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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只希望你不要对爱情失望,也不要对它恐惧。

第二日是周一,她们的课到不是很多,只是因为带着两个班,她必须要去办公室坐镇。她下意识地向童舟的铺看去,只见她蒙着被子睡得很沉。她低叹一口气,能睡着也是好的。

今天的天气不错,她顶着一双熊猫眼跨过教学区的几栋楼,向学院楼走去,远远地看见一个黑色车子停在楼门口,B字打头的车名,让她微微一顿,下意识地站住。这样的车在学院可真少见。

更让她惊讶的是下一秒从车内走出的人,一身黑色正装的叶以祯,他低头理了理衬衣的袖扣,还未迈开步子,便被车里探出的一个人叫住,那人递上一个白色的纸袋。叶以祯微微皱了皱眉,点头接了过来。

黑色的宾利车。他——回来了?

时间还早,楼里没有多少人,她缓步走入大厅。经过叶以祯办公室的时候,看见门半掩着,还未想好要不要进去,便已被他瞧见。

“温冉?”低沉的男声。

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看见桌子上摆了一盒药和一杯温水,不由得问:“老师,您身体不舒服?”

叶以祯觑了眼桌上的药,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不碍事,老毛病了。”而后看向她,眉目温和:“这几天怎么样?”

她有些受宠若惊:“唔,还好。”

他这样叫她进来,只为了问这一个问题?下一秒,他便打消了她的疑惑,“你交过来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了,可以直接打印提交。”

咦?她专挑他在香港的时间交的,难道这人在外开会还抽空来批阅她的论文?她偷偷抬头打量他,只见他喝了口温水,将药送进嘴里,眉头皱了皱。

温冉嗯了一声,内心忽然松了一口气。上次就是站在这里,她赌气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虽然他淡笑若常,她心里还是有些打小鼓。现在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了,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打量,他侧头问道。

有种被抓包的感觉,温冉有些小窘,慌不择路地岔开话题:“老师,香港好玩儿么?”

“哦,应该会很不错。”他点了点头,随即又说:“如果我有时间逛逛的话——”

温冉:“……”

还好包里的手机铃声拯救了她的尴尬,慌忙从包里翻出手机,甫一接通,刘菲菲焦灼的声线便穿透而来:“温冉,童舟不见了。”

“怎么会?”走的时候她特意交代了刘菲菲。得知了实情的刘菲菲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我就出去一会儿,回来就不见她了。还有她的好些行李,连带着都不见了,你说现在她能去哪儿?”

刘菲菲又说了一些什么,她听了隐约有种预感,先让刘菲菲挂了电话,一抬头,便对上叶以祯关切的眼神。

“怎么了?”

“童舟,童舟她不见了。”她快速说着,将手机塞回到包里。此刻她的思维分外清晰,只有一个念头——她得先去找童舟。

叶以祯垂眉看着她,待她收拾就绪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送你去。”

B市的机场建在东五环外,距离B大很远。车子开上高架桥的时候已是霞光满天,天空染成了橘色。温冉坐在副驾上,无心欣赏车外绚烂的景色,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生怕漏接了任何一个电话。

叶以祯看出了她焦灼的心情,低声安抚道:“别担心,童舟也是个大人了,会有分寸的。”

她僵硬的脊背稍稍一松弛,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我只是,忽然想到了我的妈妈——”

他眉头稍稍一挑,认真地听她说。而她却不再说了,连神情都恍惚了起来,就在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的时候,听见了她低低的声音:“老师。距离,是不是不管是时间还是空间,都会是爱情的一道硬伤?”

他微一沉吟,刚想要回答,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航站楼。将车停好,他缓缓一笑,“好了,我们先去把人找到。”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温冉环视一圈儿,没看到童舟的身影。

在电话里听刘菲菲说童舟的行李不见了。童舟回家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她的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夫妻二人又育有一个小男孩儿。从那之后她与家里便不算亲近。如今,她唯一想到的可能性,也只有这个了。虽然昨晚童舟说尽了狠话,可是,她是女人啊,女人,永远只能是刀子嘴,豆腐心——

尽管这样还是找遍了火车站,不见她的身影,便急急奔向机场。

因为受某国火山灰的影响,开往欧洲的班机减少许多。叶以祯去总台询问了一下,正往回走,视线一转,便看见了那个抬着头仔细看电子航班表的女孩儿。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她的背影看上去薄弱,却安静。

他蓦地愣了一下,停顿了片刻,快步向前走去:“名单里没有童舟,她应该还在国内,不行的话我们去火车站找找。”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安抚的效果,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睛一抬,视线掠过某处时,眼睛忽然一亮:“童舟!”

正斜靠在机场指示牌后面的女孩儿听见这喊声眼睛豁然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声源。

温冉惊喜地扑了上去,抓住她的手,叫道:“终于找到你了。”

童舟迷茫地眨眨眼,视线从温冉移到她身后的叶以祯身上。这个男人,虽风尘仆仆,此刻却也露出了些许释然和轻松的表情。他们,在找她,为她着急?

“温冉,我没事儿的。”她凝视温冉。

“那你跑来机场干什么?”

童舟沉默了一下,继而苦笑:“我是心有不甘,也想过不顾一切去英国找他。可是来到这里我才发现自己没想象中的那么勇敢。我退却了。我坐在这里,等我什么时候有力气了,再站起来。”说着她笑了笑,捋了捋温冉的头发,“你真傻,万一我真坐飞机走了怎么办?”

温冉看着她摇了摇头,良久,握住她的手。

叶以祯缓步走上前,看着两个女生轻轻叹了口气:“好了,回去吧。”

车子再开上高架桥的时候已是夜晚,车流疾驰而过,一排排的车灯照的外面的世界流光溢彩,灿烂无比。温冉陪着童舟静静地坐在车子后排,童舟累了,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她也有些累,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缓缓掀开眸,便看见斜侧方男人的侧脸,原本英俊的五官被窗外浅黄的灯光描上了一个淡淡的轮廓,透着柔和的光泽,就好像他的人一样,温润柔和的,让人难以抗拒。温冉回过神来,看见他伸手揉了揉眉宇,满脸的倦色难掩,这才想起他也是刚从香港回来,心里止不住的有点儿内疚。

车子稳稳地停在女生宿舍楼下,刘菲菲披着一件大衣在楼门口跳脚,看见她们从车上下来,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逮住童舟就是一顿好训。童舟看着温冉无奈地苦笑,回过头来又亦步亦趋地跟着刘菲菲上了楼。

温冉站在那里凝视了一会儿,才想起身后还有个大人物在。她慌忙挪到车边,凑到车窗前向叶以祯说道,“叶老师,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她转身之际又喊住了她:“温冉。”

“嗯?”她转过身来,眼睛被黑夜衬得亮晶晶的。

他微沉吟:“人的爱情不会总是以离别终结的,总会有一份爱情,让你不在乎成本付出,不计较收益回报,连同时间或者空间上的距离,都不能对它构成任何威胁。”

温冉一时有些怔愣。

他笑了笑:“如果你不愿意相信,就把它当做一个例外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对爱情失望,也不要对它恐惧,遇到这样的例外,给他一个机会,好么?”

B大的期末考总是很容易让人心生沮丧和颓意。MSN上时不时有国贸班的同学不堪考试重负,“骚扰”温冉。温冉无奈,上网确认了一下考试安排,不由得叹,真是挺漫长的。

“温冉,你的投资学案例报告让我看一下。”前排的童舟转过身来。

这段时候因为心情问题,童舟落下了不少的课程。如今要应付考试,不得不上自习恶补。

刘菲菲叹:“失恋之后肆意神伤的机会成本还真是大,搞不好一辈子就翻不了身了。”说完之后立刻被赏了一记老拳。

温冉从书中抬起头来,看着她们微微一笑。恍惚间想起什么,有短暂的失神。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温冉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听见走在前面的刘菲菲一声惊呼:“下雪了!”

随即有雪花落在脖颈间的微凉感,温冉缩了缩脖子,插在大衣口袋里的人莫名有些冰冷。

“我要许愿!”刘菲菲大喊一声,温冉和童舟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有部电影说初雪的时候许愿最灵,咱们试试?”

都多大了还信这个?温冉在内心白了她一眼,却看见身边的童舟带点儿期望的表情。

刘菲菲大乐,用胳膊捅了捅温冉:“想好了没,要许啥愿望?”

温冉想了想,耸肩说道:“嗯,就许不挂科吧。”

今天上午上课,第一节是叶以祯的课。那人一走进教室,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神色很淡定。

这门课挂科率是院里出了名的奇高。因为院里开设了许多专业类的基础课,一些本科学生也得以选修了此门课,不过之前吴教授要求极其严格,导致一大片门生不幸中招,每年的补考率也跟着生了上去。

大家都期盼着叶教授给透露点儿玄机,无奈那人却不慌不忙,不缓不急地说道:“在我刚当教师的时候,就常常听人说,不给划重点的老师不是好老师。我想问问,在座的是什么看法?”

说着微微一笑,目光沉静地看着台下一众学生。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有大胆的男生说道,“老师,这就好比我要创业,您借给了我一桶金。如果我盈利了,您的回报将是无穷的,哪怕你要求股息分红也行!”

叶以祯挑眉,饶有趣味地看着台下这些能言善辩的学生:“哦,有道理。”

有人开了头,后继者就奋勇而上了,温冉从后排厚重的书中抬头,看着台上的男人。虽然目前的形势是以一当百,却仍旧是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

叶以祯抬头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好了,我明白大家的意思了。总体是,你们对这个观点是赞同的。”

大家笑笑,听他继续说:“我一直觉得,对自己的学生有信心是对一个老师最大的要求,所以,我相信你们一定能顺利通过这门课。但现如今你们又要求我来划重点……”说着他掂了掂手中厚重的课本,而后抬头看向大家,微微一笑,“这可怎么办好呢?”

不得不说这句话问得太妙了,神奇地将B大众学子的自尊和优越感考验了一把。

于是最后讨论的一致方案,就是大家让步。叶以祯叶教授也顺利逃脱了“不是好老师”的谴责。

现在回想起来,温冉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其实叶以祯叶教授也会有狡猾腹黑的时候吧?只不过他能够很完美地用他的“温润儒雅”来掩盖罢了。

嗯,大家都被骗了。

回到宿舍一推开门,她们意外地发现了林笙的床铺上多了一个行李箱。一些属于她的东西也重新摆了出来,还来不及想,林笙便从阳台的卫生间走了出来。

看见她刘菲菲险些惊呼出来,“你,你头发全剪了?”

林笙耸耸肩膀,摸了摸自己光滑如缎面的齐耳黑发:“不好看?”

“不是——”刘菲菲赶紧摇头,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林笙忽而缓缓笑了下:“不是都说,斩断情丝要先从剪断发丝开始?”

三人面面相觑,而后都相视一笑。

温冉说道:“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也没有,一起吧?”

林笙漂亮的凤目有些意外地扫了她一眼,眼角渐渐有笑意堆积:“好。”

十二月份一开始学校就变得热闹起来,因为月尾的圣诞节,楼下一早就贴上了卖平安果的小广告。

温冉有次上楼,一路接了无数张广告单,瞥一眼价格,忍不住咋舌:“这么坑人的东西也会有人买?”

刘菲菲接嘴:“那是自然的了,我以前跟林笙一个宿舍,每年圣诞节她床铺上别人送的花啊苹果啊都要摆不下。看了之后真是羡慕嫉妒恨啊!”

话一说完就遭到一个小棉球的袭击,林笙一边化妆一边说道,“今天咱们出去打牙祭,怎么样?”

此建议一提,被食堂荼毒了许久的三个人立马积极相应。

吃饭的地方选的是B市有名的私家菜馆,门口一排排豪车让她们愣了一下。童舟忍不住说道:“这家会不会很贵啊,要不咱们换一家?”

林笙扭过头来笑道,“不换了,就这家吧,我请客。”

温冉缩在围脖里只露出两只大眼睛,“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必须得我请。”说着林笙美眸一横,跺了跺脚,“再不答应我就要生气了!”

随即便进了店。

菜上的很快,精致的装盘让四人不禁食指大动,火速下筷。

刘菲菲一边吃一边感叹,“其实这样的聚会蛮好的,可惜咱们年龄上去了,一个班聚在一起的机会太少了。”说着还拿筷子指了指林笙,“你说你,开学唯一一次的聚会你都没有来,咱们班班长大刘还说呢,唯一的一个校级美女竟然不在场,让他好生遗憾。”

她是喝多了吧?温冉忍不住捅了捅刘菲菲的胳膊不让她说了。开学那会儿,或许正是林笙最痛苦的时候。

林笙却没恼,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哦,那大刘一定是没看见咱们班温冉。”看着温冉尴尬的脸红,她咯咯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好了,现在我罚酒三杯。第一杯是向我们班的全体同学道歉。”

说着仰头喝了一杯,又顺便倒满:“第二杯是敬你们三个人。”

说着又要去倒第三杯,温冉看她脸色通红,想要劝阻,却被她伸手拦住。她笑着看着她,黑色的大眼睛里仿佛晕了一层水汽:“嘘,这杯酒一定得让我喝。这杯酒,敬我夭折的爱情,和远去的青春!”

有一瞬间四人相对无言,随后又齐齐端起酒杯,将酒一口喝下。

林笙眨眨眼,笑道:“真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等到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林笙和童舟已经完全喝醉了。温冉和刘菲菲一手一个醉鬼,站在路边等车。一个没抓稳,林笙就身形倾斜,向一边倒去。只是还没待她来得及伸手去抓住,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就扶稳了林笙。

许是林笙身上的酒味儿太大,男人皱了皱眉。

温冉看向来人,愣了一愣,待到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收回了手,低低地喊了一声:“小叔。”

男人是温行之,他抬眸看了看面前这个女孩儿,将林笙交给身边一个男人,说道:“喝酒了?”

“嗯。”她点点头,看向林笙,想要把她抓回。

温行之阻止了她的无用功,“听你大伯母说,你已经两个月没回温宅了。”

哦?时间这么久?她眨眨眼,笑了笑:“我抽空会去。”

男人点了点头,又淡淡扫了一眼她的脖颈,温冉明白他的意思,用手轻轻摸了一下那块烫伤的疤,笑道:“已经好了。”

温行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的助理上前小声提醒:“温先生,客人已经到了。”

温冉见状忙说:“小叔您先去忙吧,我们回去。”

温行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么晚了就不许打车了,坐我的车回去。”

瞟了眼停在不远处的兰博基尼,温冉思虑片刻,点了点头。她很少与这个小叔接触,只知道他跟温老爷子的性子相近,不喜别人忤逆自己的想法。不过,再强势的人也有软肋吧。

温冉忽然想起了大院里面那张娇丽的笑颜,她有好久没回去了吧。不是刻意,只不过是等伤口落疤,再也感觉不到疼而已。

“前先日子你大伯跟着老爷子下去视察,一走就是一个月。而且远远上学,学习太忙了,这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就在想啊,这冉冉什么时候能过来啊,打你手机又怕耽误你的学习,前段时间你妈妈说你在学校找了一份工作,是不是呀?”大伯母乔雨芬一边织毛衣一边问她。

温冉收回落在窗外梅花上的视线,浅浅一笑,“嗯,就是帮同学带个班,比平时忙了一些。”

望着这大厅内谈不上熟悉的一切,她在心底喟叹,到底还是来了。

“瞧我这记性,冉冉今年多大了?”乔雨芬忽然问道。

“哦,二十一了。”她认真地答。

“二十一。二十一岁就研究生了,还是你妈妈教育的好。”话中有淡淡的羡慕,“哪像远远,能考上个大学就已经算是她的本事了。”

“远远也不笨,就是贪玩了点儿。”

乔雨芬笑觑她一眼:“嗯,我就盼着她赶紧长大。对了冉冉,上了这么几年学了,找男朋友了没有啊?”

呃,温冉瞬间有点儿窘迫:“没,没有。”

乔雨芬笑:“该找一个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便看见成奶奶从楼上走了下来,“冉冉,老爷子要见你。”

她每次来得都不凑巧,逢着爷爷见客人,上次是小叔,这次是——

她抬头看着在楼梯口与她碰面的男人,年轻人,一身军装,肩上担着二杠一星的军衔。年轻男人看着她,微微一挑眉,下一秒擦肩而过。

她定了定神,向书房走去。

“你来了。”爷爷坐在书桌前,轻啜着新泡的龙井茶。这个姿态瞬间就让温冉想起了古时候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忍了忍才没笑出来。

“嗯,我来看看您。”

“嗯。”老爷子点点头,看上去心情不错:“刚刚走出去的那个人你记不记得了?”

温冉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印象了。”

温恪缓缓一笑:“我想你也记不得了,那是你父亲朋友的儿子赵洧川,你们也就小时候见过一面。”

“爸爸的朋友?”提及父亲温行润,温冉不免有些激动。

“嗯,算是你爸的发小,以前在N市的一个部队当兵,后来去国防大学进修了一段时间,现在调到了L市的基地任职,说起来,离T市也算很近的。只不过,听洧川说,他父亲跟你爸爸应该是很少联系了,连你父亲去世的消息都不知晓。对了,当年行润去世,你们连讣告都没发?”

温老爷子淡淡地询问,温冉却感觉心被猛的一抓,硬生生地疼。

她强自镇定地说,“那是爸爸的要求。”

老爷子听罢沉默许久,末了感叹一声,“是你爸爸的脾气,还是拧到了最后。”

温冉只觉得喉头一阵阵的涩然,默默垂下了头。

爷爷喝了一口茶,问:“听雨芬说,你现在在读研究生?”见她点点头,便又说道:“这女孩子家,不必要学那么深的学问,重要的是要找一个好的人家。我想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

温冉微笑,看来这个威风一世的老人到头来还是没懂在他看来最为离经叛道的儿子,她的父亲,希望她能幸福一辈子,却不希望她依附于别人。父亲这一辈子,受制于人,还不够么?

或许是谈到了父亲,温冉离开温宅之后心情就不怎么样,没有搭地铁,徒步走在B市最古老的一条长街上。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她跟父亲每次都是凌晨的火车,到这里的时候五次有四次都在下雪,父亲带着她,就着她的小步子,缓慢地走在这条青砖小路上。那时的她个子矮,够不着父亲的大手,便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他大衣的口袋里。直到现在,那份毛绒绒的温暖触感,还留在记忆之中。

那时的她太小了,记得不太多,所以关于父亲的记忆,总是显得弥足珍贵。

忽然一辆黑色的车子从温冉身边滑过,缓缓地停了下来,温冉眼睛一亮,就着半降的车窗,惊喜地喊道:“叶老师。”

车里的男人穿了一件灰色的大衣,鼻梁上的眼镜还也未摘下,眉宇间似乎透着一股疲惫之色,他没有自己开车,此刻正坐在后排,看见面前包裹的只露出一双棕色眼睛的女孩儿,听着她清脆的声音,只是微微一笑:“你在这干什么呢?”

温冉支吾道:“我,我在散步。”

“哦。”叶以祯意味深长的一顿,“这么冷的天,你在散步?”

温冉眨眨眼睛,不说话。

叶以祯也不勉强她,微微一笑,说道:“上车。”

温冉从围巾里拨出两眼睛,偷偷打量了他一下,犹豫了片刻,打开了车门,上了车。坐稳了,才发现副驾上还有一个人,那人转过身来,问叶以祯:“叶先生,先去B大?”

叶以祯点了点头,靠向椅背。温冉看着摊在他膝头的文件,应该是几个项目工程的文件,她想起了什么,不禁问:“老师,您还赚外快呀?”

叶以祯掀开眸,笑眼觑她:“怎么?”

她摇摇头,端正地坐好,不再说什么。他应该是很累了,不过就算靠在车椅上闭目养神,样子也是很赏心悦目的。忽然想起在B大BBS上看过的一个帖子,论B大最有魅力的人。

下面立马有同学问老师算不算,然后就报上了叶以祯的名字。无论在谁的眼里,他都是优秀的。就像她的父亲,母亲曾经说过,喜欢上一个比自己优秀太多倍的人,有时候也会是一种痛苦。

意识到自己的胡思乱想,温冉猛然回过神来,而后就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响。尽管是舒缓的钢琴曲,她已经快手快脚地按下了接听键,尽量压低声音讲话。可是对方似是没察觉到她的小心,洪亮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喂,请问是温冉么?”

“是,我是。”

对方似是松了一口气,急忙说道,“我是你妈妈对门的叔叔,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妈妈晕倒了躺在门外,我已经把她送到H区的人民医院。你要不要回来看看,你妈妈昏睡的时候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挂断电话,她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肩膀却一把被人控住,以免她站得太急头碰到车顶。

“老师,我,我妈妈……”她恍恍惚惚地说了几个字,又顿时清醒了过来,“我得下车。”

“坐下。”他扶住她的肩膀,“我送你过去。”

“可是……”她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我不能再麻烦您。”

“别跟我犟。”他淡淡说,吩咐助理改道,去T市。

B市距离T市不算远,走高速只需要一个小时。不过前几日下了大雪,前方出了一场车祸,道路被封,车便堵在了那里。

助理扭过来低声问:“叶先生,改走国道如何?”

叶以祯默默点了点头,看向温冉,她微微侧着头,所以他只能透过玻璃窗上的倒影看清她此刻的表情,茫然、空洞、不知所措,却意外地安静。视线下移,便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她握紧的双手。他还记得上一次带她去机场找童舟的时候,那时候的她也是着急,可是却表现得那样明显,不像现在,一言不发。

车子在T市的医院门口停下,温太太的病房在四层,他们到时,温太太已经醒了过来,正坐在床前喝药,看见温冉的时候明显一怔:“冉冉,你怎么——”

她陡然红了眼眶,上前抱住母亲,哽咽地喊了一声“妈妈”,温太太愣了一愣,而后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吓到你了是不是?我这高血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近来工作忙了一些,就照顾不到身体了,不要担心。”

温冉又抱了母亲一会儿,在她印象中,她已经很少与母亲这样亲近了。母亲是名牌大学毕业,自小家教严格,对孩子要求也很苛刻,用她的话说,这辈子,做过的最出格的一件事情,就是跟父亲结婚。

父亲,父亲不太一样,若说母亲在她的教育中唱的是白脸,那父亲就是唱红脸的角色,对她溺爱非常。

“是对门的刘叔叔打电话给我的,他说您昏睡的时候一直喊我的名字。”

温太太略带尴尬地笑笑,其实她对女儿的爱不比丈夫少,只不过一直吝于表达罢了,她微一抬眸,便看见站在门口的男人,男人倦色难掩,此刻却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原本温润的眼眸此刻显得深邃幽深。她不由得拍了拍怀中女儿的肩膀:“冉冉,这位是?”

温冉抬头,这才忽然想起门口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人。她慌忙擦去了脸庞上的眼泪,红着脸向母亲介绍:“这是我的导师,听说您病了,他送我过来了。”

温太太慌忙说道:“我家冉冉真是麻烦老师了。”

叶以祯淡淡一笑,将手插进大衣口袋中:“没事。”

吃过药之后温太太又陷入了睡眠当中,银行工作一直压力很大,更何况她的年纪已不小,有些吃不消是正常的事情。温冉替母亲掖了掖被角,看她睡熟后,送叶以祯下楼。

已是夜晚十点,医院里的人也没有多少了。

“叶老师。”

“嗯?”

“谢谢您。”

“哦。”他应了一声,微笑。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说道,“其实妈妈年轻的身体很好,因为,因为一些事情,才落下了病根。”顿了顿,她压低声音说道,“总之,妈妈对我很重要。”

“温冉。”走到走廊拐弯处,他忽然顿住脚步,转身看向身后这个女孩儿,幽暗的一片,只有从走廊投来的淡淡的昏暗的灯光,还有她眸中亮亮的光。哦,他想起来了,她刚刚哭过,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

温冉眨眨眼睛,不解地看向他。只见男人微微一笑,俯过身来,轻轻地揽住了她,她顿时浑身僵硬了起来,动弹不得,只得听他说。

“下次我们找个机会好好谈谈,今晚先到这儿,你累了。”他缓缓松开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替她整了整松开的围巾,“回病房陪你妈妈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见她依旧愣怔着,叶以祯缓缓一笑,转身离去。良久,温冉回神,用力捂住脸红的双颊。

他刚刚,抱了她?

入冬以来,T市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温太太在医院休养了五天才被医生批准回家,温冉不放心,特地请假照顾母亲。

刘菲菲在那头絮絮叨叨:“哎呀,伯母没事吧?哦,请假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了,叶教授已经帮你请了假了,你就放心吧……”

她默默地握着电话,出神。直到母亲走进客厅发出惊呼,她慌忙挂断电话,向客厅走去。只见母亲正对着窗边的一盆寒兰黯然神伤,看见她进来,微弱地笑:“这小东西,我病得太急,忘了把它搬到室外,它就给我开成这个样子。”

原本粉嫩的花瓣此刻曲卷了起来,色泽颓败,叶姿也不复修长。这是父亲在世的时候最爱的花,每年都会在室内养上一两盆。寒兰不好养,但是只要是经父亲手的花,都开得特别好。

温冉认真地看着母亲修剪花枝的动作:“妈,你这一手是不是跟爸爸学的?”

温太太愣了一愣,轻轻笑了下:“不是。那时候你爸爸喜欢花,什么事就都亲力亲为,我是在他去世之后学会的。”母亲放下剪刀,神情有些茫远,“可惜我太笨,你爸爸教我的时候我总是学不会,所以他去世之后的两年这些花我怎么都养不活……”

温冉心思一动,脱口而出道:“妈,我记得爸爸说过,当初是他追求你在先,你是怎么知道他喜欢你的?”

温太太觑了她一眼:“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我想知道嘛。”

温太太表情微微动容,她能够察觉到女儿的变化。以前,她不会问一些这样的问题,也不会撒娇。她缓缓一笑,捋了捋女儿额前的刘海,“只要他有喜欢你,想要跟你在一起的心思,总会让你知道的。”

就如同设了一个圈套,一步步地诱你深入,却不动声色。等你反应过来之后,已经身处内核,再也拒绝不得。是陷阱,却也是温柔的。

这么简单么?温冉握着马克杯,恍然出神。 wI6jTZzJTrNRtLiKr/+jft+maM0SOzJ6iglM8SgKuaY9iQ8S6N0pqKRkqA8Os53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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