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全唐诗》和《全唐文》为标志的断代分体文学全集,虽然在清代方完成,但如果加以追溯,似乎可以提到南宋洪迈编《万首唐人绝句》101卷和赵孟奎编《分门纂类唐歌诗》100卷,其特点是不作选择地网罗一代作品,务求全备于一书。明嘉靖间冯惟讷编《古诗纪》,隆庆至万历初年黄德水和吴琯编成《唐诗纪》初盛唐部分170卷,取得实际的成就。明末胡震亨、茅元仪和钱谦益都有志作唐一代诗歌的汇辑。茅编《全唐诗》1 200卷,可能是最早以“全”字领摄一代作品的著作,但未传世,仅存《凡例》(见《湖录经籍考》卷六);胡氏以毕生精力完成《唐音统签》1 033卷,仅刻出戊、癸二签,全书以写本幸存,近年方影印问世;钱以《唐诗纪事》为基础辑录唐诗,未成而稿归季振宜,季续事搜辑,成717卷《唐诗》进呈,稿本和清本已在两岸分别印出。
康熙四十四年(1705),清圣祖命曹寅在扬州开馆编修《全唐诗》,由彭定求、沈三曾等十名在籍翰林负责编修,仅用一年多时间,这部多达900卷的大书就编修完成了。据现代学者的研究,当时几乎全靠《唐音统签》、季振宜《唐诗》二书拼接成编,所作工作大致以季书为基础,据胡书补遗,抽换了少数集子的底本,将二书校记中原说明依据的文字,一律改为“一作某”,小传则删繁就简,编次作了适当调整。闺媛、僧道以下的部分,几乎全取《统签》,仅删去馆臣认为不是诗歌的章咒偈颂(凡删章咒4卷,偈颂24卷则仅存寒山、拾得诗7卷)。《全唐诗》卷八八二至卷八八八补遗7卷,是馆臣据新发现的《分门纂类唐歌诗》《唐百家诗选》《古今岁时杂咏》等书新补的诗篇。现在胡、季二书都已经影印,学者覆按较便。比如《全唐诗》不收王梵志诗,不收《景德传灯录》所收僧人弘法诗歌,学者颇感不可思议。《唐音统签》影印后,才得以知道胡氏将此类作品全部收在《辛签》中,被馆臣一律认为本非歌诗而删弃。《全唐诗》编纂虽然草率,但毕竟完成了总汇唐诗于一书的工作,并以其特殊的权威和普及向世人展示了唐一代诗歌的面貌,为此后的唐诗爱好者和研究者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据日本学者平冈武夫《唐代研究指南·唐代的诗篇》的统计,全书存诗49403首又1 555句,作者2576人。《全唐诗》不说明文献所出,缺漏讹误十分严重。岑仲勉作《读全唐诗札记》指出错误数百处,陈尚君《〈全唐诗〉误收诗考》指出所收非唐时诗662首又38句;佟培基《全唐诗重出误收考》②则对6858首重出误收诗作了鉴别。
《全唐文》于嘉庆间应诏编修,由董诰领衔,实际主其事的则是徐松、孙尔准、胡敬、陈鸿墀等人。其工作底本是海宁陈邦彦于雍正、乾隆间初编的所谓“内府旧本《全唐文》”,徐松等人又据得见的四部书、《永乐大典》、方志、石刻和佛道二藏,做了大量的遗文网罗和校正工作。历时六年,先后有五十多人参与编修,终成书一千卷,存文20 025篇,作者3035人,除首列帝王外,臣工均以时代前后为序。《全唐文》成于朴学既盛时期,主事者又颇具学识,在搜罗遗佚、录文校订、小传编次诸方面,应该说均优于《全唐诗》。但不注所出则两书相同,漏收重收、录文缺误、事迹出入等问题也所在多见。其实总纂官之一的陈鸿墀,当时对于修书的学术质量即颇多坚持。其《独坐馆中校阅〈全唐文〉制诰类迟平叔不至作诗简寄且促其到馆》长诗云:“胡为宋五惯坦率,张目不见千珠玑。有时强作解事语,武断若判公案词。古人饮泣后人笑,餐前月给真虚糜。鲰生持论少同调,赖有孙楚堪我师。纠谬时时恕吴缜,列衔往往容臣祁。”可以说将文馆中为编修事宜而发生的激烈冲突,都表达了出来。钱仪吉《抱箫山道人传》云:“道人性伉直,职文馆,巨公总其事,气焰赫然。道人意不合,辄振袂去。”③虽然争论的细节不太清楚,但焦点无疑是《全唐文》编纂中涉及体例和具体取舍的问题。在乾嘉朴学鼎盛的氛围中,学者确实会有较高的学术追求,但主事的巨公必然也有其他方面的压力。对于《全唐文》的缺失,清人劳格作《读全唐文札记》②,匡谬正失得130则,又补遗文目于文末;岑仲勉作《续劳格读全唐文札记》③,又得310则,偏于小传订误;陈尚君《再续劳格读全唐文札记》,沿其例而重在辨伪考异,又指出600多处。《全唐文》所收石刻文本,优劣相差很大。其中如昭陵诸石,《全唐文》的录文大约是各种文本中最残缺不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