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假期结束的傍晚,方寸从家里归队,远远就看到杨光心站在公寓外面冲她挥手。
还没等她走近,他就冲过去帮她拿行李。杨光心对方寸那就是司马昭之心,说好听点儿叫情根深种,不好听的那就是死缠烂打。
只见他穿着运动拖鞋和运动衣裤,头发理得很短,古铜色的皮肤和着一副十分健美的身材,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
不能说他长得不帅,只是方寸喜欢的是隔壁游泳队连任那种白白净净并且温文儒雅一看就十分有涵养的男生。
至于杨光心,用方寸的话来说,除开他是目前世界上3米跳板的霸主之外便一无是处了。
“我不是让你帮我照顾阿珩吗?你这几天怎么也不向我汇报她的情况?”方寸将行李递给他的时候问。
“我倒是想啊,关键是那丫头这段时间就没有下过楼,我打电话过去先是没人接,后来干脆直接打不通了。”杨光心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冯小庭那个浑蛋,”方寸从来都是直来直往,“我们家阿珩这么乖,他是失心疯了吗,去招惹隔壁游泳队的人?”
杨光心挠了挠头,毕竟他和冯小庭是舍友,又都是男生,这件事上他不好评价什么。
“你倒是说话啊!”方寸横了他一眼。
“呃,但是我觉得喜欢隔壁游泳队的队花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吧!”
“瞧瞧,瞧瞧,”方寸眯起眼睛,一脸“看吧被我猜中了吧”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们都是些肤浅的人。”
“你说就说,扯上我干吗?我和他又不一样!”
“一个屋里住出来的人,就是一个样儿。”
“我是一开始就喜欢队花,他是先招惹了阿珩后面又去勾搭队花的,这有质的区别。”杨光心一副骄傲到不行的神色。
方寸嫌弃地看了看他那如同智障一般的表情,扯过自己的行李就上楼了。
她以为打开门会看到满地的零食袋,或者外卖盒子,或者至少会有一股微生物发酵的味道。
但她没有想到,屋内居然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三天前,她离开时给沿珩准备的干粮还放在桌子上一动未动,她望向沿珩的床,米黄色的被子里沿珩整个人正蜷缩在那儿。
方寸叹了一口气,走到床上那团拱起前心疼地问:“你饿不饿啊?”
“嗯。”沿珩的回答好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赶紧将手伸到被子里,一摸才惊觉沿珩身上烫得厉害,于是赶紧翻开被子,只见沿珩小脸通红,圆圆的眼睛现在一点儿神光都没有。
“你这是生病了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沿珩又将被子扯过去盖身上。
“不行,要去看队医。”方寸使劲拉她,但她被拉着拉着居然哭了起来。
“我不要去看队医……”沿珩低声诉求。
以前每次沿珩生病了,都是冯小庭跑来背着她去找队医的,但是现在她就算是要病死了也不能告诉冯小庭,因为他现在已经有别的人要去关心了,心里的那点儿落差让她感觉到了莫名的凄凉。
方寸理解沿珩的心情,只好作罢。她蹲到沿珩的床边轻声说:“阿珩,你要知道啊,人都是要长大的,长大就意味着需要面对自己不想去面对的事情。还有,你看啊,感情这种东西由不得我们,但身体是自己的,只有你把身体养好了才会有精神去谈感情对不对?”
面对一个十七岁未成年的少女,方寸这个只比她大一岁的人能说出这些话,真的要感谢她平日里没少刷的偶像剧。
沿珩不为所动执意窝在被子里当鸵鸟,方寸只好向队医描述了沿珩的基本症状后问队医拿了一些药。
想尽办法劝沿珩吃了药,好在真的只是感冒,第二天沿珩的状态才恢复了一些。
队内恢复训练,好在沿珩和冯小庭他们不是一个级别的运动员,所以训练的时候才避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
不过,往往在恢复训练的第一天队内所有成员要一起集合开会。
肖教头平时是很少会出现在这种场合讲话的,除非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宣布。可是今天早上他不仅来了,还一直面色凝重。
果然在一阵骚乱之后,他站在了队伍的前面,雄浑有力的声音穿透空气在水面上激荡开去。
“鉴于本次奥运会期间大家的表现,队里本着赏罚分明的原则,为国争光的,自然有奖励。但是,那些让跳水队蒙羞的人,”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沿珩,“队里是一定会给出严肃处分的。”
听到这里沿珩将头低得更深了,想都不用想啊,让队里蒙羞的人除了她还有谁啊。
“女子组3米跳板的沿珩,在上个奥运周期里表现不佳,成绩不进反退,排名非常靠后。这种情况原本是要被踢出国家队的,但本着人性化的管理,再加上新的奥运周期已经到来,队里决定再给其一次机会。为了遵守公平、公正的选拔要求,以及体现跳水队赏罚分明的原则,沿珩在接下来的半年内将不得参加任何级别的跳水比赛。”
肖俊武的话刚刚落音,队伍里就展开了低声讨论。
“安静,”肖俊武凝视着队伍,“这不仅仅是对沿珩的惩罚,所有人都要在新的奥运周期里严格要求自己,像有些低级错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段训话中,对沿珩上了负面新闻头条的事只字未提,可见,肖俊武确实是顾忌到连送上次说的话。
只是沿珩并不理解,既然不怪她给队里抹黑丢脸的事,那为什么还要让她禁赛半年,说到成绩不好,她又不是最差的那个。
她闷闷不乐地吸着冰凉的芬达,中午食堂里只有头顶上的大吊扇在嘎吱嘎吱地转动,但这根本就没法缓解夏日的闷热。方寸坐在她旁边,不管天气如何胃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因为她对美食向来是来者不拒的。
“赶紧吃啊,吃完了我们去馆里先做它几个反身跳。”
“我下午请假了,吃完饭我先回屋。”沿珩将瓶底最后一口黄色液体顺着吸管吸进嘴里,贪恋的那一丝凉气终于消失了。
方寸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放下碗筷盯着她认真地说:“沿珩,不能比赛,但并不代表就可以不去训练了知道吗?”
“反正我现在的教练也没工夫搭理我。”她还是扒拉了两口饭。
她说的也是事实,她的教练也是夏寒和吕含山的教练,那两人冠军拿了无数个,而她现在连赛程都没有资格参加,教练放弃她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方寸正想发火,杨光心就送上门了,他喜滋滋地走过来,把餐盘往方寸那边一送,问方寸要不要吃他的。
“滚!”方寸将他的餐盘往边上一推,“我这会儿没工夫搭理你。”
“我又招你惹你了?”杨光心一脸不解。
“你哪儿不能吃饭啊,非要靠过来,不知道天气很热吗?”方寸不乐意的时候,杨光心连呼吸都是错的。这就是爱情中有恃无恐的一方。
“哎,我就是喜欢坐这里怎么着?”杨光心也被挑起几分血气。
“那你坐吧。”方寸一怒之下起身示意沿珩走人,“你说你,除了会跳水……”说到跳水,方寸灵光一闪,转向杨光心,“对啊,你现在才是3米跳板上技术最高的人啊。”
“是,是啊!”杨光心对她瞬间变化的语气还不能完全接受。
方寸放下手中的餐盘一把抓住杨光心的衣领,凑近他问:“给你个徒弟,收不收?”
对方靠过来的脸上莹润的皮肤透着一股少女特有的天真和无邪,杨光心当年就是被这打动的,而且时至今日他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收!”他脸色通红,语调也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坐在一边的沿珩还来不及捡掉在地上的鸡皮疙瘩,就被方寸一把拽过去推到杨光心的面前说:“叫师父!”
“什么?”两人齐声问。
方寸觉得自己的主意简直是神来之笔:“你看啊,阿珩成绩本来就不好,再加上没了比赛资格,她的教练铁定不管她啊。而你杨光心,你是现在3米跳板上技术最高的,于情于理,你是不是都得帮助她?”
“哪门子的于情于理啊!”杨光心开始后悔了,“我是男队的,阿珩是女队的,抛开训练时间不一样,我们训练的难度也有区别吧。”
“就是啊,虽然心哥技术是很强啦,但你也知道我们是有区……”
方寸“啪”的一声将筷子放到餐桌上,简单粗暴地结束解释:“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两人齐刷刷地摇头。
“那还不叫师父?”
方寸发威,谁敢不服……
沿珩立马回头冲着杨光心叫师父,杨关心也十分配合呆头呆脑地应答着。
沿珩虽然没有比赛了,训练也被推到所有人的后面,但教练组还是给她安排了很多杂事,比如清扫泳池、放换水之类的。
半年里,她真的就是除了在杨光心绞尽脑汁挤出的时间里有过比较好的训练之外,别的时间里在其他人看来基本上就是一个废柴了。
奥运之后的第二年初,为下一届奥运选拔人才的全运会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方寸在完成单人10米跳台比赛之后正好赶上隔壁游泳队连任的400米自由泳决赛。
于是她以绝对小迷妹的身份拉着没有比赛项目的沿珩跑过去观看。
“方小胖,”沿珩坐下后对方寸抱着的一堆零食的举动非常不解,“你是来给你偶像加油的,还是来看热闹的啊?”
“你不知道,这叫劳逸……”她的目光在对上坐过道一边的帅哥之后,就换了内容,“这气质也太英伦范儿了吧!”
沿珩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小半年了,可因为那件事,她平白蒙冤无处申诉,到现在还没有恢复比赛,这种屈辱就算是再过二十年也不可能忘得掉的。
她心里这样想但却不敢光明正大地看他,只能躲在方寸的背后偷瞄,想在无形当中用眼神把对方给秒了。
可是对方一点儿想要分心看过来的意思都没有,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从侧面看,他眉骨突出显得眼窝很深,眼尾略微上扬,鼻子从山根到鼻尖是一个非常流畅的四十五度线。但是,薄厚适当的唇角勾起的似笑非笑是怎么回事?
莫非,莫非他知道我在用眼神秒杀他?
沿珩有些心虚,赶紧扭过头,装作不经意地用手摸了摸被她扎成了半丸子头的短发,然后顺势将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
果然是个衣冠禽兽啊!
“阿珩,你看我右手边三点钟的方向。”方寸还以为她并没有注意到连送,“我的天啊,简直是人间尤物啊!”
“尤物是用来形容女人的。”沿珩纠正。
“哦?”方寸不以为意,“那就是人间极品。”
“你不是来看连任比赛的吗?”沿珩现在觉得身边有一个随时会犯病的颜癌朋友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比赛自然要看,但白给的帅哥不看,那我脑子不是有问题吗?”
沿珩不想跟方寸继续沟通下去,因为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对方可能会随时扭过头来。
但方寸一点儿想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阿珩,你说看他的样子会是个富二代还是个创一代啊!”
沿珩感觉到,那人已经扭身看向她们了,这一次她除了将头埋得更深,还顺势将自己整个身体往椅子下面滑。
果然,就在她觉得已经丢人到不能控制的地步时,那人扭过来对她们低声提醒道:“比赛要开始了。”
“啊……对对对,看比赛,看比赛。”方寸红着脸迎合他的意思,还不忘使劲拍打沿珩提醒她快看帅哥,帅哥的正脸果然很“精品”。
沿珩红着脸窝在椅子里,为了避免直接跟那张脸对上,她只好将头扭向另一边。
然而转过去脸,就看到更让她尴尬万分的画面——冯小庭很明显是刚刚比完赛,连衣服都没有换,只是把浴巾围在腰间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找即将比赛的平瑶。
平瑶可真漂亮,细长匀称的大长腿,优雅的天鹅颈,好看的五官,飘逸的长发,再加上还有好成绩。这样的女孩子,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吧!
冯小庭毫无顾忌地搂着平瑶的腰,时不时地跟她耳语两句,亲密的样子仿佛是在跟全天下的人宣布,这个女人是我的。
沿珩垂下眼睛,左右都是会让她窘迫的人,早知道就算方寸再怎么求她,她也不会来。
好在连任的比赛时间并不长,可沿珩没有想到,方寸那家伙还要等到别人颁奖之后找人合影。
“有没有搞错啊,”沿珩小声问,“平时训练隔得又不远,想合照什么时候都可以啊。”
“那不一样,平时合照的话会让别人误会我对他图谋不轨,但是现在合照就会显得光明正大。”
沿珩根本无法理解她的逻辑,但是又不能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下,只好跟着她去了运动员热身准备的后区。
没有想到,阴魂不散的冤家居然也在那里。
方寸兴奋地说:“你看吧,多亏我要来,不然再次与帅哥邂逅的机会可就没有了。”
“你不是没有看出来他就是那天晚上非礼我的人吧!”沿珩转身就想走。
方寸惊得一把拉住她:“你是说,他就是连送?”
“他是谁我不知道,但他就是那个害我上头条又害我被禁赛的人。”
“天啊!”方寸惊叹,“他居然是我男神的弟弟,这下完了,好难取舍啊。”由于当天晚上情况混乱,再加上被上头条的连送一直是背对吃瓜群众,方寸这个颜癌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也属正常。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连任走过来,边穿上衣边问方寸,“有粉丝说要合影,正好也认识你们,问能不能一起。”
听到这话,方寸毫不矜持地回:“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能跟偶像合影这种事,求之不得。”
沿珩借着厚厚的围巾嫌弃地白了方寸一眼,扭身想去一边等候,连任见她朝反方向走便问:“沿珩,你不一起来吗?”
“不了,不了,我对合照这种东西过敏。”
“过敏?”沿珩顺着声音回过头,撞见一脸惊讶的连送,“我知道一种抗过敏的药,药效非常好,要不要介绍给你……”
“呵呵,”沿珩尴尬一笑,“不用这么认真吧?”还有啊,先生,我好像跟你一点儿都不熟吧!
连送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似笑非笑地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来一张看起来比较正经的合照。”
有必要?沿珩完全不觉得有必要,但看着那边已经站好的几个人都在冲她和连送挥手,想必这合影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的了。
于是一张看起来怪怪的世纪大合照就这么诞生了。沿珩用围巾把自己鼻子和嘴巴围起来,只露出了那双大大的圆眼睛。她想以这种方式告诉那个人,她一点儿都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连送本来回国这段时间很忙,但为了巩固连家在大众眼中是一个非常相亲相爱的家族形象,必要时他需要露面去观看连任的一些比赛。
本来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之前和沿珩之间发生的那些小插曲,可今天再次遇见她,看她从头到尾躲躲闪闪的样子,一下又让他把之前的事情想了起来。从事情的本质上来说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年龄差距毕竟摆在那里,他看得出,关于那件事,对方似乎并没有释怀,于是合完照,他故意找她说话:“沿珩?”
沿珩望了他一眼没回答。
“连送。”他伸出手想要跟她打招呼,“说起来有过几面之缘,还没有好好自我介绍一下!”
“你离我远点儿,不然等下又有记者拍下什么莫名其妙的画面。”沿珩故意往后退了一步。
连送收回手:“看来那件事你还在耿耿于怀啊。”
沿珩有点儿火:“不要以为自己会两个成语就了不起了,”扯下围巾,“你不是我,你不会知道那件事对我产生了什么影响。”
“我也是受害者啊!”连送依旧是笑着对她说。
“受害者?”沿珩不顾方寸的阻拦,“是你先非礼我,好不好?”
“非礼?”连送觉得这就有点儿严重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某人当天可是溺水差点儿要身亡了,如果不是我……”
“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堂堂国家跳水队的运动员,一个小小的游泳池能溺死我?”
“哈哈……”连送爽朗地笑了一声,“说到跳水运动员,别人都穿着比赛服,你穿着大衣围着围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只是个高中生,”兴致满满地朝她靠近,“我说,全运会这种国内性质的比赛,你都没有资格参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国家队的?”
“大坏蛋!”沿珩跺了跺脚,心中怒气更甚,“我被禁赛还不都是你害的!”
“被我……”
连送还来不及反应,就看沿珩一只犟牛般转向他,不知道那丫头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双手一推,他重心失稳,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跌落进了运动员热身用的水池子里。
压向池面激起的巨大水花将水溅向了地面……
连送心中一惊,沁凉的水就漫进了他的衣服里,他腾地坐了起来,池水在他额前的发丝上肆意横流。沿珩用一个极其傲娇的小眼神望向他,似乎是在宣告胜利,之后便扭身就走。
连送惊叹自己本该愤怒的时刻,却怎么因为那个小眼神而心绪荡漾起来,不仅不恼怒反而觉得沿珩有点儿意思。
大概是刚才脑子里进水了吧!他这么想着。