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么倒霉过,连带着下公交车的时候被车门挤坏了鞋跟儿也激不起她的半点儿怒意。
她站在公交站,看着一高一低的鞋,索性把完好的那只也脱了下来掰断了,不顾路过众人的眼光把鞋套脚上,鞋跟儿扔进垃圾桶里大步向前走。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看门的老大爷和蔼地冲她笑笑:“回来啦?”
“嗯。”梁和努力撑出一丝笑容回应。
老大爷一边替她打开门一边说:“今晚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这军官回来了你能早点儿到家呢。”
“有点儿事。”梁和无意识的应了一声,忽然听着他的话回过神来,有些不敢相信,“您,您说谁回来了?”
老大爷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这小区里不就你们一家有军官吗?我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就看见他提着东西回来了,这会儿估计在家做好饭等着你呢”
是顾淮宁?真的是他?
梁和踩着没了跟儿的高跟鞋快速地向新房所在的那一栋楼跑去,视线一直落在新房所在的楼层,结果发现——灯没有亮。
内心燃起的那一小簇火很快就被这一盆冷水很浇灭了,梁和紧握了握手,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大爷逗她呢吧?见她心情不好故意开开玩笑?真不带这么玩儿的,她现在可是更失落了。
正待梁和欲哭无泪地耷拉着脑袋鼓起勇气回去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笑。短促低沉,一晃而过。
而梁和却听得很清楚,动作迟缓地转过身去,发现不远处的花坛旁正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穿了一身军装,就是老大爷说的那个该死的军官!
见梁和怔怔地望着自己,团长同志戴上帽子起立,“回来了。”
这话不是该她问他么?梁和继续原地立定不说话,让顾淮宁以为她还没缓过神来,不由得走进了几步:“怎么,傻了?”
他试图接过她的包,却被她一手拨开了。梁和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上楼?”
团长同志被她这种审视灵魂的目光看的有点儿心虚,:“下午四点回来的,走的太急没带钥匙,就在这里等你了。”说着皱了皱眉,“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怎么都没有人接?”
梁和闻言低头翻了翻手机通讯录,不禁哑然失笑,今天下午有两个男人不停地打她的电话,先是顾淮宁的,后是陆承汶的,只不过她只看到陆承汶的就没再往下拉,错过了他。
她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顾淮宁似是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儿,原本想逗逗她的心思也没了。看着她被风吹过之后糟糕的样子,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说完就见面前这姑娘嘴一瘪,并且冲他拳脚相加:“你早回来了你不赶紧出现,非得坐在一旁看我失落你才高兴是不是?”
团长同志失笑,他要是现在说他想给她个惊喜这种话还来得及吗?当然来不及,这姑娘委屈地憋着嘴都快哭了。他勉强招架这样毫无力度的密集火力,说:“嗯,我讨厌。”
梁和瞪他一眼,终于扑到他怀里,呜咽着。
而顾淮宁则反手抱住了她,他发现,这姑娘还是抱在手里的感觉好。感觉她的身体在发颤了,他吻吻她的发顶,说:“梁和,咱现在能进屋行不?”
梁和闷闷地嗯一声,被他拥着上了楼。
因为梁和被冻得够呛,所以一进家门就被顾淮宁赶进浴室去冲热水澡。顾淮宁弯腰放下行李箱,脱了军装外套,跨进了厨房。
他想了想,还是得给她做点儿吃的,结果发现厨具都摆得整整齐齐,伸手去摸也没有多少灰尘。打开冰箱门一看,里面除了几罐牛奶和矿泉水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储存其他食物,连蔬菜也稀稀落落的,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凭印象找到一些米,准备熬点粥。
浴室门打开,从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沉声嘱咐道:“我先煮粥,你去把头发弄干。”
“不用了,我的晚饭一罐牛奶就能搞定。”
接着就听见她打开冰箱门的声音,顾团长切葱的动作顿了一顿,偏过头去一字一顿的重复,“我说煮粥,把牛奶放下。”
语气有些严厉,结婚这么久他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同她讲过话,梁和握住牛奶的手不由得僵住。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对,顾淮宁缓了缓,指指她手中的牛奶,有些无可奈何地开口,“我刚才看过了,牛奶已经过期了。”
梁和反应过来低低哦了一声,把牛奶扔进垃圾桶就向外走去。
顾淮宁看着她略显沮丧的背影,心头蓦地有些烦乱,他是没想冲她发脾气,只是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感觉。他微阖双眸,轻轻睁开,环视这厨房一圈儿。这里太整齐太干净了,让他没有一种家的感觉。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想法让他感觉很糟糕。
将粥放进锅里煮,他洗干净手向客厅走去。梁和此刻正闷在沙发一角擦头发,湿漉漉的长头发擦起来特别费劲,一不小心就扯断几根,她平时就学不会好好打理头发,此刻心里烦躁,更是胡乱一蹂躏,几缕头发就搅在了一起。
忽然手中的毛巾被抽走,梁和还没来得及抬头,一把干燥的毛巾覆在她的头上,随之有一只手,轻轻地揉拭着,另一只手顺着她的发结,并小心翼翼地不弄疼她,比她刚才不知温柔了多少倍。她原本悬在半空的手讪讪地放下,鼻子却不由得酸了一下,原本还没干透的眼眶,又一次湿润起来。她发现自己很没出息,他一温柔起来她就没辙了。
头发差不多被擦个半干,他撤去毛巾,梁和通红的眼睛毫无遮掩地曝露出来,她不由得有些慌,赶忙去拿毛巾擦自己的眼睛。
顾淮宁一看她这慌乱的模样,就不由自主地笑了。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可能是罪魁祸首,便低声说,“刚刚不应该对你大声,是我不好。”
听到这话,梁和轻微的摇了摇头:“不是的,那牛奶确实过期了,我都买了好久了。”
说完眼前的毛巾被抽走,她被迫对上他的眼睛,幽黑深邃的眼眸,里面印着小小的她,“那就不哭了。”
“我没哭。”她小声嘟囔着,伸手想要夺过毛巾去擦。顾淮宁垂眼看着她慌慌张张,忽然伸手一把钳住她的腰肢,把她从沙发上提起。这样的大起大落让梁和下意识地想尖叫,却又被安安稳稳地放在他的腿上。
梁和看见顾淮宁坐在沙发上不禁有些纳闷,他这样把她吊起来又放下,只是为了抢她的座位?
可是还没想出个答案,便被他扳住了下颚,温润的唇狠狠地贴了上来。梁和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去推,可是刚一出手,双手就顺顺利利地被抓住。她挣扎了一下,动弹不得。
他的力气她是早就知道的。他受伤的时候她尚且还挣脱不了,更遑论现在,他的两只手完好无损,并且还不安分地在她身上四处作乱,惹得她一阵轻颤。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要继续安慰她才对,怎么能,这么肉欲啊?!
一通热吻过后她喘不过来气儿,他放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听见她靠在他的怀中,发出闷闷的声音。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顾淮宁平息了呼吸,“有些事情要处理,顺便看看老战友。”
呜,他诚实的她都有些绝望,这人到底会不会安慰人会不会!
梁和低低喔了一声,没说话。
可是顾淮宁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看着她沮丧的样子,觉得好笑:“是不是有些失望?”
“没有。”
她撒谎撒的脸不红心不跳的,可忽然耳朵就被轻咬了一下,她顿时炸毛,捂着耳朵去看顾淮宁。可是团长同志没有一点儿罪魁祸首的觉悟,唇角微弯,露出一个蛊惑她的笑容:“撒谎该罚。”
她伸出拳头无力地捶了他一下,又重新窝回他的怀里。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边顺着她的头发一边问。
“没怎么。”梁和闷闷地答。
“还骗我?”顾淮宁微沉吟,“看来这惩罚力度还是不够”
说着将她稍微推远了点儿,上下打量一番似是在考虑从哪儿下手。梁和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忙推了他一把,瘪了瘪嘴,开始老实交代。不愿意在他面前嚼李琬的舌根子,所以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旭阳的事。
顾淮宁听了轻轻一挑眉,“事情还没解决?”
“嗯。”她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也不是没解决,总之就是有点儿复杂!”说完抬头,见顾淮宁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顿时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怎,怎么了?”
“今天冯湛给我打电话了。”顾淮宁突然说。
“啊!那个啊……”梁和的声音瞬间跟着脑袋一块儿低了下去,“我中午是去顾园了。”
顾淮宁抬起她的下巴:“这段儿怎么漏了?”
他都知道了还问她干什么!梁和讷讷地开口:“你,你不是都清楚了。再说,有什么好说的,惹怒了婆婆又不是一件多伟大的事。”
更不像是一件她会干的事。顾淮宁想。
说实话,梁和有时候真的很能出乎他的意料。可是他的母亲。对人对己都苛责以待的母亲,怕也不是多好对付吧?电话里头冯湛支支吾吾,但是他还是听出来个大概了,想必是老太太为难她了。
“顾淮宁。”梁和犹豫着说,“我,不想辞工作。”
他回神,定定地看着她:“我知道了,我跟妈说。”
见他是支持她的态度,梁和心下一阵感激。乖巧地揽住他的脖子:“谢谢。”
顾淮宁笑,傻丫头一个。
“光说个谢字诚意可不够。”
“那你想干嘛?”梁和瞪他。
团长同志挑挑眉,颇为大方地放开了她,“行了,先吃饭吧,吃完饭你就知道了。”
吃过晚饭梁和同志就被顾淮宁拐到了床上,小同志羞愤不已地想逃离他的魔爪,没想到三两下就被制服了。“吃饱喝足”后的团长同志很满意,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了。
他这次回来确实是有正经事要办,上回周平把张政委的调令给他之后他就在想怎么处理这事比较妥当。按说是直接寄给他就行了,只是在一起共事那么久,顾淮宁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比较好。先是探病,然后再谈谈离职的事儿。
而且,他也想回来看看。自从上次老爷子带梁和去了三零二一趟后,他就有些不放心。不是对梁和,而是对家里那二老,不知道这二老什么时候念头再一起再折腾这姑娘一下。这可就不太好了。
他起床的时候梁和依旧在睡,整个人蜷成了虾米状,裹上厚厚的被子又仿似一个蚕蛹。他不自觉地笑了笑,伸手替她扯了扯被子又顺了顺她的头发,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脸,白皙嫩滑的触感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就感觉到某人轻轻一缩。
顾淮宁顿了一下,不免又觉得好笑。一段时间没见,他昨晚似乎是有些失控了,弄疼了她。只不过,这人的体力是不是也太差了点儿?也该锻炼锻炼了。
临出房门之前,看也不看那床上隆起的那一包,只是慢悠悠地说:“我做了早饭,上班之前记得吃点,我有事先出去了。”
缩在被子里装睡的梁和听了先是动了一动,等卧室的门咔嚓一声响彻底关了之后,才敢睁开眼睛。暗地里又忍不住鄙视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做,干嘛害羞成这样。不过,但是,结果一样就是了,她还不是晕了过去。
磨磨蹭蹭地吃完早饭去上班,杂志社里已经有了不少人,许久不见的贺安敏也正捧着一个马克杯在喝咖啡,看见她进来狠狠地来了一个熊抱。这人被杂志社派出去出了几天外景,回来一看,皮肤明显黑了不少。
梁和忍不住笑她,“怎么几天不见你就没个人样了。”
贺安敏怒瞪她一眼,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一个奸笑,“几天不见你可是女人味儿越来越足,日子过得是够滋润的啊。”说着手指还在她脸上揩了一把油。
梁和躲过去,微哂一下,偷偷瞄了一眼陆承汶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似乎是有人进去没有带好门。忽然门从里面打开,陆承汶和周竟两人一同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下子对上梁和没来得及收过去的目光,让她有些尴尬。
陆承汶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径直地想往外走,而周竟轻松地笑了笑,随着陆承汶离开,随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名同事直接找梁和来找梁和要资料,旭阳科技的采访正式被交接了。
郁闷总是有的,不过好在总比把事情彻底搞砸了好。梁和耸了耸肩,从抽屉里找出所有的资料递给同事,又顺便做了一番交代。
同事有些可惜地笑笑:“梁记者,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梁和笑笑,表示无所谓,但是对这件事只有所耳闻的贺安敏有些不满,低声嘟囔了一句“便宜都占了还说什么不好意思”,同事听见了,又是一脸菜色。
梁和赶紧捅了捅贺安敏的胳膊,这才算罢了。
由于旭阳科技的采访梁和一下子推了许多任务,所以交接完之后梁和一下子空了下来,看着别人忙里忙外地不禁有些感慨。刚想帮同事们做些什么,电话响了,有短信进来,梁和抓起手机一看,不禁眉开眼笑。
“记得吃午饭。”
是顾淮宁的短信,虽然简单地让某人觉得有些浪费短信费,不过他肯动动手指嘱咐她这点儿小事她已经够满足的了,放下手机刚准备招呼贺安敏一起去吃饭,手机铃声又大响,梁和挑挑眉,难不成他又亲自打电话了,一边关电脑一边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的人许是被她这轻快的声调稍稍震了一下,良久才出声:“是我。”
梁和听清楚之后不笑了,缓了一会儿才说:“嗯,妈妈。”
李琬听了她这乖巧的一腔,略微有些满意,调整了坐姿之后,柔声道,“你现在在报社吧,我替你向你们社里的领导打了招呼,现在你出来一下吧,我有些事儿要跟你谈。”
梁和不禁皱眉:“打了招呼?”
那头自然明白她的疑虑:“放心,只是替你请了半天假。下来吧,我就在你们报社后头那个花园。”
梁和迟疑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一刻功夫不敢耽搁地跟贺安敏打了个招呼就穿衣下楼。今天C市的天气不怎么样,预报说了不久后再将降雪,好在她今天穿了一件厚厚的风衣,所以并不觉得冷。
车子停在冯湛常停的地方,开车的却不是他,是梁和从未见过面的一个陌生小伙子,看见她的时候冲她笑笑,还帮她打开了车门。李琬就坐在车中,穿的很庄重,让她莫名生出一种冷意。
“上来吧,找个地方,咱们说说话。”
梁和嗯了一声,乖巧地上了车。
李琬带她去的是一个茶馆,进门就直接点了一个包厢。梁和不免有些紧张,不知道李琬到底准备说些什么。李琬冲她笑了笑:“你坐下,别紧张。”
梁和勉强笑笑,坐了下来。
“本来想找你到家里来,可是看你工作忙中午休息时间也短,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
而且这里人又少,可以避开所有人。梁和在心里补充一句。
忽然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伸到了她的面前,梁和缓过神来,有些不解地接了过来。
“梁国名和姜媛,和和你应该还记得吧?”
解开牛皮纸袋的手微微一顿,梁和脸色忽的苍白下来:“他们,他们是我的父母。”
“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母去世有三年了吧?”
“对。”
那时她在英国读书,忽然有一天就接到了外婆的电话,得知父母出了车祸,更为讽刺的是出车祸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去民政局离婚。他们感情不好她是知道的,闹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死了也没能分开。
不过梁和有些不懂,他们已经去世三年了,李琬现在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李琬看出了她的意思,说:“和和你也别觉得奇怪。淮宁把你带到家里来的时候,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我瞧着你也乖巧也就顺了他。反正他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拿主意,他要结婚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你这头的亲人到现在了我们一个也没见着,就免不了有些好奇。说起来,他们是都不在了吧?”
梁和低头闷声回答:“都不在了,我爸我妈,还有外婆。他们已经都不在了。”
李琬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对,放轻了语调:“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想起,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据我了解你爸妈死之前一直在闹离婚,你知不知道原因?”
梁和有些茫然:“不是因为感情出现破裂么?”
李琬轻轻一笑,“看来你还不是很清楚。你爸爸生前是在商务部工作,贪污被人检举了。你妈怕被连累,提早把你送出了国,又跟你爸闹离婚。谁成想,呵……”
李琬最后那一声轻笑听在梁和的耳朵里有些讽刺扎耳,她的话也犹如晴天霹雳,炸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要不是你爸死的正是时候,恐怕这会儿已经蹲号子了,你哪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这罪犯的女儿的名号可不是好顶着的。”
梁和有些难以置信,伸向牛皮纸的手有些发抖。打开一看,里面并没有多少东西,只有几张薄薄的白纸,不过上面的黑字却字字诛心!
梁和睁大眼睛吸了口气,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此时此刻她对李琬大喊出:“我不信”三个字。可是她的双亲逝去了好几年了,有些记忆早已经模糊了。
她只记得,确实是妈妈送她出了国,并且等她到英国后,账户上曾经出现过一大笔的钱。她那时只是以为家里富裕了,从来不作他想。更是从来没有想过,记忆里顶个啤酒肚,总是笑容可掬并且非常疼爱她的父亲会贪污。
此时此刻她只是恨自己的无知,连为父亲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李琬的证据太确凿。
过了一会儿她尝试着开口,尽管声音有些暗哑:“那,您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顾老太太李琬笑笑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年老了总爱絮叨,身边也没个人陪。前几次我跟你提过多次,要你劝劝淮宁调回C市,你没忘吧?”
听了这话梁和有一瞬间的哑然,继而失笑:“我没忘。”
顾母的意思她是彻底明白了。只要她把顾淮宁从B市劝了回来,那么这一切就当没发生过。可要是不行——那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李琬笑了笑:“那就好。把他调回来,一来是能陪在我们二老左右,二来是你们两个刚结婚,不能总是长期分居。这对我和你爸,你跟淮宁,还有老二跟珈铭,都好。”
梁和握紧拳头,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茶馆的门,只觉得踉跄了一下,便被一只胳膊有力的缠住,抬头一看是司机。年轻的司机是从下边的汽车连特意调到这里来给顾老爷子开车的,刚来不久。见她神情恍惚的便轻声嘱咐,“嫂子小心点儿。”
她勉强一笑,算是作答,神情却在某一瞬间怔愣起来。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顾淮宁的场景,那天她刚刚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外婆病危,赶到医院的时候外婆已经奄奄一息了,所有的力气只够说一句遗言。
那句遗言,她铭记在心。
“和和,外婆不求别的,找个男人嫁了,千万别学你妈。”
而后外婆就断了气,医生护士忙做一团。而她却神思飘忽地在走廊里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不小心撞上一个人,她差点摔倒,那人伸出胳膊轻轻一搀,并轻声嘱咐:“小心点儿。”
这声音让她微微回神,抬起头来,对上军装上的第一枚纽扣,再往上就是她现在无比熟悉的那张脸——顾淮宁。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因为那天是外婆的忌日,所以她总是不愿意回忆起,于是他也就缄口不谈。不过,她还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你答应了老人家的遗愿,她也算走得安详了。”
她的眼神顿时有些疑惑,只见他轻轻一笑,说:“我的战友住在你外婆隔壁的病房,我正好路过听到。”
后来她处理丧事,他看望战友。再后来,就是他们结婚。
李琬把她的命脉把得太准了,顾淮宁就是她的最后一棵稻草,她不可能冒任何失去他的风险。所以,她非答应不可。
晚上七点,顾淮宁从医院回到家里。客厅里是一片黑寂,顾淮宁打开灯才发现梁和正窝在沙发里,蜷成一团沉沉地睡着,身上只搭了一个薄毛毯。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饶是在这暖气充足的屋里她的手也冻得冰凉。
顾淮宁微皱眉,准备把她抱回房间里去,却不想刚一弯腰就弄醒了她。
梁和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有些发呆,直到顾淮宁伸好笑地伸手拍拍她的脸颊,她才回过神来,尴尬地从他身上下来了。
“回来了。”
“嗯。”顾淮宁放下手中提的袋子,“怎么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梁和吐吐舌头,扒了扒他买回来的东西,不禁咋舌:“怎么买这么多?”
“吃的。”
“那也不需要这么多,你转天就走了,我又不在家里开火。”她无心地说着,却不想某人听见她这句话顿了一顿。
望着窗外飘起的小雪花,梁和顿时兴致一起,转身拍了拍顾淮宁的肩膀:“这么冷的天,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顾淮宁垂眼看着她,许久淡淡一笑:“行。”
梁和一合掌:“那再加点儿小酒,正好结婚的时候有人送了几瓶酒还没喝。”
见她兴高采烈的,团长同志都不忍提醒她她的酒量是几两了。
梁和同志自告奋勇地去下厨,没过一会儿就把食材和底料都准备好了,锅一打开,火苗蹭蹭地舔着锅底,一股热气冒了上来。
梁和将调好的酱料递给顾淮宁,有些兴奋地搓搓掌心:“等会儿就可以开涮了!”
顾淮宁没说话,只是一直凝神盯着她。梁和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你不喜欢?”
顾淮宁低笑,拿起盘子把她爱吃的放了进去:“在部队里我们过年的时候吃火锅,不为别的,只为热闹。”
梁和竖着筷子看着他:“那么多人,什么时候能不热闹。饭都是抢着吃才香,一个人吃,纵使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几口。”
话中无意透露出的落寞之意让顾淮宁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开火?”
梁和一怔,眨眨眼笑:“我那是厨艺不精,我要是做好了才不出去浪费钱呢。”
顾淮宁知道她在转移话题,可也不想破坏气氛,只说:“早说让你跟张嫂学学做饭。”
梁和嘟囔:“张嫂那水平是我能企及的吗?要说学,赶明儿我跟你们部队炊事班班长学学吧,怎么样?”
顾淮宁哼一声:“可别,我还担心我的炊事班长被你拉下水以后也不会做饭了。饭都吃不好这战斗力还怎么保障?”
“小瞧我!”梁和瘪瘪嘴,正好放进去的食材都熟了,梁和夹出来,蘸酱吃后表情激动的犹如这是人间最美味的东西。
顾淮宁看着她,不自觉地就笑了。他为自己倒了一小杯酒,梁和看见了也把杯子伸了过来。
“我也要。”
“不给,自己反思一下你的酒量去。”
梁和被戳到了痛处,拧眉:“小气鬼,就一杯!”
顾淮宁浅笑着给她倒了一杯。梁和喝尽之后又缠着他要了几杯,每次他都说这是最后一杯了,可每次她一赖皮他就没辙了。反正是在家里,反正他看着她,总比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喝醉强。此刻他放纵自己看着她,宠着她。
梁和喝得有点多了,双颊有点儿红。她蜷起腿缩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看着顾淮宁:“你知道以前我们家厨艺谁最好吗?”
“谁?”晕黄的灯光下他静静地看着她。
“我爸。”梁和说着,咯咯一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总是我爸下厨。我爸说,好男人的必备条件之一就是厨艺。别听别人说什么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其实对女人也是这样的。把老婆养胖了最好,除了你没人敢要!”
顾淮宁隔着桌子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深觉得把梁和同志养胖是一项重大的工程。梁和反手捏捏他的手,惹得他抬头看她,那一双狡黠的眼睛此刻在他看来格外的明亮:“这一点儿你勉强及格!”
不错,他还有个及格分。他以为,按岳父的标准,他这个老公可以直接下岗了。
“那你说说,咱爸还有什么指示?”他表情很认真地逗着她。
“没有了。”她望着锅里沸腾时的气泡,喃喃说道,“这话是送我出国前我们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老爸说的。我爸就怕我一出国就找个外国男人嫁了,他说那样我肯定就不回来看他了。”
那时爸妈的感情就已经出现了裂痕,可是这是她出国前最后一顿饭,全家人还是聚在了一起。
“那后来呢?”他只知道她的父母早已过世,其他的她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现在,他忽然很想知道。
“后来?”她似是有些迷茫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忽而笑了出来,“没有后来了,后来我爸就去世了。死了,车祸,跟我妈一起。死而同穴,挺好。”
这像是一个女儿说出来的话吗?他失笑,接着看见她低下头,将脑袋埋在蜷起的双腿里。顾淮宁一顿,站起身向她走去。走近了,才发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着。
她在哭,等他弯腰靠近她的时候听到了呜咽声,压抑却清晰。
“和和。”他喊着她的小名,顺着她的头发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不哭了,过去的事情我们就把它忘了,嗯?”
她其实早就忘了,那段噩梦般的日子她早就忘了。她强迫着自己忘记,可是等到她终于不再想起的时候,又跳出一个人来告诉她这一切的真相。
更可笑的是,那个人是她丈夫的母亲,她的婆婆。
想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看着顾淮宁,无比认真地问:“顾淮宁,你能不能调回C市来啊?能不能,陪着我?”
顾淮宁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梁和总觉得自己笨,可是这一次一对上他的眼神,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件事,很让他为难。
许久,他才开口:“梁和,我——”
“你别说了,我明白了!”她骤然打断他,哑着声音说,“我明白了,我累了,要回房间睡觉了。”说着拨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回房间了,独留顾淮宁一人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牵了牵嘴角。
第二天一大早顾淮宁就起来了,在部队养成的生物钟,到点儿就睡不着了。昨晚的东西还摆在那里,他在桌子前静站了一会儿,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残局。
炉子上熬上粥,是稠稠的皮蛋粥,梁和最喜欢的一种。他知道,昨夜梁和睡得不是很好。眉头皱的脑子里像是在进行着一场角力,相互撕扯疼得苦不堪言。他看着也只得低叹一声,伸出手按住她的眉间,轻轻的按揉着,直到她的眉头渐渐松展,呼吸趋于平缓他才收回了手,陪着她睡去。
以后再也不给她喝酒。顾淮宁双手插兜,一边看着煮着的粥一边想着。
粥煮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去叫梁和起床,梁和将头闷在枕头里,不肯动。
“头疼!”她可怜兮兮地哀嚎着。
顾淮宁垂眼看着她打滚耍赖,嘴角不禁翘起。
还是这样的好。她是一个好姑娘,可偏偏要背负过去的伤痛。所以,她不适合怀旧,他要尽量不让她想到过去。
他隔着被子掐住她的腰,把她腾空揽起。梁和还做着最后的挣扎,不过很快就要压制过去了。
“起来喝点儿粥,昨晚酒喝多了对胃不好。”见她依旧一副蔫蔫的样子,他说,“我现在就在努力收买你的胃,梁和同志,给个面子?”
梁和羞赧地踢了他一下,裹着睡衣向浴室跑去。
顾淮宁笑笑往外走去,忽然听见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而正在浴室里刷牙的某人则嚎了一声:“帮我接下电话。”
脚步一转,顾淮宁快步走去拿起了手机。
其实是一条署名为“太后”的短信。团长同志大概猜到了是谁,手指点开来看。只一瞬,笑容就僵住了。
梁和出来看他愣愣的,一边擦脸一边说:“怎么了?”
顾淮宁抬起头,沉默地看了她许久才搁下手机:“没事儿,洗完了就吃早饭吧。”
“嗯。”
桌子上盛的是一碗她最爱喝的粥,梁和立刻奔过去尝了一口,不禁感叹美味啊!看来他是真的打算说到做到,开始她的养肥计划了。
顾淮宁的厨艺还是不错的,相比之下梁和就有些自惭形秽了。
她一边用筷子戳着面前那盘小菜,一边不好意思地问着:“我上次给你煮的粥,是不是不好喝啊?”
“嗯?”顾淮宁抬头,像是不记得了。
梁和不禁脸一红,微恼:“就是结婚之后我第一次给你做早饭啊,那天你回部队,你忘记了?”
看她着急的样子,他笑了:“没忘。”
那就是故意耍着她玩儿的!梁和瞪他一眼,喝了一口粥,想起什么,又说:“今天早上,应该我来做饭的。”
顾淮宁闻言静了一瞬,抬头看着她。而梁和说完那句话已经默默低下头去喝粥了。一句话说的不对就能绕回到昨晚上那个问题,顾淮宁想了下,没有说话。
早饭就在这样沉默的氛围中结束,梁和主动承担了刷碗的任务。
顾淮宁在厨房门外静立着看着她,忽然在她满手泡沫刷盘子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梁和手一滑,差点儿把盘子打破。
“你干什么?”她余惊未了地看着他。
顾淮宁的表情则很平静,连带着语气也有些迟缓:“梁和,你愿不愿意辞掉工作?”
“为,为什么?”梁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人昨天还安慰她,不用担心,今天就立马旧事重提?“你,你不是说没事儿吗?”
顾淮宁看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就知道这句话把她吓坏了。他失笑,解释道:“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B市。既然你不愿意辞工作,就算了。”
呃?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顾淮宁只觉得好笑,接过她手中的盘子刷干净,又拉着她的手问了一遍:“真不愿意?”
梁和只觉得此刻脑子都不转了,辞工作,跟他到B市去:“在那边长住?”
“嗯。”顾淮宁点点头。
梁和听明白了,低头讷然地说:“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
对顾淮宁来说,这个想法来得其实并不突然。
上午的时候他开车去市直医院看望老战友张政委,说起来张政委病了有近一年了,反反复复地总也不见好,腿脚不利索,走路很不方便,因此特意向上级打了报告,回到C市来养病。
如今见了他,顾淮宁有些不敢认。在生病之前张政委是三零二团有名的胖子张,见了谁都笑得像个弥勒佛,可是现在看到的他已经瘦柴如骨,两边的颧骨衬得凸高。他没多说,只是叫了嫂子林然出来,细问之下才知道张政委得了尿毒症,隔几天就要做一次透析。
他捏紧手中的调令,一时间觉得有些荒唐:“这事儿部队知道不知道?”
“老张不让说,不过军区里顾政委来看过几次,其他的都瞒着。”林然看他脸色有些不对,反过来安慰,“淮宁,一会儿到了老张面前你且别说这个。他这几天还唠叨呢,说是过不了多久就跟他隔壁房间的一样了。”林然说着又默默垂泪。
他的视线轻轻掠过隔壁那间病房,梁和的外婆就是在那里逝世的。淡淡的移开视线,顾淮宁看见老张躺在床上动了动,回过神来向林然轻声道:“进去吧,老张醒了。嫂子放心,我都知道。”
老张见了他很高兴。知道他结婚了,说是本来想见见他的老婆,可是一想这医院不是一个见客的好地方就作罢了。顾淮宁闻言笑了笑,替他理了理被子,没多说。老张把林然支了出去,林然有些不情愿,可是看见老张拉下脸的样子还是听话出去了。
“说什么得避讳嫂子?”
老张收回目光,苍白的脸色虚弱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这病了以后,部队里来看过我的除了你之外也就顾政委了。其实你也别遮掩,我老早就知道你们的关系。”
顾淮宁笑了笑,没说话。
“我这身体我清楚,顾政委也清楚。上面给了我最好的待遇,说是在部队给林然他们母女俩弄了一个团职房,部队里还把我闺女抚养到十八岁,我也算是放心了。”
顾淮宁听了皱了皱眉:“老张,别瞎说。”
老张摆摆手,标志性的笑容又露了出来:“得啦,我不是说了给你添堵的。我是想说,到时候她们母女去了三零二还得托你多照顾,最好把你那媳妇儿也弄过去,也省的她一个人在家孤单了。咱们当兵的成年离家在外,最对不住的莫过于等在家里的人。”
入冬已久,窗外浅粉色的六瓣梅花开得正好。顾淮宁坐在窗边沉默了许久,终于抬头对老张说:“政委,交给我的事你放心。只是,有件事儿你得答应我。”
“你说。”
“你也别轻易放弃。”
老张和煦地笑笑,点了点头。
从记忆里回过神,顾淮宁看看梁和。她还低着头站在那里,似乎是在发呆。或许是他太着急了,这姑娘还没准备好。
“我不会强迫你。”顾淮宁说,“所以你也不要有负担。”
梁和幽幽地抬头,眼睛像是被水泡过一般,亮亮的泛着明光。
“不是,不想辞职。”梁和声音闷闷的,语速也极为缓慢,“只是,妈不会同意。”
这姑娘考虑问题是不是太全面了点儿,顾淮宁无奈,“这不是问题。”
“哪有那么简单!”梁和嘟囔,“妈一直想让你回C市,怎么可能会同意!”见他一怔,梁和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回来么?”
顾淮宁静了一瞬,问:“这是妈的意思?”
“喔。”梁和支支吾吾地应道。
“这话妈说了很多次了,说到现在就是顺口就来,你要跟她当真什么事情都办不了了。”
梁和被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急得直跺脚:“妈这次就是来真的!”说完,像是刚想起了什么,赶紧捂住了嘴。
不过为时晚矣。
顾淮宁锐利的目光直直地锁定着她:“梁和,你是不是答应了妈什么?”
梁和被他一看顿时有些乱,开口时有些结巴,“我,我能答应妈什么?”
见她还苦苦隐瞒,顾淮宁不禁被她气笑了,“你这伪装潜伏做得不错啊,要不是被我抓住把柄了估计问破天也撬不出来。”说着拿过她的手机塞给她,没好声气儿的说,“看看吧,还藏着掖着呢。”
梁和被他说得一阵心虚,接过手机一看,顿时欲哭无泪了。看她说的没错吧,老太太这回是真想让他回来了,知道他今天要走,一早就发短信给她“加油打气”来了:“和和,昨天我跟你说的事儿你给淮宁提了没?别忘了啊,抓紧时间!”
她放下手机,一副认罪的表情。
顾淮宁是早就发现了,梁和不算聪明,可是认错的态度很积极诚恳,让你狠不下心再来责怪她。她长时间地不吭声,顾淮宁觉得奇怪,伸手抬起了下巴,才发现她紧紧咬着唇,脸色白得骇人。心猛地一提,他伸手去碰她的额头,结果被她一把甩开了,“别碰我!”
声音凄厉地顾淮宁不由得皱起了眉,伸手拽住她胡乱挥舞的胳膊:“怎么了又?不许胡闹!”
梁和闷头往外拽被他钳住的胳膊,拽着拽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索性直接坐在沙发上开哭:“我说你们怎么都那么讨厌,逗我逼我好玩儿吗?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你知道不知道?”
团长同志一听事情有些不对,皱眉问道:“谁逼你了?”
“你说还能有谁!”梁和从小到大就没这么腹背受敌过,前方,老太太威胁着。后方,团长同志又不跟她站统一战线不肯回来。前后夹击着,还不如直接来一枪的痛快!
“是不是受老太太的委屈了?”
他颇有些急切,想问个明白,可梁和擦干泪来了一句:“我讨厌唯唯诺诺!”
没头没脑的一句,虽然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可还是好脾气地应着:“嗯。”
“我也讨厌被人利用!”
“嗯。”接着应一声。
“我更讨厌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这么严重了?都到这份儿上?
“好了。”顾淮宁失笑,拽住了她的手:“不许喊口号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给你出气。怎么样?”
梁和一双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确定,能不能告诉他。到现在为止她还没能接受李琬说的一切,她不愿意相信,而且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算合适。
顾淮宁看出了她的犹豫,扶着她的肩膀与她直视:“梁和,有什么事,还不能告诉我?”
这句话让她心里一动,随后却又轻轻垂下眼睑,“你听了,会觉得讨厌的。”
“你说说看。”他诱哄着她。
梁和仔细看入顾淮宁的眼睛。他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幽黑深邃且狭长,末端微微上挑,仿似是黑色的漩涡,总是吸引你不由自主的靠近。
面对这样的他,她觉得难以开口,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昨晚,我跟你说起了我爸。”停顿了下,她才又继续说,“其实,他死前曾涉入一起贪污案。如果他还在的话,多半是要被判刑。”
“贪污案?”他皱眉。
“他去世三年了。他跟妈妈关系不好,但是却特别疼我,小时候回来总是要先抱抱我——”她看着他,眼睛中满是伤感,“我真的,没法儿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这些都是妈跟你说的?”
“嗯。”梁和点点头,“妈告诉我的,就连过去逮捕他的通缉令,都一并送过来了。证据确凿。”
所以她想自欺欺人都不行了。不过现在她不打算隐瞒了,与其让李琬来说,不如自己直接向他坦白。她见他沉默着,便问:“你是不是现在挺后悔的?”
顾淮宁本来在凝眉思考问题,可是被她这突然一打岔,有些纳闷:“为什么?”
这还用问?
“本来就是。”她说,“本来我还算个平民,跟你门不当户不对婚也就这么结了,现在,你看——”说着一笑,像是自嘲。
顾淮宁非常不喜欢她说这话的语气,捏了捏她的脸,以示警告:“所以,你现在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我没有!”她缓过劲儿来反驳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他几乎有些无奈地问,顺手将她抱入怀中,“和和,我现在要说那些不重要,你信吗?”
梁和有些反应不过来,艰难地反问:“那怎么会不重要?”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会觉得重要是因为妈拿这个来要挟你。”想了想,他觉得有些好笑,“其实这个问题的关键,不是我在乎不在乎,而是你。”
梁和闷头想着,没说话。
他顺着她的头发告诉她:“梁和,他已经去世了。我们活着的就没必要再给他判一次罪,让他入土为安不好吗?你还可以一直把他当做好爸爸记着,不要总是折腾自己,也不要拿这个来折腾别人。这么一想,不就是很简单的事了吗?”
这么容易么?
那些她在心里犹豫千万遍又自我否定千万遍的事情,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变得异常简单,总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过去,而她甚至可以被这样轻易地安慰?
梁和讷讷地开口:“我以为,你在乎的。”
说完,就听头顶上又叹口气。梁和不禁觉得,团长同志跟着自己得提前老十几岁。
“看来我上次的表白有点儿失败。”
提到这个,梁和有些脸红,“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还没能让你知道自己很重要。”他说着,扳正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是个不喜欢左顾右盼的人,因为我的时间有限。我想用有限的时间跟另一个人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用我的人生去找一个完美无缺的人。重要的是什么?”他笑着问,“重要的是Better life。”
Better life 。梁和承认,这个词把她诱惑住了。
顾淮宁几乎是有些期待地等着她的反应,可没想到梁和同志眨了眨眼,问:“诶你这算不算又表白一次啊?”
团长同志忍不住咳咳两声:“你觉得是就是吧。”语气宠溺,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无奈。偶尔让她占一次上风也不错,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她都笑得眼睛都眯起,像是一朵初绽的白梨花。
拨开云雾见天明之后,梁和同志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回床上睡个回笼觉。不得不说梁和有时候还真是没心没肺的,不过顾淮宁乐于看她这样。他生性不太喜欢把问题搞得太复杂,过日子虽然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可是牵扯太多也未免就是一件好事。团长同志这么想着,又顺便把回部队的时间往后延了延,把问题解决完再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梁和就起来,在电脑前坐着。顾淮宁走过去递给她一杯牛奶,视线往电脑上一扫,发现她在写辞职信。信已经写好,而梁和仍皱着眉头看着屏幕。
“怎么了?”
“我在想,我该怎么把辞职信给主编。”
这也用得着想,顾淮宁微哂:“先吃早饭,吃完饭我陪你去。”
“这么快?”梁和愕然。
顾淮宁挑眉,“当然得快,速战速决,免得横生枝节。”
梁和:“……”
吃过早饭,顾淮宁陪她一起去了杂志社。虽然梁和从下车那一瞬间就做好了被围观的准备,可走进杂志社的时候,还是被那齐刷刷的目光震慑到了。尤其是陆承汶,他正俯身为一个编辑指出稿件中的问题,眉头习惯性地紧皱着,听到声响看向她的时候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调整,他能明显感到梁和被他看的瑟缩了一下,而她身旁的男人很快扶住了她的胳膊。
陆承汶回神,快步向他们走去:“有事?”
顾淮宁直觉着对这个男人没有好感,他扫了他一眼,拿过梁和手中的辞职信,递给了他。
陆承汶并没有接,而是看向梁和,“这是?”
梁和看了眼顾淮宁,见他面色无虞才开口说,“我想辞职,这是辞职信。”
陆承汶笑了笑,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怎么回事?待遇问题,还是——”
“没有,没有那么麻烦。”
梁和说着,神色居然有些羞赧。她瞟了顾淮宁一眼,而顾淮宁也适时地截过了话头,“是我的原因。”这番话引得陆承汶向他看来,“我是军人,在B市工作,所以我想梁和跟我一起去B市。”
他的直言不讳让陆承汶沉默了几秒,而后笑道,“那倒是不错。我还以为,是因为周竟的事,梁和心里有了隔阂——”
“不会的。”梁和连忙摆手,“那件事本来就是我做的不够好,怎么能怪别人呢。”
“那就好。”
陆承汶这才接过顾淮宁手中的辞职信,翻开略略一看,又合上。他看向顾淮宁,那一身军绿色的衣服分外扎眼,他看了眼他的胸牌,说,“顾中校在T师三零二团?”
“是的。”
“真巧,我认识一个人,她也在这里当兵。”陆承汶轻笑,“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我们部队常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句话我想放在哪里都很适用。”顾淮宁同样回以微笑,并向他伸出手去,“总之,多谢陆主编对和和的照顾和体谅了。”
“不用谢,应该的。”陆承汶也回握住他的手,“我的原则就是,即便是要离职,也要让她带着笑容走。”
“很好。”
顾淮宁挑眉,带着梁和离开。出了杂志社,梁和小姑娘大呼了一口气。顾淮宁站在一旁看着她笑,末了敲了敲他的脑袋,“就那么怕他?”
梁和瞪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知道刚才我有种什么感觉吗?”
“嗯?”他估计这姑娘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梁和哈哈一笑,敲着下巴说,“就好像,两军对峙,兵临城下时的感觉。诶呀,反正就是紧张!”
顾淮宁觑了她一眼,打开了车门:“紧张什么,上车!”
“去哪儿?”
“回老宅。”
“什么?!”
顾淮宁果然把她带去了顾园,一看见顾家的大门口,梁和就忍不住地紧张,下意识地上下打量自己的衣服,顾淮宁笑着拍拍梁和的脑袋,抚慰她此刻杂乱的情绪,带着她向门内走去。
张嫂正在打扫院子,看见顾淮宁带着媳妇回来了,眉笑颜开,忙拉开客厅的门让两人进去。
客厅的桌子上泡了一杯酽酽的龙井茶,那是老爷子的最爱。梁和顺着顾淮宁的视线望去,就看见顾老爷子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见他们两人进来,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对于他们的到来,最高兴的人当然还是李琬,拉着梁和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只字不提昨天的事儿,上下打量她一番,照例又开始责怪她穿得少。梁和不免有些囧,她今天可是在团长的要求下加厚了才出门的。
“淮宁也是好长时间回来一次,等会儿吩咐厨房加几个你爱吃的菜,中午你们留在这里。”
顾团长悠闲地靠在桃木沙发上,两只手惯性地搭在膝上,听了母亲的话轻轻一笑,算是答应,回过头来又向梁和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梁和睁大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李琬推了她一把,说,“得啦,你这媳妇儿得自己看着才放心。”
闷在报纸后头的顾老爷子听见了也是低低一声笑,梁和不禁有些脸红,在顾母和老爷子看不到的角度,抬头瞪了顾淮宁一眼,对上他满含笑意的双眸。
李琬是乐于看两人间这样的小互动,最起码,能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姑娘对儿子的重要性,她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说:“淮宁这次回来能住多久?”
“明天的飞机。”说着端起茶轻啜一口,些许的苦味让他微皱眉头,化开之后却留有淡淡的余香。
“怎么又这么快?不是说了可以待几天?”说着她望向梁和,无奈这个姑娘不开窍,低着脑袋在折腾自己的衣服下摆。
“年终了,部队里有一堆事儿要忙。”他随意扯了一个借口,话音刚落就听见顾老爷子轻声一哼,顾淮宁含笑望过去,只见父亲放下报纸,看着他说道,“照你这么说偌大一个团没了你就不转了。”
李琬听见老爷子帮腔,面容一缓:“你爸说的是。再说了,和和不是还在这里嘛。听你那意思是要在部队里过年,那和和怎么办?你可别忘了你们两个是结婚头一年。”
顾淮宁略微沉吟一下,开口:“妈说的有道理。”又回头望了望梁和,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以前一个人惯了,不大注意这些,希望你不要在意。”
诶?她被他这句话弄得很懵,可是看他一脸恳切的表情,又不像是假的,梁和只好配合他说:“我没事儿的。”
“和和。”
忽来的大声又把她惊了一下,她一抬头,看见李琬严肃的表情。梁和不禁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握住顾淮宁的手,瞬间又被他反握住。
“妈,我有个办法,希望您和爸能同意。”
顾老爷子深看了他一眼,“说。”
“回来之前我问过营房科的丁科长,说是家属院里的团职房还有空闲,分配一套出来住还不成问题。所以我想这次回来就带梁和过去。妈的意思我明白,两个人确实不能总是分居两地,和和的工作也协调好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李琬是这个意思吗?梁和不禁有些佩服顾淮宁乾坤大挪移的功夫。
“梁和跟你一起去B市?”李琬控制不住地拔高了声调。
“嗯,我暂时回不来。而且老张的妻女到时候也过去,托给了我照顾。和和过去也算是有一个伴儿。”
李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顾老爷子淡淡地加了一句:“老张?就是你们团的那个张政委?”
“爸您知道?”顾淮宁略微有些诧异,“就是张政委,本来没有什么大毛病,可是后来得了尿毒症,现在看来情况不太好,二叔看过他。把母女交给了部队照顾,他也算是放心了。”
“这个人我知道,当时就是分到我们团,还一块儿上过战场。他腿上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如今竟然会严重成这样?”
顾淮宁没听过这一段儿,不禁笑:“爸您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老张那时候还是个小兵。”
顾长志叹息一声,“是小兵,不过这个不一样。他那腿伤,是为了救我才落下的,说起来,还是我亏欠他的。把他丢给你二叔,没想到给弄成了这样!”语气颇有些痛心疾首。
“这病是天灾,难不成还是咱们欠得不成?我看,他二叔跟淮宁都算是仁至义尽了,没必要把人家老婆孩子都给兜过来。”
李琬有些不高兴,话刚说出口,就换来老爷子不满的一瞪,“什么不欠?咱们欠人家的是命!”
老爷子一激动起来,语气就有些重。李琬被堵了回来,脸色不太好。
老爷子也不管她:“行了,既然这事儿你已经决定了,就按你说的办吧。部队里每个月发给干部遗孀的补助才一千多,你想办法,尽量照顾好老张的妻女,别让她们在生活上受委屈。”
见老爷子是支持的态度,顾淮宁很满意的说:“好。”
老爷子又回头看了一眼李琬,不高兴地站起来向二楼走去。李琬有些着急,忙跟着一起上去,还不忘折过身来嘱咐他们两人等着。
顾淮宁笑看着他们俩忙做一团。
一直围观的梁和此刻不禁感慨,在顾家啊,果然还是男人把女人吃的死死地啊。
忽然头顶上被人拍了一下,梁和抬头,听见顾淮宁说,“愣着干什么,走。”
“现在走?”事情不是还没有完全搞定?
团长同志挑挑眉:“难道你想留在这里吃饭?”
想起张嫂手下的美味,梁和还真有些犹豫。
顾淮宁哼一声,拎着人就大步向外走了。口头上不说心里头早训开了,早说了跟张嫂学学厨艺,犯了馋了也能自己做凑活一下。看来,这位同志是该训练训练了。
出了顾家的大门,梁和看着等在一旁的冯湛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妈她好像到最后也没有答应咱们的事吧?”
顾淮宁看也不看她就接过冯湛递过来的车钥匙:“我们又不是真的想要她答应的,只是去通知一下而已。”
其实他心里有底,老爷子都答应了,妈也反对不来了。
“那,那我们就这么去?”
顾淮宁似乎心情很好,笑着侧过头来看她:“不然再给你举行一个欢送仪式好了。”说完向冯湛挑眉示意。
冯湛立马恭恭敬敬地扶正梁和,一脸严肃的表情看得梁和云里雾里。
“你们这是?”
冯湛闻声肃立,一边咧开嘴角笑着一边动作利索地唰地敬了一个礼:“热烈欢送梁和同志成为伟大的随军家属一员!”
梁和瞬间想晕厥过去!而顾淮宁就势扶住了她,示意冯湛礼毕。冯湛笑嘻嘻地抓抓后脑勺,完成任务后自觉的走人。
梁和红着脸嗔怪地看他一眼,团长同志的幼稚劲儿又上来了。而顾淮宁也不恼,目送冯湛离开之后才转过头来:“行了,现在轮到我了。”
“干,干什么?”梁和一脸戒备。
而顾淮宁则是淡淡一笑,与她对视几秒低声宣布:“欢迎你,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