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砚

少年视砚，不得砚丑。 ¹ 徽州汪砚伯至， ² 以古款废砚，立得重价，越中藏石俱尽。阅砚多，砚理出。曾托友人秦一生为余觅石， ³ 遍城中无有。山阴狱中大盗出一石，璞耳， ⁴ 索银二斤。余适往武林， ⁵ 一生造次不能辨， ⁶ 持示燕客。 ⁷ 燕客指石中白眼曰：“黄牙臭口，堪留支桌。”赚一生还盗。 ⁸ 燕客夜以三十金攫去。命砚伯制一天砚，上五小星一大星，谱曰“五星拱月”。 ⁹ 燕客恐一生见，铲去大小二星，止留三小星。一生知之，大懊恨，向余言。余笑曰：“犹子比儿。” ¹⁰ 亟往索看。燕客捧出，赤比马肝，酥润如玉，背隐白丝类玛瑙，指螺细篆，面三星坟起如弩眼，着墨无声而墨沉烟起，一生痴， ¹¹ 口张而不能翕。 ¹² 燕客属余铭，铭曰：“女娲炼天， ¹³ 不分玉石；鳌血芦灰，烹霞铸日；星河溷扰，参横箕翕。” ¹⁴

【注释】

1不得砚丑：不知砚的瑕疵。

2徽州：治所在今安徽黄山市屯溪区，以产砚、墨、纸而著称。汪砚伯：汪姓，以善鉴砚而称砚伯。

3秦一生：作者友人，张岱《琅嬛文集》卷六有《祭秦一生文》称：“余友秦一生家素封，鸥租桔俸，可比千户侯，而自奉极淡薄。”“一生性好山水声伎，丝竹管弦，摴蒱博弈，盘铃剧戏，种种无益之事，顾好之，实未尝自具肴核，为一日溪山之游，亦未尝为一日声乐，以供知己纵饮。乃其所以自娱者，往往借他人歌舞之场插身入之。”“以闲散终其身。”

4璞：含玉的石或未经雕琢的玉石。

5武林：见本书卷一《奔云石》注。

6造次：鲁莽，草率。

7燕客：作者二叔张葆生之子张萼，初字介子，又字燕客。任诞不羁，不事生业。“凡诗词歌赋、书画琴棋、笙箫弦管、蹴鞠弹棋、博陆斗牌、使枪弄棍、射箭走马、挝鼓唱曲、傅粉登场、说书谐谑、拨阮投壶，一切游戏撮弄之事，匠意为之，无不工巧入神。”(《琅嬛文集·五异人传》）其父“所遗尊罍卣彝，名画法锦以千万计，不数日亦辄尽”。(《琅嬛文集·家传》)

8赚：此作诓骗解。

9谱：记录。此犹题识。

10犹子：如同儿子，一般指侄子或侄女。《千字文》：“诸姑伯叔，犹子比儿。”意思是对待姑、伯、叔等长辈，要像是他们的亲生子女一样。张岱表示砚在燕客那跟在他那是一样的。

11痴：吃惊、入迷而目瞪口呆之状。

12翕：合。

13女娲：神话中的古帝名。传说她“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淮南子·览冥训》)

14参、箕：星宿名。分别为西方白虎七宿及东方苍龙七宿的末一宿。

【评品】

《天砚》一文，犹如一篇小小说。故事真实，情节完整。不仅文物之色泽、质地、功用一一道出，而且人物个个鲜活：汪砚伯之精鉴，以致“越中藏石俱尽”，大有伯乐一过，骏马遂空之势；秦一生先“不能辨”，继而“大懊恨”，后“痴 ，口张而不能翕”，情状如绘；燕客先妄指其瑕疵，诳一生还砚，后“铲去大小二星”加以掩饰，其狡狯心计刻画生动；作者先笑曰：“犹子比儿。”后为题铭。其为人之通脱豁达也跃然可见。 JKheVX99v82JiS7FAEtoFF9/lmq2rE3asS6jeS6VKAShweyVNe4GqQMki4Bkn1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