,又低下头去看他手中的糖块,那么小的糖块儿,放在他的掌心里看上去有些可笑,可是刚才看他的表情却那么认真,带着刚刚好的温柔。她愣了一愣,从口袋里抽出手褪去糖衣,捏住糖身,慢慢地放进嘴里,顿时一股奶油香席卷了她的味蕾。

“甜么?”

梁和点点头。

“那就好。”顾淮宁顺了顺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来,下车回家。”

B市的天气到了晚上就冷得异常,房间里的暖气还不够热,梁和只能冲个热水澡驱寒。热水淋遍全身她才感觉稍微好了一些。洗完澡走出浴室的时候顾淮宁刚刚挂断一个电话,听见浴室门响转了过来,皱起的眉间尚未来得及平复,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梁和心一提,也顾不得擦头发了:“怎么了?是不是叶老他——”

他揉揉眉心,控住她的肩膀:“不是叶叔,你别担心。”

浑身的紧张感顿时退去,肩膀也随之垮了下去,梁和低低哦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他能看出她的别扭,接过她手中的毛巾替她擦起滴水的头发,她的头发一到他的手里总是被打理地特别好,有些事情哪怕他不常做,也总是能做到最好。梁和透过发幕去看他,只能看见修长的手指穿梭于发间,一缕一缕地捋顺。

“你知道今天在急救室门外我想到了什么吗?”她忽然开口。

“嗯,是什么?”

“我想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哦?”他微微蹙眉。

梁和叹一口气,声音闷闷的:“就是在医院,你不记得了?”

说完她感觉到他梳头发的手微微一顿,待她抬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已恢复如初,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不疾不徐地砸开:“记得,怎么了?”

“那时你去医院干什么呢?”

“去看战友,我们团的张政委。他身患重病,说起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迅速地替她吹干头发,拿下毛巾的时候看见她微红的眼眶。

“那时候我外婆刚刚去世,爸妈已经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幸好最后遇见了你。”这段回忆也许是她人生最为悲恸的一段,顾淮宁也知道她此刻脑子乱极了,微动了下嘴唇,还是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是他帮着她迅速地处理了外婆的后事的。梁和当时对他感激万分,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事无巨细地帮助她的人除了他之外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然而,对于顾淮宁而言,有些事情是梁和一直都不知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医院,而是在一架从伦敦飞往中国的飞机上。那时候他刚刚结束军官培训,那段时间一直高强度的训练导致他身心俱疲,所以上了飞机往椅子上一靠就好像要睡过去,直到一道轻微的啜泣声传来。

顾淮宁听到哭声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向身边的人。一个穿着一套白色衣服的年轻的姑娘,眼睛紧闭着仿似是在睡觉,嘴里的喃喃呓语他听的也不真切。眼看着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他只好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因为仅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国籍,所以他用英文低声问她还好吗。

她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她睁开眼睛先是茫然的一愣,在看清他的时候又慌忙站起身来向他道歉,道歉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她不停的说:“抱歉,真的不好意思,我只是……抱歉……”,有些错乱,但他还是听懂了,并轻巧地安抚她。

“没关系,或许你是做了噩梦。”

不知是他的话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她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坐在座位上不说话。他素来就不是好事的人,看见她平静了下来就放松了自己,靠在座椅上准备休息,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真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他那时候没有再说话,然而她柔弱的模样却让他难以忘记。直到在医院的偶遇,同样的失魂落魄和沮丧难过让他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就能记起她,轻易地,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诧异过后一切仿佛就变得顺理成章,他们结婚,从简单的交谈中他得知她的父母早已离世,离世的时间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差不远,稍微一想他差不多就得出了结果。所以,后来他一直没提过那一次匆忙的见面。因为不管怎么说,哪怕她掩饰的再好,那都是她无法忘却的痛苦。现在眼看她如此纠结顾淮宁觉得还是依旧搁下不提的好,他稍稍松开了怀中的人:“先去睡觉,有什么事儿等明天醒来了再说。”

梁和又闷了一会儿,抬起头低声说了句好。然而一走进卧室梁和又怔住了,难怪一走进这个房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止不住。血脉相连就是这么一件奇妙的事。然而一想起叶老可能就是自己暌违多年的外公,梁和心头就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她纠结地抓了抓头发。

顾淮宁跟进来取衣服,看她烦闷的模样也明白了大概,环绕屋子一圈儿说:“是不是这会儿觉得这屋子的装修有点儿别扭了?重新布置一下?”

“不要了。”她低声答道,看他穿上军装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嗯。”他垂下眼睑去扣领扣,“自己睡行么?”

梁和有些惆怅:“这么晚了还有事儿?”

“嗯,团里忽然来的电话。”他简单地说,顺便替她盖好被子,“大院里有战士值班很安全,所以你就放心休息。”

梁和点点头,嘱咐他开车小心。

“我知道。”伴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额头上那个凉凉的吻,梁和裹在被窝里目送他离去,直到大门关上,才知道这个房子里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盯着天花板,梁和想,今晚注定要失眠了。 aMh0QSbYNAKNcRFvTr+YiWKxwZDGjKBQx5WLzIexN8oexF2TY8s71isyd9nSzn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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